梦觉问。祈王被人施了还童咒,几个近臣都知情。
琉御麒摇摇头。今次父王没有灭鸣响国,想必感应到了爹爹的异常,方急着回都。父王与爹之间立过「契」,一方受难,另一方不管隔多远,都能感应到,并承受一半的痛苦。
「不知殿下唤臣下来所为何事?」见太子走神,寒梦觉不禁出声。
琉御麒回神,收好密件,起身来到寒梦觉面前,「太傅且随我来。」
「臣遵旨。」
琉御麒摇摇头,「太傅不必如此多礼,你是老师,我是学生,你我之间不必行君臣之礼。」
「礼不可废。」寒梦觉淡淡一笑。
琉御麒轻叹一声,率先出了御书房,寒梦觉随后。
当走进「乾坤殿」的范围时,寒梦觉微微诧异。乾坤殿乃陛下与祈王所住的宫殿,如今陛下出征,留祈王在宫里。太子殿下为何带他一个臣子到乾坤殿?
琉御麒未作解释,刚跨进庭院,便听到宫女的惊呼声。
「祈王――小心啊――」
「王,求求您快下来吧……」
「王,请您不要再往上爬了……」
怎么回事?听宫女的惊叫,分明是他那个「失忆」的爹又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寒梦觉一头雾水,疑惑地紧跟在琉御麒身后。琉御麒加快脚步,几乎用上了轻功,当他飘进庭院里时,便看到数个侍女聚在一棵大树下,仰着头,大呼小叫。
「发生了何事?」他大喝一声,侍女一见太子殿下来了,全都刷白了脸,腿一软,跪在地上。
「祈王呢?」琉御麒沉声问。
「……王……王他……」夜兰哭丧着脸指指树上。琉御麒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这一望看得他心惊肉跳。
他那「孩子」般的爹,正趴在高高的树枝上,一只手使劲地伸出,企图拿卡在树杈里的纸鸢。
「爹――」琉御麒吓得脸色一变。自从爹被下了还童咒后,身体变小,连带他一身的功力也消失了。无武功护体的他,若是从树上掉下来,其结果……不堪设想!
「咦?麒儿?你来了?」趴在树上的小人儿完全未察觉到树下人的惊慌,小脸笑容灿烂,腾出手朝树下的人挥了挥,当下琉御麒的脸色成铁青。
「爹,你做什么?」不禁拔高了声调,琉御麒很生气。失忆后的爹,是不能将之当成年人看待,他的一举一动完全属于孩子的顽劣。这才几日,他就白了好几根头发。
「我在拿风筝啊!它卡在树上了嘛,你没看到吗?」一脸莫名其妙,小人儿又自顾自动了。
「爹……你别动……」琉御麒大声喊道。
「不动怎么拿得到?麒儿大笨蛋丨」调皮地朝下面的少年吐吐舌,小人儿动作倒还敏捷,往上一蹭,终于抓到了风筝的边缘,「看――我拿到了――」
还来不及炫耀,脚底一滑,当下整个人呈直线往下掉。这就是所谓的乐极生悲――
「爹――」琉御麒冲了上去,腾空飞跃,伸臂接住了双眼紧闭的小人儿,一旋身,安全着地。
小心翼翼地开启一条眼缝,发现自己仍停在半空,耳边好像有很粗重的呼吸声。
他好奇地睁大眼睛,抬头一瞧,惊讶地微微张大了小嘴。好黑的一张包公脸!
「唔……麒儿脸色真难看,像便秘脸,麒儿你要多笑才好看。」说着用手指在嘴边划了个向上弯的弧形,「笑一笑,十年少哦。」
真想掐住他的脖子,晃一晃他的脑子,究竟在想什么。琉御麒动作僵硬地放开他,让他自己双脚着地。闭了闭眼,深吸几口气,尽量平息胸口的怒火。该死的,为何他要如此生气?这种事不是应由父王烦恼的吗?
一得到自由,小人儿蹦了几下,甩了甩手臂,抬头看仍挂在树上的风筝,小脸布满了惋惜。
「爹,早上我不是要你抄字书写的吗?」
「啊,那个啊……」仰视琉御麒,他嘟嘟嘴,「我抄了一张纸,手指好酸啊,所以出房轻松一下身心嘛。」
「抄了一张纸?」琉御麒疑惑地问。
「是啊,多吧?一张满满的字,写得很辛苦呢。」一脸得意,顺道还指使夜兰,「小兰,你去拿过来给麒儿看看我的辛勤果实。」
夜兰领旨,匆匆进屋里,不一会拿着一张纸出来。
他冲上去,接过,再到琉御麒面前扬一扬,「看,我的字不错吧?」
琉御麒拿过来仔细一看,眼睛都瞪出来了。满满一纸张,真是满啊,都要满出边缘了!偌大的一张纸上,就只画了两笔,左一撇像扫帚,右一擦像一条肥大的蠕动中的青虫,也就两笔,把一张上好的宣纸给抹黑了。
张了张口,琉御麒呆望着面前这个身高只到自己胸口,仰着一张天真小脸的「爹」。
他该如何开口?责骂他?他是他爹,身为儿子若是骂了爹就是不孝!昧着良心称赞他?他是君,他是臣,身为臣子满口胡言就是不忠!这不忠不孝,他可担当得起?
正在为难之际,在一旁观看许久的寒梦觉终于发言了,「臣下见过祈王殿下。」
小脸一转,看向太子身边的男人。三十五六岁的模样,长相俊逸,气质古朴,眼睛深邃,是名卓越不凡的成熟男子。
「你是谁?」小脑袋一歪,眨眨眼,想不起来自己曾何时见过他。
「他是太傅。」从苦闷中恢复过来的琉御麒为他介绍,「爹可能忘了,寒太傅是在我一出生便由你指定的老师。」
「哦。」原来是「儿子」的老师,「你是来教麒儿功课吗?那你们忙吧,不用理我的。」
「爹,我不上学堂已有五载了!」琉御麒咬牙切齿。
「寒太傅是有要事与你商讨吗?那你们快去御书房吧,那儿清静。」挥手,赶人,眼角瞟向树上的风筝。那玩意儿还没取下来呢。
「休想――」看出父亲的心思,琉御麒立即打断了他的幻想,「爹,我带太傅来,是要他教你功课。」
此话一出,其他人皆一惊。
寒梦觉诧异,「殿下……祈王他聪明才智,何须臣下……」
「寒太傅,你看连个字都不会写的祈王,算得上聪明才智?」抖一抖手里的证据。
寒梦觉一时语塞。说实话,连他都觉得那两笔划得……实在……「壮观」,更「别出心裁」。
「你……你们……原来……」小嘴一瘪,当下红了眼,「麒儿,原来你是打算让我拜师?不就是认不得字了嘛,你就采取魔鬼训练。这也罢了,你还叫来魔鬼教练?你是想我在短期内变回以前的『祈王』吗?不想让你父王发现我的异状?不可能!我不记得从前,什么都不记得了,根本不可能能恢复为以前的『祈王』――搞不好,我根本就不是『祈王』本人!」
「……爹……」
「大笨蛋!麒儿是大笨蛋!」怒吼一声,转身就跑回屋里,狠狠地踢上门,发出巨大的碰撞声。
琉御麒失神地立在原地,脸上闪过一丝受伤。
寒梦觉仍然处于震惊之中。
「殿下……祈王最近一直是这模样吗?」寒梦觉问。
琉御麒点点头,叹了口气。
「李太医诊断祈王是失忆?」
「是啊,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有些事情他又知道。但行为……与小孩无异。」紧紧地拢拧剑眉。
「会不会……是因为还童咒的关系,心智退回孩提时代?」寒梦觉大胆猜测。
琉御麒一震。是这样吗?也许……他该去问问国师。
+++++
「麒儿是大笨蛋!大混蛋!大坏蛋!」
跃在床上,狠狠地揍枕头,把火气完全发泄在无辜的枕头上。他不识字,又不是他的错。要他乖乖的写字,他也认真地写完了。可是……他居然还叫个人来管他?说是太傅,是老师,其实根本就是监视者!哼,他失忆了,又没变成傻瓜。
他就是他,不是什么琉御晓光,更不是什么祈王。
根本,也不可能变成琉御麒眼里的那个尊贵的「爹」。
放过枕头,翻身仰躺在偌大的龙床上。从睁开眼睛,感知这个世界,到如今已有六七日了。陌生的环境令他惶惶不安,不安中又庆幸,他不是卑微的奴仆,不是达官显贵身边的宠臣,祈王的身份带给他至高无上的地位与权力。吃的、住的、穿的,都是最好的。可是,这美丽的皇宫,像牢笼,他是无知的金丝雀,被关在里面,不知围墙外是什么样的世界。
麒儿是他看到的第一个人,名义上虽是儿子,但他一直把他当朋友看。明明从外表上看,麒儿比他大嘛。
他失忆,许多事情不懂,连最基本的文字都一窍不通,可麒儿心太急,他总是要他学这学那,似乎恨不得撬开他的脑子,把所有知识都装进他的脑子里。难道他不知欲速则不达吗?
何况,从知道自己身怀阴阳,身体发生变化,就已够心惊难过了。他好像怪物,每隔半个月就变身一次。人家狼人吸血鬼变身都帅帅的,哪里像他变成女人的身体,根本就是人妖。
离下个月还有七八日,如今他的身体还是女人的形态。变成女人后,个子更娇小了,声音细了,头发长了,皮肤细腻,眼睛更大,活脱脱一个瓷娃娃。他不喜欢被当成女人,所以衣着打扮仍是男式的。其实没有大胸脯是万幸,穿上男人的衣服,最多像稚龄的小男孩。
翻身,在床上滚了一圈,胸口闷闷的不舒服。
卷了被子,抱住柔软的枕头,打个呵欠。
算了,不想了,一想复杂的东西,头就痛。
先睡一觉吧,等精神恢复了,他要――离宫出走!哼哼,气死麒儿!到时候他父王回来,没了老婆,一定会打他屁股,嘻嘻。
嘴角一扬,宽心地入梦了。
半个时辰后,紧闭的房门被轻轻推开,少年轻步进房。见床上的人儿缩成一团,蜷在被子里,如一条大春卷。
来到床边,静静地看了片刻,摇摇头。伸手想摸摸床上人儿的青丝,却在碰触之前收了回来。
「对不起,爹……」低低地道歉。
床上的人抿了抿嘴,睡得更沉了。
「但愿父王回来后,解开您的咒,恢复成麒儿原来的那个爹。」
+++++
御书房中,琉御麒正在批折子,突有人来报。
「殿下,王回来了,快到京城了!」
「什么!?」琉御麒笔一抖,在折子上划了出一条长长的红线。无暇顾及,他起身,问通报的内侍。
「怎么回事?」这才过了十日,父王即要到达京城了?
内侍喘了口气,道,「守城的纳兰将军得到飞鸽传书,王提前回来了。大军还在后面,王只带了轻骑率先赶回京城。」
琉御麒叹口气。看来父王已感应到爹出事了,所以急着赶回来。
「传令下去,所有官员立即赶去城门,迎接王――」当机立断,他下旨。
「诺!」内侍正要走,琉御麒又叫住他。
「――派人去看住祈王,要是他有任何闪失,唯你是问。」
「是,奴才知了。」惊了惊,内侍匆忙下去。
琉御麒疲惫地揉揉额。
父王提前回来了,他终于可以放下担子。虽说是太子,但父王不在,爹又失忆,国家大事全都压在他身上,连喘口气都不行,他都要被压垮了。
整了整心情,吩咐侍女准备朝服。
换了衣服,带着侍从刚步出宫门,侍候祈王的夜兰一脸惨白地跑过来,全无礼数。
「殿……殿下,不好了……祈王……祈王……」
「祈王如何了?」一把托住夜兰差点要摔倒的身子,他沉声喝道。
「祈王……他……他不见了!」被向来温文尔雅的太子一喝,夜兰惊了惊,顾不得喘气,忙开口道。
「不见了?为何不见了?」心中有不好的预感,该死的,爹到底在闹什么别扭?自十日前他欲介绍太傅给他后,爹便赌气不理他了,早上还给他吃闭门羹。
「祈王说要睡午觉,把我们都赶出去了,奴婢们在门外候着,刚刚总侍官来通知我王回来了,要照顾好祈王,奴婢便进去看了眼祈王,可是……可是床上只有一个枕头,王……王不见了!」
「那么大一个人,怎会不见了?你们是如何侍候的?」琉御麒不禁怒火中烧。沉重的国事,加上祈王的失忆,已让他疲惫不堪了。如今父王回来在即,爹却搞失踪!
他必须到城门迎接父王,抽不开身,可爹不见了,得派人去找回来。
「秦侍卫!」
「臣在!」御前侍卫秦云听令出列。
「你立刻带百名侍卫寻找祈王,务必要在本宫和陛下回宫前找到!」
「臣遵旨!」
琉御麒吐了口气。坐上轿辇,隆重地向城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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翼狱王回京了!
京城的百姓听到消息后,全都激动了。此次王去攻打鸣响国,才一个多月即返回了,若是以前,与祈王珠联璧合,鸣响国早就覆灭。但今次,翼狱王未灭掉鸣响国便回朝了,不知为何放过了鸣响国。
青龙大道是京城内最长最宽的道路,平时普通百姓可以自由行走,但王室中人出游,或是迎王待将时,百姓便只能站在道路两旁,不得通行。
今日是翼狱王回京之日,守城侍卫早早镇兵在城门,太子及百官一身朝服恭候多时,青龙大道的两侧立了两排铁杆般的侍卫,把百姓挡在两侧,以防意外。
还有半个时辰,王便要归来了,传信官每隔一刻便通报一次。道路两旁的百姓挤在一起,个个伸长脖子,期待一睹王的英姿。
人群中,一个娇小的人儿不断地蹦跳,然而前面堵了一排排高个的人,他即使跳离地面三尺,也看不到什么。
跳得累了,小人儿气喘吁吁地拍胸口,打算放弃。
「真是的,为何每个人长得都比我高啊!吃什么长大的?」小声地嘀咕,他踢了踢路边的小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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