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老爸点头,“可惜同人不同命,别人这个年纪,在家抱抱孙子,有空打打太极拳,她还要出来挣钱。前几天小朱说小儿子也快结婚了,女方看中一套地铁沿线的房子,五十万,头款把她老底都快掏光了,她说以后想再找户人家帮忙,小天,”他转向二姐,“我在想,是不是给她再加点工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老爸开始习惯和二姐商量经济方面的事,“小朱真的缺钱。”
“那还不如请她每天加一个钟点。”二姐条件反射般地说,“现在钟点工平均一小时十块钱吧,我们给她十五块,一天三十,一个月三十天,逢年过节还有额外的红包。很多大学毕业生的工资也才几千,” 她转过来看着我,“小安,你才挣多少?”
我扁扁嘴。二姐或许不知道,她这种时候的嘴脸真的有些讨厌。
“我们家没那么多事给她干。”
“陪你说说话也行啊。”
“你们呢?” 老爸仿佛也有些不爽,“自己的女儿,一个两个三个,翅膀都硬了,不来陪我说话,还要花钱请人陪说话?岂有此理。”
“那随便你,”二姐看看老爸的脸色,识相地倒戈,“朱阿姨人好,又做熟了,加点工资,应该的。”
“小朱是个可怜人,”老爸叹着气,冷不丁掉转矛头,“但总算儿女婚事全有了着落,过不久就子孙满堂,我呢?”他扫视着我和二姐,厚厚的眼镜片后面全是悲天悯人。
不出所料,二姐立刻接口,“小安最近有苗头了,呐,”她指指桌上的鸭骨头,“这鸭子就是曾疏磊千里迢迢从南京带回来的。”
“你为什么推我出去当炮灰?”回到二姐的小公寓,我责怪她。“给老爸一点希望啊,你如果结婚他一定会很开心,”
“那你呢?”
“我啊,” 二姐脱下外套,倒进沙发去揉肚子,“我有时候想,等你结婚了,说不定我会把这套房子卖掉,搬回家去住,天天陪着老爸。他年纪越来越大,将来总得有人在身边侍候。”
().
“天哪,”我叫起来,“老爸最大的心病就是你,你还要天天在他面前晃?那会活活烦死他!”
二姐扔个靠枕过来打我。
“唉,你觉不觉得老爸对朱阿姨很好?”
“男人嘛,只要一息尚存,就有怜香惜玉的本能,”二姐懒洋洋地站起身,打开一瓶红酒,“来庆祝吧。”
“庆祝什么?”
“庆祝高应天和高临安的老爸还会怜香惜玉。”
“神经病。”我笑着骂她。
我们喝掉了一瓶红酒,二姐去洗澡,我回房间打开收音机。
十二点零五分,空气里悠悠飘来 “当你站在面前,没想到我会心动,连空气也变得别样,梦想是我的现实,唯一真实的幻境…”,在音乐的尽头,我终于又听见那一把特别而迷人的声音,“刚才播放的是richard sanderson的‘现实’,你现在正收听的是fm10x。8的“子夜漂流瓶” ,我是岳洋,山岳的岳,海洋的洋。”
他的声音的确很迷人,我现在承认这一点。
那天晚上,有个男人打电话进去,像是喝了许多酒,不着边际地扯了几句,话锋一转,苦涩地说“我想死,你知道哪种死法最不痛苦吗?”
岳洋说,“不知道,因为我没死过。”
“说真的,我想死。”
“我也说真的,不知道怎么死不痛苦。”
“你一定不知道我为什么想去死。”
“不知道,”岳洋的声音听上去很认真,“请解释您为什么想去死。”
“我告诉你,你不要去跟别人说。”那男人提了个荒唐的要求。我是从听这个节目才开始发现,在深更半夜,说什么荒唐话的人都有。
“我不会去跟别人说。”“好,那我就告诉你。”那个醉汉终于开口了,之后是长长一段独脚戏,他说他和自己的妹妹发生了关系。
“…父母都还在外地…我现在开始恨他们,为什么从小就把我们两个人扔在这里…我们单独相处的时间太多了…我妹妹上次差点用剪刀朝我刺过来,我叫她不要,我说那样我是死了,可你的一辈子也毁了…”他的声音相当平静,但里面像有一点什么东西,紧紧地把我的心揪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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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节:十.来陪陪我,好不好?(3)
“你的…亲妹妹?”岳洋问,他的声音有些生硬。
“对,我的亲妹妹,”那男人接着说,干笑一声,“我妹妹和她的男朋友分手,对方以为她移情别恋,跑上门来骂她婊子,她说‘我连婊子都不如’…我们现在开始恨对方,可是在一起的时候又……”他说着说着抽噎起来。
那通电话打了很久,结束之后的一半节目里都在放音乐。
两点钟,我关上收音机,从抽屉里拿出一面镜子,怔怔地望着里面自己的脸。
突然,外间的电话铃响起,我愣了一下,飞一般地打开门冲过去接。
“你还没睡吗?”“在听你的节目。”
电话那边沉默了。过了一会,他问,“来陪陪我,好不好?” 声音有些倦怠。 “你在哪儿?”“我在我们电台对面的日夜超市里。”
“太晚了。”
“我请你吃速食面。”他的声音里有种近乎孩子气的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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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真大方。”
“很好吃。”
“不用了。”“那好,”他轻轻笑了笑,“晚安,睡个好觉。”同他在节目结束的时候讲的一模一样。
挂上电话,我几乎立刻就后悔了。我站在窗前,对街大楼前的路灯在梧桐叶里闪烁。我转过身,穿上外衣,轻轻走过二姐的房门,出门,下楼,在街口搭上一辆出租车。
电台离二姐家不是很远,我找到那家日夜超市,走进去,对面一排货架,有一格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速食面,一个脸上长麻子的中年女人无精打采地坐在柜台后面看着我,眼睛半开半闭,时不时打个哈欠。店堂另一侧是几张白漆小桌子和几把圆椅子,一张桌子上放着个电热水壶,我想起岳洋说的,明白过来,那大概是方便顾客泡面的。
店堂里空空荡荡,只有我一个人。我问那个麻脸女人刚才有没有人在这里吃过面,她说有,不过已经走了,用一种好奇的眼光看着我。
我有些沮丧地走出店门,一阵深夜的风迎面吹来,我把身上的外套拉紧一点,再走几步,对面马路边停着一辆北京吉普的门突然打开,一个人从上面下来,倚着车门看着我,嘴角慢慢地抿起一个微笑。
“你怎么又来了?”
我站在人行道的边缘,把两只手插进口袋里,对他扬起眉毛,突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我肚子饿了。”我说。
岳洋迟疑一下,关上车门,穿过街道朝我走来,到我面前,摘下头上的灰色耐克棒球帽,“走啊。” 他说。
“我喜欢他们把碗面这么放,看上去,有种选妃一样的感觉。” 我们站在超市货柜前,岳洋说。这家超市仿佛不怎么吝惜空间,用整整一个面街的货架排放速食面,从康师傅、统一到日清,各种口味应有尽有,看上去颇为壮观;也许他们这么做是对的,这份郑重让速食面仿佛也变成了一种美味。
“哪种好吃?” 我问。
“出前一丁,”他指指角落上的一包,“牛肉味。”“这个呢?” 我指指当中另外一包。
“没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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