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很坦诚。”
“我对你一直很坦诚。说实话,昨晚看到人们游行、穿过大街小巷最终汇集,我觉得很……震撼?这字眼有些夸张,可我当时大概就是这样想的。我知道在工厂里会发生什么。我本以为,高强度的工作会令他们疲累,机械化的工作会令他们麻木。在这个本身就如同大型机械那样运转的社会中,事情本该是那样的,底层人民将昏聩无知地生活下去。可有些人将沉寂着的他们唤醒了。”说到这儿,梅丹佐看了希恩一眼,带着点儿惶惑。
希恩注意到了梅丹佐眼中的复杂情绪。“你害怕了?”
“有一点。”
“可你也觉得惊喜。你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在惊喜什么,但你心中切切实实地产生了这种情感。”希恩指出:“不然,你不会把这些讲给我听。”
梅丹佐向希恩身边靠了靠,想要握住希恩的手。“你似乎对我的想法愈发了解了。我并不知道你这么关注我。”
希恩及时避开了。“如果你不总是出现在我面前的话,我根本不会去关注你。但我们在某些事情上的看法确实相似,我甚至不用去揣度。”希恩说着,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如果我们立场不是如此对立,或许我对你也会坦诚许多。”
可现在是不能坦诚的。梅丹佐无论说什么都无所谓,因为平民的力量很难与贵族抗衡;也因为如此,希恩没法向对方开诚布公。他并不为此愧疚,事情就是如此发展,而梅丹佐也很清楚这点。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在晚间的街道上“散步”,但却是唯一一次毫无火药味的。他们不知不觉间走完了全部路程,最终到了列文家族的府邸之外。
“我要进去了。需要我找人送你吗?”
希恩摇了摇头:“不必了。你很清楚,我在黑夜中不仅能够行路,还能做许多其他事情。”
“的确,你曾经是乌鸦的一员。”梅丹佐踌躇了一会儿,又问:“我能拥抱你一下吗?”
希恩没有回答。梅丹佐只当对方是默认了,用力地抱住对方。当他将头低下、埋在希恩颈窝时,他发觉对方的脸很凉,于是偏过头亲吻对方的脸颊。
希恩始终没做出回应,梅丹佐几乎以为对方是要应承自己了。他压抑着喜悦吻上了希恩的嘴唇。这时候四目相对,他终于发现,希恩专注地看向某个方向,根本没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失望带来焦躁,梅丹佐用力地咬了下希恩的下唇。
“你在做什么呢?”希恩惊醒般地挣开,不悦地擦了擦嘴唇。可他很快就转向了城堡。有个他前世就熟悉的房间正亮着灯。“你祖父已经回来了,是吗?”
“是的,你想见他吗?”梅丹佐问道,又迅速改了口:“不……他不会想见你的。”
希恩知道,无论梅丹佐怎么猜测的,都不可能想到真正的原因。“他的确不会想见我的。”
☆、第三十八章
天气逐渐变暖,工人们加入新生工会的浪潮也褪去了狂热。高峰期已过,再没有那人群川流不息的景象了。就算如此,护卫队依旧没有放松警惕。队长知道工会领导者曾在黑夜中做过什么,虽然他没继续从前的追捕,可也没有停止对工会的监视。
对于外界的密切注视,从前的“乌鸦”们一笑置之。他们学会了如何将武器融入身边不起眼的金属制品,手艺精巧到令人几乎看不出端倪。而他们的言行,也不复从前那般过激了。
民众固然对新生事物感到好奇,就如从前对乌鸦的好奇一样。但这个工会再无其前身“乌鸦”的神秘、令人恐惧,而且提出了令人心动的口号:“赞美真实,抵御不公”。这开始唤醒人们心中对公平与自由的渴望。
抛开新工会不谈,有另外一件事更吸引民众注意。自国家改制以来,每年治安法官都会在建国日举行晚会,邀请对象最初只有大家族成员,扩张至现在,平民工会中的代表人物也会受邀。抛开宴会正式开始之前颇具导向的冗长讲话,它简直是对民众的体恤。
“我们也被邀请了。这真糟糕,我得去弄套礼服,又要破费了。”希恩自语。他得知这个消息时,倒不觉得十分意外。他知道,一直中立的格林家族对局势看得清楚,不可能不了解这个为工人发言的工会有多危险:它尚未成形时,就能迫使议会颁布新法令;而它的力量正在壮大,未来可能实现比先前更浩大的改变。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一定会邀请自己的同伴前去。
一切都是为了利益。未来可能发生的最大变革,就是平民与贵族在法律与权力地位上完全平等,前者能够惩治后者。可就算其他所有家族的继承人都被送入监狱、处以极刑,颇受民众尊敬的格林家族也不会被撼动根基。现在,这个家族打着“公平”的旗号对工人示好,这让其他大家族无话可讲,同时也令民众对他们更有好感。
一个处事圆滑的家族虽然无法成为盟友,但也不会是危险的敌人。令希恩担忧的是另一件事。就像梅丹佐说的,会有贵族试图打压抹黑他们,那么这场晚会便是危机重重了。
虽然心有顾虑,然而当希恩站在雕花栏杆后面、望着下面大厅一对对男女翩翩起舞时,他得承认,他挺享受这场晚会。
想象中的紧张气氛没有出现,平日无甚交集的各个阶层在这场宴会上融合了。出身高贵的年轻人因博识健谈的平民而惊喜,后者也随着宴会推进而逐渐抛下紧张、挥洒自如。
希恩看着和谐的景象,缓缓品酒。上流社会的宴用酒和平民酒馆里粗犷的酒液自然不同,就算与梅丹佐私藏的那些刺激辛辣的液体相比,也相差不小。它每一滴都仿佛沁入了鲜花的芬芳似的,清冽甜美,使人愉悦。
一曲终了,希恩看见弗朗西斯终于摆脱了热情的舞伴、向自己打手势。“你的确不该继续与人跳舞了,不然这里的男士都要找你拼命了。”他轻声调侃着同伴,走向楼梯。
梅丹佐与布莱恩正并排向上走来。梅丹佐穿着军服,银色的金属钮扣反射着白光,闪到了希恩的眼睛。希恩不得不闭了会儿眼。这功夫,那两人已经走到他面前来了。
“你当初开的那一枪可真漂亮。”布莱恩凉凉地说:“我断了几根手指和掌骨,养了好些天。”他尽主人之谊,向希恩伸出手。
“我很抱歉,你可以为那一枪责备我。顺便说一句,这是场很美妙的宴会。”希恩打算与布莱恩握手,梅丹佐却抢先握住了希恩伸出的手。
布莱恩吹了声口哨,忍着笑想往上走。可希恩还有话问他:“那孩子怎么样了?”
“你说小鹿?他在和一位手工制表人学习手艺,打算向他母亲那样,成为一名机械师。他还住在我这儿。唉,这孩子虽然被你教坏了,可他至少念着我对他的好处。我的另一个人偶平时非常顺从,恢复自由身后却立刻向我告别,去寻找他的生母了。”
我对你那悲剧的爱情故事毫无兴趣。希恩想这么说,梅丹佐却像知道他打算开口似的,提前向他做口型道:“让他说吧,他心里苦。布莱恩对自己的魅力一向有自信,这对他可是极大的打击。”
希恩了然。“你没有惩罚他吧?”
“当然没有。他很爱我,我也很喜欢他。我们感情一直很好,我不会为小事惩罚他。”
“可你结婚的时候,肯定会让那孩子离开你。”
布莱恩理所当然道:“世事如此。对我来说,总有比他更重要的东西。好了,我不打扰你们两个了。”
布莱恩走开了。希恩看向梅丹佐。“虽然他对那可怜男孩的态度我不喜欢,可你应该听听他说的话。”
好似没听见希恩说什么,梅丹佐抬手抚了下希恩的脸颊。“是这里太热了,还是你喝过酒了?脸有点儿红。幸好,你们的席位离窗户很近,能让你降降温。”
希恩有点无语。“你在听我说话吗?”
“当然。可我没必要听布莱恩说什么。我和布莱恩是不一样的,他看重的东西与我也不同。”
我现在可明白自己怎么会脸红了;被这种几乎能点燃什么的炽热眼神盯着,谁的脸都会烧红的。希恩抽回了一直被梅丹佐握着的手。“我得下去了。我的同伴们在等我呢。”
“你有位同伴简直是交际能手。这会场上被他迷倒的女士可是不少。”
希恩立刻猜到对方说的是弗朗西斯。那个青年英俊又热情,本来就很讨女人喜欢。可希恩从梅丹佐的表情判断出来,对方并不喜欢弗朗西斯;为防给友人带来麻烦,希恩只笑笑,没说话。
下楼后,希恩很快就找到了弗朗西斯,对方正在和人谈话。值得注意的是,弗朗西斯对面的人是樊妮。希恩对这位爱打贵族脸的奇特女子印象很深。就算来参加宴会,对方也依旧穿着长裤皮靴,利落得像个男人。只有低胸的绸制上衣与闪亮的饰物标卖,她与其他女宾客在实质上是一样的。
这两个人……
希恩没有走上前,而是在旁边观察。那位女士一如从前,表情沉静、说话快速果断。可弗朗西斯与平常大不相同。他似乎有些激动,却又刻意压制着,那态度真是难以形容。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某种东西,让希恩很快有了猜想。
“等等我。”樊妮走开后,希恩叫住了弗朗西斯。他小声笑道:“你爱她,是不是?你看她的眼神说明了一切。这可真让我惊奇。我本以为,你是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
“别开玩笑了。”弗朗西斯说道,神情很不自然。这无疑令希恩更肯定自己的判断。他本想调侃好友几句,然而,梅丹佐的话在他脑海中浮现――樊妮是已婚女士。
弗朗西斯的魅力在这件事上毫无用处,因为他爱上的女人已经结婚了。
同情与懊恼冲散了希恩的好奇。他没再就这件事打趣弗朗西斯,而是安静地和对方走向他们所在的位置。这场宴会为每个工会代表人准备了相应席位。
宴会顺利地进行下去。皇族后裔忽然到访,引起了在场者的关注。虽然皇权已经覆灭了几十年,可这个家族依旧象征着国家的符号。虽然那位公主古板严肃、有点死气沉沉的,可她依旧成为了宴会的焦点。
“她对于传统的贵族来说可是个好选择。”弗朗西斯和希恩说道:“这位公主也快成年了,你猜,哪个家族的少爷会摘下这朵高岭之花?”
希恩觉得好笑。“这‘谜语’太简单了。除了格林或列文……”
一声枪响打断了他的话。有人开枪击中了穹顶的一座吊灯,粗壮的黄铜链条摇摇晃晃,有盏玻璃灯罩与蜡烛一同掉下。这本不会给人造成太大伤害,可它砸伤了公主的手臂;皇族中人的伤势,从没有“轻伤”一说。
大厅陷入了短暂的混乱,又迅速被格林家的人稳住。有人找到了子弹,并迅速判断出那属于早就过时的小型左轮手枪。
希恩皱着眉将头转回,发现弗朗西斯的脸变白了。“发生了什么?”
弗朗西斯向他勉强一笑,悄声道:“我的枪不见了。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希恩心里咯噔一声。他知道,自己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迅速扫视整个大厅,专注地看那些人的手。
目光最终停在梅丹佐身上。希恩看见梅丹佐用手帕包住了什么东西并将它握在手心,将突出的一端藏入衣袖。希恩根据形状认出了那东西,不由得握紧了拳。
做完了隐匿那东西的动作,梅丹佐向大厅门口走去。或许是因为身份尊贵的缘故,没人阻止梅丹佐离开。
希恩吸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多半是找到目标了,但终究还得和弗朗西斯确认一下。他悄声问:“是装六颗子弹的枪型吗?”
“是的。你看见它了?”
“我看见有人把它带走了。应该是梅丹佐。”希恩端正地坐着。刚才有那么几秒,他莫名地失落,但那失落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他知道是谁陷害了他们,现在得让对方付出代价。事情就该这样发展。
弗朗西斯挑了下眉。“是吗?这可真让人意外。陷害平民,这不像列文家族的作风。”虽然这么说,但他仍旧顺着希恩的话说道:“细节等我们问问他就知道了。有你在,想约他出来不难;不过询问的话,还是德里克陪你一起吧。我要熬夜赶稿子,不能陪着你;你独自一人面对他,恐怕会心软的。”
“我不会心软。”希恩迅速反驳。
“你会的。”弗朗西斯笑了笑,向希恩这边靠近。“不过,这无所谓。虽然我们关系不错,但也不该过问彼此的感情生活。”
希恩瞪了对方一眼,但并未真的生气。“所以你只是在调侃我。这很没意思。说正事吧。我不理解梅丹佐的做法。如果想要陷害,他把枪直接拿出来指控我们就可以。可他竟然带着那把枪走了。”
“他想做什么,问问就知道了。”弗朗西斯的语气沉下,有点冰冷:“虽然乌鸦改变了,可它并未消失。我们最忌讳的,就是背叛与陷害。”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节有很大的感情进展00
☆、第三十九章
这座城市的地下有繁多的管道有秩铺陈,输水、输送燃油,或者供暖。城市边缘设了几个通往地下的入口,以便管道工下去工作。
希恩顺着梯子进入了管道密布的地下空间。他扶着管道,摸黑向前走去。他不需要灯。有人给他看过了地图,路线现在就在他脑子里。这足以让他找到正确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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