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灵的小把戏而已,莫说骗过步家这些修为可怜的年轻子弟,就是步家的老祖在这里,也不能识破袁不破亲自布下的法诀。
为首的红衣少年大概是炼气九层的修为。他手里拧着一个比他高一头人,几个人吵吵嚷嚷的簇拥着他。红衣少年将手里的人扔在了地上。幸而,竹林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湿润的竹叶,那个被摔在地上的人仿佛也并没有多疼。
“看看看看,咱们步家根骨最好的子弟,啧啧,现在不过是一个筋脉尽断的废人。”红衣少年勾起步风尘的下巴,似笑非笑的捏着他的下巴摇晃了几下。
步风尘的脸还算是干净,只是下巴和侧脸有几道浅淡的划痕,眼下也有着淡淡淤青。沈慕白第一次见到步风尘的时候他,他一身鲜衣,纵马市井,并且,还会有少女们热切追随的目光。
而今,沈慕白再一次见到步风尘。他身上,只是穿着锦衣如旧,只是,有些脏污和破旧。衣服上有着明显的打斗痕迹。不是拳脚相加,而是灵力灼烧而过,在布料上留下的无法修补的痕迹。
沈慕白仔细端详着眼前这个有些狼狈的少年。周身的风仪已经不在,看来,浑身筋脉尽断之后,他在步家过得日子并不好。可是,步风尘的眼睛依旧是明亮,那种随时仿佛要燃烧生命的,永远不曾屈服的明亮。
沈慕白的心里倏忽生出一种愧怍。他还记得,当时,他和袁不破将步风尘送出迷踪洞府的时候,步非道那样担忧的眼神,真真是一片慈父心肠。沈慕白不可抑止的猜测,如果,不是他家男神特意吩咐,眼前这个小少年的日子,应该不会这样难过吧?
至少,他应当有护他周全的父亲,甚至,爱护他如旧的族人。
可是,这些,都因为袁不破的一句话消失殆尽。沈慕白明白,袁不破是为了磨练步风尘的心性。少年鲜衣怒马纵然是一种风情,但是,如果不磨砺掉每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的少年心性,那么,他们就永远是庸人。
沈慕白明白,也谅解。但是,他改变不了内心柔软的本性。两世相加,他大概四十多岁了,虽然时间这玩意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但是,也并不影响沈慕白把步风尘当作子侄对待。
这个孩子,蓦然让沈慕白有些心疼。
对于剧情这种事情,沈慕白一向是可有可无的。甚至,有一段时期,沈慕白将步风尘看作破坏他“宅”的元凶。所以,那个时候,沈慕白对步风尘是带有一些厌恶的。
直到,他亲眼看见步风尘的狼狈。不是曾经读过的书里的轻描淡写,两语三言。而是铺陈在沈慕白面前的恶劣。而沈慕白将袁不破视为和自己一体,那么,步风尘受过的这些苦难,可以说,是他给他带来的。
思及此,沈慕白才会愧怍。所以,也就觉得,顺应剧情,将步风尘收为徒弟,也未尝不可。教导他觉醒血脉,帮助他恢复修为,带给他锦绣姻缘。就当是对他的补偿。
沈慕白轻微的耸了耸肩膀,算是对剧情的妥协。
袁不破只是大略看了看竹林中的那一场闹剧,然后,就将自己的全部注意力放在沈慕白身上。
袁不破一直知道,他是一个很自我的人,绝无可能无私。所以,哪怕是旧友嘱托,若是他的半身不喜,袁不破也会袖手旁观的。
而如今,最先感受到沈慕白情绪变化的,就是袁不破。两个人不必多言,就已经达成了共识。
而对那群少年对步风尘的欺辱还在继续。
他们三三两两的嬉笑着,甚至有一个年纪稍长一些的少年从身后拉出一个才到他们腰部的孩子,嬉笑这问步风尘“喂,你今天能不能打得过这个小东西?”那个孩子是步风尘的哥哥的儿子,是他侄子辈中最小的,修为也最低微,如今不过堪堪辟谷。
步风尘用抹了抹磕破的嘴角处的血迹,拉过那个已经全然懵了了孩子,在他后背轻轻拍了两下,低声说“湛儿乖,莫怕。”步湛是目前步家最小的孩子,平素和步风尘也很是亲厚。今天这些少年将他拉来,目的就是要羞辱步风尘。
五六岁的孩子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扑到步风尘怀里“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他被人硬拉来。十几岁的少年哪里懂得孩童筋骨柔软,手下的力道没轻没重,可是步湛记得步风尘对他说过,哭是给自己人看的,在外人面前,再伤心,也不能哭。步风尘偶然对步湛提及这些话,小小的孩童竟记得真切,从此以后在外人面前,就真的一次没有哭过。
而如今,在熟悉的小叔叔怀里,步湛终于还是放声大哭出来。五六岁的孩子不算重,可是如今步风尘周身筋脉尽断,走路都费力,更何况抱起一个圆润软嫩的孩子。可是步风尘咬了咬牙,克制住颤抖的双手,将步湛牢牢的抱起来。
红衣少年很不满的皱起眉头,作势要将步湛从步风尘怀里夺过来。步风尘费力的一闪,在红衣少年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竟也真的闪了过去。
“瑜叔叔是坏人!不许欺负我小叔叔!”步湛看着红衣少年有些狰狞的脸色,却忘了害怕。他在步风尘怀里,就感觉很安全,所以,也敢对步风瑜叫嚣几声。
周遭的少年见此,纷纷叫嚷起来,要教训一下这个“以下犯上”的侄子。步风尘已经是强弩之末,再也承受不住这些少年的攻击。没有办法,他只能将步湛牢牢的护在身下,整个人俯卧在厚厚的竹叶上,用背部承受着那些人的攻击。
大概步非道事先吩咐过,这些少年下手也很有分寸,没有用上半分灵力,而是单纯的用拳头砸在步风尘的后背,却避开了他脆弱的脖颈。
在家主说,“可辱之”的时候,这些少年是惶恐的。步家护短,护的是血脉相连的短。步风尘即使周身修为已废,却还是他们的兄弟。让他们无端折辱他,步家的小少年们都是无措的。
可是,既然是人性,就必然有丑恶的一面。长期以来被步风尘压抑,掩映在他的光芒之下,步家这一代,仿佛只有惊才绝艳的一人,其他人,都只是平庸而已。都是年少轻狂,谁不想着有一天扬名天下。可是,他们就这样被步风尘生生变成了陪衬,日后在修仙界中行走,甚至不能流传自己的名号,他们只有一个统称,步风尘的族人。这样的对比,那些少年的心里,也是不能平的。
直到有一天,他们一直仰望的人被打落尘埃,而又有人将一个可以折辱他的机会放在他们面前。步家的儿郎们稍作犹豫,便执行了这样一个残忍的任务。暗爽,愧怍,两相杂糅,最终,却只归为麻木。
克服不了人性的丑陋,这可以理解,可是,这也说明,他们在修真上能够走的道路,长短是有限的。所以日后,步风尘并没有计较这些人的所作所为,大概也是因为,他看透了这一点。
有的时候,这些年轻的孩子比旁人想象的残忍。他们没有用上灵力,但是对于步风尘来说,修真者的拳头,已经是对他内脏的重大伤害了。一口血骤然喷出,染红了他面前的青翠的竹叶,然而,步风尘护着步湛的手,却并没有松开。
这些少年没有注意到,步风尘的眼睛,从纯黑的眼仁,变成了爬行动物特有的黄色眼眸,瞳孔竖成一线,俨然一只冰冷的蛇类。
步湛被步风尘护在怀里,却清楚的看到这一幕,他讶然的瞪大了眼睛。肥软的小手却紧紧的掩住自己的嘴巴。他不知道小叔叔怎么了,但是直觉,小叔叔的变化,最好不要让人知道。
而这一幕,也同样落在了沈慕白和袁不破眼里。两个人对视一眼。传递了相同的信息――是时候了。
袁不破撤去了掩灵诀,两个人都是一身白衣,只是,袁不破周身纯白,连一丝纹饰也没有绣。而沈慕白的则是在领口加上了一圈白色的狐毛,让本来面容冷硬的男子无端的天上了一些柔软。
沈慕白对着围拢成一圈的步家少年处打出一道灵力,精准的护住了被团团围住的步风尘。步家的少年的拳头继续落下,却感觉仿佛打在了铁板上,指骨痛的仿佛像是被震裂。他们大概都有炼气以上的修为,铜筋铁骨,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痛过了。
沈慕白又挥了挥衣袖,将步家的其他少年都挥出了竹林,偌大的竹林之中,只剩下了袁不破,沈慕白,步风尘,和被步风尘牢牢护在怀里的步湛。
沈慕白将步湛从步风尘怀里抱出来,摸了摸他的头,对他说“好孩子。”这个孩子让他想起容小七。那段记忆,虽然并不美好,但是,也并不是不能回想。如今,沈慕白将旧事提起,又能放下。而剩下的,更多是美好。他素来喜欢小孩子,步湛这样懂事的,他尤其喜欢。
将一缕他淬炼过的精纯的灵力打入步湛的筋脉,这道灵力会温和的拓宽步湛的筋脉,对他日后修行大有进益。算是沈慕白送给他的一个小礼物。而后,沈慕白也同样将步湛送出了竹林,只是,手段温和了许多。
而后,偌大的竹林中,只剩下了三人。
步风尘张了张嘴,却呕出了一口血,血里还带着黑色的内脏碎块。他伤得不轻,却强自忍耐着,不肯晕过去。
袁不破挑了挑眉,和沈慕白一道,向步风尘走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六十四。少年,你要和我走么?
步风尘费力的抬起眼睛,他的视线其实应景模糊。额头上的冷汗滑落下来,滴进他的眼里,带来尖锐而细碎的疼痛。
然而,步风尘还是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他眼前站着的这两个人。在此之前,他没有见过沈慕白和袁不破。他只是,本能的感觉,眼前的这两个人很强。也,对他没有恶意。十九岁的少年瞪大了双眼,却被逼红了眼眶。
此刻,他的眼中是黑白分明的颜色,方才的兽瞳,仿佛只是一闪而过。
被步风尘映入眼底的,是两个周身白衣的身影。同样是欺冰赛雪的容颜,一个人的眼底,是终年不化的雪,而另一个人,眼中则氤氲着天边飘渺的云。他们的实力很强大,莫说是现在的步风尘,就是全盛时期的步风尘,也看不透。
力量的碾压,让步风尘惊觉。在这两个人面前,其实他什么也做不了,唯一能做的,也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就是站起来,维护自己和家族的最后一丝尊严罢了。
所以,他拼尽全力的站了起来。内脏已经破碎,他站起来的瞬间,几乎眼前一黑,顺势扶住了身旁的竹子,才没有让自己又狼狈的跌坐下去。
腾蛇对袁不破的托付,只是让自己的血脉再度现世而已。所以,袁不破只要保证步风尘不死,就算是完成了旧友的嘱托,全了当年的情谊。所以,在此过程中,步风尘心绪的细微变化,他不是察觉不出,只是他觉得没有必要理会罢了。
所以,袁不破没有去扶一把步风尘。
而沈慕白因为长久的面瘫,却养成了对人的情绪变化的入微的体会。这诚然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后天养成的技能。沈慕白的冷面已经得罪许多人,若再不体贴一些,在残酷而复杂的社会,他没有办法生存。
步风尘在维护自己最后的尊严,这一点,沈慕白在既然是知晓的。一个人拼尽全力去做的事情,如果被旁人横插一脚,那么,那便不是帮助,而是平添怨仇了。所以,沈慕白也没有去扶他。
苍白的手指紧紧的攥住苍绿的竹子,掌心闯来的沁凉的凉意让步风尘寻回一丝清明。握着竹子兀自调息了一会儿,步风尘却不得不挫败的承认,收效甚微。
周身的筋脉尽数毁灭。纵然他牢记每一缕灵气的走向,了解自身每一条筋脉的位置,但是,想要靠着灵力却滋养身体,对于步风尘来说,是根本不可能的。
“你脏腑受损。”袁不破随意的倚在一棵竹子上,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很平静,就仿佛再说“这朵花很美”一样。最先提议收徒的是袁不破,而如今,如斯冷淡的,也是袁不破。
袁不破的感情十分贫瘠冷漠,而他能给沈慕白的,就已经是他拥有的全部了。因为在沈慕白身上倾尽了全部的情感,所以,对待旁人,袁不破就会格外的冷漠。
步风尘没有说话,辛苦的挨过那一段眩晕。他只觉得自己满口都是血腥的味道,仿佛下一秒,就会吐出什么内脏器官中来。
沈慕白看了一眼两人,最终扔给步风尘一个精致的小白玉瓶。步风尘接住玉瓶,没有丝毫迟疑的倒出里面鲜红的药丸,吞了下去。药丸里仿佛放了什么馨香的药材,一入口,就化成了凉丝丝的液体,顺着步风尘的唇舌滑入他的腹中。口中的血腥味被压了下去,一直隐隐作痛的腹腔也得到了安抚。
步风尘深深的吸了几口气。他在汲取空气中的灵气。这几个月来,他都是这样尝试,虽然每一次,吸收的灵力都逸散在血脉中,无法聚拢,也无法修补破碎的筋脉,但是却温养了他的。
方才吃下的药起了效果,一旦进入步风尘的体内,就仿佛一个个依附在他脏器上的小海绵,吸收了步风尘吸收不了的灵气,修补着步风尘受伤的内脏。片刻之后,步风尘苍白的脸色泛起了一丝红润,内脏已经无甚大碍。
步风尘站起身,对沈慕白和袁不破深作一揖,“多谢前辈。”不卑不亢,不疾不徐。少年的心性本就是不俗,此番大起大落之后,更为凝练踏实。外物对他的影响已经不大,他做什么,只要顺应本心就好。
沈慕白用一道灵力虚扶起步风尘。他并没有用肢体和步风尘产生接触,毕竟,家里有些人,醋劲大得很,如果他真的和旁人产生不必要的身体接触,那么对他对那个旁人,都不太好。
“你,可要跟我走?”袁不破的话很是直接,他漠然的看着面前这个脸色还有些苍白的少年,并没有如同原著里一样,对他遥遥伸出一只手。
只是因为,此生,那个和他十指相扣的人已经出现,那么,他就一定不会再去牵别人的手,哪怕,那和爱情无关。这是袁不破的爱情观,藏匿着占有和自持的爱情观。
步风尘的眼神亮了亮,却最终摇了摇头。
这倒是让袁不破意外了,他挑了挑眉,示意步风尘说出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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