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兰……是谁?”
凌祁v心下轻叹气,果然是清醒的时候清醒,迷糊的时候照样迷糊,才见过人就又不记得了:“就是方才来看您的那个姑娘。”
“哦,她,很好。”言简意赅的几个字,证明徐太后是当真对自己那已经完全不记得了的侄女很满意。
“心兰她做您的儿媳妇呢?”
“儿媳妇……”徐太后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眼里突然就有了亮光,看向凌祁v,问他:“祁v,你娶了媳妇,是不是就可以生小娃娃?”
凌祁v心下微动,反问道:“母后喜欢小娃娃?”
“对,喜欢,很喜欢。”徐太后用力点头。
闻言,凌祁v的手不自觉地放到了自己的小腹处,快三个月的肚子即使他尽量穿宽松的衣裳这么手贴上去却已经明显感觉到不一样了,第一次,因为母后的一句话,他对这个孽种……他肚子里这块肉似乎是没那么憎恶排斥了。
即使他立后封妃,他的这副身体,也很大可能不能宠幸女人,更难有孩子,如果是这样,母后又喜欢……
犹豫片刻,凌祁v握住了徐太后的手:“若是母后您想要,儿臣会给您留下这个孩子的。”
从永寿殿里出来,凌祁v在大殿前的石阶边站了一阵,昨日下了场大雪,四处的宫殿到处覆盖着的俱是皑皑白雪,他顿住脚步,目光落在远处,不自觉地就放了空,一直到身边的小丑儿低声提醒他:“陛下,天冷,还是赶紧回去吧?”
“那边的人手里提着的什么?”
小丑儿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前头的宫道上有太监艰难地提着捅一步一步地往前头挪,他看了一阵,压低了声音道:“陛下,那似乎是负责给地牢里的人送饭的太监,这几天天气太冷,地牢下头又阴又湿,许是送些炭进去……”
凌祁v听着微眯起了眼,片刻之后缓步走了过去。
小太监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先是一愣,随即在看到凌祁v身上的那身皇帝常服时惊得当下就跪到了地上去。
凌祁v的视线掠过他手边的木桶,里头确实有大半桶的炭。
“谁让你送这种东西进去的?”
凌祁v的声音似乎比这腊月寒天还要更冷一些,小太监哆哆嗦嗦地道:“犯人一直说冷,奴婢看他当真快要冻僵了,又想到丑公公交代过一定不能让他就这么死在了里头,就自己做主……”
‘砰’的一声,凌祁v已经一脚踹翻了那捅,墨黑的木炭全部滚落进雪里,浸了水,也再不能用了。
小太监身子哆嗦得更厉害了一些,凌祁v冷冷撇下句“等真死了再说”之后便抬脚,走远了。
☆、梅树
脚踩进雪地里,凌祁v缓步走得很慢,仿佛根本不觉得冷一般,小丑儿跟在他身后却是冻得直哆嗦,低声问他要不要乘步辇回昭德殿去,凌祁v却又突然顿住了脚步,目光移向了身侧敞开的宫门里头,落在了那一株开得正娇艳灿烂的梅花树上。
雪压枝头,红梅怒放。
这里是太子东宫,自他搬去昭德殿之后,就已经空置了下来。
那是三年前的冬天,他随口说起将军府上的梅花开得不错,萧楚谦便叫人移了株过来,亲手栽下,就在他的书房窗外,说是等到开花之时,他推开窗就能看得到。
只可惜,这红梅树自弄进了宫就再没开过花,每每到了冬日,凌祁v看到的从来都是一片萧条之景,而今次,却在他不知不觉间,就已经繁花似锦。
一旁的小丑儿看得也是分外稀奇,啧啧叹道:“从前奴才怎么精心打理它都没有半点生气,如今反倒是开花了。”
瞳孔微缩,凌祁v轻眯起了眼,静静看了片刻,缓声开口,道:“砍了。”
“啊?”小丑儿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朕说,砍了。”丢下这一句,他也没了再看的兴趣,收回视线,抬脚便就走远了。
小丑儿追上去,支吾着问他:“陛下,真的要砍了?怪可惜的……”
凌祁v斜睨向他,细长的眼睛里全是冷意,小丑儿不敢再说,怏怏闭了嘴。
而凌祁v去又突然再次顿住了脚步,好半晌,启唇道:“去地牢。”
小丑儿一惊,猛地抬头看向了他,凌祁v淡漠的双眼没有焦距地落在远处,再一次重复:“去地牢。”
关押萧楚谦的地牢在皇宫的西北角,深到地下,昏暗又阴湿,霉臭味扑鼻,凌祁v站在那长满了斑斑青苔的石阶上,闭起眼睛,便又回想起当初那场可怕的噩梦,他也是被人关在这样的地窖里,与冰冷黑暗为伍,萧楚谦不肯直接杀了他,却用这样的方式狠狠折磨着他,几乎将他逼疯。
小丑儿看凌祁v闭着双眼睫毛微颤,身体摇摇欲坠,额头已经开始冒冷汗,赶紧低声提醒他:“陛下,还是算了,别下去了吧……”
凌祁v缓缓睁开眼,摇了摇头,提脚坚决地一步一步走了下去。
小丑儿手里的火把照亮了不大的地牢四壁,蛛网四处交结,虫鼠横行,萧楚谦背对着他们缩在角落里的草垛之上,听到声响,竟是轻笑了起来:“小石头,今日这么早就送饭来了?这顿是馊肉还是臭鱼?”
凌祁v顿住了脚步,没有做声,过了半晌,萧楚谦许是觉察出了不对劲,慢慢转过了身来,看到出现在面前的人是凌祁v,先是一愣,然后便又笑了:“陛下不是不肯见我吗?今日哪里来的兴致纡尊降贵来这种地方?”
凌祁v看着面前的男人,蓬头垢面,胡子邋遢,身上是最单薄的囚衣,因为寒冷,裸露在外的手背几乎青筋暴起,唯有那双直视向自己的眼神依旧如往昔那般锐利不带半丝愁苦。
“你还没死?”凌祁v一字一顿,说得近乎咬牙切齿。
“还死不了,”萧楚谦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有的吃有的睡,哪里那么容易死。”
站在这阴湿的地牢里,凌祁v即使身上裹着大氅,依旧是觉得冷得有些受不了,他就穿着这么一件单衣,且还中了毒,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这么想着,凌祁v心里依旧是不痛快至极。
“那株梅花树,朕砍了。”
凌祁v突然转变的话题,让萧楚谦再次一愣,道:“砍了?”
“开花了,朕看着厌恶,砍了。”
萧楚谦静静看着他的双眼,半日之后,转开视线,轻叹了一气:“何必……”
“朕迟早会杀了你。”
萧楚谦没有再接他的话,一时间整个地牢里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沉默之中,凌祁v也没有再说,良久过后,转过身,再次走上了石阶。
一直到他的背影几乎消失不见,萧楚谦缓缓才开了口:“祁v……没有我,你会不会觉得很寂寞?”
凌祁v的脚步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连跟在他身后的小丑儿都几乎没有察觉,一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地牢门阖上的声响再次响起,萧楚谦苦笑着摇了摇头,再次躺了下去,闭上了眼睛。
从地牢里出来,小丑儿看凌祁v周身的气压似乎更低了一些,默默跟在他身后也不敢多嘴,一直到凌祁v先开了口问他:“谁让你送馊了的饭菜去给他的?”
“陛下说不能让他在里头好过,奴婢才……奴婢该死……”小丑儿低下了头,低声请罪。
凌祁v没有再说,大步回了昭德殿去。
不几日,徐重卿就把收集来的侯选后妃的官家小姐名册和画像给送了来,让凌祁v过目,凌祁v连瞥都没有瞥一眼,直接道:“就册心兰表姐为皇后吧,朕会下旨礼部,十日之后大婚,其他的那些,暂且罢了,宫妃以后再添也不迟。”
徐重卿对他做出这样的决定有些意外,却也没有多说,只问道:“十日之后,会不会太赶了一些?”
“就十日之后吧。”凌祁v坚持道。
于是徐重卿也没有再说,便就点头应下,退了下去。
以国舅徐国公之女徐心兰为皇后,十日之后举行帝后大婚典礼的太后懿旨当日就发了下去,虽然时间上仓促了一些,但这人选却完全不出乎众人意料,于是也没有什么好多议论的,满朝文武也都只要等着喝皇帝陛下这杯亲上加亲的喜酒就够了。
大婚当日穿的礼服不几日就赶制了出来,凌祁v换上身,看着镜子里刺眼的一片红,只是这喜气却完全映不进他的眼里。
小丑儿一边帮他掖平衣角,一边小声嘀咕:“陛下明知道心兰小姐她心里有别人,做什么还要娶她呢……”
凌祁v没有做声,直视着镜子里自己淡漠的双眼,终究是心下一声轻叹。
皇帝陛下大婚的那一日,从国舅府一路到皇宫,花团锦簇,十里红妆,在震天的锣鼓声响与群臣百官齐声恭贺中,凌祁v牵着被人扶下花轿的徐心兰,握住她冰冷的手,带着她走上了崇恩殿的石阶。
所有的流程都是按着当年先帝和徐太后大婚的那一套,凌祁v麻木地在礼官指引下完成一项又一项繁复的仪式,一直到入夜之后,被人扶着进洞房,慢慢挑起新皇后头上的盖头,对上的便是同样一双冷漠的双眼。
寝殿里的人陆陆续续退了下去,凌祁v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清水抿了一口,方才因为酒喝得多了有些混沌的意识渐渐清醒了过来,看着坐在床沿边低着头不自觉搅紧了手中帕子的徐心兰,他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朕不会碰你。”
徐心兰猛地抬起了头,错愕看向他,凌祁v淡然继续道:“朕知道你有喜欢的人,之前朕剿灭萧氏朋党,舅舅故意将之划归其中,被朕发配去了边疆。”
徐心兰咬住了唇,眼眶已然红了。
“你放心,朕会派人去将他解救出来妥善安置,且不会让舅舅知道,只要,你肯听朕的。”
“陛下……要我做什么?”
“在人前,尤其是舅舅面前,扮演好朕的皇后,朕不会碰你,而且,过几个月,朕会送个孩子给你,记在你的名下,对外就说是你生的。”
徐心兰用力咬紧了唇,虽然不知道凌祁v为何会做出这样的提议,不过不管怎样,于她而言,都是再好不过。
于是她轻点了点头,应下了凌祁v的话:“好,只要陛下说到做到,我也会安守做皇后的本分。”
地牢。
太监小石头蹲在萧楚谦的面前,从食盒里将菜一样一样取出,摆到他的面前,一旁的炭盆已经烧上了,地上铺上了厚实的褥子,萧楚谦身上也裹上了大袄子,看着那还冒着热气的新鲜饭菜,笑了起来:“今日这是怎么了?这般丰盛,不会是最后一顿吧?”
小石头白他一眼:“有东西给你吃你就吃,废话那么多干嘛?”
“这总不是你给弄来的,说吧,陛下怎么突然又转了性子?”
小石头没好气道:“陛下今日大婚,大赦天下,你不能放出去,不过待遇提高一些总还可以。”
萧楚谦愣了一愣,听着隐隐约约飘进耳朵里来的喜乐声,眼里的笑意慢慢褪了下去,在小石头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才突然开口,喊住了他,问道:“皇后……是谁?”
“徐国舅家的千金。”
萧楚谦没有再问,端起了饭碗,大口往嘴里送,这半个月来他吃着那完全只是用来填饱肚子不至于饿死自己的馊饭馊菜早已经失了味觉,如今用着这热气腾腾的新鲜饭菜,却也是食不知味。
良久之后,放下饭碗,却又无言轻笑了起来,说到底,小皇帝对他,还是心软了。
☆、产子
皇帝大婚一个多月之后,皇后娘娘有喜,举国欢腾。
京里的冬天很漫长,即使这会儿凌祁v的身子已有三个多月,穿着厚重的衣裳,裹着大氅,旁人依旧难得看出端倪来。
只是身体的反应越来越强烈,到了现在,凌祁v已经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肚子里多了一块肉,每日每日折磨得他死去活来,即使三个多月了,依旧孕吐不止,且又吃不下东西,整日里昏昏沉沉,还要强打起精神来上朝处理政事,眼见着陛下越来越无精打采形容消受,文武百官看在眼里,俱是惴惴难安,就怕打小身体底子就不好的陛下是得了什么重病。
只是揣测的再多,凌祁v那里却都是风轻云淡,也完全不给半点解释。
外人眼里帝后夫妻和睦情深缱绻,刚大婚就已经有了孩子,且陛下日日留宿崇恩殿亲自照顾皇后,而实际上,凌祁v和徐心兰一直分居崇恩殿两屋,连面都很少见,只是为了不让徐国舅一家和外人起疑,徐心兰的肚子也在配合地一天一天“隆起”。
进入春天之后,凌祁v的害喜反应终于是在太医的用药细心调理之下慢慢压了下去,虽然肚子里的小东西在会动之后折腾得越加厉害,但只要不去想,这点程度的难受咬咬牙也就挺了过去,且好在凌祁v人瘦,肚子也比普通孕妇同月的要小一圈,穿着宽松的衣裳遮挡,在召见官员之时对方又多是低着头,要糊弄过去也并非难事。
期间凌祁v又去了那地牢一次,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地牢外,这一次连小丑儿都没有带,只一个人下了去。
天气转暖加上萧楚谦如今的待遇比刚被关来这里的时候要好得多,更是没了身为人犯的自觉,凌祁v慢慢踱下去,见他躺在褥子上翘着脚哼歌,眼里的神色当下就沉了几分,冷冷盯着他,抿紧了唇却是一言不发。
萧楚谦转过头时,对上凌祁v那双冷若寒霜的眸子,一愣过后问起他:“陛下今日又来,可是又来看我死了未死不成?”
“你很得意?”四个字凌祁v说得几乎咬牙切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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