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梅梅不知如何回答,嘴角勉强牵出一丝微笑。她觉得那是很遥远的事情,遥远得就仿佛没发生过一样。
小张走后,我一直想跟你说一些事情,我的事情,我的丈夫,那个狗屁丈夫,你是不知道的,我们是有感情的,那是没钱的时候,后来他变了,因为他有钱了。他跟一个小服务员,一个乡下女孩,被我逮到了,你说恶心吧。小宋吸了下鼻子,继续断断续续地叙述。我一生气就离了,我带了儿子,我赌着气,我不想再要男人,我看见男人就恶心,看见男人就想起那个小服务员的事。我丈夫等了我几年,希望我给他个机会复婚,我死活不原谅,我跨不过那个坎。后来他也不等了,跟那个小服务员结婚了。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那年我得了宫颈癌,子宫切除了。
胡梅梅吃惊地看着小宋,青春痘在她脸上欣欣向荣。她没想到她的子宫被切除,那也算是女人的附件,一个在外表,一个在体内。路灯突然暗了下去,在小宋脸上打出一片阴影,黑暗拉近了人的距离,这个夜晚似乎注定要变得特殊和不寻常。
没有男人我也挺过来了,我好像在跟谁赌气,我也没必要要跟谁赌气。小宋声音低了下去,像自言自语。小张开过情趣用品店,家里还积了一点货,她送给我一个,我也用了,你不相信吧?
胡梅梅一愣,没在意小宋的话题已进行了转移。
我用快一年了,那玩意比男人可靠。小宋直起身体,脑袋跟身后的树干一样高高昂着。
胡梅梅忽然想起很多个早晨,小宋或神情恍惚,或神情激荡,她不知道这跟那个有没有直接的关系,她一直觉得小宋是一个很遥远的人物,情趣用品是一个很遥远的东西,现在这个遥远的人物用起了遥远的东西,似乎合乎情理。
梅梅,你不要拒绝这些,觉得它那么遥远。小宋像洞察其心思一样,继续说道。我不跟你说那么多,你自己会明白。
小宋的话又戛然而止。明白什么?明白一个附件被切除,明白她和许光荣的床事总跨不过一个坎。
不知是路灯逐渐黯淡,还是黑夜越来越浓,黑色在她俩之间晕开,她看不清小宋的脸,不知道这张脸上此刻记载了不幸,还是洋溢了欢愉,小宋仍旧悠悠地说着话,内容跟那个东西有关,她说她为什么要和胡梅梅说这些,因为她们都是不幸的人,不幸人的不幸都是写在脸上的。她的声音像黑夜里流淌的一渠水,闪着白亮亮的光芒,慢慢流向自己,流向自己的痛处,让胡梅梅觉得这世上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拥有一些不幸,都在这些不幸里寻觅或多或少的幸福。这也许就是人生吧,充满恐惧、厌烦、忧郁和绝望,然后再在这些境地里,寻找或制造出可供自己取暖的光明。
那晚洗澡回到家,许光荣已经躺床上了,就着微弱的床灯光线翻阅一份杂志。这盏灯是结婚时添置的,橘黄的光在床头形成一个罩,不偏不倚地把两个人环抱在里面。像一盏信号,灯旋亮了,必定是要温存的一晚了。然而胡梅梅手术至今,一年时间,灯都没被旋开过,它成了装饰,又像自己幸存的那只乳房,带着恶意的嘲讽。
胡梅梅钻进被窝,竟然有说不出的激动和紧张,这种紧张把她裹得越来越密,甚至舌头和牙齿都哆嗦起来。手术后,他们有过几次床事,像两个人共同攀登一座高峰,总是在临近峰顶的时候摔落下来。
一切都进展得比较顺利,他们开始携手而行,温度不高不低,灯光不明不暗,像电视剧掐到点上,安静地播出。没有广告,没有前奏,也没有声音,胡梅梅睁开眼睛,在许光荣带给她的律动里看着那盏灯,它的光线那么柔和,那么胆怯,小心翼翼地缩成一团。
许光荣微微闭着眼睛,表情有些复杂,像在品尝一款饮料,或甘,或苦。他想起小时候田里常种有一种蔬菜,叫“瓠子”,要是在生长过程中不小心将它的藤弄破了,或折断了,结出的果实都将是苦的。然而种植的人从不甘心,总希望某一次摘下的会在意料之外。他觉得胡梅梅就是那棵瓠子,一处的藤被折断了,然后浑身流淌着苦汁。苦味蔓延在八十平米的小屋里,蔓延在他和她之间。对于床事,在许光荣看来,或在他俩看来,似乎已不是生理的需求,而是一种验证,对爱意是否存在的验证。他像走进实验室的小技术员,小心谨慎地进行试验。
墙体的隔音效果并不好,隔壁公婆的呼噜声悠悠扬扬地传来,一高一低,一长一短,抑扬顿挫,一派和谐。许光荣突然觉这个声音很熟悉,像带有某种气味儿,又把他带回那个苏北农村,像小时候的盛夏,他躺在竹床上看小说,屋外父母在午睡,呼噜声渐渐响起,像水被烧开了,声音愈发明亮。如同现在一样,此消彼长,带着温暖的热气弥散在小屋里。他常常放下手中的书,沉浸于此。在他看来,这就是惬意,就是安详,就是白头偕老。胡梅梅的乳房切除后,他们两人像掉进了不同深渊里,无法相望,更无法同行。那颗乳房就这样鬼魅地带走了属于他们的欢乐。他们住在同一间屋里,睡在同一张床上,即使身体交合在一起,都无法体味那种惬意。
他突然想起了江娜娜,这个时候。
也只是瞬间的一闪,许光荣便感到心情和体下一阵激灵。他想起了她的乳房,饱满得像两只皮球漂浮在水面上。这段时间他和江娜娜隔三岔五地会在泳池里相遇,像约好一样,许光荣请她喝过一次茶,坐在茶室的一隅,静静地听她说话,声音很干净,很柔软,也像带着某种气息儿。一个下午,他便觉得被这种气息包围了,浸透了。一抹夕阳从窗帘一角泄进来,均匀地涂满她的半张脸。突然,许光荣心中有些激荡,甚至一刹那,觉得这个女人就是老天安排在他生命中的。他只想抱住她,那个瞬间,没有丝毫肮脏的念头,只想这么抱着,贴在她柔软的胸脯上,然后大哭一场。
他继续机械地抽动着,灯影似乎在摇晃,暖气呼呼地吹向窗帘,如同水波不兴,涟漪轻起。许光荣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泳池,水轻轻拍打他的肌肤,他仿佛看见江娜娜正从对岸向他游来,她的泳衣划破了水面,水花像血一样溅开来。然后他便看见了她的一对乳房,孤伶伶地飘荡在水面上,他奋力游过去,双腿死劲踩水,把手努力伸去,还没够着,便觉得体下一股热流倾巢而出,浑身顿时瘫软。
许光荣*了。
许光荣和胡梅梅彼此望着,沉默了片刻,似乎忘了想要询问或回答的问题。这是手术后为数不多的床事中的第一次*,好像该了,又好像不该。胡梅梅一言不发地起身去了卫生间,许光荣则躺在床上,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跟江娜娜更近了,这种近让他无比温暖,又无比心痛,他撇过脸,泪水从眼角溢?</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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