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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的预感,这个才华横溢到令他总是迟疑是否该杀的男人,也许会在他与秦子楚之间带来巨大的冲击。

秦子楚根本不清楚嬴政的忧虑。

他兴致勃勃的说:“你看到了吗?韩非穿我大秦的服饰了!这要这么一想,真是太有成就感了。”

“有什么可得意的?赵国为了推行新政,也曾胡服骑射,放弃宽袍广袖。我大秦服饰和韩国服饰之间的差别,难道会比赵国和匈奴之间的更大?”嬴政能够理解秦子楚类似收服了珍奇异兽的欣喜,可他却忍不住低声反驳了一句。

秦子楚没听出嬴政话中的不满。

他笑着摇摇头,口气十分郑重的说:“剃发易服乃是后来一个蛮族入侵中原时候做的事情,接受了这一点,才证明他们真正统治了大好河山。韩非此举若是卧薪尝胆,我也敬佩他能做到这个地步,若是真心臣服,我自然更高兴。”

秦子楚的话终于引走了嬴政的注意力。

他皱紧眉头不满道:“谁人竟然让蛮族统治了我华夏大地,简直是羞耻。朕在此,决不让匈奴胆敢犯我大秦疆土一步。”

“你已经做到了。”秦子楚牵住嬴政的手,垂眸浅笑。

嬴政心中怒吼着布满的野兽瞬间被秦子楚毫无意识的亲近安抚了。

他回握住秦子楚的手掌,低声道:“朕不喜欢你刚刚和韩非对视时候的眼神――朕嫉妒。”

“傻样。”秦子楚轻笑着挠了挠嬴政的掌心。

他微微眯起眼睛半倚在嬴政怀中,声音夹着淡淡的笑意道:“在没遇见你的时候,对我来说你已经是这个时代最特别的人了,其他人哪能跟你相提并论。”

秦子楚说着,低笑一声。

他忍不住出声调侃道:“……阿正,你怎么觉得韩非这么特别呢?对我来说,他和天下其他人都是一样的。”

嬴政摇摇头,认真的说:“子楚,对你来说,韩非是不同的。你与朕是真心相交,所以不畏惧将真实的自己摊开在朕面前,但你害怕韩非看透你,你在不由自主的抗拒他接近。”

秦子楚惊讶的看着嬴政,不由得愣在原地。

他回想着自己刚刚和韩非相处时候的反应,终于点头,露出深思的神色。

秦子楚蹙眉道:“有那么一瞬间,韩非让我觉得危险,他好像读懂我了。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哪怕阿正你也能猜中我的心思,可这……不一样。”

嬴政攥紧两人交握的手掌,接上了秦子楚的话:“你一开始就将朕放在心里,对你来说,朕是亲密、可靠、安全、能够信任的人。哪怕后来我们之间的关系发生转变,可我们都已经足够了解对方,之前建立的信任已经不能够被轻易动摇了。但韩非,呵呵,朕说过,单论心机你远不如韩非――他是一个摸透帝王心术的人。当你越来越成为一个合格的王者,你就会越来越感受到韩非的威胁。”

嬴政停顿片刻,终于说:“若论法家,绝无人能够出韩非左右。李斯虽然有本事,但在这一点上,他确实不如韩非。”

话到此处,秦子楚终于想起李斯。

他看向嬴政,有些犹豫的说:“若非李斯,秦二世就会是公子扶苏,当时施行仁政、善待天下人也许还有机会,可他和赵高合作逼得公子扶苏自尽。紧接着扶持了你的幼子胡亥,将严刑苛政推向另一个高峰,加速了秦朝灭亡――阿正,你还想用李斯吗?”

嬴政点点头,平静的说:“李斯此人最喜欢的就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只要国主大权在握,他就绝不会背叛。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他甚至会提出许多令人惊喜的方法推行上位者的想法,是个很好用的人,用了无妨。”

嬴政说着露出一个满意的表情。

他轻哼道:“此生朕不会让让李斯这样私心甚重的人坐上丞相之位。”

嬴政对上秦子楚的眼睛,郑重其事的说:“子楚,有一件事情你说得对,位高权重的大臣,确实应该选择人品高卓之人。哪怕他们可能与朕政见不合,但他们也不会为了一己之私,做下有着巨大危害的决定。”

听到这番话,秦子楚欣慰的笑了起来。

韩非乘车回到壅宫别馆,将秦子楚的意思透露给老师荀况。

他发现自己老师的眼睛瞬间被点亮!

荀况一边摇头一边感叹的说:“国主竟然不是在骗我,这、真是……”

他擦去眼角激动的浊泪,脸上带着混合了感动和悲痛的神色,喃喃道:“我与春申君相交愈十载,他从未用过老夫提出的一条意见。但国主总共只见了我两面,还将我遗忘在此处两年之久,却能够听进我的话,不以法家愚民之策为准则,愿意吸收儒学,为先贤建碑立传广传天下。没想到,临老的时候竟然还能等到这样一天!我荀况的运道比仲尼好!”

韩非看着老师荀况老泪纵横的模样,轻声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学生恭喜老师。”

荀况满面狂喜,不断擦拭着眼角滚落的泪水。

他觉得自己浑身像是焕发出新生一样充满了力量!

荀况激动得立刻起身,兴高采烈的对韩非说:“将他们都召集到我这里来――统一文字将是千古留名的功绩,我们一定要倾尽全力,尽快将文字统一出来,上报给国主。力求字体优美圆融,清晰简单、便于书写。”

“是、是,老师。”韩非应了一声,跟着起身。

没想到荀况干脆拉起韩非,再也等不及了。

他直接扯了韩非就往外跑,高声在院落中大喊:“都出来,都出来!快――!!国主让我们整理文字!!!”

荀况虽然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立刻将午休的学生们全部都惊醒了。

他们匆匆跑到院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老师,你说国主让我们编纂文字?”李斯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早年身在楚国担任的就是刀笔小吏,每日都泡在各种卷宗之中不断抄写,几乎能够同时写出各国不同文字。

比起荀况其他学生,在文字方面,李斯具有极大优势。

果然,一听到李斯的询问,荀况立刻笑着将他拉到自己面前。

他笑呵呵的说:“你在这里正好,各国文字李斯熟悉得很。今日起,咱们马上将市面上常用的文字统计出来,查出各国文字的写法,慢慢研究合适的,写几种给国主备选。”

李斯因为早年的工作,练就一手华美的好字。

他知道自己一飞冲天的机会来了!

李斯马上双眼放光的说:“多谢老师提点,我马上就带着师兄弟们去查书。”

荀况呵呵笑着拉住似乎比自己更加心急的李斯,温和的吩咐:“仔仔细细的将用得上的文字都挑拣出来。每个国家的写法都记清楚,定下的文字写法务必要美观并且实用,不可华而不实,让读书人书写不易。”

李斯心中不以为然,但面上还是带着一脸殷勤的笑容。

他马上回话:“学生知道了,老师请放心。”

荀况满意的点点头,又对院落中的其他学生交代了一番。

他收起一开始欣喜的神情,严肃的警告:“秦国的法令严苛,你们自己都有所耳闻。国主亲自交代下来此事,可见极为重要。但你们切不可因此抱着贪功求利的心思胡乱折腾,要谨慎认真的对待。若成文字能够统一,将会造福千秋,让我等读书人走遍天下,而不必再为了不同的文字而困扰。”

有了荀况亲自把关,原本还热血冲脑的学生,许多都冷静了下来。

他们想到秦国动不动砍手、砍脚、车裂的刑法,脸瞬间变成绿色,再也没几人将这件事情当做一单升官发财的捷径了。

“老师教训的是,学生们必定认真对待此事,为理想抱负而谨慎的校对文字。”李斯装模作样的带着一群师兄弟跪在地面上荀况叩拜。

荀况欣慰的点点头,满意道:“行了,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你们就散……”

“老、老师!等等!”跟在荀况身后的韩非忽然打断了他的话,也将全部师兄弟的注意力都引到了自己身上。

“还有一事,我、我忘记说了。”韩非话语一顿。

他的视线不由得瞟向壅宫别馆之中完全对他们开放的书阁。

韩非低声道:“国、国主另外为老、老师准备一座书馆,说那、那里更加适合老师养生。”

131秦半两

韩非原本认为秦子楚的决定是为了荀况的身体着想,可眼下荀况及他的学生接下了整理、统一文字的职责,却忽然要搬去在没有书阁的书馆。

无论如何,国主的做法都会给人一种他在故意为难儒生们的错觉。

果然,脑子转得快有这种想法的人不止韩非一个。

原本还兴致高昂的儒生们脸色瞬间变成绿色,他们脸上都现出了愤愤不平的神色。

从儒生们的眼神不难看出,他们几乎瞬间对秦子楚的感官就从“为读书人着想的有为国主”变成了“法家果然与儒家不合,连这种任务都不忘记折腾我们”。

韩非一时间觉得自己好像办了一件蠢到家的事情,凭白给秦子楚惹来了麻烦。

……可,若国主的目的真是为了为难儒生,让他们知难而退呢?

韩非虽然觉得秦子楚不会这么愚蠢的将他的老师请来秦国,却故意为难他的学生,可韩非心中也没有底,国主是否还有其他目的。

他已经看不透秦王子楚的心思了。

“秦国国主欺人太甚!”一个年轻的儒生怒气冲冲的开口。

他忽然说:“秦国新主继位,可他的兄弟却没有一寸封地,可见他是个严苛不慈的人。老师,他这样将您骗来秦国,又故意难为你,您到底是为什么不离开?”

荀况温和包容的看着自己年轻冲动的学生,平静的说:“公子然身体衰弱,却被国主留在宫中医治,始终未曾迁出;公子集获得国主指派的十万大军剑指魏国、厉兵秣马。子埝,你怎么能说秦王子楚对待自己的兄弟不亲厚呢?”

那学生不依不饶的说:“可国主有二十多名兄弟,不过只有两个对他俯首帖耳的才得到重用。这样的兄弟与普通臣子有什么分别?”

在宗族势力庞大的过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名儒生出口的话已经完全是责备的意思了。

荀况看着学生微笑着摇摇头。

他认真的说:“仲尼曾经被问‘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他是如何回答的?”

学生想也不想的回答:“以直报怨。”

荀况点点头,重新露出笑容,温和的说:“国主年少的时候曾经被拍去赵国为质子,而秦赵之间征战不断,人人都知道这是一场必死的人质之行。国主有二十多个兄弟,他排行在中间,为何偏偏是国主去做这个必死的质子呢?”

学生听了荀况分析,不由得羞愧的涨红脸,垂下头。

荀况温和的看了他一眼,继续说:“本不该国主以命相搏的事情偏偏落在他头上,国主的兄弟们都欠了国主的活命之恩。今日国主不因往事而故意折磨他的兄弟,已经是宽宏大度;而他能够因为才能而倚仗其中两名公子,完全足够证明国主胸怀宽广。子埝,日后不可再说这样的话了――这些话,都是他人污蔑国主而故意编排出来的。”

“是,老师。”儒生子埝红着脸退下。

被老师荀况一番教导后,子埝脸上有些过不去,一时之间忍不住想要躲着人。

他心中仍旧想:就算老师说秦王是个不错的人,可我们挪出壅宫别馆之后身边缺了这么好的书阁也是不争的事实!

正巧他与韩非私交甚笃,干脆跟着韩非身后一同躲到韩非房中图清净。

身在房中,子埝时不时偷看韩飞一眼。

他终于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好奇,开口询问:“国主,真的向老师说的那么好吗?”

韩非中肯的说:“国、国主不是个度量小的人。他、他做事喜欢使用阳谋,但却让人无法推脱。”

子埝眼睛一转,咋舌不已的说:“竟然这么厉害,不是说国主才三十出头的年纪吗?他怎么会这么有本事。”

韩非听到子埝的问题,沉默下来。

过了许久之后,韩非忽然笑着自言自语道:“原、原来是这样!”

“师兄,什么‘这样’,你说什么呢?”子埝忍不住出生追问。

韩非对他摇了摇头,然后说:“国、国主知人善任,为人宽厚,你日、日后若是在秦国为官,定、定然不会被国主为难。可太、太子却是个刻薄寡恩、性情严苛的人,他极、极为维护国主。因此,若是你得、得罪了国主,国主说不、不定一笑置之,而太、太子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子埝完全不信的哼了一声。

他不高兴的说:“太子才是个不到十四岁的半大小子,他能奈我何?”

韩非看了看子埝偏于娇小的身材,认真的说:“秦、秦国多出伟丈夫,太、太子身高足有七尺九寸,腰宽、宽大半围。他若、若是想要难为你,单手就足、足够将你从原地拎起来。”

子埝听到韩非的介绍,瞬间目瞪口呆的愣在了原地。

他忽然说:“可秦国国内人人都说国主和太子感情甚笃,直到现在还住在一起――我以为太子还是个孩子,怎么长成这么高大的样子了。”

子埝抱怨完了这一句,自己甩甩头:“秦王宫那么大,爷俩住一起也不会拥挤的。我想什么没用的呢。哎呀,都这个时辰了,师兄,我去书阁和他们一起挑拣文字去。”

话落,子埝直接起身跑出门。

韩非坐在房间里目送着子埝消失,心思却始终停留在刚刚心中感悟到的真相上。

秦国新任国主子楚为何明明攻陷了赵国却仍旧不让人觉得他暴戾弑杀?

因为他改变了历代秦军的做法!

凡是赵国被攻下的城池没有一个遭受军队的野蛮洗劫,年轻美丽的女子有被羞辱、年幼的孩童没有成为刀下亡魂。

原本对秦军恨之入骨却怕之入骨的赵国人在发现家园未曾被破坏之后,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心中的恨意被富足的生活冲淡了。

因此,他们把之前两场战争死去的亲人之恨归咎在秦昭襄王身上,而觉得秦王子楚是个温和亲善、值得拥戴的国主!

这位秦国的新任国主其实远不像他表现出来的温和无争,而是将温和柔软当成最尖锐的武器,消磨掉了其他国家平民的仇恨。

秦王子楚根本就是有意识的在善待百姓,拉拢他们!

强势无敌的军队和仁爱宽厚的国主,当这两样利器同时出现的时候,哪一国的百姓能够不五体投地的等待着这位仁君的驾临,成为他们名正言顺的君王呢?!

“我终、终于明白了。”韩非感叹一声,忽然泪流满面。

他终于彻底明白为了韩国落败被灭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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