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贤王八阿哥便折在母族卑贱之上。短短三年,当年的四品下等文官典仪,如今已是朝堂之利剑喉舌,地位更胜从前。”年富蹙眉,“钮祜禄氏凌柱为人迂腐木讷,却是攀了门好亲事。”年妃目光阴冷,“有此人在后撺掇,当真不太让人省心了。”年富颔首淡笑,“姑姑放心,侄儿知道该怎么做。”
年妃望着眼前风神俊逸的侄儿,璀然而笑,“有你在旁,姑姑安心了许多。”年富目光微抬,见一旁书案之上放着一本“汉乐府诗集”,年富突然问道,“娘娘可知汉朝的王美人?”年妃美目闪烁,颔首点头道,“自然知道。”年富再问,“那娘娘也一定知道与王美人同伺汉景帝的栗妃了?”
年妃点头。年富淡然而笑,“姑姑以为那汉朝的王美人与栗妃比之于今日的熹妃与年贵妃又当如何?”年妃神情一凛,沉吟良久,“汉武帝年幼之时,王美人只不过是一位美人,身份低微,却事事与人和善,后宫之中颇得人缘。栗妃貌美,极得汉景帝宠爱,长子刘衡贵为太子之尊,更有当朝国舅窦其婴为其保驾护航。然则只因栗妃寡恩景帝诸子,栗氏亲族目视短浅,景帝病危之际随即遭到贬笞,最终落得母子俱亡的下场。”年富点头,“人老了,总有护犊之情。假使汉景帝能如先帝这般在位六十一年,他还会选择王美人之子继位也就不得而知了。”年妃美目精光湛然,她是何等聪慧灵犀女子,只稍稍点拨,便通透无比。
若然皇上正值壮年天不假年,储君之位的继承首在皇子贤德,母族清望。眼下若论贤德,恐无一子能堪当此二字。毕竟诸位皇子尚且年幼,弘时此时亦不过二十有一的年岁。如此看来母族清望显赫,能在皇上龙驭宾天之后,辅助新君牧守天下者,便成为至关重要的因素。然则皇上若是长寿之君,年长诸子继位的希望反而大大降低。自古以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权利的刀斧永远只能掌握在一人手中,而储君的出现无疑分夺了皇帝手中权柄,这也是先帝爷在第一次废太子之后久久不立储君的原因。
年妃提醒道,“富儿莫要忘了后汉时期勾弋夫人之死。”年富点头,目光柔和如雨后虹霓令人心折,“所以年家之门风必然清净无诟,方能使天下之人信服。”年妃淡笑,“那要看皇上信不信了。”年富嘴角含笑,“信不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诸葛亮这般托孤名臣、治世贤达,世间无有第二者。纵观历史,鳌拜之流倒是如过江之鲫,却无一成功。为何?天下臣民承平日久,一切致使江山社稷于兵燹战祸者,其阴谋诡计都将付之一炬。”
年富离开后,年妃独坐香案之前参禅许久,直至皇上的召幸御撵从翊坤宫门前疾驰而过。年妃唤来翊坤宫总管夏公公问询,“皇上召幸何人?”夏公公躬身回禀,“翠玉轩的晓芙答应。”年妃淡笑,“去让御膳房准备些清汤点心,明日一早本宫要去探望皇后娘娘。”
夏公公口中称诺,行动之间却有些许迟疑,年妃道,“你是跟兄长沙场走出来的老人了,有什么话但说无妨。”眼前的夏公公身形魁梧,不似一般阉割之人略显女气,夏公公垂首蹙眉,犹豫道,“娘娘是想给皇后娘娘上眼药?”
年妃嗤笑出声,“晓芙原本就是熹妃跟前的使唤丫头,这宫中谁人不知,何须本宫眼巴巴跑过去上眼药。”见夏公公目露惊讶,年妃淡笑,“皇上日夜忧心朝政,后宫子息单薄,也该于世家仕女之中遴选些出色的填补后宫嫔位。”夏公公神情讶然,这与一贯作风强横善嫉的年妃前后判若两人,难道是受那位年大公子的点拨?想到第一次这位颇具才名的年大公子拜见年妃之后,年妃较之于从前的娇纵收敛了许多,在伺候皇上的手段上亦多了些体贴与善解人意。
坐于马车之中,只听耳畔“踢踏踢踏”马蹄声清脆。年富双目微阖,神情安逸,竟似睡熟过去一般。来到年府门前,见府内外灯火通明,年富这才发现府中亲人及奴仆正站立府门两侧仰首祈盼。纳兰氏由张使君搀扶着,远远见宫里的马车轿撵驶近跟前,纳兰氏绢帕拭泪,喜不自胜。年富慌忙跳下马车,神情愧疚,扑倒在纳兰氏脚下哽咽道,“孩儿不孝,一别三年,累及娘亲日夜惦念。”纳兰氏喜极而泣,将年富从地上扶起,仔细打量,一如三年前时俊美飘逸,只是这份从容淡定之中却多了一丝淡泊,更使其气质高华,风神俊逸。
“大哥――”年熙喉咙一阵艰涩,眼眶发红,别人不知这三年里眼前这位长兄如父给予自己多大的帮助,而年熙自己心里却清楚。若论文采词藻,他年熙未必输于年富,然而若论官场权谋,运筹帷幄,十个年熙也比不上一个年富。年富见年熙竟似孩童般眼眶湿润,走上前重重拍了拍年熙的肩膀,欣慰道,“这三年辛苦你了。”年熙摇头,比之于三弟年烈沙场征战,三次负伤,一度性命垂危;大哥结庐荒野苦修学问,自己身处金玉之堂,何其幸运。
年富从年禄手中接过礼盒递予年熙跟前,“错过二弟大婚,实属无奈――”不等年富将话说完,年熙扶住年富双臂,“大哥!年熙明白大哥的难处。”年富见他双眸忧郁,却不似从前那般清澈见底。年富欣慰,此时却见年熙身后探头探脑一女子相貌倒也清秀,只是一双眼睛直勾勾的望向年富手中礼盒。
年富不予理会,而是将礼盒交到年熙手中,“这是江南米蒂后人送予大哥的一方古砚,大哥知你喜爱宝砚,特送予你作为大婚之礼。”一听是古砚,年熙身后女子目露鄙夷之色。年熙打开锦盒,盒内古砚呈现原生之态,墨黑油亮,且阵阵麝墨之香扑鼻而来。年熙双目放光,急切问道,“大哥,那米蒂莫非是北宋书画大师道庵先生?!”年富淡笑,“难道北宋还有第二个米蒂不成?”
年熙闻言大喜,可转念一想,年熙犹豫了,“大哥,这是米蒂后人送予大哥的,年熙怎好夺人所爱。”年富见年熙推却,刚要说话,年熙身后女子再也安奈不住,跳将出来从年熙手中夺过锦盒,盈盈拜福,“赫舍里云英见过长兄。”年富一愣,随即恍然,“弟妹客气了。”年熙脸色一阵青白,年府下人们似乎早就见惯赫舍里云英的“率真”,个个扭头旁观,直当没有瞧见。
却在此时一个稚嫩的身影如幽灵一般出现在年富跟前,垂首跪于地,声音冷漠竟不似孩童,“絮儿见过大伯。”年富望向身旁纳兰氏,纳兰氏蹙眉,神情不忍,“他是稚雅的孩子,唤作絮儿。”年富了然点头,随即望向脚下问道,“今年几岁了?”絮儿回答,“五岁。”年富又问,“平日里都读些什么书?”絮儿道,“三字经。”年富再问,“何人所授?”絮儿回答,“母亲。”年富幽幽点头,随即搀扶着纳兰氏走进内院。直到众人离去,那一抹瘦弱稚嫩的身影依然匍匐于地,一动不动,只是一双稚嫩纤细的手掌深深j□j泥土里。。。。。。
第四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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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富的回归令年府上下振奋,接风洗尘过后,纳兰氏不胜酒力早早歇下,张使君的身体愈发蹂沉,席中便不堪坐立,回房休息。此刻年富独自一人闲庭信步,不知不觉穿过幽暗j□j,来到院门紧锁的秋离院前。较之三年前的红墙绿瓦犹新,此刻的秋离院斑驳幽静,墙壁之上长满青苔,竟是说不出的萧瑟孤寂。忽听院中传来琴音,初时恬静清雅,越至曲终,琴音撕裂无序,扰人心神。年富蹙眉,正当推门走入时,绿萼不知何时站在年富身后,将一袭素色长袍披在年富身上。后背一暖,年富长叹道,“老祖宗在世时,亦不曾薄待于他,为何一别三年,竟是如今这般清冷光景?”
绿萼黯然摇头,“这三年与隆科多沾亲带故的死的死,发配的发配,如今便是苏夫人亦不踏足这里,那些察言观色的下人们也就愈发怠慢了。”年富蹙眉,神情冷凝,缓缓推门走入,院内杂草丛生,轩榭楼阁斑驳暗淡,在幽幽的月色映照下显得尤为凄冷,一袭白衣散发坐于荷塘侧畔,纤指皓腕拨弄琴弦,还是那般美得令人迷醉,然而那双明亮清冽的目光不再,变得懵懂迷茫,痴痴望向荷塘中央一尾残败荷叶怔怔的出着神,对于突然闯入其间的二人,恍若未觉。年富踯躅不前,只是望着那一抹消瘦迷惘的身影最后长长叹息,悄然离开秋离院,临去时吩咐绿萼多加看护,衣食住行参照老祖宗生前的额例,不得轻怠于他。
年府后院厢房,老远就闻到一股醇酒香气,踏足此间的年富见年季倚在雨轩亭中望月饮酒,淡笑挪揄道,“我以为你会不肯住进来。”年季带着三分酒意,摇着手中酒坛,“这里有好酒好菜伺候着,不住进来的是傻子。你认为我年季会是傻子吗?”年富摇头,“若然你年季是傻子,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正常人了。”年季桀骜挺起消瘦的胸膛,“说吧,这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我这里做什么?”年富笑道,“自然是带你去个好地方。”年季惺忪醉眼微阖,问道,“还有比此间更好的去处?”年富点头“那是自然!”
未免惊动府中人,年富与年季从后院角门走出,却不想一辆马车停靠在侧。见年富出来,年禄振奋精神迎了上去。年富疑惑,“你怎么会在这里?”年禄神情一愣,“不是少爷您让绿萼姑娘吩咐小禄子在此等候的吗?”年季神情古怪望向年富,年富撩起长袍钻进马车。车厢内熏香袅袅,正是年富喜爱的一种功效凝神静气的冷香。一袭素色长袍在案,一碟点心尚有余温,年季携起一块白色糕点纳入口中,细细咀嚼,一丝糯甜之中带着淡淡的果香在口腔之中缓慢弥散开来,年季感慨,“绿萼姑娘的手艺越来越精道,这心思也越发的玲珑剔透了。”年富掀开车帘,望向窗外此时月色撩人。
望见梨枝的那一刻,年季有片刻的愣神,无疑眼前的女人犹如梨花般娇美恬静,气息幽兰,一手管箫更似九霄天外音,闻之令人熏然陶醉。酒自是好酒,菜亦是好菜,只是梨枝一双似水柔情的双眸之中如诉似怨,只容得下年富一人,年季俨然成了多余的。知情识趣的年季拎起酒坛自去寻找清净之地以谋一醉。梨枝斟酒,纤指微颤,双眸盈泪,年富抬手轻轻覆于梨枝微微发凉的手背之上,“这些年苦了你了。”
梨枝摇头,“比起公子结庐荒野,日夜苦读,殚精竭虑,梨枝静坐月松苑,何等清闲。”年富见她说的轻巧,愈发怜惜,“月松苑能在这京城水深之地生存百年,其内部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络与弱肉强食的游戏规则,又岂是一位柔弱女子能够承受。而你不仅做了,而且做到了,这三年你就好比那钢丝绳上的舞者,稍有不慎,都有可能粉身碎骨!”
梨枝抹去眼角泪渍,满足含笑,“能得公子一番体贴之言,纵然梨枝粉身碎骨,此生亦无憾矣!”年富怔怔的望着眼前纤弱女子犹如雨后树梢上一朵清丽的白色梨花,本该迎春而绽,独赏枝头,与世无争,却因为自己斩落泥尘,望尽人世污浊。动情之处,年富忍不住将眼前女子拘进怀中,感受怀中之人娇躯轻颤,年富心头一震,一丝钻心的疼痛刺破麻木的心神,第一次撼动到那颗早已冰冷的心,“离开这里吧,脱去乐籍,于城东郊外购置一处幽静之所――”年富的话未说完,梨枝抬手捂住年富双唇,目光柔和望向年富,咫尺距离,梨枝看到那双清冽目光深处的不忍。
她笑了,笑得很满足,“永远站在公子身后的梨枝才是最幸福的。”年富沉沉叹息,理智在瞬间回归,梨枝手中的月松苑于他而言是何等的重要,“那我年富许梨枝姑娘一个承诺!”梨枝倚靠上年富的胸膛,汲取这个男人身上此刻所有的温暖,鼻息间轻轻的“嗯”了一声。。。。。。
直到梨枝在年富怀中沉沉睡去,眼睑尤带着泪渍。年富小心翼翼将梨枝放于软榻之上,仔细掖好被角,轻手轻退出厢房。年季拎着酒壶倚靠在月松苑门前,望着眼前莺莺燕燕迎来送往,独自一人买醉的年季竟似说不出的寂寥。看到年富神情淡然走出月松苑,年季带着七分的醉意道,“在下想问一个很私人的问题。”年富挑眉,“能不问吗?”
年季摇头,年富无奈耸肩。年季凑近年富跟前问道,“你到底喜欢哪一个?”年富摸了摸鼻翼,朝着停靠在路旁的马车行去,年季摇摇晃晃锲而不舍紧随其后,“如若喜欢一并纳了了事。”年富在一只脚爬上马车的一刻,淡淡的回答道,“我年富此生只会有一个妻子!”不论是过去还是未来。
年季一愣,随即讪笑,“伪君子!”年富掀开车帘,见年季跌跌撞撞朝着深巷走去,“酒多伤身,莫要贪杯!”话未说完,却见年季摇着手中空了的酒瓶,消失在黑暗深处。年富无奈,冲着车前赶马的年禄道,“走吧。”年禄领命赶车,马蹄声清脆悠闲响彻紫禁城街道,年禄好奇的问道,“少爷,年季公子为什么总爱喝酒?”
年富慵懒的倚靠在软垫之上,阖眼养神,“大约是想求一醉吧。”年禄讶然,“终日喝得醉醺醺,难道还不够醉?”年富淡笑,“等到什么时候喝得忘记他自己是谁,也许就不会再喝了。”年禄苦着一张圆圆脸,“那还不得喝死呀!”年富淡笑无语,神情之间一片恬静,竟似睡着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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