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豪迈道,“您放心吧,今天早上刚上的磨刀石,保证不耽误您上路的时辰。”
汪景祺满意点,“那就好!能帮个忙吗?”行刑人点头,“请讲!”汪景祺道,“将我身上的囚服脱下来,就放在我的脚下,刀起头落时滚得太远会吓坏小孩子。”行刑人神情呆滞的点了点头,“您放心吧!”一声“斩”令之下,血光四溅,年富深邃幽暗的瞳孔猛的收紧,渐渐染上一层温热的血色。
在他身后年禄早在李又d拔出斩令的那一刻便已紧紧闭上双眼。行刑人将血淋漓的头颅装入匣内,由仵作判定死亡之后,悬挂于通衢大道十米多高的牌坊之上。
“小年大人脸色不好,难道是昨晚上没睡好?”张起麟恭维完李又d,恰见年富站起身,于是凉凉的打趣起来。年富身后的年禄惨白着一张圆圆脸,又见张起麟似男非男的面相,忽觉胃里一阵翻搅,慌忙转身,“呕――”窝进墙角里吐得昏天暗地。
年富苦笑摇头,“生在太平盛世,长在圣祖明君治下,何曾见过如此血污场景,失态之处还望李大人与张大人海涵。”
李又d客气的摆手,“一个读书人鸡都没杀过,突然见到杀人,难免有些胆怯,张大人莫要以你我之年龄阅历取笑年轻人。”张起麟被反驳,也不恼怒,献媚添好的连连点头,“李大人说的极是。”李又d颇为欣赏的望向脸色略显苍白的年富道,“回去好好休息,晚些时候本官设宴款待,再与你详谈。”年富躬身施礼,“谢大人不罪之恩。”
年富感觉浑身枯热、虚寒,脑袋昏昏沉沉难以集中精力。坐上马车,四肢乏力酸麻犹如虚脱般轻轻颤抖,年富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的病了。年禄回响方才惊魂一幕,心有余悸,“只是不知道汪先生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年季道,“哪句?”年禄学着汪景祺惨然而笑,“难道这就是你们要的?!”年季长叹,“他不惧死,临死之前痛惜纠结的无非是亲族的背叛。而选择背叛他,抛弃他的亲人们依然没能保住荣华富贵。这其中的讽刺、痛苦、愧疚,一言难尽啊!”
年禄神情戚戚焉,扭头朝年富望去,却见年富头偏向里侧早已睡熟过去。年富睡得很不安稳,影影卓卓间似乎总有人在他身旁来来回回的走着,令年富不胜其扰。时不时还有一种难以言尽的苦涩摧残着他的舌头,他想拒绝却无力,想喊,却发不出声,有那么一刻,年富以为他就快要死了。
之后漫长的时间,年富跌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中,身体一直往下坠,一直往下坠,直到年富以为会掉落进十八层阿鼻地狱。
突然“砰”的一声闷响,年富应声倒地,鲜红色的血从他的身体里缓缓流淌开来,年富无力开阖的世界之中多了一个身影,一个全身都躲在黑色风衣之中的消瘦男子。当男子伸出冰冷的手指摸向年富脖颈处不再跳动的脉搏时,年富终于看清楚那张淡漠苍白的脸,“年――季――”吓出一身冷汗的年富猛的睁开眼睛,微凉的风吹动衣袍猎猎作响,年富一怔,原来是梦魇了。
抬头朝门外看去,暮色暗沉,一袭白衣胜雪,负手立于江堵之上,风撩动长袍恣意飞扬,那一刻眼前的男人仿佛即将羽化登仙。男人听到身后响动,转过身来,俊逸刚毅的脸上露出温暖的笑意,“你醒了?”年富坐起身,却发现自己正身处庙宇之中,而自己身下躺着的地方正是神像前的香案,年富苦笑,“你就不怕亵渎神灵吗?”
男人道,“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此处供奉的是哪位大神。”说着男人不知从哪里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自己轻抿一口,温度适中,于是递到年富跟前,“趁热喝了吧。”年富接过药碗,静静喝下,带着满嘴的苦涩与麻木,刚一抬头恰见男人手捧着热茶将之递了过来。年富接过热茶径直喝下,顿时冲淡口中残留的苦涩。
年富环顾四周,这里是一座修缮一新的庙宇,宇内供奉这一男四女五位衣着华丽飘逸的神像。只是瞧那男神微须青衫,神情睥睨,端的好不嚣张,这与一般寺庙之中宝相庄严,怜悯众生的形象相去甚远。再瞧那男神身侧的四位女神,各个倾国绝色,却是气质迥异,或冷艳如梅,或端静如兰,或温婉如菊,或隽秀如竹,年富疑惑道,“这不是李又d大人府上的四个丫鬟吗?”只是这神像的气质似乎比真人更加贴近古书之中对于“梅兰菊竹”四君子的描述。
德馨笑道,“看来竹韵没有见过李又d的四位夫人。”年富好奇,“噢?”德馨道,“那四个不过二八年华的婢女也只是模仿了那四位夫人十之有一的气质芳华。”年富望着神像,了悟点头,“原来如此。只是将自己与四位夫人的形象筑庙立宇,承奉世人香火,此等荒诞做法,当真令人哭笑不得。”
德馨道,“李卫三年浙江任上政绩斐然:治理泛滥河塘二千三百余丈,设立塘兵制,常年守护修理钱塘江,惠及万余浙江百姓;虽自身读书无多,却自掏薪俸修编浙江通志,建立书院,给家境贫寒又致力于苦读的学子丰厚的膏火钱;摊丁入亩革新之策刚下,便带领下辖官吏清查弥补亏空,及各地积欠的钱粮,清丈土地,人人敬服。所以对于神像一事,浙江百姓大多一笑了之,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年富看着香炉里未燃尽的香灰调侃道,“看来这位李大人还有一批相当数量的信徒。”目光继续往上看去,一块鎏金匾额赫然悬挂于庙宇屋脊之上,上面写着“湖山春社?”四枚飘逸大字。
作者有话要说:“湖山春社”,属于借用。
第五十九(倒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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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这间供奉花神与河神的“湖山春社”,映入眼帘的便是浩浩汤汤,奔流不息的钱塘江。站在钱塘堤坝之上,任由激烈澎湃的江水将长袍衣摆打湿,一颗被万年冰川冰窖的心终于渐渐苏醒。忽觉身后一暖,德馨将一袭素色风衣披到年富的肩上,“大病初愈,还是带暖点的好。”
年富暖暖一笑,将身上长袍裹紧,低声吟诵道,“一气连江色,寒寒万古清。客心兼浪涌,时事与潮生。路转青山出,沙空白鸟飞。几年沧海梦,吟罢独含情。”德馨立于年富身侧,刚好能将大半江风拦挡于身前,德馨摇头,“宋朝杨蟠的‘钱塘江上潮’诗是好诗,可与此时此刻愤怒的钱塘江水相去甚远。朗朗读来,多了一丝伤感,一丝老气横秋。”年富见他说得煞有介事,于是淡笑道,“那你有更合适的吗?”
德
馨朗声念诵,“此是东南形胜地,子胥祠下步周遭。不知几点英雄泪,翻作千年愤怒潮。雷鼓远惊江怪蛰,雪车横架海门高。吴儿视命轻如叶,争舞潮头意气豪!”念罢余音回绕,气势滂沱。年富点头,“宋朝刘馥的‘观钱塘江上潮’朗朗读来,的确气势汹涌,自有一股金戈铁马壮烈飞扬之音。”
见年富赞同自己的观点,德馨异常高兴,拉着年富像个孩童般席地而坐,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瓷瓶。年富好奇道,“这是什么?”德馨拧开瓶口,递到年富跟前,年富狐疑着凑上前闻了闻,“是酒?”德馨点头,“这是贵州按察使张广泗带兵深入黎平府古州时,途径一处人迹罕至的丛林,机缘巧合之下从一群外出觅食的猴族群栖居的洞内偷得的‘猴儿酒’。”年富新奇,“猴儿酒?”又闻了闻,凑近眼前看了看,“据书上记载,猴儿酒乃是一种甜度很高的果子酒。是由猴族群长期储存的森林野果发酵而成,其也不可避免有两大缺陷。”
见德馨点头赞同,年富继续说道,“第一杂质太多,纯度不高,第二口感青涩,那是因为野果之中混进了尚未长成熟的青涩果子。”说完年富稍稍抿了一口,舌尖轻颤,不由得微微阖上眼,静静享受丝滑酒水入口即化的极致享受。
德馨笑道,“此酒如何?”年富不得不承认,“甜酒之中的极品!”可转念一想,急忙问道,“你是如何做到的?”德馨神秘道,“蒸馏过滤之术。”年富一愣,“你也懂这些?!”德馨笑道,“以前在一本英吉利传教士著立的书上看到过此法,说是能够提高酒水纯度,一直也没有机会尝试。”年富了然点头,此等好酒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将精巧瓷瓶递给德馨,德馨轻抿一口,惋惜感叹,“可惜张广泗只顺出来两马勺的猴儿酒,一番蒸馏过滤下来就只剩下这些了。”
年富淡笑着从地上拾起一块顽石,在堤坝上用力点出一个点道,“从黎平府古州,到都匀府丹江,再到苗侗族树寨,三点一线,其周围全都是人迹罕至的茂密丛林,我想那位张广泗将军要想找到猴儿酒还是有机会的。”
望着地上古州、丹江、苗侗二寨极其周围原始森林分布图,德馨从年富手中接过顽石,在三点一线的环形四周成“品”字形点出三个白点。年富蹙眉沉声道,“乌蒙镇、镇雄镇、东川镇。。。。。。”沉吟片刻,年富拿起顽石,重重在其三点外划出一条长长的白线,因为用力过猛,顽石尖锐部位碎裂成点点沙砾。德馨笑道,“你同意了,我就放心了。”年富苦笑摇头,“事已至此,不同意是自寻死路。至于我爹那里,我自会修书一封,阐明厉害。”德馨幽幽长叹道,“兄长他――,越来越像位合格的君王了。”
政治漩涡里的黑暗与残酷,年富见得太多,多到已经麻木。难怪年季喜欢喝酒,酒的确是件好东西,能让人暂时忘却烦恼,“你相信这个世上有因果报应吗?”德馨点头,“相信。”年富淡笑,只是在那微微上挑的嘴角露出一丝苦涩,“我想年季上辈子定然是欠了我的。”德馨望向淡笑摇头的年富,心中不由得一丝抽痛,“我想上辈子我定然也欠了你的。”年富一愣,随即扭头望向德馨,近在咫尺,年富读懂那双漆黑眼眸深处的惺惺相惜。
年富心头一暖,缓缓摇头,“不,是我欠了你的。”之后两个盘腿坐于江堵之上观潮的年轻人聊了许多,从天南地北到宇宙乱象,又从公序良俗聊到自然规律。年富发现德馨博览群书,思域开阔,没有丝毫时代桎梏下造就的墨守成规。而德馨发现年富比他想象之中还要学识渊博,所思所想之另类新奇,常令德馨心折不已。不远处江面上的浪潮一波又一波,不时传来两个男人爽朗的笑声。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间,亦足以畅叙幽情。。。。。。
当年富全须全影的出现在浙江总督府门前时,着实引起不小的骚动。年禄哭红肿着一张柿饼脸,跪倒在地,死死抱住年富的大腿嚎啕大哭。年季亦是黑眼圈深重,“这三天你跑到哪里去了?!李大人下令全城搜索,刨地三尺,愣是没找着你人。我还以为你被人投进钱塘江喂鱼去了!”年富笑道,“我是去钱塘江了,但不是去喂鱼,是去观潮了。”说完撩起长袍走进总督府,若不是步履之间略有些大病初愈之后的虚软无力,年季还真的以为他去观潮了,瞧着心情格外的阳光明媚,连笑容也似乎拨开云雾,比平时真切不少。
刚进总督府,年过四旬的李又d急忙走下阶,见年富长身玉立站在自己面前,李又d长叹,“假天之幸,年大公子没有死在浙江。”年富嘴角一抽,上前躬身行礼,“多谢李大人关心,下官至今安然无恙――”不等年富把话说完,李又d一把抓住年富的手臂,将其拉进思静斋,刚一落座,李又d道,“你失踪的这三日共发生了三件事,一件好事,一件坏事,一件不知是好是坏的事,你想听哪一件?”
见李又d脸上狡黠的笑意,年富道,“那就先听好事吧。”李又d道,“好事就是江宁府知府陆川被贬,发配南蛮污瘴之地,以他那养尊处优的小体格,这辈子怕是回不来了。”
年富挑眉,脸上的神情镇定自若,“那坏事呢?”李又d道,“坏事就是本官要与小年大人一起启程返京。”年富一怔,随即笑道,“能与李大人同辇同路,下官不胜荣幸。”李又d瘪嘴,“假话!从你第一次走进这思静斋,本官就察觉到你的警觉与戒备,虽然掩饰得滴水不漏,可又如何逃脱得了本官的一双眼睛。”
年富神情无辜道,“此时此刻下官内心对李大人的崇拜敬仰之情如滔滔钱塘江之水澎湃激昂,永生不息。”李又d微阖双目,俯身逼视年富,“什么时候的事情?”年富老老实实道,“就在刚才。”李又d展颜“哈哈”大笑,“真话!”见二人之间的气氛熟稔不少,年富疑惑问道,“那什么是不知是好是坏的事呢?”李又d懒散的倚靠在身后的椅子上,神情懈怠,“那位内务府大太监张起麟张大人昨日回京了。”年富眉宇微锁,缓缓起身朝着李又d躬身施礼,“下官知道了。下官钱塘江观潮的这几日耽误了些差事,现在就回去补上,以免耽搁大人进京的日程。”李又d摆手,年富悄然退出思静斋。
总督府西侧一处雅致厢房内,年禄正卖力磨着墨,年季慵懒的倚靠在软榻之上,时不时抿上一口小酒,神情之间陶然自得,“这次那陆川是必死无疑了,只是你想好如何应对来自钮祜禄氏的反击吗”年富摇头,“还没有。”
年季无语,只见年富沉吟良久说道,“我只是好奇李又d李大人的态度――”年季微微睁开眼睛,瞄向年富,“他的态度怎么了?”年富凝神沉眉,“前后态度有着微妙的变化。”年季挑眉,“噢?”年富执起笔,沾了点徽墨,略作停顿,“我一直都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年季点头,“经典!”年富淡笑,“那就先走着瞧吧!”随即泼墨写下洋洋洒洒千余字,直写得一旁年季犯困,年禄磨墨的手都酸了,年富方才搁笔。将信纸吹干后封于信笺之中,盖上火锉,随后匣于木盒内,郑重交予年禄手中,“派人将这封家书送予家父手中。”年禄愣愣点头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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