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轼府上用过晚膳,眼见着暮色渐沉,老太太催促道,“老爷别拽着富儿念叨了,夜色已沉,太晚出门惊着孩子。”朱轼起身叮咛道,“通政司执掌天下文书奏本,当谨慎从事,朝中党派之争,永不可牵涉其中。”
年富神情恭敬,“学生记下了。”二老将年富一家送至府门外,张使君怀抱婴孩迟疑着几次想开口,年富淡笑,“既然决定了,就去做吧。”得到年富的首肯,上了马车的张使君抱着婴孩又走下了马车,朝着站在府门外遥遥相送的二老盈盈拜服,“使君任性,擅自做主给一鸣想好了学名。”
朱轼不以为忤,慈蔼道,“为人父母与孩子取名天经地义,你无需愧疚。”一旁老太太亦是急忙点头,生怕使君心生愧疚。张使君螓首,将一张红色名帖递于朱轼手中,“夜深露重,请二老先回吧。”
直至二老转身府内,张使君才抱着孩子回到马车上。马蹄声清脆,张使君望着怀中睡得香甜的孩子,又看了眼身旁闭目养神的丈夫,一时间竟像是碰翻了糖罐一般,甜进了心里头。
说不失落那是假的,朱轼拿着名帖,沉沉叹息,假如谦儿还活着――,朱轼摇头将尘封二十余年早已泛黄的记忆甩出脑外。缓缓展开名帖,一股熟悉的墨香扑鼻而来,只见红色名帖之上用娟秀小楷字书写着,“年谦,字树人,雍正八年八月二十三,寅时生人。。。。。。。”
刚一回到府中,便觉府中下人形色有异,又见西南角灯火通明,似有吵闹之声,年富嘱咐张使君先回屋休息,自己则朝着年熙的子君斋方向走去。子君斋院门虚掩,院内一地瓷片狼藉,哭哭啼啼的声音便是从里间传来,“想我赫舍里云英出生名门世家却嫁了一个如此无用的男人,当真可悲可怜可笑!”
正哭闹着一雪白物件被从里间丢了出来,砸到院中青石砖上,“砰”的一声脆响瓷片飞溅,下人们纷纷避让。年熙面色铁青立于院中,只是仰头望天默不作声。护犊心切的苏氏恼羞成怒,“既然这日子不想过了,明日一纸休书,以无妇德,无所出为由,将她打发回娘家吧!”话音刚落,屋内“砰”“砰”“砰”竟似雷鸣一般响起,“无妇德?!无所出?!自从嫁进这年府,你问他,可曾夜宿我子君轩一日!人人都道一刻值千金,可你们有谁知道那一刻一身凤冠霞帔的新娘独守空房整整一夜是何等凄凉屈辱的心情!”
苏氏猛的抬起头望向年熙,在苏氏愤怒悲怆的眼神逼视下,年熙无奈低头,“是我年熙对不住你。”屋内的赫舍里云英冷冷道,“我赫舍里云英不需要道歉,只需要你年子君帮一个小忙――”屋内赫舍里云英话未说完,院外的年熙断然拒绝,“国家大事,非是儿戏!纵然我年熙有这个权利,也绝不会这么做!”赫舍里怒不可遏,“你――”
作者有话要说:跪求评啊。。。。。。
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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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富阴沉着脸缓缓踏入子君斋,下人们纷纷避让,苏氏面色一白,别开脸去。在年富严厉的眼神注视下,年熙黯然垂首。年富沉声道,“我让年禄去赫舍里府上通知轻车都尉全满大人到府一叙。”屋内砸东西的响动陡然一滞。不消片刻,从屋内怏怏走出一位面容清秀,发髻凌乱的女子。瞧见院内负手而立的年富,赫舍里云英有片刻的迟疑,然而心中有所依仗,赫舍里云英倔强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无须惊动我爹爹!”
年富蹙眉,“养女不教,乃父之过。”赫舍里云英惨笑,“那他呢?”年富冷哼,“长兄如父,没有督导好幼弟,作为兄长的的确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年富目光凌厉望向年熙,“云南古州现缺监察使一职,明日我会向朱轼大人建言,由你补缺!”
年熙一愣,抬头望向年富,目露感激,一旁苏氏急忙道,“万万不可!云南古州新纳,局势动荡不安,朝中更无人敢接此任――”不等苏氏把话说完,年熙平静道,“娘,让孩儿去吧。”苏氏急的跺脚,“可是――”年熙淡淡摇头,“娘,孩儿决定了。”知子莫若母,苏氏目眶噙泪,悲泣无言。
赫舍里云英脚下踉跄,如泣似怨望着眼前形容消瘦的男子,“那我呢?你想过我吗?”年熙叹息,“对不起――”赫舍里云英状若癫狂哈哈大笑,泪水止不住夺眶而出,“这对我公平吗?”年熙黯然垂首,似乎除了“对不起”,他已无话可说。
赫舍里云英笑够了,也哭累了,从怀中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直指胸口。年熙怔然,苏氏气急攻心,“这是在做什么?!”一旁年富一反常态,目露嘉许,“你是我年富见到过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想跟自己的丈夫索要公平的女人。”
赫舍里云英茫然望着年富,“这一切难道是我错了吗?”年富摇头,“你没有错。”赫舍里云英凄然而笑,“那是谁错了?”掌下用力,尖刀透过薄纱,鲜红色的血汩汩流出。年熙惊呼,“不要――”在场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年富蹙眉,“谁都没有错,只是这个世界错了,比起死去的顾惜,你还有机会。”赫舍里云英望向惊惶未定的年熙,痴笑道,“我还有机会吗?”年熙讷然无言。等不到年熙的答案,赫舍里云英像一朵染血的蔷薇花瓣飘落泥尘。年熙冲上前去,将人紧紧拥入怀中。
望着跌坐院中相拥的二人,年富道,“麻烦姨娘着人请宫中张御医过府诊治。”苏氏脸色苍白,讷讷点头,见年富折身要走,急切道,“他们二人能走到一起吗?”年富淡笑,“经此一事,二弟会学会放下。”怔怔望着年富翩然离去的背影,苏氏喃喃,“‘放下’就能万般自在吗?”
坐在年羹尧的书斋内,目光幽冷落在那块康熙四十八年御赐的匾额上,“甘心淡泊,以绝徇弊。始终固守,做一好官。”年富嗤笑出声,“做一好官吗?”就在此时,年禄来报,“轻车都尉全满大人称病不起,另嘱嫡子胜亥过府相叙,现下人在正堂等候。”年富冷然道,“那就请赫舍里公子到书房一叙。”年禄领命而出,不一会儿,一位相貌俊秀,只在眉宇之间略显献媚油滑的男子疾步走入书房,见到年富纳头便拜,“赫舍里胜亥见过年家兄长。”
年富笑道,“惊闻轻车都尉大人最近身体违和?”此时半膝朝地的胜亥跪也不是,起身亦不是,脸上献媚的笑容尴尬异常,“父亲大人偶感风寒,瞧过大夫,大体无碍,多谢年家兄长惦念。”就着为年富添茶倒水的机会,赫舍里胜亥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年富淡笑,“回去带我向轻车都尉大人问好――”
胜亥受宠若惊般连连点头,口中称“是”,年富凑近跟前,语带双关道,“劳心劳力的事情还是要少操心为妙,否则引火烧身,岂非自顾不暇。”胜亥笑容僵硬,抬起头时正好撞进那双堪比匕首般冰冷凶险的眼睛,强作镇定的胜亥结巴道,“胜亥不知――年家兄长此话是什么意思?”年富收回目光,淡然道,“十王爷允M被羁押宗人府一事,既是皇家家事,又是国家大事。不论是家事还是国事,都轮不到一个女人插手!”感受到年富凛冽的怒意,胜亥垂首伺立一旁,不敢抬头,额头渐渐渗出细密的汗水。
年富淡笑,“你似乎很好奇,我是如何知道有人在背后教唆。”胜亥的头压得更低了,他感觉坐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人,而是一座山,一座能压得人透不出气来的巍峨大山。年富微微阖眼,极致享受般吸进手中茶水的幽香,悠然道,“赫舍里云英的确是――”
年富挑眉,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道,“单纯、率真,行事鲁莽冲动,若然不是嫁在年府,她该有另一番境遇。这样的女人,你会相信她阴谋算计丈夫,逼迫公公谏言,搭救拘押宗人府的天潢贵胄?听着像尖细深入敌后以身饲虎的传奇故事,不如就叫刺客列传之红颜女侠如何?”赫舍里胜亥膝下虚软,若不是强撑一口气,此刻恐怕早已双膝战战,瘫软在地。年富淡笑,“年禄!去库房将娘娘恩赏的千年老山参取来,待会儿给胜亥少爷带回去。”惊弓之鸟的胜亥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年――年大人客气了。”
送走了战战兢兢的赫舍里胜亥,年季从里间屏风后踉跄着走了出来,“昔年拨云弄日的九龙夺嫡,今番去八存一,当真可悲!”年富淡笑,“自古成王败寇,不外如此。”年季拎着酒壶站到匾额之下观摩圣祖康熙爷的御笔亲书,语焉不详道,“字是好字,意是好意,只是可惜了。”
年富悠然道,“可惜什么?”年季戏谑,“可惜了明珠暗投,朱玉蒙尘,尚且称不上好人,如何当一好官。”年富淡笑摇头,提起茶壶为杯中蓄水,茶水喝到第三遍滋味全无。听到隔壁厢房些微的抽泣之声,年季叹息,“如此这般,岂非太过残忍。”年富则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自从嫁进我年府的门,她就该知道终其一生,再无赫舍里一族。”
年季好奇,“我很想知道那胜亥是如何说动赫舍里云英以死相逼年熙,令其谏言年大将军保下宗人府的那位。”年富站起身,往外走去,“试探。”年季一愣,“试探?试探什么,又如何试探?”年富推开书房的大门,此时夜幕深沉,繁星寥寥,“试探年熙的心里到底有没有她,如果年熙愿意搭救她的那位傲慢的大姐夫,这也就说明年熙的心里还是有她的,而这个对她很重要。”年季瘪嘴摇头,“这是什么逻辑?”年富淡笑,“女人的逻辑。”
一连数日,通政司衙署同僚忙得焦头烂额,年富连续三日错过牧休时辰,常常饿得饥肠辘辘,抬起头时才发现早已日迫西山。方子敬端着糕点走进内堂时,年富正倚桌小憩,见其疲累不堪,方子敬刚要折回,年富警醒的睁开眼睛。见是方子敬,年富苦笑,“等忙完了这一阵,定要好好休息一番。”
方子敬将糕点放在书案上,笑道,“大人的确需要好好休息。”沾起一块雪白的糕点放入口中,入口即化,香糯适中,带着果味的甘甜,年富问道,“年禄送来的?”方子敬不无艳羡,“家有贤妻,体贴入微,羡煞我等单身汉了!”年富谦虚摇头,随即好奇问道,“方左通政尚未娶妻?”方子敬一愣,随即摇头,那眉宇之间的晦涩忌讳令年富将满腹的好奇强制压下。
话锋一转,年富状若悠闲道,“听说今日早朝之后,南书房一晤,龙颜大怒?”方子敬笑道,“督查御史凌柱被皇上训斥为老迈昏聩,固守旧制,不体民情,误国误民,所以才导致宁州百姓民怨四起。”
年富蹙眉,心知“天子一怒,横尸千里”,若然动了真怒,又岂会严加训斥。如此看来,爱屋及乌,岂非不妙。似乎没有看到年富眉目之间郁结难解,方子敬继续说道,“半月之前朱轼老大人将宁州客民联名血书递呈南书房,皇上连夜宣召六部尚书及监察御史于军机处商议。满人凌柱固守驱逐客民,拨乱反正,而汉臣之首张廷玉大人的得意门生余鸿图据理力争。最后殿前僵持不下,只等皇上圣裁。”
年富细细咀嚼,静静体会舌苔之上的甘甜,脑海之中不禁想起郭晋安此人。方子敬意味深长道,“皇上问道张廷玉大人,张廷玉复议宁州知州刘世豪谏言,于江西浙江交界安抚客民,随即皇上谕旨朱批,由省府转宁州――”
方子敬话未说完,年富道,“江西、浙江、福建三省客民,已置产业并愿入籍者,俱编入宁州籍,一体当差。”方子敬目露钦佩,赧颜道,“属下竟然忘记大人睿智过人,一目十行,且过目不忘。只是令属下始料不及的是――”方子敬意味深长的目光望向端坐跟前莫测高深的年富身上,他发现他从来都抓不住这个男人俊美外表下那颗仿佛隐匿在云遮雾罩中诡谲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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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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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富从容道,“只是始料未及的是圣旨‘棚民保甲法’下发半月,却迎来更大的骚乱?”方子敬点头,“客民肆乱,无非是想要一张宁州户籍,从此摆脱客民尴尬的境遇,使子孙后代有资格参加科举,彻底改变命运。如今圣旨既下,为何反而激化更大的矛盾,这背后似乎有一张隐形的推手――”
面对方子敬直视的目光,年富目露赞赏,他一向喜欢拥有堪比野兽敏锐觉察能力的人,而方子敬绝对是这其中少数几人之一。将食盒中的糕点一扫而空,腹中温暖的年富悠闲的抿了口热茶,方才幽幽道,“于浙江、江西交界另寻他处安置,虽同是宁州籍,可三代人辛苦垦荒的田地岂非拱手让于宁州土著百姓?古人云,不患寡,而患不均。如此不公平待遇,宁州客民岂能答应?”方子敬点头,又摇头,“属下认为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年富挑眉,“噢?”方子敬笑道,“客民团结,且知法不责众的道理,所以才敢公然违逆圣旨。”
年富依旧从容淡笑,令人难勘其内心,“宁州乡试,四次逾期,四次更改日程;钱粮赋税无法完纳;州府书役不准进衙当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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