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望天机虽然有些地方很相似,却绝不相同。望天机虽也清绝傲骨,却是竹枝上的竹花,玲珑之下藏着脆弱。白将离于那一日之前从未担心过师兄,反而是自己暗暗依赖于那成熟的年长男子;可望天机绝不相同,白将离突兀就生出许多渴望拔尖的念头来,他想好好护着这个人,绝不叫对方如之前那样痛苦。
哪怕这苦痛,便是自己带给他的。
人若欲成长,必定有什么在催动他。
一个人的成长于年纪并没有必然的关系,人虽向往成熟,却往往都是稚气的,而且来自长者的庇佑与关爱,绝不会叫他长大;但若他们想要去保护另一个人了,便会血淋淋的撕扯着自己成长,纵然过程刀刃加身,焰火焚躯,也绝不会后退――这样的过程,能叫他们迅速的脱胎换骨。
竹生花,其年必枯。
“荀修”不曾做到的事情,望天机总算做到了。
荀修是冰雕,望天机却是烈焰。
封埋在层层冰雪之下的岩浆,终于在裂开的冰雪缝隙之中流淌了出来。
但回到屋中的时候,白将离就立刻发现了内里空无一人,望天机的身体受损的很厉害,他若是要离开,绝对是走不远的。
同理……若是他要走,那什么也是留不下来的。
循迹而去的白将离并不急切,发而觉得迷茫,他无法理解为何望天机要离开,但是他很快又想起了望天机那句沙哑而又低沉的话来:“日后天涯海角,你我再不相见。”脑子仿佛被重锤砸了一下,白将离顿下脚步,有些懵。
然后白将离想:我也许不要搅扰他,会好些。
他很快的转了身,怯懦的一如百年之前,但却迈不开步子,因为他忽然之间很想听望天机说话,无论什么都好。
望天机微微震动的喉咙处,细碎的笑声,冰冷而柔软的肌肤,干燥粗糙略显得宽大的手掌,还有他专心致志的注视。白将离虽然看不见,却听得到、感觉得到世上的一切――包括望天机;甚至于他的心,其实比许多人的眼睛都要更为明亮一些。
于是白将离便又说服了自己:他身体不好,我送他下山。
然后白将离再一次转过身,迈开了步子,也许是望天机比他想象中要更为孱弱些,白将离没有走多久,就在一棵树下发现了望天机。对方的情况并不好,好在头脑似乎还很清楚,他没有丢开白将离的手,另一边则倚靠在了树干边上,呼吸的急切几乎令白将离想到一些异常令人痛苦的事。
就好像是每个曾经死在白将离剑下,被一剑封喉,来不及喘息的人。
白将离沉默了很久,试图想说些什么来挽留他,但直至最后,也只是轻轻的说:“我送你下山。”
话音刚落,望天机就将他的手打了开来,又快又急,令人猝不及防;与此同时,望天机的笑声也压抑的从喉咙口冒出,随即便是冰冷到近乎傲慢的声音响了起来:“不劳大驾。”
其实刚被打开的时候,白将离还未曾感觉到疼痛,只是有一些很细微的触感刺激着神经,渐渐的手背上像是被火焰灼烧了一样,泛开了大片火辣辣的疼痛感,才叫他惊醒过来。白将离茫然的像个孩子,将手藏在身后,轻轻的摩挲着自己那一块疼痛不已的肌肤,感觉到手足无措。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望天机:傲慢、冰冷、高高在上的。
跟认识的那个望天机,好像是两个人一样。
见白将离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徐岫却忍不住苦笑起来,他想:我在跟这个人较什么劲?
徐岫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全身都疼得厉害,要让他逞强走下去,也委实走不动了,更何况他现在气得厉害,身子都发起颤来,根本走不动道。任他千料万想,也不曾想过白将离赶来寻他,却只是想将他亲自送下山……
哈,原来我已经面目可憎、死皮赖脸到这种程度了。
徐岫笑了一会,却觉得眼眶湿湿的,声音都要哽咽起来了;吸入胸腔的气体紧紧压迫着心脏,叫他忍不住低下头去。
“谢苍说的对。”徐岫深呼吸了一口,终究没有流下泪来,也倒也没有什么值得他流泪的,便只是笑了起来,淡淡道,“我从喜欢你那一刻起,就输了。感情说到底就是战场,是我先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我得到的太多了,所以总是要被拿走一些什么的。”徐岫摇头笑了笑。
白将离并没有听懂太多,但他隐隐约约有些明白,但却无法理解望天机为何这么说。
“没错。我总得想想要怎么回去了。”徐岫静静的说,“倒也得感谢你,叫我自己知道,我绝不会是能够在这世间隐匿过活的人。”
其实徐岫从一开始虽想过回去,但他自己却摸不着头脑,便打算隐居度日;之后又与白将离待在一块,并不觉得枯燥无聊。可之后重活一次,在朱天昊境之中那几日,他却的确感觉到自己无法在这个世界里过下去,跟白将离在一起的时候并不相同……
没亲人,没朋友,没WIFI,没电脑,没抽水马桶,没淋浴器,没泡面……
原来无论自以为多融入这个世界,其实还是无法适应的。
即便当自己愿意为了这个人放弃一切,割舍下最柔软的部分,实际上对方却对此不屑一顾。徐岫不大了解如何才能回去,但他的确觉得很疲惫,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来安慰他,掩藏在坚强与镇定之下的脆弱永远都不会随着外壳而变得坚硬起来,反而会愈发软弱。
就好像“荀修”一样,即使徐岫再如何脆弱,他都会支撑起大师兄的皮囊,塑造出一个坚强而安全的师兄模样。但望天机不一样,望天机就是他自己,被撤去一层的面具,很容易就会破碎开来,露出底下毫无防备的软弱。
人总是自私的,在幸福的时候很少想到旁人,但伤心难过的时候,却会迅速想起那些关怀自己的人。
若还是在现代,徐岫倒也不会这般毫无遮蔽的露出自己的全部苦楚,因为他知道自己还有可以依靠的父母与友人,但在这里,他什么都没有。
没有父母的温暖,也没有来自友人的支撑跟耐心。即使摔得再惨再重,他也不能够奢求谁在前方拉他一把,而只能够自己挣扎着爬起来。
“我背你吧……”
“什么?”
徐岫从自怨自艾中抬起头来,有些奇怪的看了看白将离。对方背对着他,半跪了下来,淡淡的说了一句:“即使你想走,今日也不大早了,加上你身体尚未好全,我明日再送你下山。”
这句话白将离说的并不流畅,似乎有些紧张,而且话中也暴露了太多东西。徐岫咽了一口唾沫,心头迅速开出一朵稚嫩的花来,他站起身来,慢慢的贴上了白将离的背部,手搭在了他肩膀上,双腿被白将离单边反手挽住了,身体有些痛,但还忍得住。
“你不能留下吗?”白将离轻声道,“我方才对自己说,你若还愿意跟我亲近,我便出口求你;你若不愿意,我便放你自由。”
“你对我,终究是心软的。”
徐岫看不见白将离现下的神情,却听得出他说话时的温柔与落寞,也因为他的话,迅速的从心口萌生出了一种喜悦与庆幸的情绪来,激动之下,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白将离走得很慢,似乎用尽了心力,结结巴巴的跟徐岫解释着:“你若是留下来,我一定会待你好的……若是你肯,我们两个人便结成道侣。”肩上被紧紧扣了一下,望天机一言未发,白将离只当他是拒绝了,面色不由黯然下来,“我也知我之前行事委实禽兽不如,你若憎我,也绝不过分,你不愿意,我日后不提便是。”
“师兄待我极好,我一生一世都记他恩德情义。”白将离抿了抿唇,“但我……我日后一定全心全意,只喜欢你一个人,只跟你在一起,纵有千劫万险,我也定护你一世周全。”
“将离,你知道吗?”徐岫的声音有点哑,“从来不是我只剩你,而是我只要你。可笑我到现在,才发觉这件事。”
白将离并没有摸清望天机为何突然说这句话,但他并没有察觉到望天机有拒绝的意思,便听了下去。对方又说道:“即便到了如今,我也还在任性妄为,是我从始至终,想要的只有你一个人。谢苍说的并没有错,我很多时候,是自己选择了绝境,而不是被逼入了绝境。”
谢苍……又是谢苍。
白将离心里涌起了一阵奇怪的感觉。
徐岫并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温柔的环住了白将离,头依靠着对方,近乎恬静柔和的笑了起来。
这场战争里,原来掌控主动权的是我,不是你。
是我一点一点的逼迫着他,是我叫他孤苦无依,是我令他只剩唯一的选择,卑微至此。我了解他的一切,掌控他的感情脉络,却自以为是受害者被动者,却未曾发现,这一步步走过来,是我在操控他。
望天机了解白将离的全部,可白将离一无所知,仅可以抓牢的,不过是知晓望天机喜欢他。
但这很好,没有比这更好的了,这样的过分与伤害,我拿一辈子来偿还你。
“白将离,我喜欢你,从始至终,都未改变过。”
白将离似乎顿了顿,之后搂着他双腿的手又紧了紧,然后低低的说了句。
“嗯,我也喜欢你。”
第三十一章
那一次的情事对徐岫的肉体凡胎终究是伤害过大了,之后醒来又是大怒大喜,故此纵然白将离为他上了药补救及时,徐岫还是不可避免的在榻上躺了一段时间。
好在琼萝近来依赖娘亲,也无需他们两人接孩子上山操心,只叫琼萝与玉英在一块,倒让白将离抽出更多空闲来陪伴徐岫。
白将离生性虽是依旧内敛,但实际内里却已经成熟长大,平日与徐岫相处,早不复徐岫作为荀修那些时日里那个年少犹带稚气的少年了。虽然依旧是那样的背宽,那样的肩长,却好像已经能扛下所有,揽住整个世界一样。
徐岫靠在榻边上,腰下是软绵的枕头,肩头披着件毛绒的大氅,静静看着白将离为他掖被沏茶,一点点清浅的笑意,顺着眼角的细纹攀伸了出来,乌黑的瞳孔里倒映出了白将离冰冷而清俊的侧脸。
仿若只有这一瞬,他便受再多苦楚,亦无怨无悔了。
白将离并不是多话的人,所以等他忙活完了,也只是坐在徐岫的身边,从怀里摸出了块巴掌大的木头跟一柄小刀,刻了起来。
木头还散发着清幽的淡香,那柄刻刀也如记忆之中一样锋利轻薄。徐岫看着白将离做这件事,忽然心里就充满了惆怅感,有那么一瞬间,他发现这些自以为不算久远的时光,已经早早搁浅,成为回头也难见的岁月了,像是书籍翻覆中发黄的厚纸页一样,染上太过鲜明的时光,显得格格不入。
徐岫闭着眼睛,轻轻侧了一下头,虚虚靠在白将离的肩上,怕惊扰了他的雕刻――无论刻的人是谁。倒是白将离迟疑了阵,竟伸出了那只拿着木头的手来,将徐岫环入了怀中,又再雕刻起木头来。
其实徐岫并没有睡下,尽管他的确有些累了,但不知是否这份感情太过来之不易,叫他费尽了所有的爱恨,挖空了所有的心思,才显得更为珍贵一样。只要是与白将离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当他想起白将离那句“我也喜欢你”,便觉得一点睡意也兴不起了,仿佛他曾经辗转反侧期盼的美梦,反而是恶鬼一般了。
没过一会,白将离就淡淡道:“你睡不安稳吗?”
他生来便不是巧舌如簧的人,便是此刻与徐岫两情相悦,却一下子也学不来什么温柔情话。故此,虽是关心话语,但听来难免生出几分生硬来。
徐岫听着便笑了,轻声道:“我还未睡下,不过寻常人不该是搂着对方轻柔密爱一番,一同入睡的吗?”他抬头瞥见白将离脸上露出些许错愕与嫌弃的模样时,竟乐不可支的在对方怀里笑到颤抖,半晌才寻回声音问道,“你是不是嫌这样有些肉麻恶心?”
白将离寻思了会,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说道:“是有一些。”
徐岫笑的更加厉害了,笑到他都没有力气了,在白将离怀里颤得厉害,倒叫白将离将刻刀举高了些,免得不小心将他刮擦到。等徐岫笑累了,便也就依偎着白将离的胸膛静静睡了过去,他已经累的太久,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木头也在这时间的流逝里渐渐蜕变成雕像,白将离伸手去抚摸徐岫的眼角,拭掉了那滴还垂在眼睫尾处的泪珠,细细的描绘上了对方并不年轻美貌的容颜。
眼角的细纹很浅,像是笑过的痕迹一样,在白将离温暖的指腹下舒缓着,却摆脱不了岁月的痕迹。
最后,白将离只是将木雕放在触手可及的桌边,于徐岫的额上轻轻落下一吻,小心的褪去了自己的鞋袜,抱着人进了被窝之中,一同入睡。
他们都错过对方太久了,好在余下的时光,即使不能弥补往昔遗憾,却也能叫人知足。
这一睡,就睡到了深夜,朗月升空,星辰虽不繁盛,却颇为璀璨。一些抓来给琼萝玩闹做伴的花精妖团嬉闹在一块,于夜间多一分聒噪的热闹,少了几分宁静的寂寞。
从梦中茫然醒来的徐岫连眼睛都睁不开来,只是埋在白将离怀里,将自己的华发与对方的青丝纠缠在一块,凑到白将离耳边不厌其烦的重复道:“别叫我望天机,我叫徐岫……”
我叫徐岫。
徐岫。
白将离低首垂眸,双手一抄,将徐岫揽入怀中,轻声呢喃了一句:“阿岫。”甜蜜的几乎溢出来一样。对方只是满意的低下头,近乎柔顺的靠在他怀中,可却叫白将离再也睡不着了,只是仰着头,伸手轻轻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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