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贺云卿运起灵力打算收拾一下这个不老实的家伙的时候,身子却蓦地一松。燕枯心冲他一笑,转身进了内室,换上一件青色的袍子,方才不慌不忙地站到他身边。
笑容满足。
“师叔进阶还有两月之期,师兄有什么打算?”
贺云卿低声道:“回家一趟吧,多住几天陪陪爹娘。”
他渐渐长成了一个少年,贺老爷和贺夫人却在一天天慢慢变老,尽管很早之期贺云卿就明白这是他们必须面临的命运,心下却总是忍不住叹息。
凡人和仙人。
如同巨大的鸿沟一般横跨在面前,这条鸿沟不以人的意志转移,反而带着人朝他们不愿面对的方向越奔越远。
也正是因此,贺云卿渐渐读懂了牛郎织女的传说。
仙凡相隔绝不是一句玩笑话。当一个人逐渐老去,另一个人却青春永驻,无论对哪一个而言,都是极其残酷的事情。相恋再浓,也敌不过时间。
贺云卿已经足有一年多没有见贺家夫妇。下定决心之后他也不由加快了御剑的速度……轻轻瞥了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家伙一眼:“你跟上来做什么?”
燕枯心脸上表情极为无辜,他摊了摊手,道:“师兄就和我的亲哥哥一样,师兄的父母自然就和我的父母一样咯!”
贺云卿蹙眉:“我不想有你这样的弟弟。”
“真的吗?”燕师弟立刻换上了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贺云卿点头:“嗯。”
见燕枯心缩到后面一动不动,贺云卿叹息一声:“你想去便去吧。”
他忽然想起,云霄秘境的山洞中,这个家伙是怎样皱着眉头责问已经逝去的父母,和他那一声声呓语般的“师兄”,他的心蓦然就软了下来。相比较而言,贺云卿比燕枯心幸运得多,贺家夫妇的爱和关怀如此深刻,早就抚平了他心头的那丝愤懑,他比这个人更幸福。
贺云卿明白,燕枯心确实抓住了他的弱点。
贺云卿对待身边的人总是容易心软。若是远远的还好,但是一旦贴近,一旦贺云卿认可了某个人,他就像把那个人纳入了羽翼范围内似的,便是那人稍有出格的举动,他都可以接受。燕枯心正是认准了这一点,才尝试着一点一点逼近贺云卿,把他逼到角落里,再没有办法逃避。他一点一点地蚕食着贺云卿的空间,再一点一点地让自己纳入,直到贺云卿某日猛然醒悟过来,才发现自己身边已不知不觉多了一个人,而他完全无力让那人退出。
燕枯心和贺云卿两人都明白,只差一点,贺云卿就彻底落入燕枯心织下的网,难以翻身。
只差一点而已。
贺云卿与燕枯心刚刚落地,便被眼尖的陈伯认了出来。一年不见,陈伯看起来年轻了许多,浑浊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缝,里面闪着欢喜的颜色:“少爷回来了!”
下一秒,这个亲手把贺云卿抱回来的老头子便撒开腿往院里跑,边跑边发出洪亮的声音。
贺云卿唇角勾起一丝微笑,看来固心丹果真有效果。
他心头不由涌上一丝雀跃之色,不知爹娘现在是什么模样,一年多不见,他真的有些想念他们了。
贺云卿却不知,燕枯心静静地盯着他,脸上全是诧异。他认识师兄这么久,却很少在他脸上看到这样没有防备的幸福的表情,大多数时候,师兄都是那么冷淡而平静,唯有渐渐走近他,他才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
极少有如此刻一般外显的情绪。
就好似心房在瞬间被卸开,露出最里面的真实的情绪。
燕枯心隐隐有些嫉妒,虽然知晓能让贺云卿露出这种表情的都是他最亲的人,他却还是希望,有朝一日贺云卿能为他露出如此直白的情绪。
只为他。
陈伯吼到第二声的时候,内院的门忽然被推开。
贺老爷走在前面,贺夫人跟在后面,两人步子都有些急,想及他们的年龄都让人担心。两人拐了个弯,便看到了那一头身姿挺拔的少年。
剑眉星目,好似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随着贺云卿日渐长成,贺家夫妇的感慨便越深,究竟是谁家那么狠心,竟然抛弃了这样一个优秀的孩子?可惜的同时心内却微微有些自豪,这个孩子毕竟是在他们身边长成这个模样的。
“爹,娘。”
贺云卿才喊了第一声,贺夫人的眼泪唰唰就流了下来:“你这个死孩子,一年半载的不回家,成心让爹娘担心么?”
贺云卿抿了抿唇,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
贺老爷冲他使了个眼色,站出来打圆场:“孩子这不是回来了么,你又哭什么,成天哭哭啼啼的真是……孩子回来了是好事嘛!”
贺老爷还想说些什么,小腿却被自家妻子狠狠踹了一脚。他有些吃痛,闭上嘴巴不敢再说了,手却牵着贺夫人和贺云卿的手臂,三个人一起进了家门。
燕枯心走在后面闭口不言,心中却难免有些羡慕。
“这次回家待多久?”刚刚坐定,贺夫人便着急问道。
贺云卿微微一笑:“娘想我住多久,我就住多久。”
“又来哄我。”贺夫人嘟囔一声,眼泪却是渐渐干了,“这可是你说的,要多住些时日啊!”
贺老爷道:“儿子有事儿忙,你别成天添乱。”
贺夫人心疼儿子,却是一点都不怕贺老爷,当下双手叉腰和贺老爷大骂十回合,直到自家相公连连求饶,贺夫人方才满足地收手,继续和自家儿子谈心。
直到这一刻,她才看到贺云卿身边那个陌生的年轻人。
真是个漂亮的孩子啊!贺夫人默默赞叹道,站在自家儿子身边竟然丝毫不落下风,面貌艳丽到不似男儿。贺夫人也非纯粹的大家闺秀,早年跟在贺老爷身边也算是看尽人间百态,但她这一世,却极少看到能有如此样貌的男儿。
暗叹燕枯心容貌的同时,贺夫人却是默默骄傲了起来。
只有自家儿子这么优秀的孩子,才能交到这么优秀的朋友啊!
瞥见了自家娘亲的眼神,贺云卿冲燕枯心使了个眼色。燕师弟略微往前,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来:“伯父伯母,我是燕枯心,是师兄的同门师弟。”
燕枯心的长相很明艳,却并不讨人嫌,尤其是眉心那颗红痣,在信仰菩萨的两位老人看来,更是福气的象征。贺家平素只有两个老人在住,有些冷清,如今儿子不仅回来了,还带了朋友来住,如何不让两人高兴,何况燕枯心嘴甜又讨喜,贺家夫妇虽然嘴上不说,却是立刻喜欢上了这个孩子。
贺夫人甚至朝自家儿子抱怨:“你也跟人家学学,整天像个闷葫芦似的,都不能让娘高兴两回。”
贺云卿嘴上应着,可面上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气得贺夫人牙疼,狠狠捏了两把他脸上的肉,才肯放过他。
贺老爷却是直接将贺云卿拉进了书房密室中:“云卿,上次爹给你的两本秘籍,你练了没有?”
“练了。”
贺云卿干脆将自己外出历练一年多的经历向贺老爷细细讲述了一番,贺老爷焦急心疼的同时,心中却也多了一丝骄傲。修仙之途危机重重,不过儿子既然选择了这一条路,他做父亲的,也只能一路支持到底了。
“云卿,那两本秘籍毕竟来自于贺家。”贺老爷道:“贺家立于北域已有数千年之久,族中子弟成千上万,个个实力非凡,若是云卿你以后游历北域,万万不可将这两本秘籍中的功法展露人前,若被贺家知晓,恐怕于你不利。”
贺云卿点头:“爹,我明白的。”
贺老爷并不知晓,他已经去过北域了。只是那一片苍凉的雪花和那一段并不算美好的经历让他打算一辈子都躲着那个地方,更何况,北域还是萧家的大本营。
就好像他厌恶的他心痛的人都集中在了那里。
“你的那个朋友去了南域,可有消息传来?”贺老爷捋须叹道:“修仙无情,爹是凡人,这辈子倒也能过得安生,我那兄长多年不归,爹也只盼能得他一点消息换个心安罢了。”
贺云卿摇摇头,与左道蕴自珑渊秘境一别,他就再也没有收到过他的消息。
父子二人又闲聊了一会儿,便一前一后离开了书房。
晚上,贺夫人准备了满满一桌子菜,四个人边吃边聊,一会儿便把一桌子菜吃得精光。两位老人自是没有吃多少,反倒是燕枯心非常给面子,一桌菜有一大半都被他扫荡了干净,只把贺夫人哄得笑容满面,一会儿就对他比自家儿子还要亲密了。
“真饱。”燕枯心揉揉自己的肚子,躺在木椅上,百无聊赖地勾着贺云卿的小腿。
“给你安排了客房,你还过来做什么?”贺云卿面色不善。
燕枯心唇角一弯:“伯母知晓我与师兄感情深厚,特意安排了师兄与我同寝啊~”
“师弟怕是又忘记了什么。”贺云卿看着他,“不如师兄帮忙把师弟扔出去?我屋后恰是花园,环境清幽景色别致,不如师弟去那里住一夜?”
燕枯心翻了个白眼,那几天的惩罚他可没忘记呢!
他的腰现在还疼着呢!
师兄真是太不解风情了!燕师弟盯着师兄瞅了两眼,神情哀怨。
☆、第四十七章 恨意
一连住了半月,贺云卿白日陪贺老爷下棋品茶,或是和贺夫人上街闲逛,日子过得悠闲自在。晚上则静下心来巩固修为,或许是心情愉悦的缘故,心中压力渐渐消弭,实力在不知不觉中精深了许多。燕枯心一直陪在他身侧,修炼对战,两人的默契比之前又深了一层。
最高兴的人却是贺夫人。
自家儿子拜入仙门,又是仙门大师兄,别说普通的乡间人家,便是凡人眼中强大无比的修仙世家,见到她也是客客气气的。说实话,贺夫人并不清楚自家儿子究竟是什么实力,但每次带儿子出去见客,那些夫人们羡慕的神情总能让她得意很久。这几次见客,她也捎上了燕枯心,两个俊美非凡的少年甫一露面,就在附近引起了巨大的轰动,贺家子的名声顿时攀升至巅峰,便是贺家夫妇做生意时也便利了许多。
“云卿。”贺夫人推门进来,便见自家儿子仅着一件单衣倚着窗边看书,当下眉头微蹙:“天气渐渐转冷,怎么不多穿些?”
贺云卿放下书,伸手就要披上道袍。
贺夫人按住了他的手:“以后在家别让娘看见这土里土气的袍子,娘新给你做的衣服,你穿上试试。”
她冲着一旁撑着下巴打瞌睡的燕枯心招了招手:“枯心,伯母也给你做了件,你过来看大小合身不合身,不合适了我再去改。”
燕枯心本还蔫蔫的没有精神,闻言却是眸子一亮。入眼的是一套水蓝色的丝绸长袍,纹绣并不繁复,却自有一股清新意味蕴含其中。袖口两侧用白线扣出云纹,针脚如行云流水一般细腻而大气,燕枯心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件袍子,虽非他最喜欢的红色,但这是有生之年第一次有人亲手为他缝制衣衫,这份情谊毕竟不同。
那一头,换好衣服的贺云卿自里间走出,燕枯心眸色更亮。
贺夫人给两人做的衣服,竟是一模一样的。贺云卿皮肤白皙细腻,这件长袍不仅衬托出了他的仙气,更是无意识地减弱了他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息,极为贴合。燕枯心仔细凝视了许久,抚摸着长袍,便也立刻换上。
与贺云卿不同,燕枯心此刻的模样就好像凡尘中的贵公子,一笑之下更是勾人,长袍下摆随意地撩开,无形之中便多了一股散漫的味道。
贺夫人笑容满面:“这就好像我又多了一个儿子似的。”
燕枯心靠在他身边,口气有些哀怨:“可是师兄一点都不想我当他的弟弟。”
贺夫人奇道:“这是为何?”
贺云卿慢悠悠地扫了燕枯心一眼,瞥见长袍下两条修长的腿时,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因为他太蠢了。”
贺夫人:“……”
师弟中枪倒地。
贺夫人瞥见他这副搞怪的模样,眼中掠过一丝笑意。她这个儿子性子一向清冷,能让他情绪波动的人可不多。虽然燕枯心不过来了十几天,可从他们平时的相处看,师兄弟感情确实很不错。她可不想儿子到了二三十岁还是这副冷冰冰生人勿近的模样,偶尔转变一下表情,贺夫人还是很乐意的。
贺夫人走后,一直保持着沮丧情绪的燕枯心磨磨蹭蹭地贴上来,控诉道:“师兄为何说我蠢?”
贺云卿不理他。可缠惯了他的燕枯心岂是轻言放弃的人,干脆坐到窗边,一双长腿在贺云卿眼前晃来晃去,直闪花了贺云卿的眼。可他偏偏好似不知晓一般,身子越贴越近,丝绸长袍本就薄,身体的热意贴上来,惹得贺云卿身子颤了颤。
“松开。”贺云卿换了个方向继续看书。
某人再一次贴上来。
贺云卿又换了个方向。
如此来来回回好几遍,贺云卿书都快看不下去了,他才磨磨蹭蹭地站到一边,一双妩媚的眼视线灼热地盯着贺云卿,一刻都不曾转移。
时间流逝着,一转眼便是月末。贺云卿暗自思量着玄游子结婴的日期也快到了,便歇了修炼的心思一心一意等着玄游子的消息。
可是一月过去,贺云卿足足在家中待了接近两个月,却始终没有玄游子的消息传来。他心头掠过一丝不安,看向燕枯心:“我们回门中看看吧,师叔当日明明说的两月之后,到了今天仍没消息,我担忧他可能遭遇不测。”
燕枯心眉头微蹙:“也是,师叔虽然跳脱,却也不是不知正事的人。”
两人便立刻从贺家动身,临别之时,贺云卿丢下了数十瓶丹药给贺家夫妇,在二老泪眼汪汪的神情中离开了贺家庄,赶往玄机门。
两人均是金丹期中的佼佼者,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山门口。
刚刚停下不久,两人便感觉到了山顶上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的剧烈波动,当下交换了眼神,运起灵力,齐齐向山顶赶去。
果然!
一眼瞥见那个身影,贺云卿的气息便紊乱了些许。燕枯心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到了玄楼之上站着的一个身影。日光耀眼,那人的身影逆着光有些模糊,但燕枯心还是从他的大致轮廓看出来,那分明是个魔修。
“啪啪啪……”明泽轻轻拍着手掌:“贺云卿,你果然回来了。”
“云卿,快走!”
眼前的景象让贺云卿呼吸都快停止了。掌门镜虚真人虚弱地坐在玄楼广场上运功,他身侧围绕了几个金丹期的师伯……贺云卿向右看了一圈,他的师父玄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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