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前院,看着清冷的月光洒在地上的青白色印子,心里空落落的。这是不同以往的茫然,如今这座冰冷的院子让我感觉它不是家,太陌生了。
滴血的枣树 1
小佛堂。
奶奶最常去的地方。
我走过去,短短的一截石路上已经长了青苔,佛堂边有几颗枣树,上面挂了些橘红色的果实,还没到深红。看来这里真的很久没人来过了,不然爱闹的孩子会把未熟的果实摘光填腹。我站在佛堂的两扇木门前,有些沮丧——上锁了。
奶奶在世时这里从不上锁。
舍卜坡是个敬畏神明的地方,乡民虔诚,从不做违背菩萨的事情。
我背对着木门,仰望星空,夜凉如水,寒意让人一阵阵头脑清醒。忽然间,我感觉到背后伸出一只冰冷坚硬的手来,正抵住我的后背……
“呃?”我惊错地回头,身后并没有什么手,却见一枝伸长的树枝正在挠我的后背。顺着树枝往下看,竟是苹果。她蹲在暗地里捂着嘴笑。
“想吓死我啊?”我用手抵住胸口,心跳得像擂鼓一样。
“谁让你专心致志地研究天象呢!我从后面进来你都没发现。”她丢掉手中的东西,站到我旁边跟我一起仰望,“看什么呢?”
“我在看天上哪颗星是奶奶,哪颗星是海哥哥。”
“嗯。他们一定在天上看着你呢!”
“你怎么知道?”
“有些事不能勉强,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声音一出口,我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刚才这句话绝对不是苹果的声音,是个有几许沧桑的中年妇人的声音。
我惊讶地盯着她的脸看,看了半天没有看出端倪。
“我脸上有字啊?”她也回头来看我,一脸俏皮,与平常无异。
我又惶惑了。
夜里我们没有去稻谷场,在大伯的房间睡下。我和苹果睡在炕上,大吉普把两个供神用的高高的四角桌并在一起躺下。我问他能行吗?他的脚还伸在桌子外面。他说没问题,只要不是头耷拉在外面就ok。
入夜之后。
“苹果……”我小声地叫她。她睡熟了,双目紧闭。
我爬起来跳下炕,经过大吉普的时候看看他,他已发出轻微的鼾声。我从窗台上拿了手电筒,轻轻打开门出来,反身关住,提着一口气来到奶奶卧室前。伸手往房檐上面一摸,就摸到了一个穿红绳的钥匙,呵呵,这是大伯的老习惯,看来没改。白天没有告诉大吉普钥匙在哪里是有意要遏制他的好奇心,现在,夜深人静,我想看看奶奶的房间有什么变化没有……
门“吱呀”一声开了,我闻到了熟悉的香樟味儿,那是奶奶最稀罕的老木墩的气味儿。主人已经不在了,旧物还有怀念的气息。我心里有种莫名的冲动,鼻子也发酸起来。
屋里肃静得很,风从窗户缝里刮进来,发出嘶嘶的声音,有些骇人。窗棂上的木条微微晃动,房间里有细细碎碎的声响,仔细去听,又似乎是风声。这间房十分阴凉,夜里更添寒气。手电筒的光亮微弱,我想可能是电池不足了。照了一圈准备出来,似乎这里没有变样,还是奶奶在世的时候的布局。
转过身来猛然发现,房门后面有一个又黑又长的东西横躺着。这是什么?我一步一步地走近……
“呀!”吓得我差点坐到地上。
一口灵柩。黑压压的棺材板上还有未干的涂料痕迹,散发着某种幽暗的气味儿。
两个条凳支撑着沉重的棺木,棺材板底下的地上还是湿的,有液体流出来。以我的常识,它肯定不是空棺,板材上面有阵阵凉气泛出,棺木的夹层和边上就肯定放有大块儿的冰,现在是夏天,那是为了防止尸体腐烂做的措施。坚硬的冰缓慢融化,再有人把融化的水放出去。山里没有先进的福尔马林液,不可能医学防腐,这是最原始的办法。且这棺材也不是什么好货色,质量下等,山里人虽然穷,但对自己的后事十分讲究,舍不得吃穿也要准备一副好棺材。这口油漆劣质的棺木肯定不会是大妈自己留用的,
且……村里的旧历还有规矩,人死后过头七,要把棺材在死者生前住过的屋里停放七日。
难道,这棺木里躺着的人,生前住过奶奶的屋?
我把两个拇指用力地按在太阳穴上,默默念着明阳告诉我的话:恐惧来自你的心,只要你战胜了自己,没有什么是可怕的……
我念着,反复地念着,小小的声音汇聚成了巨大的洪流一般在屋顶响起,盘旋不去。似乎屋顶多了一层底儿,有人正踩在这层底儿上面踱步,步子里面含有焦虑,忧心忡忡,接着是叹息,连绵不断。
头皮一下子麻了,脖子后面像被灌了雪一样冰凉透顶。我想夺门而出,可是双脚却不自觉地向那漆黑的棺材靠近,似乎有种力量在牵引着我。
我站在棺材前,汗如雨下,想走,双脚却黏在地面抬也抬不动。忽然间,棺材的盖子动了,棺盖合缝处发出“刺刺”的声音,像是有人正在推动着棺材盖子。我低头看看自己的两只手,正无力地垂摆在大腿两侧,连手电筒也不知去向。
刺啦刺啦的声音,棺盖一寸一寸地挪动,我额头上的青筋已经突突向外凸起,跳个不停。一种强大的恐惧侵袭过来,我想把头扭向一边不看它。可是……我的脖子……动不了了,似有一双粗大冰冷的手按住了我的头颅,一动也不动,强制地让我看向缓缓打开的棺盖……
什么人……在这里?
我的双腿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膝盖更硬得打不了弯。我有一种莫名的悲哀,想我是不是被什么力量给控制了?我伸长脖子费力地呼喊,从嗓子眼里飘出的声音却是嘶哑得连自己都不认识。
滴血的枣树 2
我哑了吗?发不出声音来,急得想落泪。
可是泪尚未掉下来,棺盖已经彻底打开。我看见一个中年妇人安详地躺在里面,面色苍白,模样就像睡着了一样自然。我心底长吁一口气,庆幸遇见的棺主并不是恶人。可是忽然有个疑问:此时天气闷热,这棺木又不透风,为何她身上没有丁点腐烂的气味儿,反而多了种清香?这香味儿是从她身上发出来的吗?我大着胆子探下身去嗅一嗅……
靠近棺主的脸时,她突然怒目圆睁,一只手臂挽住了我的脖子:“还给我!还给我……”
如同炸雷轰顶,我惊得赶紧抽身,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她死死抱住,正欲拖进棺材之内……
轰隆一声,棺盖合闭,一丝光亮也不见了。我只觉像掉进了无底冰窟,那死死箍住我的尸身忽然全身发光,在一片炽烈的白光中发生变化,仿佛周身一圈都被腐化了一样迅速地露出干瘪的骷髅……
“啊——”
放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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