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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字体和风骨之类还看不出来,但笔画已不像刚开始写时那样歪歪扭扭,而是饱满舒展,能准确地搭成字。任卿坐在他身边添水研墨,衣服上淡淡的熏香随着起坐的动作飘散出来,虽然算不得什么红?袖,确实也能添香了。

环境也能促进人的学习劲头,徐绍庭越发眼观鼻、鼻观心,生怕哪一笔写得不到位,让任卿觉着他朽木不可雕。他越写越流畅,写满一张纸后恰恰就有另一张纸递到眼前,于是毫不停滞地接着写这同一个字。那只纤细的手腕悬在空中,旋转时灵动如意,像是舞蹈一般按着一定的节律连绵不绝地划了下去。

写着写着,他的心里一片澄静,之前为了讨师兄欢心而一定要写好的刻意感渐渐淡去,整个身体都沉浸在了那空灵高远的境界中。笔下的“徐”字渐渐也脱了简单的模仿,字体仍是脱胎于任卿的楷体,圆润端正,笔划却渐渐看出了筋骨,有了独属于他的风骨。

任卿边看边轻轻点头,心中暗赞:“天赋过人,果真是个读书种子。”

可惜这个读书种子天生就是和他来做对头的。他刚刚夸过一句,就觉着身周吹来的风有些变化。本来是清爽快适的长风,忽然变得凝滞了起来,像有胶水将空中凉意沾住。并非感觉不舒适,而是舒适过了头,有种平常打坐冥想或是锻体时才能感受到的,灵气在身周涌动的感觉。

他凝神仔细感受,方觉出自己的感觉不差,现在凝在他们身周的并不是普通的山风而是武道中人吸取的灵气。只不过这灵气并不像平常那样投入他身上,而是自他身上拂过,活泼泼地都投入到了徐绍庭身周,将他裹成了一个茧子。而被灵气裹在当中的徐绍庭,仍是毫无知觉地专心写着字,一举一动之间若合着什么节拍,浑然天成,竟有几分“近于道”的味道。

可他这些日子明明只教过读书写字,这孩子怎么就自然悟通了武学之道,还破开了武道第一关的气海一窍,正式成了武人呢?

而且看这灵气涌动的速度和凝胶一般的质地,简直比他这个已进入洗髓期的武士也差不了多少了。刚刚他还夸徐绍庭是读书种子,敢情完全夸错了方向,这人天生就是个习武的种子!可再怎么有天赋,这么一点基础都没有的孩子,怎么能在写字的时候就突然打通了气海关窍呢?

难不成这就是那个聒噪的鬼神说的……主角光环?

☆、兄友弟恭

主角气运的强悍任卿上辈子已经领教过了。想想徐绍庭能从一个小家族不受宠的嫡子走到天下至尊的位子上,用天资纵横、雄材大略尚不足以形容。能够坐拥天下的人,读书写字比旁人快一点,习武天份比旁人高一点,又算得了什么呢?

前世任卿嫉妒了他半辈子,到临终前还是不得不承认他是宇内英主。现在嫉恨之心已去,自然更能平静地、单纯以师友的态度来看待他骄人的天份。只不过任卿在意的并不是徐绍庭习武的天赋,而是他写字的天赋。

才教一字就能写出风骨来,以后多加教导,岂不就能教出个王右军父子之流的人物?

这样的才士若是也沉沦武道,白白浪费了自己这一身造化,实在有煮鹤焚琴之嫌了。郑先生也是,不好好地当他的大儒,非要习武干什么?还把书院开成了武道院,生生耽误了徐绍庭这个书法大家的苗子。

任卿感慨地看着这一幕,等徐绍庭从空灵境界退出来,便把他手里的毛笔抽出,平平淡淡地说了一声:“方才你写字时已经突破了气海命窍,能感悟到天地灵气,从今天起就算是武道中人了。”

徐绍庭先是吃了一惊,过了好久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是真的,眉眼舒展开,小脸上洋溢着一片欢欣雀跃。他自打离开徐家之后,就跟着郑卫吃住,所用的都是蕴含灵气、促进武者体魄的海内奇珍,如今的模样虽然还是瘦小,却已经有了几分小孩子该有的粉嫩水润,笑起来眉眼弯弯,十分可爱。

恰好任卿就坐在他身边,而且为了说话,特地将半边身子转过来,胸口正好对着他,两手也落在身侧――这个温柔包容的胸膛简直就是给他准备的,徐绍庭自是不会客气,一歪头就扑进了任卿怀中,乖巧地笑道:“都是师兄教导得好,要不是师兄带着我写字,我怎么能感受到灵气运转呢?”

胸口忽然贴上了一个热乎乎毛绒绒的小脑袋,任卿也有些别扭,乍着手不知该推出去还是怎么样。可听了这句诚心诚意的感谢,又不忍心生硬地把人推出去,终是抬了抬手,在他头顶上轻摸了一下:“这都是因为你自己天资卓出,不是我的功劳,不必谢我。只是为人根本在于德行,不在于武力,你要牢牢记住这点,不可因为开始锻体就懈怠了读书。”

他的语气转为郑重,这就是教导了。徐绍庭连忙从他怀里爬起来,长跪作揖,稚嫩的小脸上一派严肃:“阿继以后必定牢记师兄教导,不会因为习武而荒废读书的。”

任卿对这肯受教态度十分满意,顺手又他头顶摸了两下,只觉他的头发也比初见时光滑柔顺了许多,摸起来蓬蓬松松的,手感倒也相当不坏。

徐绍庭灵心慧性,渐渐也悟出了这位师兄的好恶,趁他高兴贴了上去,软软地恳求道:“师兄再多教我几个字吧?刚才师兄握着我的手写字,我就记得特别清楚,比一开始单凭模仿进益快得多了。”

任卿奇道:“你已突破入道关卡,不急着学锻体诀吗?”他还以为这个世界的人个个好武成痴,徐绍庭也是跟了他之后学不到武诀,无奈之下才肯读书的。

他本还想着,与其让徐绍庭心不宁意不静地磨字,倒不如先讲了入门关窍,当作是给他点甜头。想不到这孩子如此乖巧文静,温顺地坐在他身边,和前世记忆中雄姿飞扬的卫国开国皇帝徐绍庭简直判若两人。

或许他的心性本就温和纯粹,只是后来吃了太多的苦,又受到白明月挑拨,才变得那么偏激了?哪有那么多像白明月一样天生反骨,小小年纪就会用权谋手段拉拢操控人的呢?

嗯,以后得注意不能让这两个人见面,以免他教得好好的师弟,被白明月带歪到上辈子那条道上。

任卿心情大好,又裁了一张纸,教他写了个“继”字:“这个字念‘继’,就是你的小名,阿继的继。继有承续的意思,望你将来能承续圣贤之志,将天下兴亡、民生哀乐担于肩上,做文、不,做周公那样辅佐天子、振兴天下的忠臣……”

差点说出文王来。武王伐罪吊民、覆商建周,其中哪能没有文王打下的基础。徐绍庭万一学文王不成而做了武王,就是他亲手把一个有忠臣潜质的人材教歪了。

徐绍庭还眼巴巴地看着他,小脸上一派钦佩之色,等着听他多讲讲自己这名字的由来。任卿不觉微笑,徐徐讲着诗书中与继字有关的句子,握住他的小手写下了一个个继字。

徐绍庭已经掌握了握笔的方法,也知道了如何下笔、收笔,写好这个字比一开始更快,只是没再出现写着写着就顿悟的恐怖进展。他倒是很沉得下性子,一笔一画都写得极认真,任卿放手任他自己写,他也能像有人管着时一样,动作严格按着师兄教的来,没有半分浮躁。

任卿越看越满意,起身去翻了翻自己的书箱,取出一卷淡黄色帛书。他捧着书回到案边,居高临下地问徐绍庭:“师兄一直压着你读书,不许你接触武道,你可着急了?”

徐绍庭放下笔,起身答道:“师兄教我什么自然都是为我好,读书才能明道,这是立身的根本,我年纪还小,学武可以晚些再说。”

他这些话乃是出自肺腑。从一开始他就发觉了任卿不愿意教他习武,反而极为注重教导他的德行。他也没见过郑卫教导任卿,并不清楚他们这些武人该怎么学习,只是查觉出了师兄在教他读书写字时,只要他学得快就会高兴。而在这种时候,他提出更亲近一点的小小要求都不会被拒绝。

他这辈子除了舅父之外,哪还见过这样神仙一般的人物?这样的人待他竟还十分温柔,从见面就一直护着他,就像是上天赐给他的救星。而且更令他欢喜的是,师兄看待他的眼神也和别人不一样,从没把他当作过无知孩童,而是很平等的、期许的,像是对待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名门子弟。

那双眼里偶尔会掠过复杂的神色,像是透过他在看别人,可是只要他读书读得好,那种感觉便会很快退去,变成更温暖喜悦的神彩。

舅父和母亲待他的确很好,可都是隔了一辈的人,又因为母亲身体不好,没法子这样陪着他、照顾他。所以他就忍不住贪恋师兄的照顾,希望他能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不要去想那个不知道是谁的人。师兄喜欢他读书,那么他就等到侍疾时再向舅父请教武道,在师兄面前就只读书,不习武好了。

他的诚意从身体处处透出来,眼睛明亮而灵动,却又能沉静下去,不因天赋而兴起任何浮躁的浮澜。任卿看着他,就像看到一块藏在石中的璞玉,已给自己落下了第一刀,从缝隙中透出一丝微弱不可查的莹莹光彩。

哪个做师长的,不得意这样的弟子呢?他唇边微含笑意,坐回书案边,摊开那卷开篇磨得微旧的帛书,指尖点着卷首三个大字说道:“这是我荥阳任氏传承的锻体法,或许比不上仙朝白氏的,却也是直指入虚的上品功法。你现在刚刚入道,我也才突破了炼骨境,借着上一境界的感触还未完全忘记,就指点你一二吧。”

徐绍庭激动之情简直无以言表,拼命点着头,目光紧随着任卿手指移动,努力记下那些繁复陌生的文字。任卿快速念过那段怪力乱神的仙帝史和锻体境界之类的介绍,待念到炼骨法诀时,就拿出了新纸,握着徐绍庭的手一字一字抄录起来。

既然他这方面天赋绝佳,就连武诀带写字一起教,炼骨法短短一百五十字,抄个百八十遍就该能牢牢记下了。万一这当中徐绍庭再进了阶,他立刻就下山让人给自己打块牌匾,上面就题上“万世师表”就好。

手把手教徐绍庭写了十几遍之后,任卿便撒手不管,坐在旁边看着他一笔笔摩仿,同时半背半念着这段法诀。

转天一早,他们去向郑卫请安时,这位出了名不会教徒弟的大宗师脸都有些抽搐,抓着任卿的手反复问道:“你是怎么教他的,不是只读了几本经籍吗,怎么这么快就入道了?想当年我这般天资,还是炼了半年的锻体拳才能突破气海、引入灵气的,这孩子居然进境比我还快……”

任卿谦虚地笑道:“弟子没教什么,都是师弟天资高,写字时突然顿悟,就入了武道。”

郑卫“啧啧”叹道:“还是老夫的眼光好,收到了你这样有天赋又会教人的开山大弟子。原先我还觉着行简教师弟教得不错,跟你一比,简直是全无章法……不行,你修为还是太低了点,要不让你去武学院里带带那些弟子,说不定就能教出个宗师来……”

他喋喋不休地抱怨着书院里那位大弟子方行简不管用,自己修行的还算凑合,教师弟时却一点也不讲究方法,这么久也教不出个上档次的师弟,搞得他还得上外面千求万恳地才弄回来一个开山大弟子。

他前世的爱徒兼今生的外门大弟子方行简憨厚地在一旁陪笑,羡慕地看着新任首座师兄。来请安的其他弟子也有惊叹于他们修行速度快的,也有羡妒交加的,虽然在师父面前不敢表现出什么,眼神中却流露出了几分心思。

任卿习惯性地客套道:“哪里,方师弟器量恢弘、才识过人,性情也疏阔,有颜子‘不迁怒、不二过的风范’呢。”

这些都是郑卫上辈子夸方行简的词,为的是绕着弯夸自己是孔子一样的圣师。他正好拿过来点评,仍像前世与郑卫平辈相交时一样点评他的弟子。可这话长辈能说,他现在不过是个八、九岁大的小孩子,强作大人相夸奖比他大三十余岁的成年人,这情形就显得有些滑稽了。

郑卫笑起自己的徒弟自然没有顾忌,掩在唇边的麈尾毛都被吹得来回摇动。方行简也忍俊不禁,低声说道:“小师兄年纪不大,可真有前辈高人的气度。”

满室弟子不管是真心喜悦,还是暗含嫉恨,至少在郑卫面前都是一派和气。徐绍庭挨在任卿身后,看着任卿言笑晏晏地与那么多人说话,心中却有种无以言表的失落和不安。

师兄还从没这么夸过他呢。是不是因为他太小、太弱了?也许等到他也像方师兄那样强时,不,等到他像舅父那样强时,师兄也会看到他的好处,像现在这样夸他了吧?

☆、玉佩

在山上安定下来后,徐绍庭每天便早晚去郑氏房里侍疾,回来跟着任卿读书锻体,并不用去武学院跟着方行简和那些弟子学习。任卿武道上和书院那些入门多年的师弟们差距太大,又要当兼职保姆,所以也一直留在这边的小院里。

这样平静的生活注定也不会太久,因为郑氏的身体已经撑不下去了。哪怕有郑卫不计后果地以本身真元为她续命,她之前的耗损也弥补不回来,仍是一天天地消瘦枯槁。

徐绍庭留在她身边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晚上入睡后时常惊醒,然后缩在床头一角,久久不能入睡。他的脸色也随着母亲的病情加重而黯淡下去,眼下面一片黑青,身上才刚养起来的一点肉迅速地落了下去,憔悴得就像生了重病。

任卿半夜被他惊醒,才发现他夜晚不能成眠的事,顿时就怒了:“你母亲养你成人何等艰难,就是为了让你这样自毁的吗?须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把自己弄得这么憔悴,是想让你母亲和师父在这种时候还要为你担心?”

难得有正当理由骂前世仇人一顿,他重生以来郁积的怒气也借着宣泄了不少。心情一好,睡意就涌上心头,直接抓着人往自己被窝里一按,硬压着他躺下。

徐绍庭也不知是挨骂挨得老实了还是任卿的被子比他的温暖舒适,往师兄怀了缩了缩,不知不觉间心中杂念渐去,难得安稳地睡了一觉。

转天早上他起得就晚,醒来之后看到天都大亮了,心头蓦地一惊,立刻就要起身去看母亲。等他慌乱地穿好衣服,正要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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