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一天饿了吧,午饭准备好了,你们是在这屋里吃还是到厅堂?”
“真是麻烦老人家了。”断玉回身笑道,语气显得格外亲切,配上温和有礼的笑容,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我们在厅堂吃就好。”
“不麻烦,我老婆子一人久了,来几个客人可热闹了,都是些好小伙子。”老人笑眯眯的回道,眼里的高兴丝毫不作假,拐杖在地上划出一个圈,敲在地上的声音格外清脆,似乎也同样表明了她愉快的心情,“那我去把饭菜端出来,你们赶快出来吧。”
简单的饭菜热腾腾的摆在桌上,弥漫着家的味道,老人细心地给几人添上了饭,笑眯眯的招呼着几人动筷子,“庆丰节过去了,你们不妨在城里多玩几天,东阳城都多少年没有人来过了。”
“您的儿子不是出城了吧。”坐着没动,时千笑容温和,语气却一点也不客气,直直的盯着老人。
“他……”老人声音似乎哽了一下,眼里闪过一道黯然,像是在看着时千,又像是透过他在看什么,“你也看到了,这城里传统就是这样,每年都得祭祀。如果他还在,应该也有你这么大了,不过他应该要比你高一点,壮一点。”
“所以令郎是前年被祭祀的?”合欢皱着眉问,但眉宇间的迷惑却依然没有解开。
“砰砰砰!”
正当老人准备继续说什么时,院门被猛地敲响。她一惊,迅速跳起来,丝毫不比年轻人慢。
“他们来了,快,快离开。”老人的声音又急又快,迅速走到屋里的一个角落,用拐杖往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处狠狠一敲,一道门便出现在几人视线中。
些微的光亮的从那道门后射出,轻微的水流声带着股潮湿的味道。进入这城市后时千对周围的环境进行了详细的观察,其中绝对不包括有河流这一项。
“老太婆!开门!”
门外人显然等不耐烦了,一脚踹在大门上,但奇怪的是那门看起来不怎么坚固,却十分经踢,在如此强压之下丝毫没动摇,这显然让门外的人更生气了。
“来了来了,急什么?”老人高声喊道,随后转向没有动作的几人,低声急道,“快进去,不必担心我这老婆子,我不会有事的!”
此时老人似乎真的将几人当做她儿子的替身了,力道特别大,断玉本身离门最近,一身修为尚未恢复,又抱着小狼,一时不备竟是被直接推了进去。
就在断玉进去的瞬间,时千眼里闪过一道锐利,躲过老人伸过来的手,将那根依然抵在墙角的拐杖抽了出来,那扇门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砰!”
刚才分外坚固的门此刻猛地倒地,激起一层尘灰。
此次前来不下百人,前日那名主持祭典的大祭司也赫然在列,他一脸严肃的将屋内环境扫视了一圈,在桌上三副碗筷上停留了一瞬间,最后皱了皱眉,将视线落在了时千身上,带着质问的语气,“还有一个人呢?”
“我这里就三个人。”老人紧了紧拐杖,声音似乎有些不稳,时千站在她旁边清楚地看到她那双微微发抖的手,那绝对不是吓的,反而更像是被气的。
“呸,大祭司问你了吗?臭老太婆滚边去!”旁边一大汉猛地冲上前来推了老人一下,若不是合欢及时扶住,她可能直接就摔地上了,感激的冲合欢笑了笑,随即看向那些人的眼里却是刻骨的仇恨。
合欢心下一惊,下意识看向没什么表示的时千,却发现对方给了自己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你到底有什么打算?’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虽然合欢年纪说起来要比时千大很多,但他却似乎从来没有看穿过对方。
时千却没有回答,只是抬眼看向视线一直没有从他身上移开过的大祭司。
“不说吗?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们把祭品带走了。”大祭司脸色严肃,似乎想把时千盯出一个洞来,那样子简直就像是看向一个万恶不赦的罪人一般。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庆丰节夜之后他们将整个城市翻了一遍也没有找到几人的踪迹,照理来说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身为大祭司,他能够感应到祭坛的气息,时千和断玉在里面呆了那么久,若是平时,只要对方还在城内,他定能半个时辰内将他们抓出来,但这次的确是直到今天中午,他才将几人找到。
不过幸好,还有时间。
“你看看这里还像有人的样子吗?”时千挑眉笑,看着那群人将这院子翻得底朝天。
“咦?大祭司,这里发现了个坛子。”此时院子里传来一个吼声。
“放下!”
老人的声音蓦地尖锐了起来,拄着拐杖飞快朝院子奔去。
“说出那个人的下落之前,你不能走。”大祭司拦住时千,声音显得格外冷漠。
“是吗?”时千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大祭司眼里有些恍惚,一瞬间竟是有些目眩神迷,但很快就觉得肩膀一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手臂已经齐肩断去,伤口被整整齐齐的冰冻,断臂正停在他不远处的地上,地上没有一丝血痕。
“该死!抓住他们!”大祭司一张脸涨得通红,眼里满是狠毒,朝身边跟着的几位大汉高声吼道。
“是!”
一群人斗志昂扬的想抓住那个不怕死的家伙,猛地往时千那边冲去,却突然失去了对方的踪迹,一群人摔做了一团,显得格外滑稽。
“哈哈。”
在场的确是有人十分合作的笑出了声,见这群人的表演,合欢就差击掌叫好了,在那群人格外阴毒的视线中,眉目间的阴郁一扫而光,跟着时千的脚步朝院子走去。
此时院子里正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胶着状态,老人正抱着那个褐色的坛子不撒手,眼里满是激愤,手里的拐杖毫不留情的一下又一下落到那个大汉身上,打得人嗷嗷直叫,其他人似乎被吓到了,直愣愣的看着同伴被打。
待到老人终于停手,那大汉早已鼻青脸肿看不出原本模样了。
合欢倒是被这老人难得的彪悍惊得合不拢嘴,拍了拍胸口,他们先前貌似也把这坛子刨出来过,又看了眼已经看不出原形的男人,不由松了口气,幸好那时老人家没有把他们怎么样。
看了眼身边情绪过于外露的老树,时千没有说什么,只走到老人身边,扫了圈周围的人,“还不走,要我送吗?”
一群人打了个哆嗦,相互都看到了各自眼里的惊恐,他们刚才根本不是不想动,而是不能动,否则那么一个老婆子怎么可能打得过他们这些五大三粗的大汉?听到时千的话竟是一时间有些六神无主,最后看向屋内,似乎想等着大祭司现身。
如他们所愿,大祭司一行人很快就将屋内的东西砸干净出来了,其中大祭司身边那人还的恭敬的抱着一只粗壮的手臂,属于谁自然不用多说。
“把他们拿下!”大祭司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随即看到老人手里的骨灰坛,眼里闪过一道厌恶,向旁边人挥舞着另一只手,“祭典后的物品不可私藏,去把那坛子给我砸了!”
“休想!”老人死死抱住怀里的骨灰坛,眼神凶狠,完全是一副护崽母狮的模样,“你害他还不够吗?现在他死了!魂飞魄散了!你还想怎么样!”
“魔鬼不需要葬身之所,这是天惩。”大祭司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
这时受令抓捕几人的人群不再冲动,纷纷掏出武器,他们人手一把大刀,面目狰狞,倒是显得杀气十足。但或许是被先前时千行为震慑到了,动作却显得有些迟疑。
“滚!”
一群人竟然被这么一声轻喝吓得倒退了几步。
时千可没耐心和他们纠缠,初寒剑猛地抵在了大祭司脖子上,“既然你们有祭典,那你们的神殿在哪?”
“吾之神殿岂可为尔等俗人所知?”被时千突然地动作一惊,但大祭司很快就恢复了硬骨。
“哦?”时千毫不生气,笑容中却是多了几分让人无法看清的意味,“是你自己也进不去吧。大祭司。”
最后三个字时千咬字格外清晰,其中的嘲讽意味丝毫不掩,让那大祭司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却是格外可笑。
“你到底是从哪里知道的!你这个恶魔!”
☆、第七十三章
“你是在问我?”时千脸上的笑容浅浅,却是让人噎得一口气喘不上来。
表面上看来,东阳城只是一个继承了上古风俗的城市,拥有着传统却相当残忍的祭祀方式,但事实上,却并不止如此而已。
从一进城开始时千就觉得有些不对劲,除了这里的氛围之外,还有城民的言行,都不大像是现在人应该有的,上一世他虽然没有亲自到过东阳国来,但自称是东阳城人的商者却是接触过几次,他们的言行举止都与这座城里的人完全不同。
最重要的一点是,不管是上古祭祀还是现在普通的祭祀,就算没有神殿,也必须有个祭坛,东阳城却只有一座简单的高台以及一个露天的,算不上祭坛的‘祭坛’。
自始至终,时千没有看到过他们神殿踪迹。
所以,要么是他们没有神殿,要么他们自己也无法找到自己的神殿在哪,对于这么一个可称得上虔诚入魔的城市没有神殿这种可能,时千是决计不会相信的,是以只有余下了那一种可能。
祭典开始前,大祭司跳的也并不是普通的祭祀舞,而是早已失传已久的循迹之舞,当时时千就在疑惑他们到底在找什么,如今大祭司的反应正好证明了他的想法。
而今想来,当初景肃带他进入疗伤的那个看似普通的庄园,他似乎从来没有在这城市任何一处地方见到过,里面的灵气也要比这城市的任何一处地方要强得多。
他清楚的记得那处地方在这座城市显得格外别致的建筑,以它的高度来说,绝不可能就此消失,但它就真的这么消失了,连带着景肃一起。
这么说来,景肃极有可能还在那里,想到这个可能,时千眼中神色沉了一沉,但很快就恢复常态。
空气中不见一丝风,这初夏的午后似乎滞闷得让人不敢呼吸。
老人依然宝贝的抱着手中那个骨灰坛仇恨的看着大祭司,合欢一脸平静的站在时千身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大祭司带来的人正戒备的盯着时千却不敢上前。
大祭司脸色难看,却没有再让手下攻击,他的嗓子有些干涩,没有受伤的那只手举在胸前,似乎在平复自己的心跳,这个人这么快就能够看清他们现在的处境,是不是能够……
眼里闪过一道坚定,大祭司硬朗的五官此刻竟是显得有几分脆弱,看向老人的眼中闪过一道叹息,随即清了清嗓子继续看向时千, “我为先前的失礼向您道歉,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们神殿的确是出现了一些问题,不知您是否有办法?”
大祭司显然已经病急乱投医了,略微绷紧的脊背充分表明了他现在的紧张。
“小伙子可别答应他!”一直沉默的老人突然开口,看向大祭司的眼神充满了针对性,“当初你让我儿子去当祭品的时候我那么求你,为什么就不知道开恩一下?如今竟然好意思踏入我的门!”
“……抱歉。”大祭司沉默了许久,最终就吐出了这两个字,原本挺直的脊梁微微弯曲,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颓然的气息,却并不多做解释。
老人抱着骨灰坛的手紧了又松,眼里闪过一道不忍,最终却依然冷冷的看了大祭司一眼,到底是没有再多说什么。
时千没有答应什么,也没有拒绝男人的提议:“走吧。”
大祭司眼里闪过一道喜色,“请跟我来。”
一脸惨白的大祭司在时千前面带路,断掉的手臂处开始向外流血,将他白色的祭司袍染得通红,但他却没时间去管,只草草用布条包扎了一下,血滴了一地。
他步子有些蹒跚,背影却是显得高了许多。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城市中央走去,但却没有发出几分声音,街道上显得格外安静,一路走来竟然没有看到行人,这让时千眼里的神色更为慎重。
阳光照在这座城市中,却似乎并没有驱散它的冷意,白色的墙壁泛着冰冷的质感,原本温润的颜色变得惨白。
空旷的中央广场上高台已经撤了,旁边曾高高筑起的篝火堆也已经变成了一堆黑灰,经过那堆黑灰旁边时合欢顿了顿足,眼里似乎闪过了什么,倒是跟在合欢身边的老人反应要大得多,她谴责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大祭司身上,最后却终是叹了口气。
穿过广场,原本空无一人的城市却似乎蓦地多了许多人,他们静默的如同雕像一般站在街道边缘,齐齐抬头望着一个方向,嘴里似是无声的念着什么,犹如时千曾经见过的朝圣者,神色悠远的虔诚。
大祭司犹如分海一般,所经之地必然分出一条大道来,最后跟着走的只余下时千与合欢二人。
大祭司停下脚步,指着前面一处看起来格外普通的建筑说道:“这里便是我们的神殿所在地。”
时千先前走过一次,对这个方位倒是有点印象,但在他印象中的建筑物却与现在所看到的这个有些差别,至少高度不同。
大祭司似乎在看着眼前的建筑,却又似乎在透过它看向其他什么,过了许久才继续开口:“这并不是我们的神殿,我们神殿比这处房屋大多了,但它已经消失了很多年,城中没有一个居民能够进得去神殿。这一定是神的惩罚,对我们城市的惩罚!”说到后来,他的声音有些激动了起来,周围的城民纷纷朝神殿方向跪了下去。
但时千的注意力却并不在那些人身上,而是看了眼大祭司空荡荡的左臂处,此时伤口已经停止了流血,因为袖子断的格外齐整,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的嫩肉已经长好,甚至有长出新手的趋势,眼神闪了闪,将视线再次转到神殿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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