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我知道了还不行吗”沈悦心虚地低下了头,随即就展颜笑道,“好啦,咱们去看看咱们的那三家米行。前几天那场雨后又一直没动静,这应天诸县的旱情看来是铁板钉钉的了,看这架势,咱们囤的那些米先别忙着放出去。一来别人兴许会奇货可居,哄抬米价,届时咱们可以看看情形再放,得利更大;二来官府兴许会设法平抑粮价,那会儿咱们可以瞧着能不能交好官府”
站在大门口的徐勋远望着那辆马车渐行渐远,最后一拐弯完全不见了踪影,这才收回目光往回走,刚刚那轻松的笑容渐渐化作了心里的嘀咕。
也不知道这小丫头这么沉不住气的性子,给人当下人是怎么当的,要是和她口中那位大小姐说话时也顶了起来,那能讨得了好去
想到这里,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心里冒出了一个念头现放着一个从前西厂厮混过的人物,等他度过这一次的难关,赶明儿让其去打听打听,若真是沈家大小姐身边的人,去把人赎出来,免得这小丫头丫头当到头这犹如绕口令一般的念头一生出来就没法遏制,直到他心不在焉进门时碰了一下脑袋,这才总算是把这种与正事无关的胡乱想头赶出了脑海。
瞄了一眼菜园里正在独自忙碌的金六嫂,他脚下不停继续往里头走去,直到进了正房看见那呆呆愣愣坐在小杌子上的瑞生,他才轻喝一声道:“进来,我有话问你”
昨天晚上徐勋和慧通聊了大半宿,根本睡不着的瑞生一字不落全都听到了,只是能听明白的却不足三成,最记忆深刻的就是那道圣旨。这会儿跟着徐勋进了东屋,他一咬牙正要跪下说话,谁知道这膝盖还没弯下去,耳畔便传来了一句话。
“不要想什么死不死的,这年头想死比活着容易得多”见瑞生懵懵懂懂抬起了头,徐勋便陡然加重了语气,“你要是死了,就真的一点牵挂没有好了,给我醒醒,我问你,滑冰、相扑、打渔鼓、皮影、弹词、吐火、杂耍,你会哪样”
“我我”瑞生见徐勋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只觉得脑际完全一片空白,竟是脱口而出道,“我会学女人说话”
第四十七章 演戏上
慧通之前已经明明白白复述出了弘治皇帝的那道圣旨,因而徐勋心里很清楚,无论自己情愿还是不情愿,在瑞生的隐情很可能已经为人所知的情况下,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人送到宫里。而在那种不见天日的地方,设法进入太子东宫,无疑是一条捷径。尽管他知道瑞生为人木讷老实到近乎执拗的地步,但还是想试一试那几乎只存理论上一线希望的可能。
所以,之前提到的相扑弹词吐火等等那些五花八门的手艺,全都是慧通说东宫蓄养的百戏杂人,可他随口一问之下得到的回答,却让他吃惊不小。
“学女人说话什么叫学女人说话”
瑞生在徐勋那不同平常的目光下退缩了片刻,但随即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气,就这么站起身来,吐出的赫然是一个娇俏的女声:“大人,人都走了,如何还这般正经春宵苦短,夜长梦多”
这一次还不等瑞生说完,徐勋一下子爆发出一阵难以抑制的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的他足足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止住了声音,见瑞生还讪讪地站在那儿,他不由得直起腰走上前去,使劲拍了两下小家伙那瘦弱的肩膀。
“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本事。这些话是哪儿学的”
“是秦淮河的灯船上”瑞生没注意到徐勋一下子愣住了,低着头嗫嚅着说,“爹之前托了熟人把我送到灯船上去伺候茶水,让我扮成小丫头,这一干就是三年。没什么别的消遣,我就反反复复学着从那些姑娘客人们那儿听来的话。后来碰到一个喝醉的老爷我跳了河才逃脱,回家之后没多久娘就去世了,爹就把我送去那地方,再后来”
听着这话,徐勋的笑意渐渐无影无踪。良久,他才轻声问道:“你说是从姑娘客人们那里学的这本事,还会说别的”
“还会学大人说话”瑞生擦了擦眼睛,这才抬起了头来,一张嘴却是两句正气凛然的话,“仆虽不才,然还有满腔正气,愿附大人骥尾。若能除此奸党,则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看着眼前这站得笔直的小家伙,徐勋忍不住伸出手去使劲揉了揉那脑袋,但下一刻,他却突然觉得脑际灵光一闪,原本和慧通商量出了一个雏形的计划立时被他全盘推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大胆到有些疯狂的想法。
应天府衙的经历司在整个府衙的众多附属衙门中不算忙,却也绝不算闲。成日里要和连篇累牍的文书勘合案卷打交道,再加上还兼管着府衙中的小考评,因而徐迢哪怕是在其中浸yin许久的老人了,每日一个早上也几乎都不得闲。再加上昨日那一连两件事搁在心里,他总觉得心神不安举棋不定,眼下总算得了一丝空儿,就立时把事情都丢给了底下人。
然而,他才一回到后衙官廨,朱四海就步履匆匆地迎了上来。见其见礼之后就东张西望了起来,情知这心腹管家必打听到了什么消息,他见四周还算空旷,藏不住人,当即就点头道:“书房那儿常有人进出,你就在这儿说吧。”
“老爷,小的在王公子身边的人那儿下了老大工夫,这才终于问出了一个了不得的大消息”朱四海也顾不上自家老爷那责备自己卖关子的恼怒目光,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结结巴巴地说道,“王公子王公子和七少爷相识,是在秦淮河上的清平楼。”
清平楼
徐迢陡然想起之前魁元楼上的高升宴后,徐勋曾对他提起有人送了他一张大红名刺,那会儿他虽惦记着,可后来出了那么多事,他一时间就丢在脑后了。此时朱四海提起,他一下子生出了千万念头,好半晌才突然惊觉朱四海仍是不尽不实,当即怒喝道:“究竟怎么回事”
“老爷,是傅公公,南京守备傅公公”朱四海想到自己听说那几个字时的惊骇欲绝,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了起来,“傅公公在清平楼上设宴请了七少爷,而且还出条子叫了萧娘子那个鼎鼎大名的教坊班子。偏生王公子那一晚早就定约了,然后两头相争,王公子闻听傅公公之名方才狼狈离去。小的还特意去清平楼打探过,虽问不出太多,但应该没错。”
哪怕最初从小吏起步,但徐迢对于这南京上下头面人物却是了若指掌。此时此刻,即便是他,也忍不住使劲定了定神,心中生出了无限的敬畏来。他不是正牌子的进士出身,又是家族旁系,哪怕那位傅公公镇守南京多年以来都是不哼不哈,可对他来说,那依旧是比魏国公更高一截的大佬毕竟,魏国公世袭多代,宠眷哪里及得上这在宫中厮混多年的大珰
久在官场,自然练就了一颗七窍玲珑心,最初的大惊过后,他少不得仔仔细细地思量傅容会见徐勋的关联,到最后突然心中一动,竟是撂下朱四海就匆匆而去。待到一路步履匆匆地回到书房,他径直找出了昨日收到的那封信,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这才缓缓坐下身来。
“二哥当年交游广阔,手面又大,也许真的是他那会儿信手帮了谁,如今那人官居显赫,于是终于记起小七那个孩子了傅公公会出面,兴许也是看了那人的面子。若真是如此”
喃喃自语的他一下子捏紧了手中那张薄薄的信笺,反反复复盘算了起来。正当他仍在犹豫的当口,外间突然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被打搅了思路的他大是不悦,当即沉声喝道:“不管是什么人,什么事,暂且都先放着,别来烦我”
门外只是片刻的寂静,旋即却又传来了朱四海低低的声音:“老爷,七少爷来了。”
徐迢满心不耐烦,正想再骂,突然意识到朱四海说的是谁,当即竟是霍然站起身来,又快步朝大门冲去。由于动作太急太快,他的袍角竟是被椅子挂了一挂,正急躁的他竟是随手一挥就这么扯开了,等一下子拉开两扇大门,看见朱四海后头站着的徐勋,他才再次意识到了自己的尊长身份,面上的焦躁竟忽然又化作了温煦的笑意。
尽管和徐迢已经不是第一次相见了,可是目睹了这位六叔变脸的经过,徐勋仍然是叹为观止。笑眯眯地和徐迢见礼之后进了书房,和人虚与委蛇说了一阵子没营养的寒暄话,他便开口说道:“今日请六叔,是受人之托。我那世伯今日正好得闲,傍晚想约请六叔一会。”
倘若是换做前几日,徐迢哪怕还惦记着那幅字,心中也总得掂量掂量,可是,朱四海刚刚打听到的隐情太过骇人听闻,他甚至连官场上犹犹豫豫迟迟疑疑的习惯都完全丢开了,竟是就这么满口答应了下来。直到徐勋说出时间地点,他才意识到自己太情急了些,奈何这会儿想要再摆姿态不免更不合时宜,因而他只得按下那懊恼心思,仍是亲自将徐勋送出了官廨。
傍晚时分,常府街镇守太监府前却是门庭冷落车马稀,丝毫不见府东街应天府衙东门那副候者云集的盛况。然而,这并不是说傅容这位南京守备不够炙手可热,而是因为够格到这里骚扰的人实在是不多,而要和这位傅公公接洽,官面商面上的人都得经过暗地里长时间的接洽操作,这才偶尔能突围而出,从那不起眼的后门悄悄闪进这座偌大的府邸。
和常府街相交那南北向的花牌楼巷子里,一个摆着七八张桌子的小茶馆外头,徐勋正和慧通两人站在树荫底下站着,远远打量着那几乎没有其他客人的狭窄店堂。看着门口坐在门槛上的小伙计,还有柜台后面那打着瞌睡仿佛和寻常人没什么两样的老掌柜,徐勋很觉得这有些颠覆自己对厂卫的一贯认识。
“这真的就是”
“你已经问几遍了”
慧通不耐烦地重重放下茶壶,这才恼火地说:“虽说我的那几个眼线都已经是二十年前的老人了,一个个别说过了气,再差一截就要入土了,可厂卫的地头有独特的暗记,那却不会看错。西厂固然是废了,可当今皇上登基开始,东厂和锦衣卫就几乎没红火过,李广一死,他们更都是夹起尾巴做人。就好比和傅公公走得很近的那个南京锦衣卫指挥佥事陈禄,麾下能指挥得动的,包括眼线加在一块不会超过二十个人眼下这地方,就是那陈禄为了傅公公的安全所设,毕竟傅公公闲暇时候爱过来喝茶,只里头除了监听的铜筒,也就两个人。”
第四十八章 演戏下
厂卫还有这么凄惨的光景
尽管不敢相信,但事实摆在面前,一个前西厂还算风光的人物如今穿着比破烂流丢略好一等的衣裳站在自己面前,甚至靠着一张度牒才安然度日到如今,因而徐勋虽是想笑,可想想把自己逼到几乎要狗急跳墙份上的与其说是徐家宗族,还不如说是一个颇为有名的清流,也就是俗称中的赫赫忠良,他那笑容也就化成了一声叹息。
“我说和尚,我让你打听的另两件事怎样了”
“另两件事”慧通微微一愣就恍然大悟,当即嗤笑道,“瑞生他那混账老子几天前就卷起铺盖跑得无影无踪,连婆娘女儿都丢下了。那婆娘倒也利索,没等上两天就立时改嫁了他人。至于她知道不知道瑞生那档子事,时间太短不好查问。至于剩下的那件事,你自顾不暇,还去打听这些灾情干嘛应天府凤阳府庐州府,还有附近的滁州和州,好几个月了就是前几天下了一丁点雨星子,这旱情是铁板钉钉的。州县官府为了这个要抢修水利,正在那向民户摊派呢,南京这边正是魏国公主持,正愁捡了个烫手山芋,上上下下焦头烂额,而市面上粮价又上涨了五成可这些是商人的事朝廷的事,和我们有什么关联”
“当然有关联。”从前那次是听了金六嫂的话一时起意让瑞生去打听粮价和布价,但这一次徐勋却是有意为之,因而他也不去看慧通那疑惑的表情,咂吧着嘴轻声说,“如果真是旱情,奸商们会把这时候当成捞钱的机会,但咱们也可以把这时候当成咱们翻身的机会。”
“你说什么”
不等慧通琢磨这话,徐勋就突然话锋一转问道:“对了,大和尚你确定,傅公公在宫中已经几乎没什么班底了”
“没错。”这官面上的事才是慧通的老本行,因而他很快丢开了刚刚那迷惑,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人走茶凉本就是至理名言,到了南京的大珰都是为了养老,就别指望对皇上还有多少影响力。所以,傅公公当年的干儿子,除却有两个聪明的如今混得还凑合,其他的早就都不成了,太子身边更是一个也凑不上去。傅公公近几年从南京也送了几批人上京,但听说犹如打了水漂似的一点声响都没有。嘿,指不定人家傅公公看上你,就是因为你没爹没娘好摆布,阉了送进宫里指不定也能出个一代权阉”
见徐勋闻言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手指敲着那棵柳树的树皮久久不语,慧通终于忍不住问道:“我说徐七少,你难道是打算让我带着我那仅有的班底去投靠傅公公”
正思量的徐勋听到慧通这话,险些给自己的口水呛得半死,咳嗽半天好容易止住了,他就又好气又好笑地说:“大和尚你也太高看你自个了傅公公就算如今离了中枢,在这南京依旧算是头面人物,哪怕那个陈禄下头人手有限,万一有事,他也尽可调派得动锦衣卫。别人只需用心一想,你这西厂旧部都这么多年了,底下还养着人,你想干什么”
“那你非得选到这儿干嘛”慧通只觉得匪夷所思,又看了一眼那一丝声息都没有的屏风后头,压低了声音说,“而且还让瑞生这么个身份要命的坐在里头我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硬是让我把瑞生的事情,还有徐八的事情泄给陈禄手底下的人,你嫌你们几个死的还不够快真要是捅了篓子,我”
就在这时候,慧通突然看见远处一辆马车不急不缓地醒了过来,眯着眼睛一瞧就立时冲着徐勋点点头道:“是你六叔”
“好了,这儿交给我,我让你去炮制的那封信你赶紧给我弄出来,别的就甭管了”
徐勋当即轻轻吸了一口气,冲着慧通使了个眼色,便径直走向了对面的小茶馆。进了小茶馆,直奔那间四面隔出来的雅座,他绕到屏风后头,轻轻拍了拍瑞生的肩膀,这才轻声说道:“别紧张,就照我之前吩咐你的那么说。”
“少爷”瑞生抱着双手,上下牙齿直打颤,好一会儿才在那目光下镇定下来,可仍然免不了低声问道,“您到外头随便找个人,不是也比我强得多吗”
“别人我信不过,我就信得过你。”徐勋见瑞生一下子怔在了那儿,少不得再次轻轻按了按他的肩膀,“再说,练了那么多年却只在背后偷偷摸摸自己好玩,那有什么用人前能拿得出手,那才叫做绝活”
想起自己在乡间那多年的苦熬,想起自己到了徐家成日里都有香喷喷的白米饭,想起少爷最初还偶有呵斥,可如今哪怕是知道那一茬,对他却仍然一如既往,瑞生突然使劲咽了一口唾沫,用力重重点了点头说:“少爷放心,我一定尽力演”
“好样的”
此时此刻,茶馆外头的慧通和尚已经不知道闪到哪儿去了,老掌柜依旧在柜台后头轻眯眼睛打盹,唯有那小伙计在那有气无力地抹着桌子,直到单身一人的徐迢跨过门槛进来。
见有客人,小伙计娴熟地迎了上去,点头哈腰地叫了一声客官。进来的徐迢四下里打量了一下这间茶馆,开口说了一声有约,那小伙计立时会意地将其领到了那一间小小的雅座。低头进入其间的徐迢见徐勋侍立在侧,而一座屏风则是挡在一个角落里,他不禁微微一愣。
“六叔。”徐勋上前躬身行了礼,随即为难地看了一眼那屏风,这才垂下头说,“世伯</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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