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弘治皇帝立时没了一丝一毫处置刘瑾的心情,不但霍然站起身来,而且厉喝了那报事的太监进来说话。等那太监进屋之后要磕头,他更是气急败坏地喝道:“都什么时候了,还磕什么头御医呢,御药局的几个管事太监呢,他们怎么说”
“回禀皇上,事出突然”
弘治皇帝终于再也听不下去了,从书桌后头转将出来就匆匆往外走。到了门边上,他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了一眼刘瑾就没好气地吩咐道:“刘瑾,你那二十大板暂且寄下立时赶回去看看太子如何,要真是有什么万一”
陡然间死里逃生的刘瑾顿时如释重负,不等皇帝说完就狠狠一头磕在了地上,用最恭敬的神情说了一句遵旨,随即一骨碌爬起身就往外冲去,却是根本都没在意是否会有人说他失仪。他很清楚,作为皇帝的命根子,除却张皇后,什么都比不上太子对弘治皇帝更重要。
刘瑾溜之大吉,弘治皇帝继而离去,徐勋站在这突然之间空空荡荡的屋子里,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是好。对于朱厚照这突如其来的一病,他刚刚乍一听说就已经猜到,那位急性子的小太子怕是立时三刻就把自己的建议付诸行动了,倒有些哭笑不得。可自己被撂在宫里也不是一回事,于是他想了想就到了门边上,见一个小太监正守在那儿,他就上了前去。
“公公,敢问我如今是”
“皇上还没发话呢,你等着,到时候自然有人领你出去”
见那小太监极其不耐烦,徐勋想了想,见四下没别人,本想试试用钱开道,可一想他又不明白别人什么性情,最后还是笑吟吟地说:“公公说的是,只皇上一时半会只怕未必想得到我来,能不能烦劳去通禀一声司礼监孙彬孙公公,就说皇上在武英殿召见徐勋”
“你竟然认识孙公公”那小太监品级不高,一听徐勋竟然报出了孙彬的名字,不禁有些诧异,待人解释说是当初宣旨的时候打过一二交道,他思来想去,最后终于决定去跑一趟腿,当即点了点头,“也罢,你在这儿继续等着,俺去司礼监替你捎个话。”
“是是,多谢公公,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见徐勋从腰带中摸出一小块银子递了过来,那小太监犹豫片刻,最后一把抓了胡乱塞进怀里,看也不看他一眼就匆匆离去。没多久,就有另外一个年轻宦官进来接了班,他就顺势回了屋子,四下看了看终究不敢随处乱坐,索性就盘腿直接坐在了地上。一早上来回折腾再加上刚刚这一遭面圣,他力气精神都耗费了不少,不知不觉乏劲上来,不过片刻工夫就头一点一点地打起了瞌睡。
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匆匆进了武英殿,转过几道门一进屋子,看到的就是这么一番让他又好气又好笑的情景。他是上万宦官之中的头号人物,昨日太子出宫种种自然瞒不过他的耳目,今天皇帝召见亦是早就得了信。之所以没让人给徐勋通风报信,不过是因为生怕着了痕迹被人有机可乘。因此,得着徐勋让人捎带的口信,他亲自到承乾宫探看了一趟,得知太子并无大碍之后,他方才请过旨意赶到了这里,却不料徐勋竟是能在这种地方睡着了。
他一努嘴,随行一个小宦官就上前使劲推搡了徐勋两下。眼见人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好一会儿才认出了他来,慌忙起身行礼,他不禁打趣道:“能够在这种地方睡着的,兴许咱们大明朝百多年来就你一个好了,皇上说了,你且回去吧,等着旨意就是。”
徐勋这会儿已经是饥肠辘辘,闻听此言自然是如释重负。然而,他才跟随萧敬出了武英殿,就只见一个太监撒丫子飞奔了过来,来不及停下就气喘吁吁地说:“老祖宗,老祖宗,皇上有旨,让徐勋到承乾宫去,太子爷要见他”
第一百四十四章 帝王心术,父子情深下
由于太皇太后周氏和皇太后王氏俱在,弘治皇帝虽说没什么妃嫔,正儿八经的长辈却有两位,原本那座只供皇太后住的仁寿宫未免难以容下两宫,于是登基之初,太皇太后周氏就移居原本的太子东宫清宁宫。等到朱厚照降生册封,却没了地方可住,弘治皇帝选来选去,终究因为承乾宫的名字更喜庆,便将太子挪到此处,平日从乾清宫探看也容易。
这会儿承乾宫中人满为患。无论是满头银发的太皇太后周氏也好,保养得宜的皇太后王氏也罢,全都是满脸的忧心忡忡,更不消说刚刚从东暖阁中出来,满脸泪痕的张皇后了。而作为一国之君的弘治皇帝坐在主位上,一改平素温文尔雅的习性,对着一众御医太医大发雷霆,结果引得从院使到院判以下的一个个杏林国手全都免冠叩首,神色异常狼狈。
因而,等到下头禀报说萧敬已经带徐勋来了,他几乎想都不想就不耐烦地说:“来了就快带进去,对他说只要太子喝药,他要什么赏赐都行”
这样一句大大不该人君说出来的话,从太皇太后以下,竟是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闻讯赶来的几个大太监也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唯命是从而已。于是,当消息传到外头,正跟着萧敬上台阶的徐勋险些没一头栽倒下去,心中顿时暗自叫苦,深悔给朱厚照出了个馊主意。
在门外向那一连串贵人磕了头,立时便有昨日见过的太监张永引着他往东暖阁去。走在路上,那中年太监却不似别人那般惶急,还轻声慢气地说道:“徐公子想必知道了昨儿个的小侯爷就是太子殿下,待会儿见面该怎样我张永就不多说了。你虽投了太子殿下的缘,但有一条我还是提醒你一二,那就是太子殿下软硬不吃性子执拗,你可得好好想想办法。”
徐勋两世为人,最头痛的就是这软硬都不吃,因而进了东暖阁的时候已经苦了个脸。还没走到那张挂着青色帷幔的大床前,他就听到了朱厚照那哎哟哎哟的声音,一时吓了一大跳,当即加快了脚步。等走到床前看清楚了人,他一时倒吸一口凉气。
这小太子脸色确实不好看,看情形不像是假病,倒像是真病
朱厚照正在床上闹腾,突然一侧头发现是徐勋,他立时眼睛大亮,连忙使劲把身边两个宫女推开了去,又大声叫道:“徐勋,你过来,快过来你们两个,快走快走,腾出地方”
这中气十足的声音怎么也不像是有病,徐勋一下子给弄糊涂了,见刘瑾一个劲朝自己打眼色,他才慌忙上前,正要下跪行礼,却被刘瑾按着在那踏板上坐了下来,紧跟着,这一位就撇下他上去轰走了其他人,而朱厚照则是趁机按住了徐勋的肩膀。
“太子殿下”
“好啊,刘瑾都对我说了,你居然敢糊弄我你说,昨天是什么时候认出我来的”
冷不防朱厚照一打照面竟是追究这个,徐勋险些给噎得说不出话来,旋即立时分辨出了其中要旨,马车中那一截是必定要否认的,当下苦笑道:“殿下恕罪,昨儿个微臣是到了文庙第二次见着李千户,这才醒悟过来的。这北镇抚司审案,除却皇上指派的公公,其他人谁都不能插手,可殿下一句话,却让李千户满口答应到马车上审,所以,微臣方才斗胆猜到”
“算了算了,猜都猜到了,斗什么胆,真没意思”朱厚照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又苦着脸说,“好容易寻到一个有趣的身份,结果倒好,被你识破了,这还有什么好玩的对了,把你叫来是因为你出的好主意这下子上上下下都惊动了,又是人说针灸,又是人说喝药,你说怎么办”
说到最后,朱厚照不禁露出了几分恶狠狠的意味:“我从小到大最恨扎针喝药,记得身体倒是挺争气的,几乎没病过几回,这下一病倒好,这些手段全都上来了你出的主意,你得负责”
哭笑不得的徐勋往后头瞥了一眼,见刘瑾不见踪影,显见是去望风了,他便回转头压低声音问道:“殿下,这太医院中那么多顶尖的大夫,把脉都是一把好手,你这装病怎么能糊弄得了他们”
“你没看见我这脸色么”朱厚照嘿嘿一笑,这才得意扬扬地说,“这是刘瑾给我弄来的油彩,说是不掉色,又问不出气味,再怎么看也很难分辨出来,再说我就说头疼,痛一阵歇一阵的,又不是什么真正的疑难杂症,他们那些庸医怎么看得出来,难道谁敢说我这最怕喝药针灸的太子是装病好在刘瑾告诉我,对于太医院没法摸清病因的疑难杂症,那边有一个多年流传下来的方子,吃不好也决计吃不坏,可我才不想喝那些庸医的苦药”
不是人家庸医,是怕一个不好把你这太子治出问题来,这才是问题吧
徐勋此时郁闷得无以复加,暗想若知道这么一个主意能惹出如此大的麻烦来,那会儿他决计不会这样灵机一动。然而,此时此刻在朱厚照那我就是赖着你的目光下,他不得不冥思苦想了进来,好半晌才总算有了一个主意。
“殿下,你装病的事有多少人知道”
“多少人”朱厚照虽不解,但仍然一手支着床板,一手犹如神棍似的掐掐算算,“材料是刘瑾弄来的,不过他之前被父皇召了过去,所以我只能又叫上了谷大用,哦,张永那厮向来滑头,多数已经猜到了,否则把你领进来之后不会溜得这么快。”
徐勋本来还生怕知道的人太多,听朱厚照这么算算,他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在心里又反反复复打点了一下,他这才轻声说道:“那么太子殿下,您要验证的事情如何了”
“如何”这下子朱厚照的脸顿时僵了,好一会儿才嗫嚅道,“母后是第一个冲进来的,那会儿我正在装晕,结果她使劲抱着我就是好一阵哭,那劲儿用得真大咳咳,我实在耐不住,竟是给箍得只好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听朱厚照竟然这么说,徐勋心底的另一块石头总算是放下了。然而,还不等如释重负的他开口说话,朱厚照就盯着他满脸执拗地说:“不过光是这样还不够那些流传的消息我都听好久了,兴许母后只是因为我是父皇唯一的儿子,所以才装出来的”
朱厚照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自己也有些心虚不相信的样子,但那固执的表情却仍然依旧。很是头疼的徐勋不得不打消那个让朱厚照三两天立即病愈的主意,又沉吟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开口问道:“殿下平日最爱吃什么”
“呃”徐勋的这种跳跃性思维让朱厚照很不习惯,此刻竟是愣了好一会儿,这才有些不确定地说,“御膳房的那些温火膳送上来都难吃得很,没什么我爱吃的,记得父皇曾经带我微服出宫吃过一味鸽子羹,回味无穷。可惜承乾宫没有小厨房,否则我肯定天天吃。”
“那就好,殿下您听我说”
朱厚照见徐勋凑上前来,须臾就说了一连串的话。他先是惊讶,继而疑惑,到最后赫然是眉开眼笑。当徐勋说完的时候,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还是个病人,使劲在徐勋的肩膀上拍打了两下子,那样子甭提多高兴了。
“好好,我果然没看错你,你真是个主意一大把的智多星,来人,刘瑾,谷大用,张永”
朱厚照虽没喝药,却叫了几个人进去,对外头人来说虽心焦,但至少说明这位太子眼下情形还算不错,自然谁都没拦着。而等到这三位匆匆进去不一会儿又出来时,前头却立时有旨传了他们去问话,却是弘治皇帝忍不住了。这劈头盖脸的几句质问还没完,暖阁里头就又传来了吩咐,说是太子殿下传药,这短短的几个字一时让外头众人喜上眉梢。
吩咐了把药送进去,一干贵人们在外头等了片刻,周氏王氏还耐得住性子,可张皇后却终究忍不住了,第一个站起身来,面色很不好地冲着丈夫和太皇太后皇太后福身一礼,继而强笑道:“太皇太后,皇太后,皇上,臣妾实在是不放心,先进去瞧瞧。”
见张皇后二话不说就直接带着人往那边去了,太皇太后周氏不禁皱起了眉头。要说都已经是孙媳妇辈的人了,她也说不上喜欢不喜欢,但对于堂堂一国之君居然只有正宫而无偏妃,她始终颇有微词,尤其是当弘治皇帝只朱厚照这一个后嗣的情况下。只不过,多年来她为了这个也没少使过手段,如今也懒得多说,当即只是看着皇帝叹道:“只希望是虚惊一场。”
弘治皇帝虽是生母早死,连外家都寻不着,但对两位太后素来孝顺。此时此刻,他却无心回答,强自微笑着又坐了片刻,终究是按捺不住心中关切,站起身告罪一声就匆匆也跟去了东暖阁。当他一进门,眼看朱厚照正皱着眉头由徐勋捧着药碗喂药,而张皇后则是站在一边直抹眼泪,他想起儿子从前生病吃药时鸡飞狗跳的情形,眉头忍不住舒展了开来。
每次朱厚照一病,那几乎就是翻天覆地的麻烦,眼下却难得人消停了下来。不管怎么说,徐勋这小子有些本事
第一百四十五章 小太子的封官许愿
大约是因为朱厚照从前很有些不良记录,因而,这位太子难得爽快地喝干了药之后,太医院院使竟是亲自上来检视了药碗,自个还用手指刮了一下残渣在嘴里舔了舔,这才冲着皇帝点了点头。于是,知道其中并没有猫腻,弘治皇帝顿时露出了一丝笑容,上前摩挲了一下朱厚照的脑袋,又冲着几个内侍严厉嘱咐了一番,这才把徐勋叫了过来。
还不等皇帝开口,徐勋就抢在前头说:“回禀皇上,微臣已经劝过太子。太子说,他这一病惊动这么多人,接下来一定会安心服药休养,绝不会再闹腾了。”
弘治皇帝原本还担心徐勋挟功自重,以后朱厚照日日服药都离不开他,那就真的麻烦了当然,倘若徐勋真是那么一个有机心的,他也不是找不出一劳永逸的狠办法。此刻听见这话,他舒了一口气的同时,看面前这少年不免越发顺眼了起来。欣然点了点头后,他扫了一眼床上少有那么安静的儿子,当下缓缓说道:“既如此那就最好,今日之事你功劳不小。如今时候不早,你就退下吧。”
“是。”
“父皇”
徐勋才刚刚毕恭毕敬答了一句,那边床上虽然躺着,耳朵却一直竖起老高偷听的朱厚照却立时叫了一声。见弘治皇帝急急忙忙快步赶了回来,他才假作可怜巴巴地说:“父皇,让徐勋再陪儿臣说几句话好不好就两三句话,就一会儿”
张皇后见朱厚照那蜡黄蜡黄的脸色,忍不住劝道:“皇儿,既然头疼,就少说话了”
“母后”
要是从前,朱厚照一准就直接沉下脸赌气了,可这会儿却鬼使神差地伸手握住了床沿边上坐着的张皇后,撒娇似的晃了晃:“母后,您就准了儿臣吧,真一会儿要不让他们去点一炷香起来,您亲自看着时辰”
“你这孩子”张皇后亦是被朱厚照这少有的亲近给震惊得呆了一呆,随即立时宠溺地伸出手指弹了弹儿子的额头,又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一旁的弘治皇帝。见丈夫亦是轻轻点头,她思忖再三,终于是答应了下来,站起身的同时却又冲着低眉顺眼似的徐勋吩咐道,“太子如今身体正弱,记得规劝太子好好将养,不可放纵”
这两句话又和先前不同,尽是皇后的端庄肃然,徐勋连忙躬身应了。等到目送了这两位至尊出去,侧耳听着外间的声音,见喧哗了一阵之后,仿佛是帝后仿佛正奉了太皇太后皇太后离去,徐勋这才松了一口气,紧跟着袖子被人使劲一拉,那股大劲立时带得他一屁股坐在了床前的踏板上,一抬头就是朱厚照那张气急败坏的脸。
“这次的药我也喝了,可接下来别指望我捏着鼻子喝第二顿,否则别怪我把你卖了给父皇啊”
徐勋瞥了一眼,见刘瑾站在一旁满脸我什么都没听见的表情,不禁为之气结。他正打算说这得取决于你那几个办事得力干将的问题,他就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扭头一看,他就发现起头领自己进这儿的那个张永蹑手蹑脚进来了。知道这家伙是被差遣去和太医院中人接触的,他就招了招手,又让出了一个位子。
“太子殿下,事情办妥了。那个刘院判满口答应,这会儿已经疏通关系去见司礼监掌印萧公公了。只不过,就怕他打包票说自己那热灸配合药膳鸽子羹的法子,比院使那些劳什子的汤药针灸强,万一萧公公却不肯轻信,不乐意担风险在皇上面前进言,到那时候晚上那顿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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