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钱宁便又冲着李逸风深深长揖行礼:“若不是李千户,也不会有卑职的今天。”
“算了算了,你跟着徐世子且好生做,这就算是还我情了”
一番玩笑之后,徐勋便带着钱宁出了北镇抚司。见钱宁热络异常地给自己牵马执蹬,徐勋也不客气,上马之后就往前缓行,只一会儿,后头钱宁就打马追了过来,却是问道:“大人,您这出门怎么不带随从”
“这千步廊两边都是衙门,我既然认得路,带那些随从不是招人眼”徐勋斜睨了钱宁一眼,见其有意落后半个马身在自己后头,他就有意问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就一个婆娘和一个小子。”钱宁无所谓地一笑,勒着缰绳一面跟行,一面警惕地注意着四周围的动向,嘴里又说道,“我养父钱公公光是养子就有十个八个,他去了之后大家争家产争恩荫,到后来就四分五裂了,他们都在金陵,就我一个人在京师混日子。男子汉大丈夫,都三十了还一事无成,我就是想找个事情做,哪怕是北镇抚司的校尉也比吃闲饭的好。不想能遇上大人,真是万千之喜。”
“喜什么我如今可是众矢之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你也搭进去。”
“看大人您这话说的真要是有那一天,我决计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见钱宁说得光棍,徐勋不觉莞尔。如今历史名人见得多了,刘瑾这个大名鼎鼎的权阉,王守仁这个大明朝第一名人都和他称兄道弟来着,他自然也不怵此时这未成气候的钱宁。于是,他一路走一路和钱宁攀谈,发现其果然敏捷机灵,尤其是逢迎奉承张嘴就来,更觉得这么个人物就是碰不见自己,也一定能想方设法攀上别人否则看这家伙之前的落魄样儿,怎么抖起来的
等到上了宣武门内大街,见钱宁还跟着自己,他不禁诧然问道:“你怎的还不回去”
“大人身份贵重,这路上连个随从都没有,若遇着宵小之辈有个什么万一就不好了。”钱宁说着就伸出了肌肉结实的胳膊,嘿然笑道,“卑职其他的本事没有,这手底下功夫还是硬得很,为大人护卫足矣。”
见钱宁竟是这样打蛇随棍上,徐勋顿时无言,索性也由得他去。等进了武安侯胡同兴安伯府,他才打发了人回去,自己策马进了西角门。一进门没多久,管家柳安就亲自迎了出来,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又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少爷,少爷”
鲜亮的衣服一穿,再加上人逢喜事精神爽,如今的金六看上去竟也有几分人五人六的模样来。他满脸堆笑上了前来又是行礼,又是搀扶徐勋下马,却是不动声色把柳安挤到了一边去,旋即就趁柳安不注意压低了声音说道:“少爷,今儿个我出去采买的时候遇着了那和尚。和尚让小的捎话给您说,他那边的事情有眉目了,这几天要出京一趟,让我对您说一声。”
眉目就是齐济良说有人把当日是他和太子大闹仁和长公主府的事捅给他,挑唆了他找徐毅去闹,如今这背后的人慧通终于揪住尾巴了
徐勋心头一动,当即对金六点了点头,又随口问了几句他的差事。尽管不过是顺带的,但金六还是高兴得什么似的,在那可劲儿炫耀自己是怎样控制的采买银钱,怎样甄选下头跟班的人,正起劲的时候,外头突然又传来了一个声音。
“少爷,司礼监瑞公公来了”
尽管金六觉得自己如今已经是人上人了,可当看见一身簇新乌纱团领衫的瑞生带着两个伴当进来,赫然一副中贵的气象,他仍是立刻卡了壳,等发现徐勋顾不得他,他不得不灰溜溜退了下去,至于根本没找到说话机会的柳安就更不用说了。
而瑞生端着那一张矜持的脸一直捱到进了正堂,等闲人一退下,他就立时没了稳重样子,三两步窜到了徐勋身边,满面焦急地说:“少爷,我昨儿个从萧公公那里不合听到一句话,说是寿宁侯有意把他家里的大小姐许配给你”
第二百一十五章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徐勋见着今天瑞生那四平八稳的样子,原还在心里暗叹小家伙在宫中磨练数月,总算是出息了,可等到人退下就忘乎所以,以及脱口叫出那一声少爷的样子,他顿时就无奈了起来。然而,当听清楚瑞生所言,他顿时也坐不住了,霍然起身便追问道:“萧公公是怎么会说起这事情的”
“自打我正式录入了司礼监的名册之后,萧公公就让我负责整理司礼监的书札。今天我在档案库书架整理东西,结果就听到萧公公和李公公在外头说话。是李公公不合挑出话头来,道是寿宁侯对少爷看重得很,有意在皇后娘娘面前求个意思,把自家大小姐许配给了您,还说萧公公眼光独到什么。萧公公只打太极没接话茬,到后来李公公仿佛觉得没意思,就走了。”
“那萧公公可知道你在书架后头”
“这个”瑞生原本没想到这事儿,徐勋一提,他才愣了片刻,皱着小眉头想了好一会儿,便面露犹疑地说,“我也不知道萧公公晓不晓得,他在那边站了一会,开口说什么寿宁侯倒是好算计,别的都没说,然后就走了。我生怕露破绽,还有意躲了好一会儿才出来。”
“你呀萧公公那精明,怎会忘记派了你在哪,人家必定是早就知道了。”见瑞生惊咦一声就耷拉下了脑袋,徐勋不禁哑然失笑,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瑞生坐下,这才郑重其事地说,“记住,日后再遇到这种事情,切忌手忙脚乱,要沉住气,不要手忙脚乱通风报信。你今天跑这一趟,在萧公公眼中失分不少不提,若是别人抓着这由头找你麻烦呢”
“我知道了”瑞生声音低低的嘟囔了这一句,旋即就抬起了头来,“不过我可不是私自跑出来的是萧公公正好让我给少爷不不不,是给世子爷你传话,道是从去年以来天下各地俱是大旱,从南直隶到北直隶,四处都是少有下雨。万岁爷才下旨免了河南开封府、山东德州和济南,还有山西大同府不少州县的去岁钱粮,所以户部以此为由拒不奉诏拨钱府军前卫的事,说是库里头没钱。太子殿下很不高兴,在万岁爷面前闹腾了一会,最后拍胸脯说既是他的兵,钱他来筹,被万岁爷训了一顿,所以,到时候钱就从内库拨给。”
徐勋没想到瑞生先私事后公事,还居然真是身负要务出来传话的。而瑞生一提到大旱,他才想起自己去岁在金陵时确实是久不下雨,而到了京师之后就更不用说了。入冬之初倒是下过几场小雪,可进入腊月的那一场雪之后,似乎就再没有看过什么雨雪,如今少说也已经一两个月了。然而,除却满北直隶,天下众多州县也是旱灾横行,这却有些棘手。
于是,在沉吟了好一会儿之后,他突然问道:“瑞生,你在司礼监整理文札,可知道从去岁到今年,各地的天气收成和税粮情况如何”
如果徐勋是问那些干碍重大的问题,哪怕他是旧主,瑞生也不敢多说半句,但如今听到这么一个不碍大事的问题,他就轻松多了,想了想就正儿八经地答道:“很不好,不单单是去年,似乎是从前两年就开始,各地都是水灾旱灾,这儿报请免钱粮,那儿奏请蠲赋税,总而言之各地都是灾情。就是为了这个,内阁和六部这些老大人们方才频频因灾异自请致仕,我记得元辅刘阁老三回,次辅李阁老两回,马尚书这些人就更多了,每人都至少三四回。”
“原来如此”
户部这钱袋子拒绝拨款虽说是令人讨厌,但太子大闹御前,皇帝不惜从内库拿钱出来,徐勋心里自是颇为感念,打定主意一定要把这两千人训出个模样来。因而,见瑞生把正经事一一说完,就又嘟囔着寿宁侯的那些算计,他便笑着宽慰道:“不用担心,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也许是李公公有意给萧公公施压。毕竟,谁都知道萧公公昔日因案子得罪过寿宁侯。这事儿寿宁侯在皇后娘娘面前说了不算。”
“那谁说了算”
“当然是太子说了算”见瑞生有些不可置信,徐勋想到瑞生有一段时间曾经跟着沈悦读书认字,现如今是关心则乱,便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就别操那些心了,沈姑娘的事我已经对殿下挑明了。有殿下在旁边挡着,那婚事成不了。实在不行,我让人给那位张大小姐煽风点火就行了,这事儿你家少爷我拿手。”
“少爷英明”
见小家伙张口就是这么一句喜滋滋的,称呼也忘了,徐勋顿时笑骂道:“别拿你在宫里学来的马屁糊弄我赶紧回去,老老实实对萧公公坦白,就说听到了那回他和李公公的话,别因为这事失了萧公公的心。你在宫里能站住脚跟,全都是萧公公在背后撑腰”
“是是是,少爷放心,我明白”瑞生把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似的,末了才突然想到了另两件事,忙开口说道,“还有,少爷,前几天南京守备魏国公徐大人刚刚送来奏疏,禀告了两桩死讯,道是应天府尹吴雄吴大人已经故去了。还有,南京国子监祭酒章大人的元配郭氏恭人,也殁了。”
骤然听到这两桩死讯,徐勋一下子愣住了。他和应天府尹吴雄并没有打过太多的交道,但这位府尹曾经得众多百姓交口称赞清廉公正,在赵钦案发之后,他没等锦衣卫介入,也没等徐迢去撺掇,就已经打算接下案子,随后又是抱病审案雷厉风行,这样一位人品高洁值得敬重的官员,竟是说死就死,着实让他心情有些沉重。然而,相比吴雄,老而丧妻的章懋却更让他牵挂。要知道,他可是在章懋那里足足养了一个月的伤
“那章大人近况如何”
“不知道呢,我只翻到章大人之前几次上书辞祭酒的折子,还有去年说是疾病缠身请求致仕的奏疏,如今情况如何真的不清楚。要不,我去问问萧公公”
“不用了这样,我打发陶泓回去南京一趟看一看,顺便探望一下六叔。”
送走瑞生,徐勋便唤来了陶泓。这三个月徐勋不在,陶泓说是管着书房,其实徐良却是请了个所谓的清客相公实质的西席先生来,教家下那些奴仆子弟读书认字。这个德政再加上赏罚分明,也让最初都不太服膺新主的奴仆们感恩戴德。而这其中,认字写字已经颇有根底的陶泓自然是所有成绩尽皆名列前茅。
这会儿陶泓站在徐勋跟前,当听到让他回南京的话时,他一时大惊失色,竟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连声音都有些颤抖:“少爷少爷你不要我了要是我要是小的有什么错处,您尽管打骂,小的一定都改过小的知道这些天是有偷懒,是一直在少爷的书房里偷偷看书,是有悄悄用您买的纸练字”
徐勋见小家伙跪在那儿紧张害怕的样子,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当即轻喝道:“你都胡思乱想些什么让你回南京是让你去办事的,谁要赶你走了再说了,就凭你又是偷懒又是偷看书又是偷偷用我的纸,你这辈子就得留在府里做牛做马补偿,想走到哪儿去”
“啊”陶泓本以为东窗事发,吓得什么似的,待听到后头那清清楚楚的调侃之意,他才恍然大悟,却仍是小心翼翼地跪着问道,“少爷想让小的回南京办什么事”
“一是去探望探望我六叔,也就是你的旧主人,代我问个好;二是应天府尹吴大人故去了,也不知道如今是否家人扶灵回乡,若是没有,你就给我送上一份赙仪,顺便看一看吴家还有什么事情要帮忙的;其三也是最要紧的一条,你去探望探望南京国子监祭酒章大人,章大人刚刚丧妻,我当初听说他家夫人和儿子都住在乡间,看看章大人是回去了还是怎样。若是回去了,你打听打听消息,不忙着回来。若是消息不好,你直接上章大人家乡一趟。”
除却探望旧主,这后两桩事情都大大出乎陶泓意料。须知吴雄担任府尹期间,对他的旧主徐迢也算是颇为信赖,他常常往那边官廨送东西,因而也见过几面,对这位府尹自然是高山仰止敬重得很,想不到人却故去了。而章懋就更不用说,他在章家服侍徐勋养伤许久,章懋给徐勋讲书期间,他也常常凑在旁边听,不时还忘乎所以地提问,那位老先生却有教无类从未呵斥过他,反倒常常耐心讲解。因而,他使劲吸了一口气后,就闷闷地吐出了一句话。
“吴大人这样的好人,还有章大人这样好的先生,怎么会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所以,这世上没有什么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有的只是好人蒙冤抑或早死,恶人逍遥法外快乐无边。”徐勋哼了一声,思绪却是飞到了前世里被人害死的父母,继而便冷冷地说道,“要想主持公道,不是你自个首先要公道,而是你有这能耐有这本事”
第二百一十六章 帝后都看好的贼船
叶广做事素来雷厉风行,徐勋一大早来找他,他在这天晚上就让李逸风把一张名单送到了兴安伯府,道是第二天下午会把人叫到锦衣卫供徐勋筛选。而对于徐勋才从宫里回来,说是要休息,结果就一整天都忙得不可开交,徐良很是有些无可奈何,可徐勋只在他面前笑吟吟提了要征调的人里头还有一个齐济良,他就立时心虚了。
这一大中午,一大早赶去上朝的徐良总算是回了家来,难得睡了一个懒觉的徐勋过来问安兼陪着父亲用了早午饭。徐良眼见徐勋三下五除二吃下两碗饭,四个盘子也是底朝天,这风卷残云只用了不到片刻工夫,他暗自嘀咕一声军营脾性,旋即干咳一声说道:“勋儿,这齐济良的事是我欠思量,宽宥也就宽宥了,不该还稀里糊涂答应了他那什么拜师。回头大不了我去回绝了长公主,你就别把人弄到你那儿去了。他细皮嫩肉的,经不起折腾”
话还没说完,徐勋就嘿然笑道:“爹,我在你眼里就是那么睚眦必报的人”
“什么睚眦必报,我儿子可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徐良想都不想就迸出了这么一句,见徐勋满脸坏笑地看着他,他顿时为之气结,“臭小子,你消遣你爹”
“那不就得了总而言之,他终究是长公主的儿子,捎带上他我自然有我的妙用。”
徐勋这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了朱缨的声音:“老爷,少爷,外头定国公府二公子、仁和长公主府齐公子、魏国公芳园王公子求见,还有一个自称锦衣卫百户钱宁的,在外头等着,说是少爷您让他今天来的。”
“这大中午的,人还来得挺齐啊”话虽如此说,但徐勋还是站起身冲着徐良笑道,“爹,下午我还有几件事情要做,陪不了您了,晚上我回来和您说话”
见徐勋走得飞快,徐良再一看自己面前还剩下大半碗的米饭,还有满桌子的杯盘狼藉,他忍不住又骂了一声臭小子,这才唤了朱缨进来,满脸愠怒地说:“去厨下吩咐一声,再给整一碗炖蛋来这小子,成心想让他爹吃白饭来着”
朱缨在寿宁侯府见惯了寿宁侯张鹤龄和夫人姬妾儿女相处,众人都是凛凛然如对大宾,从未想到这些父子关系最是严明的勋贵世家中,还有徐良和徐勋这样的异数,此时强忍笑意答应着出了屋子,却站在廊下偷笑了一会,这才匆匆去了。
不同于常客王世坤和齐济良,定国公徐光祚次子徐延彻和钱宁都是第一次造访这兴安伯府,道听途说却是很不少。四个人刚刚在门上碰见就少不得你眼看我眼,互相忖度着。而四人里头身世背景最是不显,年纪却最大的钱宁自然最低调,敬陪末座的同时,一面看前厅的格局,一面悄悄打量另三位贵公子。
定国公次子,魏国公的小舅子,外加仁和长公主的独子阿弥陀佛,他绝对是没跟错人,这位兴安伯世子好大的手笔
“四位倒是来得早”
随着门帘掀起,说话的人就迈进门来,不是徐勋还有谁见四人齐齐站起身,就连最是熟络的王世坤也装模作样地拱手行礼,他便若无其事地微微一点头,在居中主位坐下,等小厮重新又续了一遍茶,他这才开口说道:“该说的之前都对你们说了,今儿个我也不废话。喝过这杯茶,接下来你们就随我去锦衣卫,把剩下的百户一应全都挑好了,到兵部去看看勾选的幼军可勾齐了,然后你们立马就先开始操练你们是将来要带兵的,首先得自己先练好,</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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