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这一老一少地位相差悬殊,可斗起来却多半两败俱伤。到了那时候朝堂和内廷说不定要空了一大片,得过他好处的人便是最大的得益人
两日后一大早,尽管弘治皇帝仍然未上朝,可一道石破天惊的揭帖却倏忽间在内阁部院中流传了出来府军前卫掌印指挥使徐勋勾结东宫内宦张永,私调火器火药,逆举罪证确凿,乞付有司公审之后严惩消息传入司礼监后,尽管萧敬大为震惊,有心想要瞒下暂且不报,可偏生连司礼监都传遍了那样的揭帖,他不得不让戴义呈送御前,心里却是翻腾得很。
徐勋张永哪来的这等胆子,这必定是太子的主意,指不定还有皇帝的首肯可这等调拨火器火药的中旨历来要经过兵部,如今闹将出来,即便是中旨,这兵部刘大夏必然要争,而要是上上下下其他人再一块鼓噪起来,为了皇帝明君的脸面,徐勋恐怕要背黑锅
果然,正如他所料,就在当日傍晚,内廷便降下皇帝圣旨来,下徐勋张永锦衣卫狱,命管锦衣卫事提点北镇抚司锦衣卫都指挥同知叶广查办
第二百五十章 狱中迷思,御赐表字
尽管有明一朝,文官大臣当中颇以受过廷杖进过诏狱为荣,但徐勋从没有自诩为忠臣,因而这一趟突然莫名其妙进了监牢,于他来说实在是一次飞流直下三千尺的体验。比他更加莫名其妙的是张永,打从北镇抚司的人一出现,他就觉得这简直是开玩笑,如今坐在大牢之中,他更是站在木栅栏前头来来回回烦躁地踱着步子,到最后突然扭头看向了徐勋。
“我说徐老弟,你说究竟是谁在整我们虽然我们做的事不合常理,但皇上首肯的事在六部不奉诏的是有不少,但公然闹得这样大的,却是百中无一。皇上是仁君,可仁君也不能容他们这样逮着正经的由头平白无故往人身上泼脏水”
“张公公,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没用,你还是坐下吧。”徐勋见张永愣了一愣,就回转身来一屁股在对面坐下了,他这才说道,“你既然说到以前,那我倒想问问,以前若是有这样的事,一般是个什么结果”
“当然是大臣重于言官,言官重于外官,而中官嘿,不是我夸口,就是当初贪得无厌的李广,那也不是被朝官们给参倒的,而是自个把事做绝撑不下去自尽的。就好比宫里的中官刘雄过仪雄,知县徐淮非要装什么正人君子,该有的供给一概不给,刘雄恼了,丢下关文就径直去见南京守备傅公公,结果傅公公一奏,徐淮就调了九边这辈子甭想回朝。司礼监萧公公算上去年那一次,给人喊打喊杀的参奏过好几回了,可还不是稳稳当当”
说到这里,张永突然想起徐勋不是太监,忙又说道:“至于徐老弟你,太子殿下对你是言听计从,皇上也对你多有信赖,哪里有因为这区区小事而怪罪你的道理”
不怪罪都已经蹲大牢了,如果怪罪,那岂不是贬官流放杀头等等一块儿全来了
徐勋心里闪过了这么一个念头,旋即就心有所动地看着张永道:“既是张公公并没有担心自己的处境,那刚刚这急躁是”
“我是怕皇上如今病了,又突然来了这一遭,宫中会不会出事。”张永见徐勋面色大变,连忙压低了声音说道,“太子殿下说是之前被你劝好了,可殿下的脾气素来最是执拗的,万一和皇上又犯起了拧来,又因为外臣一道折子,皇上迁怒到我们,这也不是没可能。真要是那样,咱们在这大牢里,连法子都想不得,那时候就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徐勋正要回答,可眼睛突然瞥见了外头进来的几个人影,他便改口笑道:“那也未必”
张永闻言一愣,扭头一看认出了那打头的一个人,他才恍然大悟。早听说徐勋在锦衣卫有关系,看来这关键时候就能派上用场了果然,就在他期盼的目光中,打头的李逸风就摆了摆手,后头几个锦衣卫校尉立时往后退了下去,而李逸风则是笑呵呵地上了前来。
“世子爷,张公公,圣命难违,这次不得不让你们在诏狱受委屈了。大人说了,饮食供给你们尽管开口,绝不会短了你们的。只不过,这两三天皇上接连都是免朝,外头的风声很不好,尤其是几个东宫讲官鼓噪最大,说断然不能容奸佞在太子身侧,至不济也要逐了你们出京。就连在家照顾父亲的王守仁也遭了池鱼之殃,有人弹劾他与奸佞为伍,你二人私调火药,他绝对不会不知情。”
鼓噪最大的是东宫讲官,而不是那些科道言官,徐勋最初有些意外,但随即就想明白了。此前府军前卫那五百人在西苑的三个月,王守仁当然不是只教了太子射箭,四书五经信手拈来,而他则是讲了山河地理域外风情。而弘治皇帝对他和王守仁厚加褒奖,当然不止是练兵,也是因为朱厚照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大异于平日视读书为畏途的光景。
但这毕竟是抢了东宫那些讲官的饭碗,料想那些人不至于察觉不出来
“李大人,多谢了”
见徐勋站起身对自己作揖,李逸风便嘿然笑道:“这有什么好谢的,难能有机会能还你一个人情,大人和我都松了一口气。大人掌北镇抚司这么多年,历来只有送别人人情,还从来没有欠人的。你要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下头狱卒,他们都得了吩咐,绝不敢有半点怠慢。只不过,你和咱们北镇抚司的关系知道的人不少,要这揭帖有人主使,断然不会让你轻轻巧巧过了这关,多半还要加上刑部大理寺。毕竟,他们加上咱锦衣卫,那才是三法司。”
张永在旁边见李逸风和徐勋说话不拘小节,知道这位北镇抚司的掌刑千户确实是和徐勋交情匪浅,忙插口说道:“李千户,你能不能设法给太子殿下送个信要是宫禁难进,你就去灵济胡同给那边厢送个信也成。就说我等一切皆好,请殿下勿以我等为念,万望不要和皇上去争。”
李逸风原本还以为张永要捎信求太子出手相助,听到最后方才笑了起来:“这事儿简单,张公公只管放心就是。太子殿下的脾气你们知道,能不能成我也不敢打包票,竭尽全力就是。”
“不管如何,都拜托李千户了”
“那世子爷你”
“李千户能不能去一趟我家当初南监祭酒章大人送了我好些书,我还没来得及看多少,如今既是有闲工夫,还请你行个方便,送来让我看着静静心。”
“好,这事简单”
朱厚照这三四日上午去文华殿听讲,下午回来和晚上就在御前侍疾,笨手笨脚亲自喂药不说,甚至还变着法子哄父皇高兴,丝毫没有之前执拗认死理的架势。张皇后看在眼里高兴在心里,上午儿子不在的时候,她少不得就对弘治皇帝唠叨嗔怪,道是之前不应对朱厚照这般严格,弘治皇帝自不会和妻子相争,不过置之一笑而已。
此番他突然犯病,本是一丁点不碍事的小风寒,可刘文泰那日留侍御前,小心翼翼地说不妨借此给太子加些担子,他立时就动心了,接下来便有意因朱厚照之前那匪夷所思的“病”迁怒太医院上下,不让其余人诊脉,又以病倒为由把朱厚照叫了回来,继而下旨免朝。果然,朝臣纷纷上书问安,朱厚照亦是有些悔过了,接下来便是真正让他这儿子知道,何谓天子。
民间都说孤臣难为,而作为皇帝,独夫亦是万万不能
于是,看完揭帖雷霆大怒发落了徐勋和张永的这一日晚间,弘治皇帝就突然流起了鼻血,那鲜红的颜色让乾清宫的上上下下都吓了一大跳,哪怕是起头想要劝谏一二搏朱厚照欢心的几个乾清宫答应都打了退堂鼓,又忙着去太医院宣召院使院判和几个御医。然而,面对面颊赤红显然火气未退的皇帝,几人又因皇帝不给诊脉,无不是叩头之后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
这会儿几个太医又下去斟酌方子,弘治皇帝在孙洪的搀扶下斜倚榻上,耳边尽是萧敬禀报今日奏折节略以及前日内阁票拟的声音。听着听着,他就只觉得整个人异常疲惫,竟是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
“因皇上因病免朝,端午节免宴,元辅刘阁老率群臣于各衙门插了茱萸鞑虏入独石堡等地大掠,巡按御史奏请逮问守备都指挥马经分守左参将杨英左少监唐禄问罪,内阁票拟姑且宥之,戴罪立功太常寺奏,今有铺户从户部的关领物中,竟有市面并不通行的洪武通宝”
“且住朕记得早就吩咐下去铸弘治通宝,怎的到现在还用洪武通宝传旨户部,速去查勘这是怎么一回事”
“是,奴婢遵旨”
萧敬虽想劝说皇帝安心养病暂且对这些事撂开手,可看着皇帝那流露出不正常艳红的脸,他仍是不得不按捺下了这番劝谏,接着便挑了几样无关紧要的念了。末了他正要率其他人退下去,却不料王岳突然被叫住了。他忍不住抬头偷觑了皇帝一眼,见其并没有留下自己的意思,这才失望地退出了大殿。
眼见萧敬等人悄然退下,王岳这才上前几步,却在龙床前的踏板上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问道:“皇上可是还有吩咐”
“你去一趟锦衣卫诏狱,看看徐勋和张永怎么个光景,然后让他们上表请个罪。”
揭帖之事,他虽是吩咐王岳派人仔仔细细去查,看是谁的手笔,可朝中大臣的反应亦是要顾及,所以哪怕他是下了中旨,可毕竟是绕过内阁的,就必须得先做出一个姿态来
弘治皇帝说到这里,又吩咐旁边侍立的孙洪去取凉水,仰头一饮而尽后,这才继续对王岳说道:“这火器和火药是朕拗不过厚照分拨下去的,如今这揭帖来得可疑,若事情再这么闹下去,张永也就罢了,徐勋一个外臣,众矢之的却不好受他上书请罪之后,朕可以放他外官,一两年之内就没人再记得这事了。”
“是,皇上一片保全之心,奴婢一定说给他知晓。”
“去吧。”
弘治皇帝疲惫地挥了挥手,待王岳出了门去,他突然又开口唤道:“孙洪”
“皇上可是还有吩咐”
“去取文房四宝。”
尽管孙洪有心劝阻,可见皇帝那不容置疑的光景,他只得亲自前去张罗,末了又搬了一张小桌子来架在床上。等他卷起袖子磨好了墨,又将狼毫晕开,饱蘸浓墨后递了过去,继而则是展开一张宣纸,用镇纸镇住了两头,这才又便扶着皇帝坐直了身子。然而,眼看皇帝勉力提起笔来写就了两个字,他不禁大为狐疑。
“世贞皇上,您这是”
“你与他说,朕记得他尚未有表字,这二字表字赐他,让他自个去好生琢磨”
第二百五十一章 先抑后扬,王岳碰钉
等到孙洪应声告退,弘治皇帝这才疲惫地往后靠了靠,斜睨了一眼孙洪出去方向的帷帐,他突然开口说道:“厚照,不要再躲了,进来吧朕已经看见你了”
朱厚照脸色很不好看地掀开帷帐进来,盯着弘治皇帝看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咬着嘴唇问道:“父皇,为什么”
“为什么你说的是那请罪折子只要他写了,便足可见是对朕对你忠心耿耿。”
“那他不写就是有异心那父皇你还赐他表字干什么父皇,你这简直是儿戏”
眼见朱厚照二话不说扭头就走,弘治皇帝的眼里闪过了一丝忧心,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放弃了把人叫回来的打算。他这个儿子被他和张皇后宠坏了,执拗认死理,倘若不是用事实说服,根本不要想把人拉回来,且先由得人去再说。等到这病好了,他自然会把徐勋放出来,但若是有个万一他好歹也给朱厚照留了个忠心耿耿可以随其成长的臣子
尽管是东厂督公,但王岳踏足北镇抚司锦衣卫诏狱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这会儿他在叶广的亲自陪侍下从大门下了地牢,借着那一条长廊中的松脂火把,顺利寻到了那监房前。见张永和徐勋竟然关在一块,他忍不住斜睨了叶广一眼,却姑且没逮着这事做什么文章。
“徐勋,张永,司礼监王公公来了。”
徐勋和张永又不是眼神不好,早就看见王岳来了。这时候两人对视一眼,徐勋就弹了弹衣角先站起身来拱了拱手,而张永则是慢吞吞跟在了后头。
王岳对东宫那几个太监素来看不惯,此刻见张永这怠慢样子心中就不喜,口气中不免多了几分冷峭严峻:“咱家今次来,奉的是皇上口谕。如今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朝中沸沸扬扬,你二人且写一份请罪折子,皇上自会斟酌。”
徐勋和王岳不熟,只听萧敬捎过话,道是此人曾有跟着李荣兴风作浪。这会儿王岳甫一照面就是这样硬邦邦的话,原本就心怀郁气的他更是恼怒,不知怎的竟险些按不住这股邪火。然而,他沉默着还不曾质疑这道口谕,外头的人竟是比他反应还激烈些。
站在木栅栏外的王岳见徐勋久久不答,不禁沉声喝道:“怎么,你还敢质疑皇上口谕不成”
“徐指挥自然不敢质疑,只王公公可敢说,这些话一字不差都是皇上口谕”张永那会儿亲自跟着朱厚照走的斋宫,此时此刻根本不能相信这是皇帝口谕,一句话噎了回去,他就冷笑道,“皇上就算是让我二人上书请罪,也必然还有其他话,王公公莫要说半截藏半截”
王岳原是要解说皇帝苦心的,可被张永这品级差着十万八千里的一顶,他顿时怒火中烧,不禁气极反笑道:“好,好,果然是狼狈为奸,好一张利口既是你二人不领皇上口谕,那咱家也不和你们磨蹭时间,立时就去回禀了皇上”
撂下这话,他便扭头看着叶广说道:“叶大人,这锦衣卫诏狱也不是头一次关着犯人,从前可有两人一监的规矩而且看犯人在狱中便好似在家一般逍遥,你这提点北镇抚司的未免太过纵容了吧”
“王公公言重了,与人为善于己为善,下官这些年办过那许多案子,除却郑旺这等无赖刁民,其余的下官秉公处断不说,就是在狱中也是从不难为,家属送来的东西只要没有夹带,亦不会克扣半分。”叶广不卑不亢地解说了这两句,见王岳面色发僵,他这才略微躬了躬身道,“至于两人一监,确实是下官疏忽,立时让人把隔壁一间监房收拾出来。”
“哼”
王岳一时心中更怒,可却找不出理由驳斥叶广这话,当即拂袖而去。然而,他还没走出几步远,长廊另一头就传来了一阵说话声。这下子,他立时停下脚步,转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叶广说道:“叶大人,这锦衣卫诏狱也能随便进人,这就是你的秉公处断”
叶广不料突然出现这样的变故,一时心中大为恼火。然而,等到眼力极好的他一下子认出那下来的前后两个人影,立时微微笑了起来:“王公公说笑了,锦衣卫诏狱当然不能随便进人,但若是如同王公公这样带着圣意</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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