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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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辅,你看看,这是锦衣卫叶广的上疏,他居然要刑部下海捕文书捉拿这么一个人。开什么玩笑,就凭这样一份模模糊糊的影子图形要抓人,岂不是大海捞针叶广执掌锦衣卫这么多年,现如今真是老糊涂了”

刘健接过来随手一翻,立时明了怎么回事,目光和谢迁一交,他便若无其事地说道:“这奏折既然是司礼监转下来的,司礼监那边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当然是皇上下旨,此事严查”谢迁眉头紧皱,旋即就往李东阳直房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个徐经当年便是行事放纵不羁,现如今搅和出这么一档事情来,居心叵测会试弊案已经过去多年,这过去的事情就算是过去了,若是再因为现如今这一丁点巧合翻出来,想来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为今之计,不若拿着先帝当年的处置警告徐勋,是先帝罚徐经回乡为吏,他如今容留着人像什么话况且,只凭那徐经一面之词就折腾出这许多事情来,简直是荒谬”

“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你该知道当今皇上不是先帝,一味用压只会适得其反这样,还是从正经事来,找几个御史,让他们从府军前卫懈怠本职上头做做文章,尤其是此番徐勋还自告奋勇领下了巡查城外,协助西厂锦衣卫的事情。”

“元辅高明”

谢迁告退离去,刘健却再没心思处置案头那堆得高高的奏折,心里想到了程敏政。从前翰林院中三大名人,学问广博称敏政,文章古雅称东阳,性行真纯称陈音,各为一时之冠,再加上程敏政亦是少年神童,中探花不过二十三岁,谁都认为他能够不到六十而尚书而入阁。对于这么一个年富力强而又风评极佳的后起之秀,他这个首辅忌惮,李东阳谢迁亦是如此,更不用说作为竞争对手的傅瀚。所以,傅瀚唆使华昶等人挑起了那场会试作弊大案,他们这些人有的袖手旁观,有的落井下石,结果性子刚正的程敏政果然虽出狱却发痈毒不治而死。

“都是好些年前的事了,徐勋年少,理该只是凑巧吧,不会是有意可那黑衣人是怎么回事,是真的鞑子奸细给徐经碰见了,还是”

那个冷不丁生出来的可能性让刘健眉头直接打了一个结,右手更是紧紧握住了笔杆子。按照常理,他们这些人当中,谁也不至于会愚蠢到派人去威胁这么一个连功名都没了的书生。可要是事情传扬开来,别人会怎么看尤其是那些瞅着小皇帝主意大打算靠过去的少壮派

不过是次日,一连十几份奏疏就经由通政司抵达了司礼监,无一例外都是指斥西厂锦衣卫府军前卫借着盘查奸细的名头骚扰民间等诸如此类云云,更有言官言辞激烈直指府军前卫并无侦缉之责,这是越权邀宠。奏折一送御前,朱厚照一时大光其火,按着他的性子,几乎就想把那些御史全都召来大骂一顿,可司礼监几个老太监一块儿齐齐劝谏,他也只能硬生生地忍了下来,可却少不得时时把谷大用叫到面前催问进度。

正因为如此,谷大用从承乾宫出来时的那苦瓜脸无数人瞧在眼里,自然更认为这一趟西厂必然是劳而无功,一时间言辞激烈的奏折就更多了,慷慨激昂请罢西厂的声音都冒了出来,让朱厚照更大发雷霆,群臣自是暗暗称快。

然而,仅仅是第四天,保国公朱晖刚刚点齐人马出发,叶广徐勋谷大用的联名奏疏就已经呈递了上来总共在城外查出无户籍路引的流民六百二十一人,曾有各色案底的可疑人四十一人,疑似奸细者九人,这还不包括江阴徐经所奏,出现在永福禅寺掷出一枚飞刀的那个不明黑衣人。

对于这样的成果,朱厚照自然龙颜大悦。他原本迁怒于东厂王岳就是嫌其正事不做好偏生管闲事,如今谷大用率领才刚建没几天的西厂立下了这样的功劳,他自然丝毫不会吝惜赏赐,这天再次直接把内阁和部院大臣全都召到了文华殿,由列席的叶广徐勋和谷大用一一禀报了今次梳理城外住户的经过,末了他就得意扬扬地环视了众人一眼。

“看到了没有只要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去做事情,何愁事情不成此次能有这么大的成效,叶广徐勋谷大用,你们三个功不可没,各赏”朱厚照见几个老大人的脸上一个赛一个难看,想想还是不让他们这么难堪了,于是把到了嘴边的钱财绢帛改了过来,“唔,各赏御马一匹,回头自己去西苑马厩里头挑”

“皇上,虽则是数日之内有此成果,锦衣卫府军前卫和西厂确实有功,只万一将良民打成奸细而处刑,干系重大,恳请皇上”

此番站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刑部尚书闵珪。不等他说完,徐勋便以目示意叶广,果然,这位在文官当中很有些好评的锦衣卫主事人就深深躬下身去:“皇上,闵尚书此言正是微臣想要禀奏的。仓促之间只是按户籍按锦衣卫所留案底先行羁押,难免有错漏之处,所以臣请锦衣卫和都察院刑部共同审理这些人,不冤枉一个良善,也不放走一个奸细。”

谷大用也操着尖细的嗓音和徐勋齐齐说道:“皇上,奴婢附议叶大人。”

“准了”朱厚照见自己人把这些老臣噎得作声不得,一时更觉畅快。可就在答应了之后,他突然想起另外一桩,立时看着英国公张懋和马文升戴珊道,“这一说朕倒是想起来了,朕让你们几个审张瑜刘文泰那几个,这都几天了,还没个结果”

大佬们中的不少正因为沉寂多年的徐经之名而心头悸动,这会儿皇帝突然又问张瑜刘文泰等人,一时间下头一片沉寂。好一会儿,英国公张懋才领头奏道:“回禀皇上,张瑜等人对不曾诊脉胡乱用药供认不讳,只刘文泰什么都不肯说。”

“不肯说就用刑”朱厚照顿时恼了,厉声喝道,“朕就不信他那身板熬得住三五十板子”

名义上是英国公领衔,可这种事情一般真正做主的都是文官,实则上负责此事的乃是吏部尚书马文升。听皇帝竟在文华殿上公开撂下了这种话,马文升不能就此沉默下去,只得站出来如实奏道:“回禀皇上,既然张瑜等全都承认了,刘文泰不肯招认也无伤大雅,自然可以就此定罪。臣本意明日上奏,既是皇上垂询,臣今天便今日奏请。”

“直接说,朕听着”

“张瑜刘文泰高廷和宜用部院司官与内官交结作弊律,论斩。院使施钦院判方叔和以药不对症革职闲住,医士徐昊发原籍为民。右通政王玉院使李宗周院判张伦钱钝王槃等坐视用药非宜,隐忍不举,各降二级。右参议丘钰假市药侵盗之官钱予以追赃”

“够了”

朱厚照突然打断了马文升这些话,盯着一众大臣看了好一会儿,继而突然冷笑了一声:“什么部院司官交接内官罪,上次英国公都已经奏了刘文泰张瑜大不敬,就按照大不敬律,直接斩了,哪里那么多废话至于其他人,这种简单的药理都看不出来,但凡当时诊治的一概革职为民,剩下的人重新考核过了再说。通过的不降级也就罢了,但凡没通过的,也不用降级了,太医院不养医术不精的闲汉”

说到这里,他突然又看着刑部尚书闵珪道:“还有,闵尚书审理今日拿住的这些奸细,不要一味只端着恻隐之心,先想想这次宣府出兵死难的两千多号人,他们的妻儿老小有多悲恸别好比之前先帝亲自审理的郑旺案子似的,好端端判了斩刑的,到现在人还留着没杀。这不是维护父皇仁厚贤德之名,这分明是出尔反尔,坏了父皇的威名”

众目睽睽之下,闵珪的脸色一时间青白相间,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然而,朱厚照仿佛还嫌这番话不够,又看着一众大臣说道:“这几天七嘴八舌说朕让西厂和锦衣卫去查奸细是异想天开,说朕这府军前卫仓促成军一无是处的人,朕一个个都记在心里。朝廷是给了言官上书言事的职权,可那些俸禄不是用来让他们指手画脚胡说八道的还有,那个半夜三更险些给鞑子奸细杀了的叫什么来着”

徐勋连忙接口道:“回禀皇上,是江阴书生徐经。”

“对对,就是这个徐经”朱厚照砰地一声一拳砸在扶手上,仿佛没看见许多人因为这个名字和他的这个动作而为之变色,气咻咻地说,“人家一个书生给吓病了,于是找官府告发此事,再合理不过了,这也值得那些御史们揪着说三道四他们是不是吃饱撑着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文艺和宣传

亮堂堂的屋子里,靠墙是一面五层黄花梨的书架,平日用来遮蔽灰尘的帘子这会儿正拉开着,上头满满当当的各色套书。书架旁边是一张临窗的杉木大案,上头文房四宝样样俱全,后头的圈椅这会儿已经被人拉开了,管家柳安正笑容可掬地请对面的青年坐。

“徐先生,这间是书房,少爷吩咐下来之后收拾的,里头这些书多半是坊间新出的,但您如果觉得不合适或者是缺什么,只管撂下书单子来,我立刻去家里头库房找,再不成就到外头书铺里头去淘。这些文房四宝都是老伯爷留下的东西,大多是下头人孝敬上来的,您看合用不合用。至于这方砚台,是库房里有些年头的老物件,少爷亲自寻出来的”

尽管眼前这位少爷请回来的西席先生名不见经传,甚至连个功名都没有,但此前徐良把那些府里前两代主人私垦的田地都找了出来,地契亦是一样样落实,柳安再不敢小觑,再加上能够保着管家的名头就是意外的惊喜,他自然不敢对新主人有什么阳奉阴违。所以,尽管不明白少爷为什么会请了这么一个病歪歪的人来做西席,他仍是奔前走后张罗得周全妥帖,这会儿说话也是客气万分。

“劳烦柳管家了,这书房和刚刚的寝室都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

柳安就怕这位徐先生也和自家少爷一样精明难打交道,这会儿终于松了一口气,又奉承了几句便知机地告退了。等到他一走,松伯便上了前来,摸摸这个看看那个,最后便转身走到徐经身侧说道:“老爷,这院子大门关上便是好似独门独户,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咱们这些人全都可以住下,看来兴安伯世子对您还是颇为倚重。”

“不是倚重,我一个不值一提的罪余之人,又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除却读了满腹诗书,又没有多少参谋赞襄的本事,哪点值得人倚重了不过是徐大人为人厚道仗义,竟然不但庇护了我,还直接给了我一个栖身之地。”

而且还不止给了栖身之地,甚至连他被人恐吓的事都找机会一巴掌还回去了

说到这里,徐经在圈椅上坐了下来,摘下笔架子上的一支狼毫看了看,突然又发现了那方砚台有异,一手挪过来一看,他便发现上头印着两行小字,赫然是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诗句。但凡读书人,对这等励志的诗句年轻时都是极其喜欢的,但他受挫多年,现如今渐渐迷上了老庄之学,乍一看不免让他心中滚烫。

因而,晚间徐勋回来召见他时问他是否习惯,他便立刻恭敬地说道:“大人又是单辟院子,又是让人准备经史书籍和文房四宝,这般安排实在叫草民心中不安。”

“既然你到了我这儿,草民两个字就不用了。”徐勋微微一笑,随即看着徐经说道,“虽不至于立时三刻还了你的清白,但你的事情我会记在心上。皇上素来是嫉恶如仇,最恨那些打着大义凛然幌子,背地里却男盗女娼的勾当,你只消耐心敬候佳音就行了。”

“多谢大人”

见徐经再次起身下拜,徐勋坦然受了,随即又抬手示意他坐,这才说道:“当年这事情你和唐六如确实委屈,程大人更是冤枉,不过,我也不是无缘无故帮你的忙。我既是对外头说你是我家西席,那我也有几件事要交给你去做。”

“是,敬请大人尽管吩咐。”

“我听说你才华横溢,经史子集无所不通,诗词亦是一绝”

士为知己者死,更何况徐勋这雪中送炭更是非同一般的恩德,徐经早打定主意只要不是什么大违自己为人宗旨的事,徐勋说什么他就应什么。而如今徐勋一开口就问学问文章诗词,这不禁搔到了他的痒处,当即欠了欠身说:“大人,无所不通实在是谬赞,但学生从小就在万卷楼中苦读不辍,会试弊案后回家又是多年闭门苦读,自信于学问文章已经初窥门道。”

“学问文章,这些是通达上层的大雅之物,但现如今我想让你去做的,却是下层津津乐道的大俗之物。”见徐经只是微微一愣,并没有立时推辞,徐勋心中满意,便徐徐说道,“文章诗词曲艺,除却那些千古流传的绝句名篇之外,民间津津乐道的却往往是最后头的一样。君不见李太白诗词不下成百上千,脍炙人口的却不过那几首相反,那些最初不登大雅之堂的小说话本,反而在民间流传极广。”

徐经虽然话是听明白了,但人却有些糊涂了,不禁试探着问道:“大人,您的意思是让我去写些给民间百姓看的小说话本”

“小说话本见效太慢,我是想让你写几出戏来。当然,你要是不想署名,尽可以随便胡诌一个。至于题材,简单得很,比如现如今要打仗,这大军已经出征,就可以现编一个别母辞妻挥泪上疆场的;比如朝廷要惩奸除贪,那么就编一个包青天怒斩陈世美;比如朝廷要开河,那么就编一个西门豹巧计惩女巫”

比如幼主老臣,关键时刻便可以编几个老臣倚老卖老处处和幼主作对的

听着徐勋侃侃而谈如何将曲艺说书等等和时势结合,徐经又不是蠢人,渐渐就醒悟了徐勋要他写这些俗之又俗的东西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名气,而是为了宣传大势。因而,最初疑惑之外还有些觉得大材小用的他立时聚精会神听了起来。当他听到徐勋定下雅俗共赏,深入人心这个基调的时候,他低头沉吟了许久,突然抬头说出了一句话来。

“大人如此深谋远虑,我自然愿意尽心竭力,只不过我虽小有才学,但于这些上头却远不及唐六如怪才。他书画诗词无所不能,早年间也曾经写过两出小戏给几个挚友鉴赏,我偶尔瞧过,读后朗朗上口,甚至可说是口留余香。他在苏州之所以会被公推为第一才子,便是因为那份急才怪才。若是大人请了他来,一定会事半功倍大俗之物固然是好,但雅俗共赏岂不是一举两得”

徐勋确实不止是为了自己的商圈事业打算请徐经这个才子来写戏,在他看来,宣传攻势实在是很重要。成百上千年来,帝王将相都是要死的,唯有文人的笔不死。单凭那一支生花妙笔,刘皇叔仁义无双,曹孟德奸雄一世,正德皇帝游龙戏凤,雍正皇帝九龙夺嫡在这个年代,要不能先养几个厉害的笔杆子未雨绸缪先进行广泛宣传,他实在有愧穿越者的名声。

所以,徐经直接举荐了唐寅,他不禁心中一动,只想了一想就点头笑道:“你说的不错。苏州四大才子,徐昌谷在翰林院当着庶吉士,另两个还没来得及回去。索性我让祝文二人带一封亲笔信给唐六如,请他出山做一番事业。桃花坞虽不错,可他年纪轻轻要隐居还太早了”

等到从徐经那小院出来,徐勋抬头看了看天上那一轮残月,忍不住有一种意气风发的感觉。招揽四方人才对于如今的他来说难度太大了,但招揽那些在民间颇有名声,但在朝中却半点根基也没有的才子们,这代价却是实在太小了。才子嘛,本来就不是用作勾心斗角的,让他们去做才子的本行,多写些脍炙人口的好东西</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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