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刘瑾这句话,徐勋接下来自然不会再耽搁时间,打了个哈哈就匆匆告辞了。然而,等他心痒痒地来到闲园,一入眼就看到四下里那些热热闹闹的商铺,多数都是贩卖江南的小玩意儿,竟有不少衣衫华丽的富家子弟在那闲逛,而相比之前,只在门前一驻足,他就发现园子中虽只落成了寥寥几处,可乍一看去就大不相同了,一个闲字竟是淋漓尽致。
暗赞了徐经到底懂得格调,他就悄悄拐到了一旁的一条暗巷之中,由一道铁将军把守的不起眼大门溜进了闲园。在那林中小径中前行了不多久,他就听到那边传来了一声娇斥:“什么人”
随着声音钻出来的,便是手里捏着一把鸡毛掸子的如意。她愕然看着徐勋,突然二话不说一溜烟跑了回去。徐勋见着好笑,当下不慌不忙跟在了后头,等到了那深处的三间草堂时,他就只见一个人影刚好挑开门帘出来。鸭卵青的衫子,藕色的湘裙,这一色极淡的色彩在明媚的夏日阳光和郁郁葱葱的绿树映衬下,竟是显得格外的明艳,哪怕小丫头许是刚刚洗了头发,一头乌丝只松松地绾了个鬏,可却是娇艳十分。
“我回来了。”
“你还知道回来”
这一句愤愤然的轻哼再加上那双手叉腰的刁蛮样子,立时把刚刚那幅淡淡的水墨画变成浓墨重彩了。尽管刚刚乍然从如意口中得知徐勋来了的时候,沈悦的眼睛里已经弥漫着一层极薄的雾气,可这会儿她却掩饰得一丝不漏。嗔怒地迸出了这么一句话之后,她就快步下了台阶,端详了徐勋好一会儿,却是始终没再说话。
倒是一旁的如意担心冷场,突然插话道:“世子爷这一天刚回京城就四处赶,应该还没歇口气吧瞧这一身臭汗,正好刚刚烧了热水,不如先洗一洗。”
被这一说,徐勋才发觉身上黏糊糊的难受,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另一个样子:“用不着热水,这大热天,用井水随便冲一冲就行了,只是你们这儿都是女人,难道还备着男人衣裳”
“小姐才刚给世子爷做过全套”
见如意在沈悦的瞪视下立时闭了嘴,徐勋不觉已是满脸的笑意,当即对着小丫头挤了挤眼睛:“娘子这般厚爱,那相公就却之不恭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儿女情长
“却你个大头鬼”
眼见小丫头红着脸摔帘子进了屋,徐勋不禁哈哈大笑。这时候,一旁的如意方才苦着脸上前说道:“都是我一时口快,小姐本想是给世子爷一个惊喜的。这都做了好几个月,一针一线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工夫,这下子小姐非得狠狠罚我不可”
“罚你干什么,惊喜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惊喜,不分早晚放心,到时候自有我去哄人,不会让你挨骂的。”
徐勋给如意吃了一颗定心丸,就随手解开了外袍,旋即连内里的中衣也一块都剥了下来,一股脑儿全都塞给了他,这才赤裸上身来到了水井边。沉腰用力提了一桶水上来,他就径直抱着水桶从头到脚一淋,那冰凉刺骨的感觉在这大夏天里,竟是好不畅快。想起那时候在塞外那一战又一战,最后找了个海子,全军上上下下不分大小地进去洗了个痛快,老神英还差嘲笑他胳膊上没几块肌肉,他忍不住低头瞧了瞧,又用力屈起手臂,这才低声嘀咕了一句。
“这老家伙,我怎么能和他这打老了仗的人比”
徐勋在这儿一桶又一桶水洗得痛快,那边厢抱着一堆散发着酸臭汗味衣服的如意已经呆住了。这就着井水冲凉她小时候不是没瞧见过,可那都是没身份的下人,有哪位大家公子这样肆无忌惮的可是,见那井水哗然流过那结实的脊背胸膛,看着那水珠在日头下散发出晶莹的光芒,又听徐勋在那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歪着头的她不觉又陷入了恍惚。
“如意”
把帘子拉开一条缝的沈悦见如意有些大发花痴的模样,不得不大声嚷嚷了一句,见小妮子这才恍然回神,抱着一堆衣裳三步并两步抢进了屋子,甚至不敢看她就匆匆往后头去了,站在那儿的她忍不住冲正好看过来的徐勋丢了个大白眼,然而却没有放下手中的帘子。
尽管两个人除却最亲密的一步,亲也亲过了,抱也抱过了,可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男人赤裸的胸膛,羞恼之外,更多的却是觉得一种男人的阳刚气息迎面而来。只失神了片刻,她就看到他身上背上胳膊上几道清晰可辨的疤痕,这才想起他此去战场的危险,一时又忍不住咬住了嘴唇,扶门而立的同时,不知不觉一条腿已经跨出了门槛去。
“小姐,这是擦身的软巾。”
后头如意的声音顿时让沈悦惊觉过来。一反身伸手抢过了如意手中的东西,见小妮子不等她呵斥就一溜烟躲了个无影无踪,她这才回转身来,却发现也不知道是自己在日头底下站太久了,还是看着徐勋的时间太长了,这双颊上直发烧。恰好这会儿他心满意足似的放下了那木桶,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她一心慌,索性就把那条大软巾揉成一团冲着他扔了过去。然而,松松散散的东西终究还是半当中就散了开来,正好罩了他一个兜头兜脸。
扑哧
徐勋刚从头上扯下那软巾,就听见了这笑声。定睛一看,见小丫头扶着门框正笑得明艳动人,他终于忍不住了,随手抓着那东西就大步走了上去,故作凶巴巴地喝道:“笑什么”
“笑你这个打了胜仗的大英雄像个傻呆呆的呆头鹅”
沈悦一把躲过徐勋要使坏的手,快速躲进了屋子里,旋即才伸出脑袋说道,“在外头等着,我让如意给你送衣裳出来我可事先声明,要是穿不上身不怨我,我又不曾量过你的尺寸,就是照着印象胡乱做的”
“娘子多虑了,我这身材高矮胖瘦,天底下还有人能比你更清楚”被人说是呆头鹅,徐勋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当即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见沈悦一下子呆住了,他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就是我爹,这辈子大约也没抱过我两回”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眼见得人再次重重摔下帘子进了屋子去,徐勋这才大笑了起来。不消一会儿,他就看到如意抱着一大摞东西出来,竟是从中衣到腰带外袍,乃至于鞋袜一应俱全。尽管刚刚才把沈悦气跑,可这会儿看着这么多东西,他仍然忍不住心生暖意,示意如意把东西一一晾在院子里那些晾衣绳上,又把人打发回了屋子,他才用软巾抹干了身上水珠,旋即一样样从里到外穿戴了起来,一面穿一面审视着那些针脚。尽管及不上府里专做针线那些仆妇的手艺,可一针一线都是细密,酱紫色的外袍的角落甚至还能看到不引人注意的一丁点血迹,他哪里不知道小丫头为此付出的工夫,一时嘴角就翘得更高了。
只是满头湿发用不了那顶唐巾,他就这么把头巾抄在手中施施然进了屋子去。一到里头,他看见如意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端详了他好一会儿,倒是沈悦只瞧了一眼就别过头去,嘴还微微撅着。当下他有意走到他面前,还配合地转了一个圈,这才笑道:“娘子果然有心,竟然不曾多一分少一分。”
“哼,那是你运气”
嘴上说着这话,可看着徐勋穿这一身神清气爽,沈悦的脸上还是露出了笑容,前些天一直没消息时她因为老走神而扎了手指的疼痛也完全都忘了。等到徐勋在身边坐下,一面喝着如意送上来的银耳羹,一面和她说着之前那惊险的一幕幕,她那仅存的恼意更是很快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心有余悸。
“虽说一直都知道你胆大可你这次的胆子实在是太大了,要是那位杨都堂到得晚一些”
“所以说,不用后怕,吉人自有天相。”徐勋不等沈悦那担心的话说完,就伸出手来掩了她的口,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现如今不是一个人,所以哪怕是为了爹为了你,也为了向来对我信赖有加的皇上,我也一定会平安回来的。要我的命,那还早着呢”
“死皮赖脸”
沈悦虽是慌忙往后挪了挪脑袋,逃开了那只灼热的手,但那怦怦的心跳却仍然没能放慢下来。然而,刚刚那亲密过后,徐勋便再没有什么逾矩的举动,只是继续说着此行的诸多得失,最后方才问起了她在京中的情形。
“我在京城能有什么事,那个大和尚常常让西厂的人便服过来巡视,再加上还有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李大人看顾,我这又有那些家将巡视,说是铁桶一般都不过分。倒是皇上还来过几次,还有一回扮成士子去和人对诗,最开始我还提心吊胆,后来就习惯了。”
“什么习惯了,小姐,你之前不是还抱怨说皇上太异想天开了,竟是还让您跟着刘公公扮成小太监,混去看皇后初选么”
如意不插嘴说这一句还好,她一说此话,徐勋一时瞪大了眼睛。朱厚照当初就曾经拜托过他此事,还用不办好就让他打光棍作为要挟,可他这出门在外去打仗,小皇帝就直接挑了他的未婚妻去做这种勾当,这也太离谱了吧
“如意”沈悦一眼把如意瞪得讪讪然溜出了屋子,见徐勋那诧异得嘴都合不拢了,她只得尴尬地解释道,“因为被派去初选的是司礼监秉笔李公公陈公公这两个,不但认识皇上,而且熟得不能再熟,不然他倒是想亲自去的。皇上说太监选出来的他不放心,就求我这个姐姐给他把把关其实说到底就是走马观花,整整五千个人,我看得眼睛都花了,哪里能记住什么人后来还是刘公公说,这初选复选至少得淘汰三千人,没什么好看的,等最后那一千人定了,再让我看也不迟,我这才总算是逃过了一关。”
五千个
徐勋深深吸了一口气,暗想幸亏皇帝发了一句话,否则到时候让他这个真男人一而再再而三去检视,说不定什么时候捅出大篓子来。而且,就算真的看中了哪个女人,任由朱厚照这个皇帝来做主的可能性实在是微乎其微。与其在这下工夫,还不如先把张太后的关节打通。
“这个皇上”尽管是在私底下,可要徐勋说朱厚照什么坏话,他却是没法说出来,只能叹了一口气而已。紧跟着,他就想起了更重要的大事,连忙问道,“那皇上可曾说过,咱们俩的事什么时候能办”
“皇上说让你一辈子打光棍”沈悦脱口迸出了这么一句,见他丝毫不慌,就这么笑吟吟看着自己,这才醒悟到让他打一辈子光棍,自己也讨不了好,这才轻哼一声道,“皇上没说,我又不像你这么厚脸皮,也没好意思问。”
“这怎么叫厚脸皮我的娘子,你知不知道这些天上我家提亲的人险些把门槛都踏破了。”徐勋立时叫起了撞天屈,见沈悦果然有些急了,他就添油加醋地说道,“这一家家非富即贵,我爹也不知道能抵挡几时,再不抓紧,万一有人求到太后面前,那可就没办法可想了。”
“那那怎么办”
见沈悦终究掉进了自己的陷阱之中,瞠目结舌了一阵子就患得患失问了这么一句,徐勋便笑眯眯地说:“所以嘛,娘子怎么也得对为夫温柔一些,否则怎么留得住我的心”
“你可恶”
第三百三十五章 朕封你大官做
朱厚照尚未大婚,而且一贯爱好新奇,承乾宫中的宫女远远不如西苑的府军前卫幼军,以及刘瑾等人捣腾的各色玩意儿对他吸引力更大。因而,那些绮年玉貌的宫女在当年的小太子,如今的小皇帝面前使过无数劲头,到最后却没能换来饶有兴致的一睹后,大多数人虽不曾心灰意冷,可就免不了思量着在其他地方下工夫。
此时此刻,一个女官在徐勋面前虚手引导,一面走一面回头微笑颔首,嘴角边流露出两个恰到好处的酒窝,而原本训练有素走路时从来不会叮当作响的环佩,这会儿也随着她的步伐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裙摆下那双勾着曳地长裙的绣鞋上,两朵金蝶正颤颤巍巍地上下飞舞,哪怕算不上巧夺天工,也可决计是匠心独运,更不要说她特意在脸上妆容下了狠工夫,那人面桃花的灿烂明艳,正是我见犹怜。
她甚至已经想好了若徐勋留意到她悄悄打探她的名姓之后,她该如何欲拒还迎地点上一句。然而,让她大失所望的是,一直听说最是胆大包天的这位少年新贵,自打进了承乾宫便是始终目不斜视,比那些新进宫的小太监还要规矩老实,那眼神根本没在她身上停留一时半会,她那句奴婢花映月竟是无处说去。
而徐勋到了东暖阁门前,眼见那女官不甘心地止步,甚至还用幽怨的眼神斜睨了他一眼,他不禁大感吃不消,连忙低头钻进了屋子里,等到门帘落下就长长吁了一口气。然而,他还来不及寻朱厚照在哪儿,那边厢就传来了一个声音。
“徐勋,快过来快过来”
外头那女官听到里头传来了徐勋的应答声和惊呼声,紧跟着就是朱厚照的大呼小叫,夹杂着笑声打趣声,继而各色声音就渐渐小了,她想起这一对君臣年纪差不离,亲近得仿佛兄弟似的,连最是森严的宫禁,这小皇帝都从来让徐勋出入无人之地,再想想刚刚徐勋对自己的熟视无睹,她这心里不免浮想联翩了起来,表情渐渐变得无比精彩。尤其是当里头传来了哎哟一声时,她瞥见那两个门口侍立的答应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一时心慌,也顾不得自己是张太后放在这承乾宫的,索性蹑手蹑脚退远了。
屋子里,眼看朱厚照抱着膝盖呼痛,徐勋满脸无奈地扶着人坐下,偏朱厚照不肯叫人进来,他只得亲自翻箱倒柜找了一罐药油出来,眼看朱厚照自己笨拙地在膝盖上随随便便涂了一圈,他才沉下脸说道:“皇上千金之躯,下次千万别再如此了,刚刚臣就险些吓死了。”
因为他刚刚进屋的时候,朱厚照赫然站在书架旁边木梯子的最高一层,一扭头看见他还手舞足蹈,好容易站稳了,下梯子的时候还一不留神踩空了。尽管他扶得眼疾手快,可终究是让小皇帝的膝盖磕了一下,害的他心跳至少停止了十秒。
“别装了,你会吓死,朕说什么都不信,谁不知道你是赫赫有名的大胆徐”朱厚照擦了药水之后,就没事人似的撩起半个裤管,坐在凉榻上脚还不老实地荡来荡去,信手一指小方桌上的一大摞书说道,“这些都是之前朕让他们搜罗到的各色兵书,不少孤本珍本都有,你拿回去好好看看,有胆量有勇武有谋略,这才是名将么明日文华殿上,还得你陈奏之前的战事,到时候若能引经据典,也能让那些老头们少说几句。”
“皇上这是让臣临阵磨枪”
见朱厚照连连点头,一副你知道就好的表情,徐勋顿时无语,可也只能领受小皇帝的这番好意哪怕他没时间看,装点一下书架也好,亦或是等杨一清下回从陕西回来,做个人情送了人,顺带让人解说解说,那就是一举两得了,横竖朱厚照不会在意这种转赠之举想到这里,他便少不得把杨一清的陈情对朱厚照和盘托出。
“他真这么说”朱厚照认认真真听完便问了一句,见徐勋点了点头,他便往后头重重一靠,歪在那厚实的引枕上,好一阵子才小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这样的臣子要是能多上一两个,朕就能高枕无忧了。他既然有这样的雄心壮志,那朕当然得成全了他不过,真可恶,难道又得便宜了那些就会胡说八道的家伙”
“之前杨都堂只是奉旨督理陕西马政,既不是巡抚也不是总制,这一次皇上可以为他正名,令他挂右都御史衔,总制宁夏延绥甘肃三边,到时候回来的时候,这左都御史就能顺理成章让他上位了。”
“还是你想得周到”朱厚照眼睛一亮,立时一拍桌子道,“就这么着,他不说了是一年半载嘛,朕大不了就熬一阵子,等那边太平了就立时三刻调他回来对了,徐勋,之前朕</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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