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就仗着杨虎的势么老子告诉你,不怕他来,就怕他不来”
眼见从前百试不爽的最后一招也没了效用,扇子吴终于忍不住了。相对于死,他更怕被人活生生烧死在里头,因而冲着左右使了个眼色,几个人立时疾步冲到了前头,将刚刚奋力放下的大门闩抬了起来。这时候,扇子吴方才又大叫了起来。
“大刀冯,做人留一线余地,这穷独山的基业,我全都让给你,只要留我兄弟一条生路,日后杨大哥面前,咱们也不计较今天的事”
“呸,少说废话,杀了你们几个,这基业一样是老子的除非你降了我,否则什么都甭提。老子数到五,你要是再不出来给个明白话,老子就一把火把这儿烧成了平地”
此时此刻,尽管异常不甘心,可山匪响马盗最信奉的就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更何况就算他想死扛到底,身边的老兄弟也必然不肯死,扇子吴不得不咬紧牙关,拉开门就大步走了出去,口中嚷嚷道:“得,老子认栽,以后再不敢叫大当家的,这名头让了你就是”
话音刚落,他就发现大刀冯左右竟是五六把弯弓如满月的弓箭齐齐指着自己,正大吃一惊的当口,大刀冯旁边一个灰衣汉子突然一挥手,竟是一簇箭矢直接往他这边射来。虽说他立时反应过来挥刀挡格,可架不住这一回齐射之后又是一回,他右肩左腿和左胁先后中箭,一下子就站立不稳单膝跪了下来。眼前发黑的他见大刀冯狞笑着拎了鬼头刀上前,顿时本能地怒喝道:“你不得好死”
话音刚落,他就只见那一柄自己嘲笑了多少年的鬼头刀当头直落了下来。他几乎连躲闪的空子都没有,就只觉得浑身一轻,随即视线竟是一下子抬高了。当看见底下那无头身子颓然倒下的时候,他才生出了最后一个念头。
这狗日的软蛋,老子居然命丧在了他手里
一刀斩下,多年被人欺压的郁闷一扫而空,大刀冯顿时提着人头哈哈大笑了起来。这一路杀将上来,虽说人大多都是那灰衣汉子带着手下砍杀的,可他身上也不无鲜血,这会儿占了最后一个便宜,在扇子吴仅余的几个头目看来,一身是血的大刀冯看上去异常狰狞。虽也有一个矮小汉子怒吼一声拔刀上前,但大多数人都是不敢动半步。果然,那矮小汉子还来不及冲到大刀冯跟前,一支羽箭就很有准头地钉在了他的喉咙上。
“要降的就丢下兵器跪下,否则就和这两个一样下场”
当了多少年穷山匪,大刀冯直到现在才第一次喝出了这扬眉吐气的一句。眼见得一个个往日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的家伙纷纷忙不迭地跪下,他不由又是一阵大笑,早先家眷被人扣着而不得不听命刘六刘七的郁闷全都丢到爪哇国了。
他和他的鬼头刀,何尝这么威武霸气过
议事堂一角,蜷缩在那儿的安小白死死盯着外头的无头尸体,眼神中闪过了一丝报仇的畅快,但随即又迅速消失了。他用了无数力气方才从那个牢笼中逃了出来,没想到却陷在了这里,那足以让他翻身的消息非但派不上用场,而且根本送不出去。可事到如今,他只有先求保住这条有用的性命,其他的什么都顾不上了
穷独山一股悍匪被连根拔起的消息送到徐勋案头,已经是第二天清晨的事了。这只是一次小小的演练,因而预料之中的大胜并没有让他感到多高兴。毕竟,以有心算无心,再加上这拨人平素也就是打家劫舍绑架肉票的小股山匪,手到擒来是应该的。而这一次之后,能不能在别人有防备了之后仍然成功,这才是最要紧的。
缉盗的事情除了屠勋知道一星半点,就只有曹谦知道,就连张永和神英,也只当徐勋是调了三百人出去到九边打探军情,根本没想到别的事情上。此时此刻,曹谦见徐勋在书案后头坐下,便上前侍立在旁边,低声说道:“大人,接下来要立刻继续么”
“等这消息散布开来看看四处反应再说。若时间来得及,那就再做一票过年之前,必须打出威望来那个白莲教的白瑛扎在京畿附近,实在是太让人不安生了,这些异端邪说最容易让民间百姓轻信,一定要尽快拔除。”
“大人所言极是”
曹谦虽是跟着徐勋时间不长,但短时间便得预机密,他自己也知道是沾了父亲曹雄和恩师杨一清的光。所以有些事情他是亲身参与,有些事情他却是冷眼旁观猜出了一个大概,对于这个比自己还要年轻好些,只比弟弟年长不到一岁的平北伯,他简直是打心眼里佩服。此时此刻,他真心真意地附和了一句,却突然发觉徐勋侧头看了过来。
“小曹,我听说你有个妹妹”
曹谦被徐勋这跨越度极大的问题说得一愣,一时半会有些摸不清楚徐勋的用意,只得小心翼翼地说:“回禀大人,卑职是有个妹妹。”
“年岁几何,可曾许人”
知道徐勋家中只有一妻,如今正身怀六甲,曹谦顿时更闹不清楚此问为何而来,便谨慎地答道:“舍妹今年刚好十四岁,待字闺中尚未许人。”
“哦,十四”徐勋掐了掐手指一算,随即若有所思地说,“要说年纪也还刚刚好对了,你父亲此去固原上任总兵,家眷可还留在延绥”
“回禀大人,家父是西安人,所以家母和舍妹一直留在西安,此前并未跟去延绥上任,只有卑职一直随侍左右。如今家父新去固原,自然更不会带家眷了。”
徐勋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想当然了,自失地一笑便抬起头道:“我倒是忘记总兵副总兵上任,等闲不携家眷。不和你打哑谜了,直说吧,太后对皇上说,寿宁侯世子年纪差不多了,请皇上帮忙物色一门亲事。这满京城勋贵千金虽多,官宦小姐也不少,可我才让人问过寿宁侯夫人的意思,似乎她觉得那些千金太娇气。寿宁侯世子现如今被皇上发落到大同军前,是大同总兵庄鉴帮忙照应安置的,隐去了人的身份,听说做得有些章法。所以我思来想去,想问问你。”
这话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然而,曹谦愣了一愣,却颇有些踌躇。寿宁侯张鹤龄虽说是顶尖的勋臣贵戚,可名声很不好,张宗说此前刚到大同的时候,那种做派也让人敬而远之。虽说他启程赴京之前,这位已经渐渐收敛了许多,做事也勤恳了,但天知道是否真心改过。而且,外戚家的媳妇又岂是真好做的可妹妹嫁人,若高嫁,难免要小心逢迎公婆,若低嫁,异日夫婿一事无成,还不是一样抬不起头来
想来想去,他便硬着头皮说道:“大人,这事情可容我考虑几日”
“这事情不急,我也只是一时起意,你大可和你爹商量商量。”
徐勋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却想到,寿宁侯张鹤龄那么一个对张太后有些影响力,但却老闯祸的角色,不仔细捏在手心里,他实在是不那么放心。若张宗说真混蛋,那也就罢了,可至少还是有些担当,倒是可以考虑考虑。所以,眼见曹谦告退出去,他突然又开口说道:“对了,若是令妹脾气柔弱,这事就当我没提过。若令妹性子刚强,这事情你再考虑和你爹商量吧。”
第四百七十六章 塞北,塞北
民间一次山匪响马盗的火拼,除了始作俑者徐勋放在了心里之外,并没有在朝中引起多少响动。然而,畿南一带的反响就大不相同了。商旅们固然发现走那几条官道的时候,比从前安静了许多,就是不得已要抄小路的小商小贩,也都觉得这些道儿没从前那样危机四伏了。而在绿林道上,大刀冯原本这个谁都不记得的名字猛然之间传了开来,尤其白沟河附近又一股颇有势力,人数足有一百二三十的小股响马盗被吃掉之后,更是有一追杨虎和张茂的势头。
眼看快要过年,原本是这些强人捞一票过节的大好机会,可突如其来遇到这种少有的抢地盘情况,即便是相隔远的,也多半留心观望,更不要说相隔近的,无不是提高了警觉,生怕那大刀冯打得兴起,连自己的地盘也端了。在这种风声鹤唳的时节,反倒是杨虎丢开山寨里那一大摊子,悄悄来到了京城白瑛的住处。
“先生,我就是来讨个主意。畿南道上,我和张茂也算是说得上话的人,那个扇子吴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角色,我平常也看不上他,可就这么放着不理会,让底下的兄弟们怎么看而且,那个大刀冯我也让人打探过,往日就是个扶不上台面的货色,现如今一下子多了这样的胆子,我怀疑”杨虎倏然一顿,眼神中竟是寒光毕露,“我怀疑背后有人撑腰”
白瑛虽说一直在低头用双手给花松土,但闻听此言,他的动作一僵,随即头也不回地问道:“那你怀疑背后有谁撑腰张茂的名头虽响,可真正势力还及不上你。齐彦名倒是有些势力,可也就是在白洋淀一带。要说穷独山那一头,素来并不是什么值得用心的地方,谁会在大刀冯那种货色背后撑腰”
“如果是朝廷”杨虎说着一顿,见白瑛扭头看他,他就嘿然笑道,“先生,我不说这话,你就顾着照料花,我这不是急嘛不是我危言耸听,我觉着,会不会是如今在京畿一带大肆传教的那个罗清他到处鼓吹什么无极圣祖,听说不少达官显贵也是座上客。要是他顾忌您这个白莲教圣主,因而在背后朝我捅刀子,这大有可能”
这话尽管离奇,但白瑛使人悄悄盯着罗清,知道杨虎所谓的罗清结交权贵并不是虚言。倘若此人一方面结交权贵,一方面动摇白莲教好容易才积攒起来的武力根基,那么,罗清以新派教祖的身份挤占白莲教的地盘,便明显是可能成功的。想到这里,他终于站起身来,踏着方砖走了几步,突然又回头问道:“除了罗清,难道不可能是此前威逼我们做那件事的人”
“也有可能,可那些家伙捏着咱们的把柄,若真的有心再让咱们做什么事,只和从前那样要挟也就罢了,何必去动我的人这是吃力不讨好的事,那些个狡猾的家伙肯定不屑于去做。”说到这里,杨虎就握紧拳头追上白瑛说道,“当然,若是先生有令,京城里还有我几个兄弟,立马打听这些人的下落,也能够查得出来。”
“不必了,不必节外生枝。”白瑛摇了摇头,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不要亲自出马,看看穷独山周边有什么人,设法挑唆一股人,让他们再去试探一次。若再大败亏输,到时候再作理论。赶在下雪的时候,打一个猝不及防。大刀冯那样的软蛋,两次大胜再加上下雪天,必然疏于防范,这才是最好的时机。”
才过十月不久,京城就突然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这时间比往年早得多,但由于前些日子一直都还暖和,尽管大雪连下了两天后就放了晴,可天气却比之前冷了许多。檐下都是一条一条冻得结结实实的冰棱子,而树上也结了厚厚的一层,尽管地上都已经清扫干净了,可登高放眼望去,竟是四处雪白一片,深深呼吸一口就是冰冷的空气。
虽说夏天也同样难熬,但对于练兵来说,冬天却是最痛苦的时节。且不说那些兵器往往容易冻手,就是大冷天在天寒地冻的演武场上站上一会,就足可叫人从头冷到脚。因而,徐勋把从前最重视的队列摒弃不用,取而代之的则是跑步行军和各种套路。这都是军中群策群力精简下来的,拳法八招刀法八招,虽然简简单单,可胜在简单容易上手。而神机营中则是派了几个最擅长火器的将校,和军器监选出来的几个能工巧匠商议着新军器,这也是徐勋向朱厚照提出的。
他虽说比别人多几百年见识,可真正要说到创造发明大跃进,那是半点本事也没有,别说改进火器,就是让他造个玻璃水泥,那也是要难为死人的。
下雪天从西山回城不便,化雪天里又难免路上结冰,再加上军营里刘瑾派了两个监枪内官来,因而徐勋已经在军营里泡了整整八天。直到这一日天放了晴,这条下山的官道上又垫了煤渣子,那两个内官被他拿到了短处捏在手里,他方才在傍晚时分带着二三十个亲兵骑马回城。才到阜成门,他却发现前头正有一行人在等着入城,俱是蓑衣斗笠,显然从西边过来的时候,那边仍在下雪。他摆摆手示意从人放慢速度跟在后头,可突然前头就有人回过头来。
“大人”
徐勋微微一愣,这才认出是此前刚从西北回来不久,就又被自己加派了一堆人手,重新上了大同去的曹谧。见曹谧飞马疾驰了过来,到了面前滚鞍下马,一板一眼就要单膝行军礼,徐勋便笑道:“这是城门,又不是其他地方,你这么正经做什么快上马来,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不是说赶在冬至前回来吗”
“我在大同见着了杨大人”曹谧这才站起身,才说了这么一句,见徐勋露出了错愕的表情,他便上马之后徐徐过来,几乎紧挨着徐勋低声禀报了起来。
“杨大人匆匆赶到大同和庄总兵商量事情,正好遇着我,担心如今厂卫太多,路上捎信说不清楚,遭了事反倒不好,所以让我提早回来面禀大人。鞑子内乱已经快差不多了,那小王子雄图大略,竟是压服了那些蠢蠢欲动的部落,一鼓作气对永谢布用兵,亦不剌兄弟已经先后几次大败。而小王子第三个儿子巴尔斯博罗特继任济农之后,在众将之中威望极高,直指火筛推出来的乌鲁斯博罗特是假货,还说即便不是假货,打了这样的败仗,便无颜再为黄金家族的子孙。火筛大败而归,现如今已经靠近了大同。”
听到这消息,徐勋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相比蒙元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一个雄才大略的英主,大明朝自从开国那几位皇帝之后,接下来基本上都是被动挨打居多,占据主动的少。前一次好容易才钻了那样一个空子,倘若是真的让蒙古人重新捏合在了一起,那麻烦就大了。
想到这里,他立时不容置疑地吩咐道:“走,回府说话”
及至进了城,他便冲着后头的护卫吩咐道:“去请御马监苗公公,请吏部尚书林大人,都察院张都宪,张西麓大人,另外,回西山大营,看张公公和泾阳伯陈大人哪个人抽得出空来,尽快请到兴安伯府来。”他原本还想去叫一声谢铎和屠勋,可想到这样的军国大事,并不是人越多就越容易出主意,思来想去还是放下了。
入夜时分,虽说已经是滴水成冰的时节,但室内烧着火炕,火盆里烧的是宫中御赐的红箩炭,不闻半点烟火气。被徐勋请来的几个人团坐一块,听曹谦转述了杨一清的口信之后,曾经一块经历过前次一战的苗逵和神英都是眉头紧皱,林瀚张敷华和张彩虽是没有轻易露出愁容,但心里却都是沉甸甸的。
“小王子崛起于成化年间,火筛却是从景泰、天顺、成化、弘治年间,一直活跃到现在的大将,他是先头那位大汗的女婿,不能说对小王子忠心耿耿,所以我才会把乌鲁斯博罗特交给了他。”说到这里,徐勋顿了一顿,随即便声音晦涩地说,“只是,我刚刚听曹谧所说才突然想到,我或许忘了一件事,火筛老了,而且他儿子早死了,更谈不上孙子”
朝中大臣对于蒙元的情形素来是了解极其滞后,有道是我国虚实鞑虏尽知,而鞑虏虚实我一无所知,虽说得夸张了些,可也基本上道尽了如今的尴尬局面。因而,在南京时就连年一直听到火筛进犯的林瀚张敷华,忍不住认认真真向曹谧打听了几句,待得知火筛如今已经七十出头,膝下无子的他正有众多部族头人在争着继承领地人马,就连小王子巴图蒙克本人也曾经有意把自己的儿子推出来,而火筛自己看中的,则是女儿所出的一个外孙。林瀚忍不住就开口说道:“那如今火筛退到大同边上是何意”
“杨大人说,火筛兴许是做两手准备。如果小王子暂时不追,他就打大同,以此确立他在鞑虏中间的威望,以示廉颇未老。但如果小王子穷追不舍,他也可能表示有意臣服,但其中不乏借我之刀退敌的意思。”
曹谧一字不漏地转述了杨一清的判断,随即才说道:“只不过,在我启程之后,大雪就已经降下,这是天助我也,小王子应该不会再继续穷追不舍,而大雪天率兵进犯大同,火筛也是聪明人,不会做这样的蠢事,所以如今多半是两边退兵。可火筛兵员全都远逊于小王子,过冬所用的存粮也未必充足,今冬就算平安度过,接下来会如何也</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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