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艰难地张口叫了一声。
“愚蠢,别被这些人愚弄了,他们没多少人,只是诓骗你们过去好杀了一了百了”
然而,这话才刚出口,这边厢想着束手就擒的人正在犹豫,那边厢街口处却传来了又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周昂顿时提起精神,立时又大声说道:“听听,一定是咱们的援兵”
可这一次他的话却没有说完的机会了。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那边更是传来了响亮的叱喝:“大捷,大捷,平北伯和陈将军率军大胜而归,总兵府游击将军仇钺也传檄报捷”
这又是大捷,又是报捷,如同两记重击似的狠狠砸在了周昂的心头。尽管他无法相信,也不想去相信会有这么巧的大捷,更何况此前打探得知的分明是徐勋杨一清等人打了败仗,可他身边的人就没有那样的犹豫了,随着一把又一把腰刀之类的兵器砰然落地,他就只见三三两两的军士迟迟疑疑地往前走去。当发现前头并未放箭,亦或是杀出什么人来,他们顿时放心了些,一时间原本犹犹豫豫的步子迈得飞快。然而,终究还有二三十个人聚在周昂身侧,一个个死死握着手中的钢刀。
而这些人,清一色都是四五十开外的年纪,不再是那些满腔热血的毛头小子。既然蹉跎了一辈子想要奋起一击,响应了安化王朱寘鐇,便知道这等谋逆事的后果就算此时此刻侥幸逃脱一条命,等到事情传到了朝廷,天子震怒之下,仍然也是一个死字,而且连家眷都不得脱身既然如此,还不如这会儿豁出去拼一拼说不定,那所谓的大捷只是骗鬼的呢
然而,街口那边厢分出一个缺口,让赤手空拳跑过去的将校军卒都通过了去,随即便再次严丝合缝地合围了起来。那边的人仿佛是看穿了这里众人的赴死之意似的,紧跟着就传来了一个尖厉却又冷飕飕的声音。
“咱家御用监掌印太监张永,再给你们最后一炷香的时辰,倘若这会儿能放下兵器,那咱家可以在此承诺你们,只当你们是被蒙蔽了,罪只及你们一身,不涉家人否则,就算你们在这儿被碎尸万段,你们家里年十五以上的同居长辈子孙,全都是一体处死平北伯的军马从北关德胜门入,须臾及至。大军一至,尔等必然化为齑粉”
此话把周昂那番话的效用,以及众人心头最后的那一丁点拼死之心全都化成了乌有。知道对面竟然是此前从关帝庙中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张永,再加上刚刚那番截杀布置,谁都知道消息已经走漏。倘若张永要拖延一个时辰甚至更久,那么他们兴许还会考虑拼一拼,可这会儿张永只给了一炷香,而且还点出了大军即将返回,再拖延下去便是祸延全族。在死一般的寂静声中,随着再一把钢刀的砰然落地,一时间周昂就看见身边众人多数都丢下了武器,拖着沉重的步子蹒跚往前走,就连臂上中了一箭的何锦都不例外。
“老何”
“我家里还有个儿子总希望给他留一条活路”
何锦嘴里说着这话,然而却对周昂拍了拍腰间。那一瞬间,周昂立时明白了这个死党的意思,竟是想借着束手就擒的机会,看看能不能最后搏一搏。欣慰的他立时点了点头,眼看何锦混在众人之中往街口那边去了。可还不等那边传来了他期冀之中的惨叫,他就听到了远远比刚刚那一阵更加沉重的马蹄声。那绝不是三两骑人,而是千军万马
“平北伯回来了”
瘫软在地的周昂听着这声音,不可思议地抬起了头,却见那边厢传来了阵阵欢呼,紧跟着,一支兵马便疾驰而至。借着火把的光芒,他竟是在众多张风尘仆仆的脸中,一下子认出了那张曾经见过几次的脸。
真的是徐勋,这小子竟然真的赶回来了,这真是天数
此时此刻,他甚至没有兴趣知道何锦还有没有机会动手,惨笑一声便摸到了腰腹之间别着的那柄匕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他将其一把拔了出来,深深插入了自己的胸口。
凡谋反及大逆,但共谋者,不分首从,皆凌迟处死,他可不想落人手中零碎受苦
第五百二十五章 心狠手辣
渡河回到平虏城的徐勋得到张永急报之后,立时心急火燎地带着两千多兵马匆匆赶了回来。他原以为自己早给杨一清和张永去信让他们防备,再加上又把庆王中护卫中最精锐的一千多人带了走,安化王朱寘鐇逆谋又为之败露,怎么也不至于真的闹到造反的地步。可是,这事儿就偏偏真的出了
张永派来报信的那人带着他的军马走了宁夏城北关德胜门,入城之后他方才得知除了德胜门和东门清和门之外,宁夏城其余四门全都落入了朱寘鐇掌握,他一时之间又惊又怒。知道这会儿最要紧的不是分出兵马去掌握其他四门,他当即留下江彬带人协防德胜门和清和门,紧跟着就急急忙忙领兵赶往了安化王府。
一来张永已经将兵去往了那儿,二来则是擒贼先擒王
当完全控制住了这条长街的局势,将那些赤手空拳的谋逆将士一条绳子全都捆成了蚂蚱,又吩咐麾下兵马立时去围了安化王府,他才一把将张永拉到了一边僻静处,气急败坏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不是早对你说提防安化王逆谋,怎还会让事情发展到这份上你没通知过姜汉”
“安化王有逆谋,焉知总兵姜汉就一丁点都不知道”一句话把徐勋给堵了回去,张永便嘿然笑道,“再说了,你不是和杨一清商量着要收复河套么可你知不知道,老刘派来的那个王宁,正和两个镇守太监算计着你那河套还没拿回来的土地,打算让宁夏镇的军士进河套屯田,然后减少对陕西的军粮供给,甚至反过来要他们上供粮食”
见徐勋倒吸一口凉气,张永这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否则,朱寘鐇又不是失心疯了,怎会造反又怎会轻而易举说动了这许多人附逆你从德胜门进来的时候应该已经听说了吧,整整四门都已经落在了他掌控,足可见就因为老刘派的这么一个王宁来,就惹出了多少事情这要是不死几个人,就算事后事情平息下来,也不足以平民愤说起来朱寘鐇还是挺有脑子的,我原以为他会直接煽动了那些军士去各府里杀人,谁知道他竟下帖子邀约众人到他府上赴宴,还说什么是王妃老蚌含珠,王宁李增邓广姜汉全都给他赚去了”
徐勋从前只知道张永这人敢冒险有勇谋,可这一次却见识了他老辣的另一面。此时此刻,听到王宁这个司礼监奉御以及李增邓广姜汉全都落入了彀中,前头三个他丝毫不关心,后头一个却毕竟是宁夏镇总兵,因而他忍不住眉头一挑问道:“他们如今安危如何”
“王宁李增邓广应该是被杀了,那些个投降的军士都这么说。至于姜汉”
张永头也不回地用拇指往后头戳了戳,徐勋循着他的指点望去,就只见曹谧的身边站着一个军士打扮的中年人,两旁紧紧贴着两个亲兵。尽管第一眼没能认出来,可他再细细一看,不是宁夏总兵姜汉还有谁
“虽说他翻墙从安化王府跑了出来,正好撞在我手里,但我着实还是怕他万一回了总兵府不是振臂一呼调兵平叛,而是趁机调集兵马从了朱寘鐇谋逆,所以就暂时把人扣住了。”张永见姜汉的脸上严霜密布,他便不以为意地说,“而且,之前就是他不曾义正词严把王宁那说法给驳回了,这才会有后来的将士群情激昂。所以我很怀疑,就算他振臂一呼,有多少人会听他的”
这一番话张永说得声音并不轻,姜汉一字一句都听见了,脸上不由得一阵青一阵白。此时此刻,徐勋也无暇顾及杨一清到了宁夏城的时候,还对姜汉颇有些赞誉之词,皱了皱眉便出声说道:“既如此,先去安化王府,哪怕围住了,也难保有什么闪失,先拿到了人,满城平叛也就容易多了”
然而,等到反身上马之际,见张永亦是策马跟了过来,他才突然想起更重要的一件事,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刚刚张永所带的这一二百兵马:“我都差点忘了,你这些人是哪来的还有德胜门和清和门,你是怎么拿下来的”
“人嘛是让王景略王大胖子去招募的军余。他这家伙正好我之前差遣他做个声东击西的幌子,正好人还没上路去兴武营,所以我就用上他了。”
见徐勋闻言愕然,张永便笑容可掬地继续说道:“只是灵机一动,想到了你白手起家把府军前卫的架子搭起来那会儿的手法,再加上王大胖子那出了名的好名声跟着他的人伤亡最少所以轻而易举便收拢了二三百精壮军余,许以重赏,再加上我说你大胜而回,谁会不卖力至于德胜门和清和门,那就更简单了,我秘密去了一次庆王府。要说朱寘鐇对庆王这个侄儿还真是关照备至,庆王中护卫几乎就成了他那安化王的护卫,庆王一个都指挥不动,到时候不得不背上一个附逆的名声不说,还眼睁睁看着其把自己最喜爱的彩云班给直接领走了,说气得吐血都不为过。”
“这么说来,德胜门和清和门的守将,和庆王有涉,或是受过其的好处”
“差不多便是这样。”张永点了点头,随即又补充了一句,“总而言之,诸事平定之后,宁夏城上下,少不得要狠狠地清洗一次,以免重蹈覆辙”
徐勋知道,张永的做法不是在屋子里突然迸出了火星之后直接泼一盆水将火浇灭了,而是纵容不理会,一直等火熊熊燃烧,不惜把房子全部烧掉,也要将那些已经腐朽的梁柱,已经败坏了根基的东西,甚至于其他完好的家具陈设一块付之一炬。至于那些卷入谋逆的将士们会是一个什么下场,那是丝毫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然而,当他在安化王府前下马的时候,看见那一座规制宏大的郡王府,他也不得不认为,张永这一计虽然毒,可为了斩草除根,不得不如此。要知道大明朝对于文武大臣都是说杀就杀,可唯独这些宗室皇亲尽管一个个圈得和猪似的,甚至于不少都是劣迹斑斑,但即便他是天子信臣,等闲要想拿下一个都难。而附逆的军士当中,多少是被逼,多少是胁从,事到如今,也顾不得考虑那么多了。
“大人,安化王府最初惊慌失措关上了门,可紧跟着里头就是好一阵子大呼小叫,仿佛是出了什么事。”最先过来的曹谦禀报了之后,见徐勋和张永全都是眉头紧皱,他便开口问道,“可是要立时三刻攻进去”
听到这话,心情原就说不上好的徐勋立时眉头一挑:“叫门告诉他们十息之内不开门,那便直接攻进去,到时候鸡犬不留”
因为张永的报信,之前徐勋过平虏城其门而不入,身上仍然沾着之前数战的尘沙泥土,战袍盔甲上已经瞧不出本色,头盔上也是血迹斑斑。因而,他这一声令下,曹谦立时毫不犹豫地下去传令,而此前王景略召集来随从张永平叛的那两三百号人则是起了一阵阵骚动。尤其是王景略身边的一个干瘦年轻人,更是用胳膊肘撞了撞其肥硕的肚腩。
“鸡犬不留这可真狠王大胖子,你确定这位平北伯事后不会出尔反尔”
“那是肯定的,人家这样的大人物,还会在乎那么一点小事”王景略嘴上答得利索,心里却不由得打起了哆嗦。这徐勋从前跟他一路从神木堡到延绥镇的时候,看起来可好相处得很,如今这一身回来,却显得杀气腾腾。还有,鸡犬不留这种话,听上去也太碜人了
然而,兴许是徐勋这一句鸡犬不留具有太大的震慑力,亦或是府中原本就乱成一团,因而那倒数的数字才到五,紧闭的大门就传来了嘎吱嘎吱的声音,最后堪堪在声音到一的时候打开了。看见后头散乱一地的桌椅板凳,众人便可以轻易想见这些东西是怎么被堆在门后防御,又是怎么在徐勋鸡犬不留的警告下被火速挪开。
随着大门打开,一个身穿绸缎衣裳的中年人便带着好些下人惶然走了出来,二话不说直接伏跪在了地上,紧跟着后头黑压压跪了一地。面对这样一边倒的情形,徐勋却没有立时三刻就进了王府去,而是仍高踞马上居高临下地问道:“安化王何在”
然而,这个最好回答的问题,引来的却是一片沉默。
那一瞬间,徐勋只觉得心里陡然生出了一个本能的念头。从古到今,跟着主君附逆的人不少,事情败露之后不惜用自己的命换取主君乃至主君家小逃亡的部将忠仆也不少,但同样不少的还有一类人那便是到最后双手捧上主君性命甚至于首级的人
徐勋自然知道成王败寇,更知道倘若真的发生此等事情也是朱寘鐇咎由自取。可他毕竟听说过朱寘鐇对下头人还算不错的名声,此时大步入内,随着沿路众多人跪伏道旁,他的神情越来越冷。直到最后来到郡王府的正堂外头时,闻到了里头浓重的血腥气,他才忍不住停了停脚步。这时候,后头的曹谦曹谧兄弟已经赶上了前来。
“大人,咱们先进去探一探”
“不用了”
之前那几仗尽管算不上硬碰硬的大仗,但倒伏的尸体,刺鼻的血腥气和尸臭味,徐勋又不是没见识过,此时也谈不上有多少忌讳。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就上了台阶进入正堂,旋即就在那昏暗的灯火下,看清楚了屋子里的情景。
第五百二十六章 美人如玉
“怎么,是人真的死了”
张永也快步跟了进来,见徐勋站在那儿仿佛在发呆,他就忍不住问了一句。然而,一看清楚眼前的这一幕,他的脸色也不比徐勋好到哪儿去。
屋子里处处大滩大滩的血迹,朱寘鐇两眼睁开坐在宝座上,一手握着一条血迹宛然的鞭子,一手捂着插了一把短匕,已经完全被血染红的胸口,满脸的不可置信。在他的脚下,一个上衣凌乱的女子正蜷缩在那儿一动不动。尽管衣衫勉强是穿好的,但徐勋等人何等利眼,哪怕在这样的光线下,依旧能看到内中露出来的宛然血痕。
是朱寘鐇得意忘形亦或是狗急跳墙的时候鞭笞姬妾取乐,紧跟着被人所杀
张永才刚生出这么一个念头,就只见徐勋竟是又上前了两步,低着头盯着那地上的女子瞧看了好一会儿,随即目光就落在了朱寘鐇胸口,良久才发出了一声叹息。
“没想到竟是断送了她”
这会儿陈雄正在外头指挥搜府事宜,然而,徐勋到了宁夏城之后的种种行踪,张永和曹家兄弟却都是知道的。此时听徐勋竟然用这样惋惜的口气说话,三人不禁都觉得大为奇怪。张永更是忍不住问道:“你认识朱寘鐇的这个姬妾”
“她不是朱寘鐇的姬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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