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收上来,动作要快,天亮前必须做完,否则限棍不饶”
“去县衙传令骆文会,限他立时三刻赶过来,本府有事和他商量。还有同知和几位通判,赶紧派人去叫,十万火急要是真的出了那样的大事,咱们保定府也不知道要掉多少颗脑袋”
天亮时分,当整个保定府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事故而陷入了一片惶然之际,才刚开的北边瓮城小门却早有人飞速疾驰了出城往京城去了。等到午后时分,一行两个身穿府军前卫军袍的军士一前一后到了保定府北门。尽管府衙县衙双重发下命来,让入城严加盘查,可来人拿的是府军前卫腰牌,又只两个人,守军自然仍是放行了。而这两个人入城之后兵分两路,一个改道前往天香园,另一个则是径直到了保定府衙前跳下马来。
“张将军军令”
这突如其来的大喝让府衙前原本如临大敌的差役一时都面面相觑。昨夜捡拾到的那些纸片早就在差役捕快之间传遍了,现如今人人都知道张宗说徐延彻齐济良那三位身份非同小可的贵公子是落入了敌手,现如今哪里还能有什么军令一个老成些的差役上前验看了那军士手中的腰牌之后,便冲着另两个差役打了个眼色,三人一前一左一右把人夹在当中带上了大堂。可那军士到了大堂之上说出的第一句话,就让他们全都愣住了。
“张将军命卑职来报,昨夜于狼牙山西南面一山谷遇响马盗百余人,一举全数歼灭,今日将一一押回保定府,令府衙上下早做准备”
罗明建和骆文会听了这么一番话,都险些没把眼睛给瞪出来,第一反应就是那些胆大妄为的响马盗竟然想要拿着那三位来赚入保定府。可若是如此,昨晚上那些檄文岂不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两人对视了一眼后,全都看到了对方脸上的迷惑和惊惧,良久,罗明建便干咳一声道:“本府知道了,一定会做好准备。”
待到那军士行礼离去,眼见同知和几个通判慌忙围了上来,罗明建便干咳一声道:“做两手准备,盯着天香园那边动静,先把四面城门和瓮城门全都关上,防止那些盗贼赚入城,然后等着那边人马回城。到时候不管找什么理由,总而言之一定要让那三位坐吊篮入城,否则失陷了他们事小,丢了保定府,咱们就阖家全都完了”
傍晚时分,西瓮城的城墙上,当做了充分准备的罗明建亲自等在那儿,眼见得官道上那一行人越来越近的时候,看清楚那些人身上的血迹斑斑,隐隐约约看到甚至有人马鞍旁挂着脑袋,他仍然感到腿一阵阵发软,禁不住就一把拽住了旁边的知县骆文会。尽管后者是个有名的强项令,但毕竟是从未见过血的文官,此时此刻也同样在使劲咽着唾沫。
“这还没到时辰,关什么城门啊,去个人,让他们开城门”
眼见西边瓮城门关得紧紧的,张宗说只觉得莫名其妙,当即吩咐了一句。然而,当一个大嗓门的亲兵上前对着城墙上头喊了好一阵子话后脸色微妙地转回来,说出的第一句话就让他愣住了:“大人,他们就是不肯开门,看他们的样儿仿佛是担心咱们被响马盗拿住,回来赚城的”
“他们是呆了还是傻了,小爷咱们三个有那么不济事么”
齐济良气得七窍生烟,拨马到了城门前头就大声喝道:“快开门,小爷三个剿匪百余人大胜而归,你打算把咱们这支得了胜的人马挡在保定府外头么”
“齐将军,实在不是咱们信不过你们,这保定府中已经是满城檄文,都说你们是落到了响马盗手中若是三位将军都平安无恙,还请坐了吊篮入城”
骆文会这话还没喊完,眼睛瞳孔突然猛地一收缩,却是注意到一支打着旗号的兵马骤然间从南边转了过来。他才刚庆幸着自己不曾轻信,随即就看清了那兵马打着的府军前卫旗号,再定睛一看,恰正是此前驻扎在城外的那支府军前卫。当看见那边率队的军官上前参礼,尽管听不见什么,但他还是隐隐约约察觉到事情恐怕并不是他们最担心的那般,当即便转身看着身后已经是完全糊涂了的罗明建。
“罗府尊,看上去,似乎不是响马盗,真是府军前卫咱们已经给军营送去讯息了,要不是府军前卫,不至于让他们出去迎候啊”
“管不了这么多了”罗明建一想到失陷城池的大罪,咬了咬牙,半晌便迸出了几个字眼来,“继续关着城门,横竖往京城的告急文书已经发出去了,他们要入城就坐吊篮,否则就拦在外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本府不能冒着这个风险”
在城下又耽搁了好一会儿,眼见上头那帮保定府官员是铁了心不想开城门了,张宗说终于没心思再和这些人耗下去,在马上恶狠狠扫了一眼城墙上的那几个官员,随即沉声喝道:“不和这些家伙空耗了,回营,立时三刻命人拿着我们昨晚上写的奏折,传首回京报捷”
传首回京报捷这六个字一出,后头一夜厮杀后又赶回了这儿的幼军们顿时发出了一阵阵欢呼。而城楼上的知县骆文会看着下头那些欢呼雀跃的军士,再咀嚼着顺风飘上来的那句话,脸色顿时变幻不定了起来。
这平北侯徐勋举荐来的三个纨绔子弟,竟然真有如此大的本事,竟然能歼灭畿南无人能制的响马盗他们才带了几个人出去,哪怕是歼灭十几人几十人也不可能想当初恩师李东阳回乡扫墓返回,看到四乡盗匪横行后还写诗为记,之后朝廷虽屡有缉盗御史,可盗贼越缉越多,早已是完全不能禁绝的态势。那几个纨绔子弟有什么本事,还比得上那些正儿八经的缉盗御史
第五百八十二章 心力交瘁,颠倒黑白
自从杨廷和在升了詹事府詹事,随即又出人意料地升了南京吏部左侍郎,平静地离开了京城之后,尽管皇帝大婚在即,京城上下的百姓都沉浸在一片喜庆的氛围中,但李东阳终于品尝到了心力交瘁的滋味。
内阁之中王鏊虽和他一同勉力支撑,但焦芳是他的同年,从前也一直往来极多,对于他的秉性习惯弱点都是知之甚深,他招架的时候只能小心再小心。哪怕面对焦芳笑眯眯扔出来的那一份削减江西科举解额的条陈,他也不能和王鏊一样声嘶力竭地反对。而自打吏部尚书林瀚养病请求致仕,吏部尚书换成了刘宇,而兵部尚书则由曹元递补之后,他更是感到了一种刘党一时之间一手遮天的压力。须知就在不久之前,徐勋方才大大压过了刘瑾,他根本没有想到须臾之间会发生这样的逆变。
事情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变化的是了,是从张彩竟然出人意料地和徐勋起了龃龉,随即立时三刻靠上了刘瑾,不但帮着刘瑾把杨廷和调去了南京,而且如今以吏部左侍郎的名头完全把持了吏部的铨选事务,就连刘宇这个尚书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大权旁落。这样一个人从前在徐勋身边瞧不出什么,只觉得是徐勋的臂膀之一,没想到现如今一到刘瑾身边,却绽放出了让人无法逼视的光芒
“一招算错,满盘皆输”
坐在回家的马车中,李东阳喃喃自语着这八个字,第一次感到,他和杨廷和此前恐怕是高估了徐勋,杨慎的事情兴许根本就不是徐勋的手笔,而是另有文章。突然之间,他只觉得马车陡然停下,旋即车外就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师相”
李东阳打起车帘一看,见是门生赵永,他立时皱眉问道:“尔锡,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锦衣卫都指挥使叶大人刚刚过世了。听说平北侯赶去见了他最后一面。”
骤然听见这样的消息,原打算使点什么法子让徐勋和刘瑾争一争的李东阳顿时愣住了。自打徐勋因为东厂在叶广旁边的宅子设了戏班子吹拉弹唱,大发雷霆之后更是和刘瑾联手把丘聚赶去了南京,他就知道谁若想染指锦衣卫,必然会招致不得了的反弹。因而此时此刻,想到徐勋又遭此挫折,兴许会更加挫败,他略一思忖后就下定了决心。
“改道,去叶府看一看。”
赵永深知恩师的性子,虽则对勋贵武将们一贯有礼,但总是保持着相应的距离。叶广即便是锦衣卫多年的老人了,可又不是那些公侯伯,故世之后哪用得着李东阳亲自去他须臾就醒悟了过来,却是拱了拱手就退到了路边。眼看着那马车和寥寥几个随从改道往叶府而去,他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都到了这份上,刘瑾一招一式越发猖狂了,师相就算想委曲求全,也得看别人答应不答应才行,这实在是太被动了
叶府上下已经是笼罩在一片素白之中。仓促之间灵堂尚未齐备,身为丧主的叶禄尚未成服,正痴痴呆呆地跪在父亲躺着的那张床前,仿佛连眼珠子都不能挪动了,听凭李逸风指挥几个锦衣卫之中通晓丧仪的人来回忙碌着。而徐勋站在床前,默默看着双目紧闭永远不会再苏醒过来的叶广,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了初见这位北镇抚司之主的情景。
和那些曾经叱咤风云,结果却不得善终的历任缇骑之主相比,从总旗起步,一步一个脚印扎扎实实稳稳当当的叶广,应该算得上是一个另类的传奇。哪怕并没有留下什么青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但却是几乎没有什么恶名。想到这里,他便弯下腰去,在叶禄的肩膀上轻轻一按:“逝者已矣,节哀吧,别让叶大人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令郎的事交给我就好。”
“多谢多谢侯爷。”
徐勋又扫了一眼脑袋伏在床上哭得已经没了力气的叶尧,知道此刻还是让小家伙陪在这儿的好,便悄悄退出了屋子。才一出来,他招手叫来李逸风,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便只见外头一个锦衣卫校尉蹬蹬蹬冲了进来,尚未站稳就急急忙忙地说道:“侯爷,大人,外头首辅大人首辅大人来了”
李逸风闻言一愣,立时侧头去看徐勋。而徐勋略一思忖便明白李东阳为何来这么快,微微一笑便颔首对李逸风说道:“你在这里帮忙维持维持,我去前头迎一迎咱们的首辅大人”
在门口接着李东阳,几句寒暄过后,徐勋陪着其在刚刚立好的灵主前上了香,叶禄和叶尧父子答了礼,他就和李东阳并肩出了刚刚布置好的灵堂。眼见得李东阳欲言又止的样子,他便主动开口说道:“好教元辅得知,保奏新任锦衣卫掌印官的折子我已经递上去了。进李逸风指挥同知,掌北镇抚司事,管卫事,进府军前卫指挥使马桥都指挥同知,掌锦衣卫事。”
这只是通气,不是商量,李东阳自然清楚得很。听闻徐勋把一直跟着他鞍前马后,此次去畿南剿匪却选择性遗漏了的马桥提到了管卫事的职司上,他忍不住眉头一挑。情知徐勋不过是给人一个尊荣,实际大权仍是那李逸风掌握,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而此时此刻,锦衣卫这一摊子对于他来说只是区区小事,因而他把心一横,索性就停下脚步站在院子里,看着徐勋说道:“侯爷虽然年轻,但这几年来杀伐决断,几乎让人忘记了侯爷的年龄。只此次回京之后侯爷最初风头大振,最近却是屡遭挫折,莫非就打算这么隐忍下去”
“元辅觉得我是在隐忍么”
徐勋不动声色地回了一句,见李东阳面色一沉,就这么看着自己不放,他就背着手说道:“元辅莫非忘了,前南京右副都御史林俊林待用复出的折子,皇上已经批了可。”
“林俊此人和林瀚张敷华章懋等人又不同,崖岸高峻,不事权贵,未必会领你这个情。”李东阳此时此刻也懒得客套了,索性直呼其名,又直截了当地捅破了这一层,见徐勋神情不变,他又开口说道,“再者,林亨大此次养病致仕,本来看好的张彩又投了刘瑾,心灰意冷之下,张公实还能撑持多久而谢铎也同样是老朽之人了,侯爷看重的这些人,毕竟都老了,稍有差池,那优势便如同浮云一般”
仿佛是印证了李东阳这句话,外头突然又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这一次,却只见赫然是谷大用那肥硕的身躯仿佛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看也不看李东阳一眼就直接一把拽住了徐勋的袖子:“徐老弟,刚刚保定知府罗明建派人发来加急军报,说是张宗说徐延彻齐济良三个小子被畿南的响马盗给生擒活捉了,而且还捎带了一份保定府街头散发的檄文这是我让人紧急誊抄的,你赶紧看看”
李东阳见徐勋不动声色地接过了东西,他在大吃一惊后,也顾不得自己是内阁首辅文官之首,也直接凑了上去。见那薄薄一张纸上罗列了檄文上刘瑾一条一条从残害忠良到收受重贿等等总计十条罪状,还有保定知府罗明建和知县骆文会的联名奏报,他只觉得额头上那根青筋跳动得越来越厉害,最后便沉声说道:“事已至此,侯爷难道还没有觉得四面楚歌”
“当然不。”徐勋慢条斯理地将那张纸仔仔细细叠成了方块塞进怀里,见谷大用正死死盯着他,他便含笑说道,“老谷,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用着急,你快回西厂去吧”
“你你确定真的没事”
谷大用见徐勋一脸镇定自若的样子,立时完全心定了,二话不说扭头就往外走,临走时竟也完全忘记了和李东阳打招呼。然而,李东阳却完全没理会这些,他死死盯着徐勋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沉声说道:“倘若侯爷信不过保定知府罗明建,但知县骆文会是我的门生,决计不是欺上瞒下的人,他若是合署这份奏折,事情总不会错的。”
“元辅还没发觉么他们只是因为一份檄文而紧急上奏,并不是真的亲眼看见。只不过因为此前那三个小子胡作非为让他们先入为主地信之不疑,所以满城檄文一散,他们当然就立时上奏了。不管元辅你是笑我空口说白话也好,笑我故作镇定也罢,没有府军前卫的奏报,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眼见徐勋刚刚面对自己的剖析形势也好,此时的突发事件也罢,一直都是这么镇定自若,纵使李东阳心里迷惑得无以复加,此时此刻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最后还是开口说道:“只希望侯爷不要信错了人事情到了这份上,我这休沐也要泡汤了,这就直接回文渊阁了”
“元辅走好。”
徐勋笑容可掬地拱了拱手目送李东阳远去,等到李东阳的身影完全看不见了,他才立时把不远处探头探脑的李逸风叫了过来,沉声说道:“从现在开始,你就一心一意操办叶大人的丧事,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
“可是”李逸风生就一副顺风耳,刚刚谷大用匆匆跑来说的话,还有李东阳的话,他都听得八九不离十。明知道那檄文就是自己让人捣鼓出来的结果,可是听说徐延彻等三人失陷,他还是只觉得一阵心惊肉跳,咬了咬牙便开口说道,“可那三位公子非同小可,定国公寿宁侯再加上仁和大长公主”
“放心,他们就是气急败坏打破了我家的门,回头也会亲自给我补好的。”
徐勋的预测准确得很。定国公徐光祚一直都是沉得住气的人,寿宁侯张鹤龄固然暴躁,但不知为何,反应慢了一拍,第一个打上门来的恰是仁和大长公主。然而,还不等这位当今皇上的嫡亲姑姑盛怒之下上演一场全武行,张宗说和徐延彻齐济良前一天晚上一块联手连起草带润色的报捷奏折就送了上来,而且还是传首级报捷。尽管仁和大长公主满脸不信,但听着兴安侯府门内徐勋笑吟吟地说,但请大长公主回去认一认字迹,她立时就犹豫了起来。
自己那儿子即便再胆大包天,怎么也是不应该虚报军功的人吧再说落在了那些盗匪手中,却还吹牛说斩杀盗贼数十,生擒众多,又是传首报捷,那是更加不可能的吧
宫中的刘瑾此前虽一直都知道保定那儿是怎样的情景,却一直隐忍,此时却拿着保定知府罗明建和清苑知县骆文会的联名折子,在御前痛心疾首地说张宗说三人都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一到保定府就流连风月场所,根本不是上阵的材料,分明是被徐勋赶鸭子上架逼得落入贼手诸如此类云云,甚至不惜拿着那写了自己罪状的檄文,痛陈那些响马盗是居心叵测的逆党等等,这唾沫星子迸得老远,终于成功让朱厚照的脸色从阴转小雨中雨大雨,最后眼看要演变成一场风暴的时候,几乎就在小皇帝爆发的边缘,瑞生喜气洋洋地捧着奏折冲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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