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永成,魏彬,罗祥咱家和你们没完”
咬牙切齿迸出了这么一句话之后,他突然厉声喝道:“来人,给咱家去召钱宁来”
第六百零四章 贺寿借刀,再借刀
然而,钱宁却并不在西安门内的惜薪司内厂。更准确的说,之前小皇帝一怒之下令人将魏三押去了内厂的时候,他就不在那儿。因为这一日乃是调任锦衣卫的原府军前卫指挥使马桥的生日,原府军前卫在京的军官们不少都去了马家道贺,而晚上则是选择在本司胡同的一间楼子摆下酒席,叫了几个鼎鼎大名的头牌陪酒献艺。钱宁从某些渠道获悉徐勋竟是打算晚上亲自去见这些旧部,因而早早出了门。
利用自己如今的职权之便,他那时间卡得极准,几乎是徐勋甫一下马之际,他接到信号就风驰电掣地从另一边过来,在徐勋一行人身后勒马停住,随即利落地跳下马背随手把缰绳交给了一个迎上前来的小厮,随即满面春风地朝转过身来的迎了上去。
“老马的三十五生辰竟然请动了侯爷,若是让上头那些小子们知道了,必然好一阵轰动。”
“三十五岁可是一个坎,前头是三十而立,后头是四十而不惑,自然应当好好贺一贺。这种大日子,我怎么能不来再说我如今是闲人一个,可不像你内厂东厂一把抓,真正是个大忙人。”因这本司胡同人来人往,徐勋的声音自然并不大,说笑两句见钱宁连连谦逊,他便虚手一引道,“来了就一块上去,说起来,楼上的马桥再加上你我,可说是府军前卫新生之后的三代指挥使了。若不是大批人马全都在畿南剿匪,今天应该更热闹。”
“是是是,如果张宗说齐济良徐延彻他们三个都在,那恐怕得要闹疯了。”
在徐勋面前,钱宁很好地藏起了对那三位世家公子哥的一丝敌意,说笑间便进了楼子,二话不说往被包场的三楼走去。然而,顺着楼梯到了三楼,走在最前头的两人还来不及左顾右盼找眼熟的人,却立时就有一个校尉模样的汉子上来阻拦,口气却极其客气。
“二位,不好意思,今日这三楼咱们锦衣卫和府军前卫包场了,不如到别处”
话才刚说到这儿,那校尉模样的汉子后头立时窜上来一个人,却是猛地一记敲在前头那人后脑勺上,随即方才对徐勋和钱宁点头哈腰地笑道:“侯爷,钱爷,真不知道您二位居然忙里偷闲到了这儿来,马爷若是知道了,必然高兴得了不得,快请快请”
徐勋知道那瞠目结舌的校尉不认识自己,却对其刚刚那客气有礼的态度颇为满意,认出后来的是李逸风身边一个百户,他当下笑着点点头,又冲着那满脸惶恐的校尉笑道:“不知者不罪,不要怪了他。今天这种大好日子,也不要一味让人外头守着,轮番进去喝老马一杯寿酒就是,也算沾一沾他这寿星翁的福气”
既然徐勋都这么说,那百户自然满脸堆笑连连点头,等到把人送进去了,他才对那心有余悸的校尉嘿然笑道:“算你运气,刚刚不曾吆五喝六摆架子,瞧着侯爷似乎对你印象不错,否则不至于说让你去喝杯寿酒之类的话。不论是在李头儿还是马爷面前替你美言两句,你小子就发达了,这要是碰见别人可就没那么好运气了”
“真的”
“废话,你回头可得记着请客”
外头这两人的打趣闲话,徐勋自然不知道。他和钱宁拐过屏风一进去,刚刚觥筹交错搂着女人喧闹正欢的众人之中,立时有眼尖的认出他们俩。一时之间,随着头一个人慌慌张张站起身来,立时犹如潮水一般影响了其他人,甚至还有人慌张之下打翻了杯盏。而作为主人的马桥则是更加意外,三两步上前之后,他便不自然地说道:“侯爷,钱大人,怎么把你们也惊动来了”
“怎么,你这做寿的寿星不叫上我们,我们自己来了,难不成还是我们的不是”
“不不不。”带着几分醉意的马桥立时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似的,随即有些尴尬地说道,“又不是什么整寿,再说只是李老哥和兄弟们听说了,鼓噪着要好好贺一贺,我也图个热闹,就包场了这儿,大家一块松乏松乏”
被称作是李老哥的李逸风也迎了上来,却很是知趣地落后了马桥一步。如今叶广已去,他虽说已经提了一级,不久之后还要再提一级,但若不是马桥这么一个算是天子近臣的人镇着场子,他还是不够格掌卫事的。而马桥并不是揽权的人,他凡事禀报得殷勤一些,别的对方几乎并不怎么理会,因而这一回马桥寿辰,他才会借机办一办,也是给这位新任缇帅做脸面。可他算到了徐勋可能会来,却没想到钱宁也跟在后头。
“侯爷和钱爷既然来了,咱们自然是求之不得,来来来,上座上座。”
见李逸风殷勤地反客为主,徐勋却是笑道:“得了得了,你也不是外人,老马更是跟着我摸爬滚打风里来雨里去的什么上座,就在你们旁边设个座给我们喝两杯,再听会小曲大家乐一乐。知道你们是凑份子给老马做寿,到时候我和钱宁撂下份子钱老马,寿礼我给你送家去了,回头自己去看是什么好东西”
钱宁笑吟吟地从怀里直接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盒子,不由分说一把塞在了马桥手中,却是直截了当地说:“你这大老爷们过生辰,我也想不出送点什么,这点小玩意送给嫂子戴。”
如此一番后,徐勋和钱宁自是就这么紧挨着马桥坐了。正如徐勋先前所说,他们三个乃是府军前卫前后三代指挥使,尽管彼此之间这么聚在一块已经很少见了,但马桥带着几分醉意说起当年练兵的往事,徐勋那会儿被赶鸭子上架去了宣府的时候却不带上自己的埋怨,还有当年朱厚照自称小侯爷日日过来厮混,就连王守仁这禁忌也一时忘了直接说了出来尽管如此,不论徐勋也好钱宁也罢,一时间都想起了自己起步发家的美好时光。
只是,徐勋看四座人都拘束着不敢放肆的模样,就知道自己这尊大神杵在这里终究碍事,因而自干三杯之后,他又让人把外头的人叫来各自喝了一杯,旋即就先把马桥拉到了外头临窗处。眼见其吹了吹冷风之后稍稍清醒了些,他便拍了拍马桥的肩膀道:“你在府军前卫虽不是掌印指挥使,但却也是说一不二,到这锦衣卫中其实是委屈了”
马桥这会儿正晃着脑袋想醒醒酒,闻言顿时一愣,随即慌忙说道:“侯爷,我从来没觉得委屈过”
“我知道,否则我也不会调了你到锦衣卫来临时坐镇一阵子。”徐勋微微一笑,这才开口说道,“但也只有调了过来,你才能顺理成章升一级。回头等锦衣卫这边安顿好了,我便调了你出京,九镇之中你自己选,我给你挑个好上司磨炼几年,十年八年后若你真能历练出来,出掌一方不是难事。当然,你若是觉得边镇不好,只想求个闲适日子,天下十三都司中,任拣一个做都帅,那就更加便宜了。想留京也没事,但京卫指挥使都是闲差。”
“侯爷”马桥一时脸涨得通红,好一阵子方才讷讷说道,“卑职并不是有大能耐的人,能有今天,全都是侯爷栽培。我没什么话说,日后侯爷需要卑职去哪儿,卑职就去哪儿”
徐勋含笑看着马桥,目光却越过了他的脸,落在了后头的阴影处。本能的,他知道钱宁就在那儿,于是,对其又说道劝慰了几句,他就携着人重新转了回去,果然在那两道屏风入口处看见了钱宁。钱宁却丝毫没有听壁角的局促,而是笑呵呵地说道:“里头那位头牌说是要给老马献舞,就等着今日这主人上座呢”
直到看了一曲歌舞结束,徐勋方才起身告辞,又坚决不让其他人相送,自己就这么下了楼。然而。他才刚到二楼,就只听后头有人蹬蹬蹬快步追了上来,回头一看,不是钱宁还能有谁于是,他少不得驻足留步,因笑道:“怎么,你也有急事要回去”
“不,侯爷是否方便找个地方说话这楼子尚有后门,可以找个隐秘地方说话。”
徐勋盯着钱宁看了老半晌,最终轻轻点了点头。等到两人吩咐其他随从就在外头等,只带着一二亲近护卫从另一边出去,钱宁熟门熟路请了徐勋到一条小巷中一个除了掌柜空无一人的茶摊坐下了,亲自提着茶壶给徐勋倒满了茶之后,这才满面诚恳地说道:“侯爷,我刚刚得到一个消息,奉诏上京的新任右副都御史林俊的船在天津到京城的漕河里头翻了,人虽不曾有大碍,但却受了些许惊吓。”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徐勋一时面色极其冷峻。他丝毫不怀疑钱宁会有所谎报,脑海中过滤了几个会对林俊有所不利的人之后,他最终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只要人没事就好,林待用并不是轻易就会被这些小事吓倒的人。”
钱宁见自己这打头第一句话便有了成效,这才诚恳地说道:“林大人誉满南都,乃是清流之中的杰出人物,身负众望,对于他此次就任都察院,心怀不满的人极多,但最后可能的,却是刘公公。不瞒大人说,我虽说如今掌着内厂和东厂,但麾下并不是尽在掌握之中,所以并不敢担保真的无人和此次事情有涉。说来惭愧,内厂原本用的就是惜薪司的旧班底,东厂就更不消说了,清洗了之前丘公公的旧人,如今用的都是些新抽调过去的,是刘公公的心腹魏三掌总”
听到钱宁又这么滔滔不绝的,和之前在自己面前给丘聚上眼药同样的手段,狠狠地将魏三的危害性扩大了数十倍,徐勋的嘴角不知不觉挂上了一缕笑容,最后突然似笑非笑地说道:“你若是觉得魏三此人是刘公公麾下的得力鹰犬,那就立时回惜薪司内厂去吧,说不定就在这时候,此人正押在那儿听你发落。”
尽管之前已经查知小皇帝正在徐府之际,在魏三手底下吃了亏的马永成魏彬罗祥也去了徐府求助,但钱宁着实没想到这么一个在刘瑾面前极其得势的人,竟就这么轻而易举被拉下了马来,而且还是送到了自己手上发落,自己事先却没得到任何消息,一时间顿时极为意外。
然而,看着徐勋那笑眯眯的眼神,他一下子就醒悟到自己本想借徐勋的刀,可转瞬间对方却把刀柄调转来直接塞了自己手里。尽管很想狠狠教训一下这魏三,顺便在内厂和东厂竖起绝对说一不二的权威来,可此时此刻这种情形却是他最想避免的,因为这竟是一个非此即彼的最艰难选择题
然而,在徐勋面前玩心眼他不是没玩过,但都是暗地里盘算好,而不是当面现场发挥。当面和已经有所成算的徐勋比拼,他丝毫没有盖过对方的胜算,于是,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侯爷英明,既是早已有成算拿下此人,卑职还请侯爷提点一二。”
“你只消对刘公公说,一个魏三倒了,还能扶植起千千万万个人。宫中那许多宦官,找一个比他更得心应手的人简直是轻而易举,再把之前的事情一股脑儿往魏三身上一推,于是皇上的气也就能顺理成章地消了。”
钱宁顿时明白了过来,暗恨自己被刚刚突如其来的这一遭给弄得一时失神,竟忘了这最简单的丢卒保车的道理。探了探徐勋并没有别的意思之后,他立时站起身来告辞离去,而徐勋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这才轻轻呢喃了一句。
“丢卒保车虽说是好点子,但丢的太多了,积攒的怨气也就多了,而苦主的怨气却未必能化解,皇上的不悦和懊恼亦然。”
只怕这时候刘瑾正在想着如何化解朱厚照的怒火。记得钱宁回来之后,刘瑾还一直压着没让人去见朱厚照呢,应该还在踌躇宁王之事,既然如此,就让林俊这个最是痛恨宁王的人烧一把火吧这时候漕河翻船,总不脱那几人,纵不是宁王干的,他也必要栽到人头上
第六百零五章 名臣叹气量,谋国不曾闲
林俊在家乡对朝廷委派的官职再三谦辞,但真正上路之后,却是走得极快。
林瀚的长子林榕一路快马加鞭紧赶慢赶到了江西,送上了林瀚的亲笔书信。也不知道是老林瀚存心用苦肉计,林俊看到那信上斑斑点点的血迹,原本是矢志道不同不相为谋的他顿时犹豫了。而后,林瀚因病致仕,吏部尚书给刘宇占去,这消息又让他义愤填膺,至于林瀚素来看好的张彩投了刘瑾,那就更让他火冒三丈了,当下立时动身启程。这到了半道上,他竟是和焦芳致仕回乡的船不期而遇,素来耿介的他得知之后,在两船相交之际,哈哈大笑了三声,至于是否会气得焦芳吐血,那他也就管不着了。
然而,船过天津卫后突然夜里翻船,却是险些要了他的命。所幸他还不到六十,正在年富力强的时候,而且在家乡借着丁忧躲开朝廷纷争的这几年,身体底子也打得很好,但更重要的是,他碰到了一群长年行走于运河的前纤夫,领头的陈老爹一个猛子跳进河里,须臾便把他救了起来,又是催吐水,又是滚热的姜汤灌了下去,又是厚厚的棉被给他裹了发汗,而其他人则是纷纷救起了林榕以及他的从人。自然而然,林俊便搭乘了他们的船。
虽则没去看大夫,但接下来的一路上,林俊却是奇迹般地并未有任何大碍。此时此刻船到通州码头,林俊两脚踏上实地的一刹那,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随即转过身来对着身后众人深深一揖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是老夫如今囊中羞涩,只能请诸位一醉。还请诸位莫要嫌老夫吝啬才好。”
众人都知道林俊是奉诏入京的朝廷官员。这一路上,林俊毫无架子地和他们谈天说地,问生计,问家小,问风土人情,便如同邻家长辈一般亲切,因而一时间众人不由得七嘴八舌地推辞了起来。最后还是领头的陈老爹笑着拱了拱手道:“林大人您太客气了,咱们都知道您是清官,又是初到京城,京城大居不易,就算通州的一顿酒亦是极贵的,您还是别和咱们这些人客气了。要知道咱们别的不行,唯有喝酒的本事是一等一的,那决计和喝水一个样。”
林俊闻言顿时笑了,正打算再坚持一下,决不能亏欠别人救命之恩就径直走人,他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林大人”
转身望去,林俊见出声叫人的是一个面目陌生的青衣少年,旁边还有个小厮跟着,他顿时有些意外。还不等他思量是谁家子侄,却不料那少年旁边的小厮突然脱口叫了一声爷爷,随即竟快步朝自己冲了过来。这一瞬间,呆若木鸡的他完全懵了,可那小厮却是越过他的身侧,紧跟着,背后就传来了陈老爹又惊又喜的声音。
“阿宝,竟然是你哎呀,这都一年多没见,你又长高长壮了,我记得你得十七了吧我刚刚都没认出你来,这是又跟着少爷到通州来办事”
正踌躇的林俊听到这一声少爷,顿时又若有所思地冲着那青衣少年看了过去,却发现林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下了船,正快步朝那少年走了过去,到近前竟是恭恭敬敬深深一揖道:“见过侯爷”
此时此刻,林俊当然不会误以为来人姓侯,亦或者是哪家勋贵新承爵的子弟。放眼整个京城,他只知道有这么一位年轻的侯爵能让林瀚长子林榕如此毕恭毕敬,那就是赫赫有名的平北侯徐勋。然而,见人含笑上了前来,他却不知不觉沉下了脸。
他是真心不明白,林瀚也好,张敷华也罢,而更有甚者是老章懋,居然现如今还在南京替人造势他就不知道徐勋哪有如此优秀,让和自己其名的南都四君子之三全都赞口不绝。林瀚都已经病得不能不致仕了,居然不回家乡养病,还在京城窝着,张敷华八十出头依旧勉力在都察院支撑,还有个他曾经举荐过的一代名儒谢铎主持着礼部。这小子决计是舌粲莲花
想到这里,他不等徐勋发话,便冷淡地拱了拱手道:“见过侯爷。”
“林大人好。”
徐勋当然看出了林俊脸上的警惕和疏远之意。他很知道自己并没有什么王霸之气,想当初能打动章懋,靠的是当年的金陵第一案,以及在章家养伤那段时日的朝夕相处,以及此后的书信往来;而能够打动谢铎,却是章懋的那封信,以及王世坤成了谢铎的入室弟子,再加上自己好歹还是做了些许实事;至于林瀚和张敷华,则得说他那一回下金陵的时机实在是太好了,而他此前倾家助修贡院,又不</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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