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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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萧痛得话语断断续续,“天注定这就是天注定”

我握着手机,泪雨倾盆,“葛萧,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不要留我一个人在南京。”我顾不得矜持,顾不得措辞,我只本能地知道,没有葛萧在身边,面朝世界,我只能仓皇以对。

葛萧说:“对不起,乔北。

“对不起,乔北。你加诸在我身上的痛,已经被时光打磨得锋利,直刺我的心脏。”

葛萧终于哭出声来,“在你十几年的漠视中,我的心已经残破不堪,它就快窒息崩溃,它无法再承受停留在你的世界一分一秒的痛。”

在我无言以对的啜泣声中,葛萧痛哭失声,“可是,我连关机都舍不得,我的连关机都舍不得”

就在这时,我听见何晓诗爆发出一声已经完全变了音调的尖叫声:“葛萧”

不明的呼啸声刺耳的刹车声和何晓诗爆发出的骇叫声,紧接着,是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手机突然就此中断,再打过去,就是持续不断的“暂时无法接通”。

我就像坠入了数九隆冬的冰窟,浑身发抖,再也拿不住由于持续通讯而滚烫的手机。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拒绝去想可能发生了什么。

几分钟后,司机忽然调大了车载收音机的音量,一个清亮的女音传了出来:“再重复一次我们刚刚从沪宁高速交警大队收到的消息,在高速公路xxx路段,由于一辆运载木材的重型大货车突然侧翻,造成了由南京前往上海方向的五车连环相撞,救援人员已赶赴现场,目前已明确有四人死亡,高速交警提醒过往车辆,目前该路段高速公路已经部分关闭,请车辆注意通行。”

我僵硬在出租车的后座上,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我宁愿这是庄周化蝶的惊险一梦。

葛萧,谭晶晶早就警告过你,不要当让老天爷都嫉妒的好人。好心,从来是不得好报的。

我的眼泪,一颗一颗地,落在膝盖上。

葛萧,我已经习惯了你的关爱照顾,习惯了你的烟草味道,习惯了你的迷人微笑,你已经宠坏了我。

在这个巨大而冰冷的世界里,没有了你的温暖,我该怎么活

第十五章 直到死亡把我们分离

我坐在郊外公墓的石阶上,凝视着一行大雁扑扇着翅膀一路飞去。深秋的天空高远澄澈,深深地蓝进去。秋的颜色是清冷且分明的,掺杂不进一点暧昧。就连这寂静的墓地周围,在那肃穆的松柏丛中,也有金黄的银杏和火红的枫叶颤抖着叶片。

脖颈有些酸了,我就低下头,去整理那墓碑前摆满的鲜花,一朵一朵地整理着,慢慢地整理着。

江水明和谭晶晶一样的白毛衣黑外套,胸前的扣眼里别着一朵白菊,眼角都带着哭过的痕迹。江水明燃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两口,蹲下放在花丛中,抚摩着墓碑,半天说不出话来。

谭晶晶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两个红本本,放在花丛中,然后失神地坐在我的身边,“可惜,他没等得及亲眼看到。”

江水明和谭晶晶,他们用尽全力地去追逐过少年时的爱情,他们在这过程中明了了自己的真正内心,他们不需要再等到30岁,他们再无遗憾地在29岁这年,按照28岁时的约定,登记结婚。这一刻,我说不出恭喜的话,只握了握她苍白冰冷的手。

这时,江水明看见了山下慢慢走上来的一个人,他转身迎了下去。

葛萧妈妈。

葛萧妈妈对江水明和谭晶晶点点头,摘下了墨镜。她显然是长时间地哭过,这从她红肿的眼和憔悴的面容看得出来。可此刻,她保持着淡然的从容葛萧家的家教就是如此,天大的事情,也不允许情绪的爆发和仪态的不雅。

她放一束百合在墓碑前,默默地看了一会儿。转身将走时,她看了一眼愣愣坐在一旁的我。

葛萧妈妈并没有驻足,她竭力地克制住了身为葛萧母亲对我的愤怒,她淡淡地说:“从葛萧陪你去抚顺的那次,我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场祸事。”走了几步,她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又走到我的身边,说:“你不要内疚,刚才的话阿姨不该说,我想,葛萧应该不喜欢你不开心的。”

我抬起头,看着她的脸,哽咽着点了点头。

葛萧妈妈想擦去我的泪线,却擦不断,她的眼圈也湿润了,匆匆戴上墨镜,叹息一声,“你们,真是些孩子”声音一抖,她就再不肯说下去了,对江水明和谭晶晶勉强笑笑,就快步下山去了。

三个人坐在墓碑旁边,默默地参悟着生死别离,坐了许久。直到傍晚时沁骨的冷钻进衣摆,直到守墓人来清场,我们这才站起身来。江水明和谭晶晶一起鞠了三个躬,各自把胸前那朵白菊摘下,轻轻地放在墓碑上。瑟瑟秋风里,菊花脉络分明的花瓣微微律动。

有些人,你以为他会陪你很久,你可以任性,你可以胡闹,可直到死亡把他带走,你才想起相处的时间那么少,才会顿悟命运的无常,才会悔恨生命中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遗憾,有那么多的不甘。

回城时,我依然沉默不语,额头靠在副驾的椅背上,泪水绵延不绝。谭晶晶是懂我的,她在我手上放了一片纸巾,没有劝我。江水明说:“大声哭出来吧,你会好过些。”他在开车,没有回头,可他感受得到我的悲痛。他补充说:“或者,你不要哭,十几年前,他就说过,他喜欢看我们笑着。”

夜幕四合,街灯燃亮,江水明把车开到一栋红砖小楼的楼门口,扭头对谭晶晶说:“你们先上去吧,214房间,我去停车。”谭晶晶点点头,拉着我下车。

幽长的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不甚明亮的灯光。谭晶晶拉我走到214门口,轻轻推开了门。

生命检测器的黑色屏幕上,绿色的白色的线伴着规律的滴滴声,曲折起伏。氧气瓶咕噜着气泡,雪白的被子下盖着的微斜的枕头上躺着的,是葛萧。他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遮住了大部分脸颊,明亮的眼睛看了看我,与我愣愣的目光僵持了一下,就很不自然地移开了。

这是葛萧伤心离开发生车祸后,我第一次来看望他。

距离那噩梦般的时刻,已经过去三天。

不是狠心,是不敢面对。很多原因的不敢面对。

谭晶晶说:“我去看看江水明。”说完,她扯开我拉紧她的手,拍拍我的背,出去了。

我和葛萧,其实是同样的人,习惯于对周遭的一切保持绝对的从容与冷静,就像风吹不动波澜不惊的深深池塘,芦苇藏得下月光皎洁,菖蒲盖得住心事葱郁,就连偶有游鱼过路,也可以不动声色地撒上点点浮萍,痕迹不留。

可这一次,在那些变幻莫测动荡不定的故事情节中,我们隐藏的激烈如岩浆般喷薄而出,剑拔弩张声嘶力竭,心如止水的淡薄变成了惊涛骇浪的对抗,又经历了跌宕的生死,再次见面时,我们对曾经的失态就突然有了窘迫,有了不得不承认的不好意思。

尴尬中,半晌,葛萧轻轻地问出了一句:“江爸的墓地你去看过了”

江爸的去世,就在葛萧因车祸被送入医院的几小时后,让人猝不及防。生活习惯健康生性乐观的他,顿顿好胃口,夜夜好睡眠,其实是有长寿的本钱的,年年的身体检查也都是一切正常,那些最佳状态的指标,是很多年轻人都会羡慕的。他却突然离开了,比很多病恹恹的同龄人走得都早。

医生说,他是突发性的脑出血,从病发到去世,只有短短几分钟。亲人来不及告别,江爸自己却没经历任何痛苦。或许,这是上天对笑口常开妙语连珠的江爸最好的回报。

江水明对后事的处理应该是江爸所喜欢的,没有追悼会守灵之类的繁文缛节,没有花圈鞭炮之类的参与渲染,只有带着泪水和鲜花的新朋旧友,在墓地里简单地坐坐,聊聊。没有特意通知谁,可该来的一个不少,来的,也都真心实意。

我们这几个江水明的朋友,十几年来,从江爸那里得了多少由衷的欢笑,得了多少醒世的恒言,数不胜数,至今回想,仍是恨那些相聚的时光太匆匆,恨不知老天要这样早就带走江爸。

江爸曾不止一次地对我们说,人生最本真的实质,不过是求四个字,健康平安。

可那天,一天之内,他失了健康,葛萧失了平安。

我点了点头,背靠着墙壁,仰头看着输送药水的点滴瓶,“江爸应该会喜欢那里。”

又是长时间的静默。我的手指,神经质般地,在身后抠着墙皮。

葛萧忽然轻轻地叫我:“丫头”从那个晚上,从那个师伟在我家楼下等到葛萧葛萧伤痛入骨的晚上开始,他就再不曾这样叫过我。他叫我的名字,乔北。是的,我叫乔北,谁都这么叫,可只有他叫,充满生分的距离感。

所以,当这一声轻轻的“丫头”,当这个叫了那么多年的称呼再次进入我的耳朵时,我忽然之间就热泪盈眶,目光不再回避,看向了葛萧。他看着我笑了笑,吃力地挪动着身体,想半躺着靠在枕头上。

十几年来,他一直默不作声地照顾着我们,照顾着我,这一刻,他需要帮助,我唯有噙着泪,快步走近他的身旁,小心地帮他靠坐在床头。

当我想起身离去时,葛萧拉住了我的手。我挣,挣不开。

葛萧说:“丫头。”他的声音里带了点儿哀求,“听我说完,我想说的话,不是很多。”

算是默许么我坐在了床边,垂下头,看着固定在他手背上的针头。

葛萧慢慢松开手,好像在整理思绪,然后,他开始了缓缓的诉说。

当江水明和谭晶晶在初一结为死党时,这个朋友圈子的雏形已经初具规模。但那时,江水明的发小葛萧和谭晶晶的闺蜜乔北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交集。

整个初中三年,葛萧一直想弄清那个沉默寡言的乔北在想什么。她和周遭笑闹的青春氛围格格不入。那个头发长长的女孩,时常一动不动地匍匐在课桌上,眼睛凝视着窗外,可他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什么都没有。他找不到她目光的焦点。

高一报到的那天,谭晶晶和乔北在教室的走廊里注意到师伟的时候,葛萧正从外面走进来。虽然他早就知道他们几个又是同班,可在看到乔北的瞬间,葛萧明显感觉出自己有点开心。那种开心,对于心思纯净透明的葛萧来说,真的只是普通意义上的开心那时的乔北,不过是让葛萧好奇的一个同班同学而已。

葛萧记得很清楚,他被罚站的那个高一的晚自习,是乔北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她显得有点生气地质问他为什么那么高还赖在第四排,那是紧贴着她身后的位置,葛萧不止一次地看着她的头发出神。当时,还站在走廊里的葛萧,看着这个完全忽视他的英俊的女孩子,心里忽然涌现出一点点温暖。他自己知道的,这是一点点与友情不太一样的温暖。

然后,他第一次主动策划了逃课之行,并让从未逃过课的乔北也逃了课。在扬州,在朋友们都酒醉酣然入睡时,他曾经偷偷睁开眼睛,凝视着蜷缩在他身旁的乔北。他以碧绿的草茎和飞过的蚂蚱为背景,终于看到她的唇角挂了发自内心的微笑。那时,他告诉自己,自己一定要保护好乔北,保护好这种快乐的微笑。一辈子。

乔北对师伟的心事,隐藏得那样好,连狐狸一样敏锐的谭晶晶都不曾察觉分毫。可她没有骗得过葛萧。开朗起来的乔北可以和死党们谈天说地追逐嬉闹,可只要师伟甚或是他的名字一出现,乔北就会若无其事地沉默不语。

乔北那份沉重而痛苦的暗恋,师伟那种冷酷而自私的个性,他们之间不可能有的将来,葛萧全都知道,内心纠缠着巨大的伤痛,可家教良好的葛萧,不可能去向乔北残忍地点清这一切。乔北不说破,乔北对师伟执迷不悟,葛萧就让自己默默地忍受着,努力在相处时给乔北更温暖的关心和照顾。他懂得乔北的执拗,也懂得乔北的自尊,他宁愿做无声的牺牲者,等乔北梦醒。

葛萧才是那个,真正把心事隐藏得很好的人。

高三那个漆黑的夜里,葛萧是在的。他回来找乔北,他站在丁香丛的阴影中,几乎要爆发,可他相信自尊心太强的乔北绝不希望有人知道这令她伤心欲绝的一幕。他只有攥着拳头看着师伟冰冷地离开,他只有看着乔北在路灯下无声地流泪,他只有远远地跟着失魂落魄的乔北,直到她安全到家。

乔北问过葛萧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葛萧没有回答。其实就在那天晚上。葛萧坐在自行车的后衣架上,对着长江,第一次抽烟,整整一包,在翻滚呼啸的江风里泪流满面。

师伟是乔北情感圣殿中的神,葛萧就尊重乔北的信仰。他唯一的一次无法克制,也只不过是大二在江爸画室的那次聚会时,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我很不喜欢师伟”。

每当看见乔北走神去思念师伟时,情伤噬骨,葛萧痛得难受,就会抽烟,一直让烟头明灭,然后用手捏灭那红点,让钻心的肉体之痛来安慰他蚀心的灵魂之伤。十几年间,他守护着乔北,忠心耿耿地一如藏区那些虔诚的转山者,一步一伏,步步惊心。

葛萧试图逃离这种痛,所以他选择逃离南京,去上海读大学,去东京进修,去悉尼学习,去大连创业可是,逃不了,他思念南京,思念秦淮河的私房菜,思念夫子庙的鸭血粉丝,思念微笑着叫他葛狗的丫头。谭晶晶笑葛萧是离不开南京的风筝时,葛萧在心里已经明了,乔北就是他放不下的那根线。

乔北什么都不知道,心无旁骛地挽着他的胳膊,笑容明亮地睡在他的怀中毫无杂念地和他通着一个又一个静默的电话。她的千般念头万般思绪里只有师伟,她看不出葛萧是伴侣的上佳人选,也听不懂任何人的提醒。

在江水明不计后果地对杜宇表白时,葛萧也动心过是否该冒险一搏,可师伟一次又一次的不约而至都抢先一步,扰乱了乔北的平静,扰乱了葛萧的计划。

命注定吧。这样也好,至少一辈子如影随形,哪怕只是在无声的电话中去分辨一下乔北的呼吸声也好,就这样终老吧,这样挺好。葛萧自我安慰,自欺欺人。

何晓诗是葛萧从未设想过的节外生枝。她视死如归地冲锋陷阵,她奇谋巧计地迂回包抄,初始时,葛萧只有深深的无奈与疲于奔命。可在何晓诗第一次来南京又和葛萧一起离开的路上,看着百折不回的何晓诗,有那么一瞬间,葛萧觉得沉寂多年的情感死水,起了点滴的微澜。那一瞬间,他仿佛又感觉到了曾对乔北涌起过的那一点点的温暖。

可只有一瞬间。就算葛萧想骗自己,也无法留住那温暖,让它一点点扩大,燃烧。

何晓诗找去葛萧家的时候,远在大连的葛萧在夜半时分拨通了乔北的电话,请她帮他一个忙。其实,他最终没有说出口的请求,不过是那句“当我的女朋友好吗”。

隐藏的情绪,总是会留下痕迹的。恰恰就是在那次,谭晶晶发现了葛萧对乔北的情感。

葛萧是个细心体贴的人,他对所有人都有着主动去照顾的本能。所以,在那么长的时间里,他能将对乔北的情感隐身,让大家都对此毫无疑问,就像藏一棵树最安全的办法,就是把它藏在森林里。然而那次,葛萧做了一件一个人绝对不会对朋友对死党做的事情。

最初何晓诗去大连找葛萧时,曾赖在他的家里不走,葛萧无奈之下,只有去住附近的宾馆。他一直留存着那张发票,并在这次拿出来,展示给乔北和谭晶晶看,以证明他和何晓诗并未发生什么。身为一家公司老板的葛萧每个月要经手多少发票可他的皮夹里居然一直留存着一张与生意无关的发票,那么久。

就像谭晶晶说的,她又不是他的老婆,为什么要给她看这个。这是一个切中要害的好问题。凡事有问题,就该有个答案。谭晶晶在送葛萧和何晓诗到机场之后,看着神色黯然的乔北,聪颖或者说狡黠的谭晶晶就顺着自己的话想了下去如果,葛萧不是给自己看的,那么,就是给在场的第三个人乔北看的。

坦荡的葛萧为什么要这样拐弯抹角谭晶晶自己在心里把这个问题一问出来,在心窍玲珑的她面前,葛萧内心的前尘旧事就不再是什么秘密了。

想明白葛萧那样去做的原因,谭晶晶的态度在那一刻,就发生了大逆转。

这也是为什么谭晶晶会在一开始大张旗鼓地支持何晓诗进攻葛萧,却在后面改旗易帜,不再对何晓诗施以援手,反而会时不时地对乔北说,葛萧是多么多么难得的恋爱对象结婚人选。她甚至那样直白地给乔北发了那条“你和葛萧,是两只鸵鸟”的短信。

只是有着爱情夜盲症的乔北,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谭晶晶知道葛萧肯定有自己的苦衷,于是她尊重了葛萧的秘而不宣,忍住了快言快语的性格,没有去问葛萧。但她把一切都告诉了唯一一个可以逼葛萧吐露心事的人,江水明。于是,知晓一切的江水明打电话给乔北,其实,就算乔北没有去他那里的计划,江水明也会邀请她和葛萧去抚顺。

到达抚顺的当天晚上,江水明与葛萧彻夜长谈的,就是葛萧是否以及应该怎样对乔北直抒胸臆。

江水明本计划是做一个帅月老男红娘的,却没料到,他与乔北的一问一答,看似珠联璧合,实则两样心思。说是阴差阳错或是命运捉弄,都无不可,总之葛萧无功而返,江水明帮了倒忙,乔北反而直奔师伟而去。

再之后,就一路错了下去。

直到那次夜半何晓诗到我家哭闹着寻找葛萧,葛萧又接到了我的电话。痛苦许久的葛萧并不知道他好不容易躲开的何晓诗在我家等他,他只知道他必须见到我,必须。

可他在我家楼下遇到了师伟。

现在想来,葛萧在我家楼下碰见师伟,并不是碰巧。从师伟离开我家到葛萧到来,足足有半个小时,所以,是师伟在那里等他。

没错,师伟正是从那天开始,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反复刺激并最终激起葛萧告白的决定。是他完满了葛萧对我的爱。可是我相信,在那一刻,师伟肯定有沉重打击到葛萧的痛快的感觉。否则,葛萧不会那样笑容古怪苍白着脸来见我。失态,对他,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师伟对葛萧的憎恨不是因为某件事,那是一种人对另一种人的憎恨,是一种诸事坎坷的人对另一种万事顺利的人的憎恨,也是因为个性上冰冷与亲和的两极对立。

葛萧没有犯七宗罪中的嫉妒。他并没有憎恨师伟,葛萧只是在感谢上苍终于让我如愿以偿时,对自己的失去痛彻心扉。

何晓诗,是以天使的姿态奋不顾身地扑到葛萧身边的。但她救赎不了葛萧。

很快,葛萧发现师伟是在拿我的练习,于是,葛萧犯了七宗罪中的另一条,愤怒,葛萧怒不可遏。温文尔雅彬彬有礼温柔亲和从小就被教育无论是何种状况都不要失态的葛萧,终于怒发冲冠。

这些的这些,有些是我知道的,有些是我不知道的。

葛萧骗了我,他并不是说得不多,他说了那么多,他好听的男中音都已经开始沙哑。

葛萧曾经问我有没有拆开过音乐盒,后来,我想着他的话,好奇地拆开过。

音乐盒里,有一根布满了的金属轴,当它缓慢旋转时,那些不规则分布的就会拨动一排金属条中的某一根,发出悦耳的音乐声。

当时,我没有想明白葛萧那样去说的含义,现在,我明白了。

葛萧没有说出的话是一个个单调的音符,在某种特定的组合下,就会奇迹般地发挥出超越自己的力量,形成美妙的一队。那么,一些或许多支离破碎的回忆残片,能不能在一颗探究的心中,重构出一段曾有过的最好的时光

我的泪一点一滴地掉落,那么多我无意间错过的时光,都重新流淌过一遍,那些被淡忘的被忽略的细微而鲜活的青春的喜悦和疼痛,都回来了,从支离破碎的无数片段,变成跌宕起伏的完整剧情。

师伟说过,一个被暗恋着的人,是不可能不发觉那份暗恋的。

是的,面对葛萧多年的守护,面对我最真实的内心,我不得不承认,十几年来,我有很多次都在问自己,葛萧这样或那样做,是不是因为喜欢我。可是,都在问过的瞬间就被我否定了,我否定的原因,卑微而又坚决。

葛萧从枕下,摸出一个小小的盒子放在我的手心,然后轻轻拉住我的手,“我说完了。你能和我一起吗,丫头”

应该答应吧无论是谁,面对这娓娓道来的前情往事,面对这绵延了十几年的痴心绝对,也该悲喜交加地答应下来吧可是,当脱离开那种生死离别的悲凉气氛之后还是那个原因。

一念之间。

我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我拼命地摇头,我按住了他即将开启那个锦盒的手,“不,不行,你是长在我青春里的骨肉,你是长在我时光里的血亲,我做不到,做不到”葛萧温暖修长的手,在瞬间僵硬,冰冷。

就在这时,门被轻轻敲了两声,随后江水明和谭晶晶推门进来,我缩回手,站了起来。

江水明挠了挠头,干咳一声说:“我也不是很想来打扰你们,可是走廊里实在是太冷了,我老婆有点挺不住了”谭晶晶掐了他胳膊一下,又看看葛萧,忽然莫名其妙地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了。

这是和缠绵悱恻的现场气氛极为不搭调的笑,可谭晶晶总是有谭晶晶的理由,她笑得合不拢嘴,对我说:“乔北,我觉得你拒绝葛萧,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葛萧的英俊和优秀已经高调到了地球人都不能控制的地步了,你又是个极度内敛的家伙呃,你会不会是因为不自信,惧怕前赴后继进攻的觊觎者,才索性假装大度让出这块阵地的”

我一怔,脸颊绯红。

不能否认,在葛萧讲述后表白时,我未尝不是有过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没料到洞若观火的谭晶晶,居然连躲在门外的走廊上偷听,都能捕捉到这样小的闪念。

谭晶晶乐不可支,她指着葛萧说:“喂,乔北,你看看他,现在半死不活的,多处骨折,说不定会有后遗症,脸也毁成惨不忍睹的猪头了,怎么还会有人迷恋他的皮囊色相”

葛萧的目光低垂下去,将头转向了另一侧,身子微微地抖动着。

就算是亲密到骨子里的死党,谭晶晶的话也未免太直白伤人。看着葛萧的回避,我恼了。

可没等我发作,谭晶晶已经蝴蝶一样飞近我的身侧,搂着我的胳膊,挤眉弄眼地说:“乔北啊,你行行好吧,你也知道,小柳已有身孕,我又新婚燕尔,谁也不方便舍生取义地照顾葛萧的后半辈子,你能不能念在大家死党一场的分上,可怜可怜葛萧,先勉强一下,假装给他十天半个月的爱,实在看不下去他那张脸了,再说”

真是人情世故冰火两重,那个横刀立马豪爽仗义的谭晶晶竟然能说出这样戏谑十足的话来,而且,还在江爸刚刚去世我们才从墓地回来不久的时候。

我冷冷地看着她,第一次觉得谭晶晶嬉皮笑脸的样子不美也不媚,我站起身来,护住葛萧,挡在谭晶晶的面前,竭力压抑着怒火,话说得铿锵有力,“我不会假装的,我要照顾他,就像他十几年来一直照顾着我们一样。”

谭晶晶笑嘻嘻地仿佛还想调侃什么,江水明拉了她一把,她才撇撇嘴说:“你自愿的哈。”

我真的生气了,气到极点,反而冷笑了一声,“是,我是自愿的。”

江水明揉了揉鼻子,慢声细语地说:“乔北,你冷静点,别听谭晶晶瞎说,这是一辈子的大事。我问过主治医生,他说葛萧的腿是很严重的粉碎性骨折,搞不好真的要一辈子坐着轮椅的,你别冲动,从长计议”

我气得眼泪飞溅,“你们两个还真是般配,一样的现实,一样的龌龊。所谓发小,所谓死党,就是这样不堪一击的脆弱情感吗那我宁愿不要你们这些清醒而现实的家伙,我只要葛萧对我的情感。你们给我滚,滚出这个病房”

谭晶晶扁了扁嘴,“说得好听。”

江水明说:“乔北,你回头看看吧,这不是以前那个玉树临风事业有成的高干子弟了,恐怕他以后连自我照顾的能力都没有了”

我顺手抓起病床旁边的大水果篮,用尽全力地猛砸过去,“滚”

谭晶晶还想说什么,江水明捂住了她的嘴,拉着她,飞快地走出了病房。

我跌坐在病床边上,胡乱擦了擦眼泪,就转过头来,柔和地说:“葛萧,我答应你,我们在一起。”

葛萧没有转头看我,他说:“是我太自私,忘记了今时已不是他日。忘掉吧。”

那么长的一段岁月里,隐忍的葛萧都没有诉说内心的情感,他是在尊重乔北的选择,也是生怕失去守护者与被守护者之间微妙的平衡。在我的心里,何尝不是有同样的怯懦是的,倔强的我绝不会接受并非唯一痴爱人选的葛萧的告白,可是,为什么在他自己决定放弃的黯然与落寞中,我的内心充满了感同身受的痛苦

如果,执拗的乔北不会接受葛萧的告白,那么,内疚的丫头能不能对葛萧告白一次

我轻轻地说:“狗,丫头问你,愿不愿意和她一起走完剩下的岁月”

葛萧依然没有回头,“这算是对我守护多年的一种弥补,一种偿还吗”

当然不是。

那一刻,我有很多很多话,关于过去的时光中,那些乔北瞬间看清的端倪,那些乔北片刻存在的心动可我只是清清楚楚地说:“当然不是。”

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比再多的解释都更有用。

葛萧慢慢地转过头来,眸子在大片大片的纱布的衬托下,显得更加黑亮。他凝视着我,说:“我现在的脸而且,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恢复健康。”

我说:“哦。”

这轻轻松松的一个字,也比再多的许诺都更真实。

葛萧的眼睛深处,宛若日出时蓝天碧海中一缕明亮的霞光。

他说:“请你解开纱布,看看我现在的样子吧,如果你能接受”

我平静地说:“不用了,我能接受。”

葛萧温和的声音里有不容拒绝的力量,“你必须让我安心,让我相信,不管我是什么样子,你都有勇气陪我终老一生。”

矜持克制的乔北会怎么说乔北会说“不行,就这样贸贸然地解开纱布,或许会引起伤口感染的”,可是,那个乔北应该随着师伟的离开而消失了,不是吗既然葛萧要求了,就应该按照他的心愿去做,不是吗

丫头代替乔北说:“好。”

我平静地伸出手,解开了纱布的尽头,一圈一圈,毫不慌乱地解着。

葛萧那双看得进灵魂的大眼睛,温柔地看着我。

我的眼睛越睁越大,表情越来越飘荡着惊惶,终于,我抓着长长的纱布的尽头,惊呼一声,浑身发抖,“怎么怎么会这样”我丢下纱布想逃,已经被葛萧牢牢地抓住了双手。

葛萧说:“你刚才答应过我,不管我是什么样子,你都有勇气陪我终老一生。”

走廊里传来欢呼声,谭晶晶和江水明兴高采烈地冲进房间,江水明笑嘻嘻地拍了拍葛萧的肩膀,谭晶晶大笑着说:“葛狗,恭喜你如愿以偿。”

我瞪着葛萧,葛萧面带微笑,“瞪也没有用,反正刚才你已经答应了。说过的话不能后悔,我有证人。”

除了几处深深浅浅的划痕,葛萧清明的眉眼挺拔的鼻梁白皙的皮肤何曾有一丝改变什么毁容,都是他们三个自导自演的连台好戏。

我哭笑不得咬牙切齿,“葛萧,你居然也骗我。”

葛萧说:“我没有。”

谭晶晶就又开始撇嘴,“一点都不老实,刚才你都快笑场了。”

原来刚才葛萧扭过脸去浑身发抖,不是被谭晶晶的话刺痛了内心,而是再不转过去,就要忍俊不禁了。

想到刚才我大发雷霆义愤填膺,不过是被蒙在鼓里演了一出儿女情长的独角戏,我彻底恼了。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我愕然接了电话,“何晓诗”

电话那端,她声线平和地说:“明天上午9点,我们去莫愁湖南边的那家咖啡馆好不好”

挂了电话,我竭力压抑住愤怒说:“对不起,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我先走了。”说完,我看也不看他们,闪身就出了病房。

葛萧急切地喊:“丫头”他的声音被我狠狠地关在了门内。

没走几步,谭晶晶就追了出来,可她并没有阻拦我离开,她只是把那个小盒子塞给我。

我刚想拒绝,谭晶晶说:“葛萧说,你不妨想一想,如果和何晓诗谈完,</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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