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时,桑扈城里很多人都知道吴竹乐坊里有一位琴艺了得的瞎子乐师。
乐坊里的生意包括乐坊里的演奏会,许多人可以进来听,需付入场费和茶水瓜果费;生意的更大组成是去有钱人的府上做歌舞曲艺表演。
乐辰只是作为乐队里面的一员,为歌舞伴奏,很少时候会有个人的独奏。
能够拥有一件倾尽时间和感情的事情可做,乐辰便觉得满足。
那日,乐辰进城看病,回去路上听到琵琶声,怀恋之情让他硬要求李力带他进乐坊来,当时练习琵琶的姐姐听了乐辰对弹一曲琵琶的渴求后,很慷慨的将琵琶借给了乐辰,乐辰得偿所愿。
当时遇到的那位公子后来经常来捧乐辰的场,他介绍说是姓吴名磬,表字蕴之。学识和风度都是一等一的好,经常和乐辰讨论乐曲,还讨论作词的问题,他吹得一口好笛子,还和乐辰合奏过几次。
渐渐地两人关系算是比较亲近了。
时常听吴磬的仆人称呼他为三爷,乐辰估计此人在家里定是排行老三,不用像老大一样要为弟妹做榜样,难怪会有这么多闲暇,且风流不羁好雅曲。
在乐坊里做事之后,乐辰便和李力搬到乐坊后院里住来了,一是房子为免费提供可以省下一笔房租费,二是每日的排练与演奏方便,三是这里条件要好很多,四是这里在城中,不用每日去医馆里接受治疗,大夫会上门来给他看病。
李力现在便成了乐辰的眼睛和伺候日常生活的仆人,每日照顾乐辰,乐辰感动于他的用心,也向李力提出,让李力去学一门手艺,以后生活好有保障。
李力不愿意离开乐辰,便拒绝了,说等乐辰眼睛好了再去学手艺不晚。
吴竹乐坊是桑扈城里数一数二的大乐坊,里面亭台楼阁,花园曲廊修得精致,此时已是深秋时节,花园里的各种菊花竞相开放。
清晨的薄雾缭绕里,不远处的假山上,一丛丛黄色的悬崖菊垂下来,就像一片黄色的瀑布,假山下面沿着鹅卵石小道两边花园里各种名品展露身姿,白色圣洁淡雅,紫色高贵雍容,红色艳丽傲慢……
国色天香,瑰丽异常。
可惜,坐在亭子里练习琵琶的乐辰只能闻到馥郁的菊香,并不能见到她们美丽的姿态。
能听到露珠从花瓣上滴到土里的清泠的声音,乐辰不忍来一曲《霸王卸甲》打破清晨花园的静谧幽雅,慢揉轻弹里,一曲细腻委婉的《思春》从指尖飘逸出来。
清晨的光线穿透薄雾,一丝丝如有实质撒在花园里,各色菊花在晨光里展现着各自的妩媚妖娆,露珠反射着光线,晶莹剔透。
光线照在乐辰身上,他感觉到温暖,能够想象得到这晨光到底是多么美好,带着黄晕的,一丝丝一缕缕,浸透黑暗。
乐辰让脸对着阳光的方向,脸上点点暖意,他仿佛看到了日光,穿透空间照射在他脸上。
吴磬在园子门口站立了好一阵子,乐辰修长的身姿,淡雅沉静的姿态,仿佛已和这菊园融为了一体,太阳照在他的脸上,淡化了轮廓,就如菊仙从天而降的幽雅素洁而高贵。
乐辰得去吃早餐了,然后要在后堂里排练几首曲子,今日晚上是一位员外府上的生日宴,他们得去表演。
乐辰起身,抱着琵琶,摸索了一阵他方才放在亭子里靠在栏杆上的导盲棍,本来已经碰到了,手指一扫,听到青竹棍掉在地上的清脆声音,乐辰皱了一下眉,蹲下身在地上慢慢摸索,总算将导盲棍拿到了手里。
这才又站起来,点着导盲棍,慢慢往亭外走。
亭子出口处有好几阶石阶,乐辰有一次差点从石阶上掉下去,好不容易才站稳了,后来他便特别小心。
李力要煎药不能守着乐辰,便不愿意乐辰早上出来到后面的菊园里练琴,但乐辰喜欢这菊园的清幽和喜欢菊花的香味,所以,每日都坚持过来。只是这里的路弯弯绕绕的,多石阶多曲廊,脚下可能还会踢到花盆,每次都要走得特别小心。
刚下亭子的石阶,一只手就扶了上来,轻轻握住乐辰拿着导盲棍的右手,声音也随之传来,“今天起早了一次,来这里就能听到你不一样的琴音,真是太值了。”
“蕴之,你来这么早啊!”乐辰的耳朵非常灵敏却也没有听到这个人是什么时候来的,他浅笑着打招呼,一向苍白的脸上却泛起了点点红晕,他知道吴磬是在笑他刚才弹的那一曲《思春》,乐辰这一曲可不是由心而发,只是由景而发而已,但这种事情越抹越黑,还不如转移话题。
“今日起得早,用了早膳无所事事,想着还不如来看看你,果真,看到了不一般的东西。”吴磬笑着扶乐辰往菊园外走。
有一个人来扶着,乐辰走路要安心很多,走出菊园的月洞门,还要绕过一个不小的池塘,才能到他住的院子,乐辰望向吴磬的方向,说道,“你真是很闲,好像每天都没有事一样。有的时候也应该给家里的人解解忧怎么样……”乐辰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脸上显出点尴尬,他并没有权利来唠叨别人的家事,其实,他也只是感慨以前在家里的时候,总是让父母姐姐操心,从没有为家里人做过任何事情。
现在自己体会到了生活的困苦,他才懂得,每一个人都需要关心,每一个人的付出其实都是期待回报的,即使是父母照顾孩子,也是希望能够得到孩子的回报,乐辰以前从没有考虑过这一点,总是从父母姐姐处得到,没有想过要回报些什么。而到现在,即使后悔,欲以补偿,也来不及了。
“他们根本用不着我,我无所事事,越无为,他们才越放心。”吴磬这般淡淡地回答了一句,扶着乐辰绕过一潭残荷的水塘,感觉到乐辰的僵硬和沉默,为了打破这僵硬的氛围,他便又说道,“我带了你喜欢吃的明月楼里的点心,你可以做早膳吃。”
“真是谢谢你了!”乐辰的眼虽是死的,此时里面却像两块蕴着深深光华的暖石,吴磬看着,就想用手轻轻抚摸这一双眼睛,“哪里用谢,你不也说知音难求吗,为知音提来一盒点心哪里就用你这般感谢了。”
乐辰不好再说什么,走到院门,李力便迎了上来,“辰哥,用早膳了,然后还要喝药。刚才小原来催了一次,让你快些,他们的曲子练完了,就该你了。”
第九章 帝王更替
赵员外府上红灯美酒,菊花满园,香风阵阵,客人如云。
在枯荷池中的亭台上搭了台子,有几个乐坊都被请来,吴竹乐坊有三个节目,一舞一歌一独奏。
乐辰以一曲《春江花月夜》出名,赵员外在请吴竹乐坊的班子时,便特别点名要李辰乐师的这一曲。
乐辰坐在花园后面的厢房里等待,调了琴弦,便坐着听这里的众乐师歌舞姬说些闲话,李力坐在他旁边,等着被点到表演便扶了乐辰过去。
从乐辰逃出乐辰城,到现在已经三个多月,那时候还是炎热的天气,现在已经是露重深寒的深秋,过不了多久,恐怕就会下雪了。
桑扈城是大江边一座大城,且有运河向北连通京都,向南连通江南鱼米富庶之地,正是天朝一座大城。
这里商户繁多,市貌繁华,物华天美,人口密集,出不少大富之家,这赵员外便是其一。
一起闲话里有一位乐师曾被选上去宫中为宫宴演奏,极为自豪,此时便谈到京畿繁华,皇宫里的华美贵气,宫殿金碧辉煌,曾被赏赐的一杯美酒是如何的色泽瑰丽酒香浓郁……
那时候,天下还在先皇的治理之下,此时,已经是新皇登基近一个月了。
先皇病死,本该太子即位,但皇帝最喜欢的幺子却在太子的饮食中下了毒,太子被毒死,小皇子被下了狱,本该在边关的四皇子却突然出现在京城,控制了京城防卫,四皇子是原贵妃之子,是除太子外最尊贵的皇子,且在边关守卫天朝多年,立了不少军功,许多大臣拥戴他登基为帝,这便是新皇登基的始末。
这个时代言论尚还开放,不少人讨论新帝登基的真相,但也就是稍稍说说而已,大家更关注的还是新帝登基对各方面人的影响,会出台的新的政策。
京城距离桑扈城坐船有十来天的水程,帝王更替,这是发生在京城里的事情,对这里人们的生活并没有特别大的影响。
乐辰眼睛看不到,加上人变得沉默了,不喜欢热闹的地方,讨厌别人因为他眼睛的问题对他的歧视或是怜悯,所以,并不怎么和人交往说话。
新帝登基这么大的事情,他还是在帝王诏告天下,告示在桑扈城传开后的第五天才知道,是一位客人说出来的,李力一直把这件事瞒着他。
当时,乐辰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感觉。
皇帝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虽然也是普通人,但地位和权力决定了人之间的距离。皇帝离他太遥远了,乐辰现在要的只是安安稳稳的活着,将眼睛治好,然后和李力到江南去,在那里,他可以继续弹琴,或是做些别的营生,想来也是不能娶妻了,可以让李力学一门好手艺,然后娶一房两厢情愿的妻子,人渐渐就在日子里老了,之后,这个世界上就不再有他。
乐辰从没有过大志向,安安稳稳的活着,便是他的追求。以前,他的父母便也是这个意思,只希望他能活得好,建功立业,不是他所追求的事。
既然虞嘉翔已经做了皇帝,想必戚垠也得偿所愿了,能够升官加爵,能够为父亲平反,能够光耀门楣。虞嘉翔也算投入有了回报,终于得到了那个位置,在这个不是登位至尊便是尸骨无存的决战中获得了胜利。
无论别人是多么的富贵至极,地位至尊,这些都与乐辰无关,他不想再想过去的事情,现在,只想作为李辰活下去。
大家又谈到了新帝登基的事情,只是新帝倡导节俭,不让各州上献乐队歌舞,不然以吴竹乐坊的声望,一定能够被选上,进皇宫表演一次。没了这次机会,大家不免失望。
乐辰听到此处,微微皱了眉头,李力眼神严峻,有些担心以前的王爷现在的皇帝会搜查他和乐辰,那样他和乐辰岂有能够逃脱的道理,乐辰以前是新帝的男宠枕边人,虽然逃了,要是新帝念着以前的情分便会赦免他,说不定还会重修旧好,但他不一样,他原来就是一个不起眼的仆役,还是一个军奴,在乐辰逃跑的时候没有及时上报还跟着跑了,要是被抓回去,一定会被杀头。
下一个演出便是乐辰的独奏,传唤的小厮在门口叫了两声,李力都没有反应,还是乐辰轻唤了他几声,他才反应过来,看乐辰已经站起身了,才抱着琵琶站起来,一手抱着琵琶,一手扶上乐辰的手,领着他前往表演的亭台。
乐辰发现李力扶着他的手用力比平时大,握得他手臂都有些难受了,猜想是刚才大家讨论的话题刺激了李力,便轻声安慰道,“小力,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弃你不顾的。我在就不会让你出事,即使我出事,也会尽力保住你的。”
“嗯,辰哥,我相信你。”李力回答了一声,声音里并没有坚定和开心。这种事情,他虽然相信乐辰,但是,乐辰也不一定就能够做到,毕竟那人已经是皇帝了。虞嘉翔虽然在乐辰面前吊儿郎当一副轻佻样子,喜欢逗弄人,脸上几乎时刻都挂着笑,但在别人面前,他却是手段毒辣凶狠的,治军严格,赏罚分明,不然,怎么能够震慑属下,让他们为他卖命。所以,李力不是不相信乐辰,实是不相信虞嘉翔是个善罢甘休的人。
乐辰听出了李力声音里的担心,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来让李力放心了,已经走到了后台地方,听到表演台上的丝竹之音,他侧头看向李力,一双眼睛在大红灯笼的映照下好像并没有失明,还是原来那样的明亮,充满了希望,“小力,我是说真的。戚将军走时对我说过,我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帮忙。何况,我们不一定会被找到,即使被找到了,我也可以请求他的帮忙,难道还不能将你救下来吗?你每天担心这些,胆战心惊的过日子,那有什么意思。”
李力被乐辰这么一说,突然觉得羞愧了,他实在不该这么怀疑乐辰的话,于是说道,“我以后不会了,即使被抓住,辰哥要是自己都保不了,也不必保我了,我愿意陪着你,即使到地府也去伺候你。”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谁会死啊!”乐辰假装生气地怒瞪着李力,训斥道。
第十章 赵府之行
相对于合奏,独奏要简单很多。
没有了视觉,在其他方面便更加灵敏,乐辰一心都在琵琶上,加上十几年的技艺磨练学习,一手琵琶在桑扈城里无人能及,怕是放眼整个天朝,也很少有能超过者。
乐辰自从瀑布上跳下,内腑受过伤,身体便比以前差了很多,极其畏寒,才深秋,已经穿上了裘衣,青色的料子,稍微紧身的设计。
乐辰在台上向听众躬身行了个礼,安静而斯文,修身孑立,遗世独立般的寂寞而清高。
李力扶着他在凳子上坐好,将琵琶放到他手里。
桑扈城里尚乐舞,对于乐师一向还算尊重,乐辰坐下后,观众们都静了下来,眼光放在台上如秋露如凉月般的人身上。
乐辰再听不到别的,眼前展现的便是那一副江边独立,云破月来,清风轻抚,江中月影荡漾,同天上之月相映之景。
乐辰眼帘微阖,敛目,将一心全放在琵琶之上,修长优美的手指挑弹推吟之间,一曲优美流畅的琵琶曲便流泻进入众人的耳朵,李力站在乐辰侧后,无论听多少次乐辰的琵琶,总会有第一次听那般的震撼和感动。
一曲结束,乐辰抱着琵琶站起身,再向观众躬身行了一礼,李力已经上来扶着他准备往后走。
乐辰和李力刚走下亭台的台阶,就有小厮来传话,说是张大人喜欢李乐师的琴艺,为表示感谢,想敬杯水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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