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满意一笑,“玺儿坐下说话吧。”咳了咳,他方再次看向底下一干人,“宋文斐,你方才说,睿亲王拿你家人性命威胁逼迫你,让你加害玺儿的庶弟,此话可当真?”
宋文斐磕头,“陛下明鉴,此事千真万确,臣的弟妹此时还在睿亲王的亲信手里,求陛下看在他们还年幼的份上,救他们一命。”
“宋文斐!”睿亲王大发雷霆。
皇帝猛拍龙椅扶手,“闭嘴,朕没有问你,一会自有你说话的时候。”皇帝还是第一次这样当廷不给睿亲王脸面,底下众臣心里纷纷猜测――这是要变天了麽?
“宋文斐,你倒是给朕说说,睿亲王为何要加害玺儿的庶弟?莫非他们之间有什么宿怨?”
宋文斐将头磕得砰砰响,“就臣所知,他们两人并无宿怨。睿亲王意欲取他性命,全是因一块玉佩而起。”宋文斐从怀中掏出玉佩,皇帝挥了挥手,立刻有小太监拿了盘子呈上来。皇帝淡淡扫了一眼,似笑非笑。
宋玺眼尖,一下子就发现是宋八代一直戴在身上的玉佩。
皇帝面上看不出喜怒,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凌厉,“说清楚一些。”
“臣……不敢。”
皇帝挥手,“赦你无罪,说。”
宋文斐咬牙,道:“睿亲王曾与臣说过,此玉佩的花样是当年柔妃所绘制,柔妃获罪之后,陛下将此花样图纸烧毁,并无外流。所以……臣猜测,睿亲王这是误认为宋八代为五皇子……”
宋玺目光变得森冷。那玉佩他见宋八代日日带着,曾问过他,宋八代当时说那是老夫人给他的,要他务必要妥善保管。若老夫人无暗示那是他生母之物,小八又如何会贴身戴着?!老夫人从一开始就……
宋玺没有像这一刻这样痛恨自己,就因为怕说破之后小八不原谅他,就此离开国公府,与他渐行渐远,所以他自私地保持了沉默。以为自己足够强大去保护他,却不知无意之间,他差点亲手将小八送进死亡深渊。
一想到这个,他顿时觉得底下这张椅子生出荆棘来,刺得他生痛。
那边皇帝发过一通火之后,看向宋玺,“玺儿,你说说,那玉佩怎么回事?”
宋玺愣了一下,这才站起来,“儿臣也不记得了,许是母妃的旧物,儿臣无意中拿给了小八把玩,便忘了讨回来。”这时候他只能替老夫人担下这个责任,若老夫人出事,宋家……小八就更不会原谅他了。
皇帝点头,叹了一声,“当年的案子……是朕着急了,这些年委屈你了。你放心,朕会给你一个公道的。刘尚书,朕命你重审此案,务必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皇帝看似随意的一个决定,如滚油倒进了热水里,场面顿时沸腾起来。群臣之中,赞同者有,中立者有,反对者也有。睿亲王宗更是脸色骤变,急急给同一阵营的官员使眼色。立刻地,就有人站出来了。
“陛下,当年的案子牵涉人员皆已画押认罪,为何还要重审此案?若是因为陛下心疼五皇子而重开此案,法将不法,其他人必定会纷纷效仿,届时当如何做?请陛下三思。”
皇帝看了他一眼,“邹刺史?你倒是提醒朕了。”皇帝动了动眉角,旁边的太监立刻捧上奏折,“这是朕这一两年收到的密报,所呈之事皆与当年的案子有关。朕隐忍不发,便是怕是否冤屈了朕的皇长子。”
一叠奏折砸下来,邹刺史腿直接软了。
皇帝是早有准备,大皇子保不住了!
“此事便这样定了。刘尚书,朕命你十日之内破案。”皇帝由近侍扶着站起来,“无事便退朝吧。玺儿,宋卿家,你们留下来,朕有话与你们说。”
皇帝移驾御书房。
宋玺与卢国公落后一步。一进门,皇帝便朝宋玺招手,“过来坐,怎么今日满面怒色,是谁惹朕的玺儿不高兴了?”
宋玺摇头,“父皇多虑了,儿臣……很高兴,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皇帝大笑,“朕何尝不是。七年前,当卢国公将你带进宫来的时候,朕便想你喊朕一声‘父皇’了。只是当时苦无证据为你母妃一族翻案,淑妃一系于朝中盘根错节,为了保护你,朕不得不一再隐忍。”
“儿臣知道父皇都是为了我好。”
皇帝龙心大悦,又看向卢国公,“彦卿,是你教得好啊!”
卢国公忙行礼,“五皇子天资聪慧,臣不过稍加引导罢了,实在当不得陛下这一声赞。”
皇帝摆手,“彦卿这是跟朕客气了。玺儿既然已经认祖归宗了,朕也不会让你宋氏一脉绝了后,你只管去寻,若有中意的孩子只管跟朕提,这国公府爵位,朕允你世代承袭。”也就是说,就算不是宋氏一族的孩子,只要卢国公想要过继,皇帝也会让他继承爵位,而不是降级继承,这对于卢国公无疑是宠命优渥。
“臣谢过陛下隆恩。”卢国公叩头。
皇帝命人将他扶了起来。又唤了太监拟旨,赏赐卢国公府黄金万两,林苑百里。
“玺儿,你也差不多到立府的年纪,朕从年前便命人开始修建,明年即可完工。在此之前,先在宫里陪陪父皇,可好?”
宋玺急忙应下,皇帝又就宋玺改宗姓,入玉牒一事与他们商量了许久。最后商定了,待宋玺入了玉牒之后才搬进宫里来,也免得手忙脚乱。再说,与万庆宫最近的熙和殿收拾好也尚需要一段时间。
“那儿臣先告退了。”
皇帝点头,忽然又道:“那个叫宋八代的孩子,父皇另有赏赐与他,也算是赏他替你挡了些灾。”
宋玺拳头紧握,躬身退出来。
出宫门之时,宋文斐的马车就跟在宋玺的马车后面。一路进了国公府,宋玺跳下来,直接将人拦住了。
“这一拳算我还你的。”宋玺飞起一拳将宋文斐揍飞,紧接着拳如雨点落下,打了有十七八拳之后,他才吁了口气,“这是替小八赏你的。”
见他打完,宋文斐慢悠悠爬起来。宋玺虽说盛怒,却到底也是手下留情,没一拳打在要害上,就是疼得厉害。
“阿玺啊,这怕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了。”宋文斐抬头认真地看着宋玺,“有些话我只说一次,听不听在你。国公爷说过,若要成为一统天下的千古明君,专宠,无后……这都是大忌。国公爷令我假扮黑衣人挟持小八,如此多此一举,便是为了阻止你犯忌。”只有亲耳听到宋玺说出来,宋八代才会对他彻底死心,如此才能彻底绝了宋玺的念想。
“宋玺,想清楚你要的到底是什么。”
说完这一句,宋文斐揉着脸走了。
院子里,松郸抱臂等着他。
“挨揍了?”见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松郸露出淡淡的愉悦之色,“该!”
宋文斐朝他狰狞地比划了一下,转头就走。
松郸喊住他,“那哪儿呢?”瞧那方向,不是去找宋玺就是找宋八代。宋玺才刚见过,那就是找宋八代了。
“去找人家道歉了?”
宋文斐一脸不耐烦,“干卿何事?!”
松郸耸耸肩,“我只是想提醒你,小八不在。方才鲤城宋家的人来报丧,他听完就急匆匆回去了。”
“报……丧?”
☆、第50章 母亲
来报丧的人拿的是宋六代的书信,来人里面也有以前伺候宋八代的阿福,出门前大少爷唯一的要求,便是要他们亲手把信送到三少爷是手中,他反复强调,是三少爷,不是二少爷。阿福人笨,但是主子说一不二,他一到国公府便直接求见宋八代。
国公府的门人受了卢国公的交代,提出书信给他们代为转交。阿福头一摇,咬定要亲手交出去。两方的人闹了起来,恰好要出府的宋八代就撞上了。
好了,这下也瞒不住了。
阿福倒是很高兴,见着他扯开嗓子就嚎叫起来,“少爷,我是阿福啊,大少爷让我来找您,夫人,夫人她没了。”
如果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宋八代估计拿了信就去找宋玺,第一反应绝对是担心他二哥难过,而不是为李氏的过世伤心。只是世间并没有如果,宋八代颤抖着打开信,看完眼泪就出来了。
“三少爷?”
阿福就看到他家少爷发疯了一样冲回去,不多时骑着马从角门出来,一路狂奔。阿福在后面跟着跑,“三少爷,等等我啊……”
刚进门的宋郸恰好就看到这一幕,拉了门人来问,一听心里咯噔了一下。进府找了宋玺的奴才全喜,“你主子呢?”
全喜吓了一跳,“主子……还在宫里头没回来。”
宋郸言简意赅交代了他。他转达了,至于要不要回去,就看宋玺自己的了。
宋八代这边,等阿福耽搁了点时间,好在阿福认路本事强,一路上没遇到什么麻烦。一路上风餐露宿,有时候宋八代一日就睡两个时辰,眼一闭就看到李氏在跟他挥手。才不过几日,养了好几月的丰腴便都不见了,眼底下是厚重的阴影。
“到了到了,少爷,咱们快到了。”
进了城人多了,马儿不好跑,宋八代跳下来,一路狂奔。宋氏的大门越来越近,他一边跑眼泪一边下来。
宋氏大门没有关,宋八代逢头垢面出现,引得丫鬟小子都出来看,暗地里嘀嘀咕咕的,说什么都有,“怎么回来的是三少爷?二少爷……过继了便不认亲娘了麽?”
“吵什么,都想给撵出――”宋六代的话戛然而止,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宋八代,“三弟,你回来,你终于回来了!”他扑上来,一把抱住宋八代,然后嚎啕大哭,“母亲啊,弟弟回来了,他回来看您了……您睁开眼瞧瞧,他回来了……”
猛一扯,宋六代将宋八代扯到了灵堂之前,“母亲,母亲啊,小八来看您了。”
巨大的灵堂之上,李氏的棺椁还停在这里,宋六代推开棺盖,李氏的面色青黑,已经开始有味道了。为了等宋八代回来,宋六代整日整夜护在棺椁之前谁也不让靠近,老夫人骂过,宋老爹打过,他就是不让出棺。
“母亲走之前就想见见弟弟,他会回来的,一定会。”
宋八代哑了嗓子,双膝一屈,跪下来砰砰砰叩着头,“母亲,是儿子不孝,儿子没能及时赶回来……”他这辈子第一次真心实意喊她一声母亲,竟然是在她的灵堂之上。
宋六代擦了把泪,过来将宋八代拉住,他的额上已经磕出血来了。“小八,不是你的错,他们都瞒着你,不肯让你知道。快起来,给母亲上柱香。今晚咱们给母亲守灵,明日就出棺。能得你这几个响头,母亲可以安心地走了。”
宋八代头昏脑涨地,被宋六代扶了起来,给李氏上了三炷香。到这个时候,他还是想不明白李氏为何会突然就走了,二姑姑宋婉清不是说她身子无大碍麽?
“大哥,母亲到底……怎么突然就走了?”
“母亲从年前就病着,那次你们回来,大概见到你安好,她放心了,身子看着好了一些。后来也不知是哪个嘴碎的,把你们在江南的事跟母亲说了,她一听之下便又病倒了。”
说到这里宋六代一怔,“我写了很多封家书与宋玺,他没有与你说?”
宋八代沉默。
宋六代猛砸一拳,“不是东西!”
“混账东西,五皇子也是你能辱骂的?!”宋老爹早听到里面的动静了,没敢进来,把外面看热闹的下人都赶走之后,他又听了半天的动静,见里面平复下来了,这才踱步进来。一抬头,他便看到宋八代额上刺目的猩红色,心下到底不忍,“还不去包扎包扎。你们母亲知道你的心意,也就够了。”
宋六代冷哼一声,“父亲倒是知母亲的心,只是我就不明白了,母亲走之前就想见见小八这一个心愿,为何父亲那时候就是充耳不闻?”
“忤逆子,你这是在质问我?”宋千钱心里那点子愧疚一下子烟消云散,“你当真以为……”
“父亲,这是在母亲灵前,你们想让她走得不安详麽?”宋八代木着脸,转身换上阿福送来的白衣,整张脸白得跟身上的衣裳一个颜色。
宋千钱下面的话到底忍住了,只哼哼了两声,“晚些时候到你祖母那里坐坐,她有些话要嘱咐你。”说完甩袖子,打算离开,再看两人哭丧的脸,忍不住又心头火起,“到时候把这身衣裳换了,没得晦气。”
宋六代气得脸都白了。
宋八代拍拍他,“无谓生闲气。大哥,我好多事都不清楚,你给我说说,咱们母亲……”
宋六代的气一下子就泄了,“小八,我知道你心里怨自己没赶上,但是这件事里面你是最无辜的一个。你也别怪母亲,天下间有哪个母亲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受苦,她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只是咱们家你也看到了,母亲她做不得主,父亲……父亲凡事都听祖母的,咱们祖母……哈哈,那是有大志向的。”
“小八,母亲她心里苦,以前每次想给你点什么东西,都怕给祖母看到了,还要拐着弯儿给你。李妈妈不知道,一开始老给你苦头吃,母亲心疼你,只得把事情偷偷跟她说了。我就是那时候躲在屋子里偷偷听到的。”
他这一说,宋八代也断断续续想起来了,有一次李妈妈背着众人给他好些难得的点心,他正想吃老夫人就路过了,李妈妈当下忙把碟子打翻了,又说了些刻薄的话,老夫人听到了,训了她一顿。
宋八代那时候小,一直认为李妈妈是成心要给他难堪,却没想到里面还另有缘由。
宋六代还在絮絮叨叨,“母亲不让你学识字,就是怕给你招来祸患。在外人面前,她从不敢替你说话……”
宋八代眼睛肿得跟个核桃一样,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我真不怪她,大哥。而且我记得,母亲她替我说过一回话,你记得吗,那年我七岁吧,是头一回去外祖家贺寿,李梅娘因着二姐的事不高兴,骂我是‘姨娘养的贱种,天生就上不得台面’,那个时候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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