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之后来师傅这里学手艺,描形状,刻模子,有时候会耗到很晚。待到粉巷华灯初上,夏渊也瞧出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这就是粉巷啊。”夏渊心里痒痒的,“荆鸿,我出去看看。”
“殿……少爷,我们是来做模子的。”荆鸿无奈。
“放心吧,我就在街上逛逛,不进店里去。咱们说好了,你描图样,我刻模子,这会儿没我什么事呢。”说罢夏渊就出去逛大街了。
荆鸿摇了摇头,就着灯烛细细描起图样来,之前按照师傅说的描了几个,他都不太满意,什么猛虎下山、伏虎搏兔,他都觉得太过煞气,不适合给小孩子佩戴,最后师傅也烦了,就让他自己看着办,所以他就自己琢磨起图样来。
接连两天,荆鸿都在专心弄图样,与此同时,夏渊也没闲着。他终究架不住粉巷里如狼似虎的姐儿们,给拖进了一间店,也亏得他能把持得住,不喝花酒不玩姑娘,只花了些钱找她们聊天,至于聊的是什么……
“哦?这么说,与男子欢好和与女子欢好还是不同的?”
“呵呵呵呵,小公子真是嫩得紧,俗话说男女有别,那当然是不同的。”
“有什么不同呢?”
“这个么……”那姐儿嗔了夏渊一眼,“奴家哪好意思说出口呀。”
“你告诉我,这十两银子便是你的。”夏渊很是上道。
“哎哟小公子真是阔气,那奴家也不好矫情了。”那姐儿收了银钱,以扇遮面,与他细细道来,“比方说,与男子交合之时,须得……”
第三日,荆鸿描好了图样,是一只胖墩墩的初生虎犊,憨态可掬地坐着,煞是可爱。
收了纸笔,荆鸿见夏渊还没回来,便自己取了块板子来刻,可他手不稳,使力不匀,几番划弄下来,图样没刻出来,反倒毁了一块板子。
荆鸿不愿放弃,继续尝试,结果一个手滑,刻刀扎到掌心,登时渗出血来。恰巧此时夏渊回来,见状不及多想,捉着他的手吮出脏血,心疼道:“说好了我来刻的呢,你快歇着,剩下的都交给我吧。”
荆鸿闻到夏渊身上的脂粉香气,一时也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我想早点刻出来,粉巷这种地方……毕竟不宜久待。”
夏渊道:“你真不用担心,我很有分寸的,绝对没有胡来。”说着他接过荆鸿手里的活,“好了,我看看你画的图样,哈哈哈,这是啥,长着猫脑袋的葫芦吗?”
荆鸿:“……”
夏渊望向他的眼神一窒:“荆鸿你……脸红了?”
荆鸿别过头,尴尬道:“我只能画成这样了,殿……少爷你若是不喜欢……”
夏渊立刻摇头:“没有没有!我特别喜欢!就这样最好了,很明显是一只小老虎嘛,刚刚是我没看清楚,你画得很好。”
其实他此时哪还认得出什么小老虎,他满眼都是荆鸿微红的脸颊,满心都是粉巷的姐儿告诉他的男男欢好之法,只恨不得现在就凑上去亲一口。
好在他还记得荆鸿上回为这事跟他置气,他不敢瞎胡闹,赶忙收敛心神,用师傅借的工具刻起了模子。
第五日,大功告成。
他们熔了金块,浇铸在模子里,定型,冷却,带着浓浓的满足感,拿给师傅看。
师傅瞅着这个“长着猫脑袋的葫芦”,虎嘴是歪的,爪子少了一个趾头,尾巴前细后粗,造型诡异,做工粗糙,他深深看了他们一眼:“千万别说这东西是我这儿出去的。”
荆鸿、夏渊:“……”
荆鸿后来又给这只小金虎做了一番修饰,他找红楠编了一串红绳,在小金虎的脑袋顶扎了个孔,把红绳穿了进去,好让小孩子挂上。
做好这些,他看着这个并不怎么精致小挂件,却是爱不释手,想着要拿去给夏渊,便用盒子装了,小心翼翼地捧去找他。
走到杏树林边的小池塘,荆鸿碰上了出来散心的太子妃,聂咏姬挺着肚子,行动不大方便,荆鸿本欲回避,不料被叫住了:“荆辅学这是要上哪儿去,怎么见着本宫就躲?”
荆鸿只得回转:“下官见过太子妃。”
“你手里拿的什么?”
“是一只纯金做的小金虎,要拿去给太子殿下过目的。”
“小金虎?难不成是给本宫腹中胎儿备下的?这孩子属虎呢。”
“正是。”
聂咏姬似乎颇为感兴趣:“让本宫看看可好?”
荆鸿顿了下:“当然可以。”
聂咏姬伸手取了盒子,打开一看,登时嗤笑起来:“这是什么东西?小金虎?这哪里像老虎了,不是个葫芦怪么?啧啧,瞧这做工糙的,别是哪个地摊上买的吧。”
荆鸿不语。
聂咏姬又道:“不过既然是辅学大人送的,到底是份心意,也不用从太子的眼皮底下走一遭了,本宫这就收……哎呀!”
小金虎从聂咏姬的手中滑落,只听轻轻的噗通一声,掉进了小池塘中。
荆鸿眼睁睁看着,心中也是噗通一颤。
他抬眼看着太子妃,后者歉然笑道:“哎呀,对不住了。最近腹中胎儿折腾,方才踢了本宫一下,本宫一时没拿稳……还请荆辅学多担待些了。再者说,不过是个不值钱的小玩意,想来荆辅学也不会放在心上,对吗。”
荆鸿道:“太子妃身体要紧。”
聂咏姬扶着侍婢:“出来逛了这许久,有些累了,那本宫这就回去了。”
荆鸿淡然相送:“太子妃慢走。”
待聂咏姬离开,荆鸿望着一池静水,叹了口气。他找下人要了个网兜,自己挽了衣袖裤脚,便下水去捞。
而就在此时,刚回到寝殿的聂咏姬突然一阵持续的腹痛,豆大的汗珠滚了下来。
第31章 喜当爹(上) …
初秋的水有些凉,寒气刺得荆鸿一个激灵。
脚下的淤泥厚而绵软,混杂着水草根茎,缠得人站立不稳。荆鸿在小金虎掉落的地方打捞了半晌,仍是一无所获。
他走到稍远的地方试试,网兜只兜上来些许腐枝石砾,金子是半点都没有。荆鸿不愿放弃,弯下身直接用手摸索,毕竟是亲手做的东西,手感很熟悉。他摸了一会儿,忽地脚踝被水草一绊,整个人跌落在水中,池子不深,但这么一来他浑身湿透,极是狼狈。
“辅学大人是在找什么?”顾天正见状询问,“要不要叫下人来帮忙?”
荆鸿瞅了瞅自己这副模样,苦笑道:“不用了,不过是个小玩意,找不到就算了。”
他说是这样说,可丝毫没有罢手的意思,既然全身都湿了,干脆破罐子破摔,再不管那些衣裳配饰,只一门心思在水里摸来找去。
顾天正看荆鸿打着哆嗦,实在不忍:“那属下来帮忙吧,是什么样的小玩意?”
荆鸿不好抚了他的好意:“一个金子做的……挂坠。”
“好,属下知道了。”
顾天正当即脱了鞋袜,跳到池塘里帮忙。他并不清楚那个金坠子的来历,那几天荆鸿和太子去粉巷附近,他是暗中护卫的,但为了不引人注目,没有跟得很紧,但此时见荆鸿如此着急,想来丢的是极为重要的东西。
两人又摸了好一会儿,顾天正总算捞上来一个金灿灿的小挂坠,他洗去上面的污泥,不大确定地问荆鸿:“是这个吗?”
荆鸿看了看,确实是那个小金虎,顿时松了口气:“对,就是这个。”
“找到就好。”顾天正也放下心来,又端详了会儿,“这是什么?葫芦?猫?”
荆鸿听他这么问,有些不好意思:“这个是……嗯……阿嚏!”
“辅学大人,还是先上岸吧,当心受凉。”
“好。”
荆鸿爬出池塘,觉得身上寒意愈来愈重,直觉是要小病一场了,他拧了拧衣服上的水,暗暗叹气,这副身体当真不比从前,实在禁不住折腾。
他回去打理了下自己,换了身衣服,把小金虎清洗干净,重新放进盒子里收好,正要再去找夏渊,出门却发现朝阳宫里的气氛不太对劲。
下人们惊慌失措地,纷纷往后院跑去,他还远远看见了太医院的人和两个宫里的老嬷嬷。荆鸿怔楞,恰巧看到红楠在给下人们做安排,拦住她问:“出什么事了?”
红楠回话:“太子妃临盆了,太子殿下刚赶回来,让大家都去帮忙呢!”
荆鸿心中一颤,面上仍是镇定:“原来如此,那快去吧。”
算起来孩子该是下月出生,这时候临盆,估计早产了,夏渊想必担心得紧,荆鸿想了想,也往后院赶去。
后院外围了一圈人待命,太子焦灼地在门口踱步,屋内传来太子妃的痛叫声,声声凄厉,老嬷嬷指使着宫女换了一盆又一盆的热水,水里浸着染血的布巾。
一个多时辰过去,太子妃的声音渐弱,显是气力不济,一个老嬷嬷面露愁容地出来,告诉太子,怕是难产。
夏渊整个人都慌了,拽着嬷嬷问:“会……会有事吗?孩子、咏姬……会死吗?”
嬷嬷道:“殿下,老奴只能尽力,傅太医也在想法子给太子妃续气,殿下莫急,小殿下和太子妃一定能度过难关的。”
夏渊听不进她的话,四下寻着:“荆鸿呢?荆鸿在哪里?”
他知道这种时候荆鸿帮不上什么忙,但在无助的时候找荆鸿,这已是他下意识的举动。有那个人在,只要有那个人在,就不会有事的。
“荆鸿?愣着干什么,去叫荆鸿过来啊!”夏渊冲着人群吼道。
“殿下,臣在这里。”荆鸿排开众人,来到夏渊面前,他声音沉稳坚定,“殿下不要慌张,让嬷嬷先进去帮忙,现在还不是放弃的时候。”
“哦,哦对。”夏渊回过神来,“嬷嬷你快进屋去,好好给咏姬接生。”
嬷嬷诺诺应了,又回到屋里。
荆鸿心道,这孩子到底还是稚嫩了些,遇到棘手的事便慌了手脚,如此事态,怎能让下人都围着看,若真出了事,悠悠众口堵不住,到时候可不好收场。
他替夏渊擦了擦脑门上的,柔声劝道:“殿下,留几个人侍候就可以了,这么多人在这里,反而添乱。”
“嗯,你说得对。”夏渊非常听话,立刻命令那里三层外三层的闲人,“你们都走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人群散去,只剩下太医院的人和几个侍婢。荆鸿拉着夏渊坐下,夏渊不时往屋子里瞟,一点动静就紧紧攥着他的手,手心里都是汗。
荆鸿一直陪着他,轻轻拍抚着他的背,夏渊终于慢慢镇定下来。
“荆鸿,我想喝点糖水。”
“殿下稍等,臣去给你端来。”
“嗯。”
荆鸿走出后院,忽觉眼前发黑,扶着墙壁勉强站稳,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他探了探自己额头,似乎是有些烫,但一时管不了那么多,先往厨房走去。
“你还走!给我老实呆着!”
熟悉的骂声在身后响起,荆鸿转过身来:“窦太医有何事?”
窦文华冷着脸道:“我没事,你有事!”
窦文华二话不说捉过他的手腕,在脉上按了一会儿,又看看他的脸,喋喋道:“你看看你这张脸,你当是白里透红?这是病症,病症!身上这么烫你自己感觉不到吗?就算你感觉不到,那个笨蛋太子靠你身上大半天,难道也没发现吗?”
荆鸿反倒给他骂笑了:“他那儿正忙着呢,都自顾不暇了,我给他添什么乱。”
“是,你不给他添乱,等你病入膏肓了你看他是不是要来谢谢你!”
“这个……”
“什么这个那个,你跟我过来,我先给你扎几针!”
窦文华态度强硬,荆鸿拗不过他,只得跟他去。
偏厅客房中,窦文华重新给他切了切脉,边诊边问:“怎么回事?”
荆鸿把打捞小金虎一事简单说了。
窦文华哼道:“小金虎?给那孩子的?现下那孩子活不活得下来都未可知,那种东西有什么要紧的。”
他这么一说,荆鸿再度忧虑起来:“那孩子……”
窦文华打断他:“你先别管孩子了,寒气入了肺经,衣裳脱了,我要施针。”
荆鸿照做,但叮嘱道:“暂时压下就好,殿下六神无主的,我得尽快去陪着他。”
窦文华动作利索,嘴上却不饶人:“我上赶着来给你治病,你巴巴地赶我走,我这是做的什么孽。”
荆鸿无语。
窦文华扎下一针,感觉他身体发僵,分散他的注意力道:“当初你甫入朝阳宫,我便劝你不要与太子那般亲近,那时候你是‘疾在腠理,汤熨之所及也’。”
又是一针:“你替他挨打受过,皇上事事拿你做盾,我又劝,那时你是‘疾在肌肤,针石之所及也’,可你仍是不肯听。”
再一针:“后来出了下毒案,你劳心劳力,以命搏命,是‘疾在肠胃,火齐之所及也’,我再劝,你还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最后一针:“如今,已是‘疾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窦文华小声叹道,“荆鸿,夺嫡之事,素来凶险非常,我看你不是贪图富贵荣华之人,为何如此执着。”
荆鸿给他扎得大汗淋漓,敛目说道:“你几番问我‘为何’,我却只能答你,纵然他是我身上的毒瘤,我亦不能剜去。剜去他,我便什么也没有了。”
窦文华收了针,指着他的鼻子骂了八个字:“讳疾忌医!何至于此!”
荆鸿拭去汗水,理好衣衫,笑着向他道了谢。
他匆匆出去,去为那个“毒瘤”熬安神糖水。
何至于此?至于。
因为他是我的太子。
夏渊抱怨荆鸿去了太久,喝了糖水,挨着他寸步不离。糖水中没有加血剂,所以他并不嗜睡,捏着荆鸿的手依旧是汗涔涔的。
天色渐晚,聂咏姬这一生就生了将近三个时辰,终于,屋里传来消息,说孩子出来了,长孙殿下出来了。
夏渊当下也不管什么避讳什么礼俗,拉着荆鸿就冲了进去。他本以为能看到神气活现的儿子,正等着大家道贺,却不料一屋子的人都是愁眉苦脸,他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聂咏姬经历了难产的痛苦,已然筋疲力尽,彻底昏睡过去,幸而身体没有大碍,傅太医说没有性命之忧,多多滋补,好好休养即可。
可抱在嬷嬷手中的小婴儿情况就很不乐观了。
孩子不哭。
夏渊看着面色紫黑、无声无息的孩子,吓得嘴唇直哆嗦:“他……他怎么了?”
老嬷嬷小心地倒提着孩子,拍打着孩子的后背,啪啪的声响似敲打在夏渊的心尖上,他怒道:“大胆!你干嘛!”
荆鸿拦住他的责骂:“殿下,臣虽不太懂这些,但孩子不哭不是好事,嬷嬷应该是在救治长孙殿下。”
夏渊越发紧张了:“孩子为何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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