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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渊微笑说,“他比我善良得多,虽然他总以为自己非常狠心。”

“你把你手底下的人都弄出去了,自己不出去?”

“我现在是流落异乡的悲情太子好吗,才不要趟这浑水。我就想在这牢里,看你家小君主开创革新,看那些图谋不轨的坏蛋覆亡,就当给我自己练练手了。”

苏罗从大贤院回来,敛着一身的煞气,先去彻彻底底洗了个澡,把方才穿过的衣服全部扔了,重新换上干净衣物,面色才稍微好些。

他去找了荆鸿。

三叶虫提前炼好,这几日正在加紧试验。

苏罗从未接触过此虫,不了解这种虫的习性,荆鸿一步步教他如何控制它们,用封楚王眼中收集到的瘴气作为标靶,让苏罗学会驾驭该虫。

好在苏罗亦是极有天赋之人,在经历过数十次的失败后,已可以做到收放自如,那些三叶虫对他唯命是从,而且在荆鸿的喂养下,它们变得十分勇猛。

荆鸿说:“虽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但应当不会伤及性命。”

苏罗抿唇:“倘若失败,最坏是怎样?”

荆鸿盖上蛊盅:“最坏……眼睛再不能复明。”

“他……”

“没关系呀,那就试试吧。”

于凤来光着脚从屋里跑出来,苏罗赶紧上前抱起他。

于凤来笑嘻嘻的,仿佛一点也不担心:“我们试试吧苏罗,我不怕的。”

可是我怕。

苏罗心里纠结,却给了他一个肯定的回答:“好。”

于凤来恢复意识的时候,感觉到眼皮上透出淡红的光。

他睁开眼睛,看到一团糊糊的人影,焦点有些涣散,但确实能看到了。他往前探着身子,距离那个人影很近很近,几乎要贴在那人的脸上。

苏罗看他微眯着眼靠近自己,心跳蓦地加快,一时竟僵在那里。

于凤来还是看不太清楚这人的脸,可他嗅到了熟悉的气味,登时眉开眼笑,吧唧一口亲在苏罗鼻子尖上,胳膊搂上去:“苏罗,我看见你了!”

苏罗脸颊漫上一层薄红,竭力掩饰自己的失态,拍抚着他的背说:“嗯,看到就好。”

可是于凤来这个样子,显然目力还有障碍,他转向荆鸿:“这是怎么回事?”

荆鸿一边焚烧石剌虫的尸体一边说:“母虫已经祛除了,不过他的眼睛被毒瘴入侵已久,要想完全恢复,还需要一些时间。你看他眼白中的黑气并未完全消散,这几日别忘了按时用药水点目驱瘴。”

苏罗点头,心里这块大石头总算放了下来。

于凤来昏睡的这三天,他不眠不休地控制着这孩子体内的蛊虫,生怕一不留神害他出事。现下一切顺利,看样子在祭礼之前,至少表面上能恢复得与常人无异。

于凤来照旧不穿鞋,苏罗照旧抱着他洗漱、吃饭、服药,细致得荆鸿都快要看不下去了。先前是个小瞎子还算有理由,如今还这样,只能说苏罗对这孩子的溺爱已经入了膏肓。

午后,于凤来闹着说不想睡觉,苏罗给他敷上一个浸过少量药水的蒙眼布,哄了好一会儿,他才委委屈屈地睡去。

苏罗走到外间,在荆鸿对面盘膝而坐。

他说:“我听说过一个出世之族,名叫临祁。”

荆鸿抬眼,目光淡淡。

苏罗道:“相传临祁人能通天机,一旦插手世事,便有逆天改命之能,他们行踪诡秘,前朝年间几乎绝迹,然而当今世上,却有位昙花一现的临祁人,曾在蒙秦出现过。”

荆鸿耐心听着,权当故事。

苏洛看着他:“那人名叫谢青折,不知你可认得?”

荆鸿摇头:“听过,不认得。”

苏罗不以为意地“哦”了一声,又问:“那你与临祁有何关系?你与蒙秦王宇文势,又有何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

开门,放夏渊。

闲言碎语:

1、昨天想更来着,结果卡在塔托尔之难那里,今天用了开塞露才通畅了。

2、下章开始是转折点,夏渊这个装逼犯也该出来了。

第71章 大祭礼

“那你与临祁有何关系?你与蒙秦王宇文势,又有何关系?”

“恕在下不太明白。”荆鸿将虫尸焚烧后的灰烬倒入一旁的花盆中,稍稍松了松土,有些漫不经心,“国师为何有此疑问?”

“怎么说呢……”苏罗斟酌道,“你用虫之法十分精妙,我听师父说过,临祁一族对这种技艺颇有建树,就想着是不是有所关联。”

“天下会用蛊虫之人不在少数,不见得都跟临祁有关吧。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兴许别处还有更加精于此道的高人,比如国师你的师父,想必也不是泛泛之辈。”

“你倒是会说话。”苏罗哂然,“还有一点,虽然你这一路始终跟随着华晋太子,与他的种种布置和算计也都十分默契,但在我这个旁观者看来,你似乎并不想干涉太多。你放任他去筹谋想做的事,自己却在做着随时抽身的准备,这实在不像一个‘忠臣’会做的事,自古,所有与君主共患难的‘忠臣’,无不是想一朝登顶,万人之上的。除非……”

“除非?”

“除非真有临祁人改换天命一说,不图高官厚禄,只为顺应天道。就像那个谢青折,在蒙秦王身边鞠躬尽瘁,奠定江山,最终什么也不求,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都是些传言而已。”荆鸿笑了,“这世上,哪有什么都不求的圣人。”

“……嗯,说的也对。”苏罗想了想,没再深究临祁之事,“不过,你与蒙秦王当真没有瓜葛吗?武斗大会的事我也有所耳闻,宇文势对你们可说是特别’照顾’,而你们对宇文势,也像是有所忌惮一般。”

“立场不同,自然会有针锋相对的时候,况且国战之中,谁没有下过狠手呢。”荆鸿给那花盆里的盂兰浇了点水,寥寥几句敷衍了苏罗的追问。

苏罗无奈,他真是想不开了才跟这人套话,累个半死还一无所获,相比之下,果然还是那个华晋太子好对付些:“对了,不出意外的话,天兴祭礼之后,牢里那位就能出来了。”

荆鸿点头笑说:“也该出来了,关了这么些天,怕是要闷坏了。”

三日后,荆鸿有幸旁观了传说会有神明降世的天兴祭礼。

大贤院的圣者们环立于祭台之上,由六位圣者唱诵祝祷词,大圣者引天指地,将祭品供奉给贤灵――牲祭与酒祭之后,将一只镂空的金龛放入祭火中。

金龛缓缓沉入炉底,顷刻间,祭火倏然跃起,焰色变为紫蓝,散发出一股醉人的甜香。

与此同时,祭台周围的六根火柱也尽数燃起,紫蓝色的火焰如神明垂眼,俯视众生。

台下跪着的九十九人,有朝廷高官,有富商巨贾,也有平民百姓,他们是大贤院挑选出的高等信徒,这些人神情狂热,趴伏在圣者脚下,默念着祷词,等待神谕降临。

荆鸿作侍者扮相,随封楚王和国师静候在塔楼之中。按照习俗,封楚王将在神谕降临之后登上另一侧的王座之台,接受神授君权。

那股甜香气味飘散到塔楼,荆鸿皱了皱眉头,问道:“金龛之中是什么祭品?”

苏罗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你猜?”

荆鸿又仔细辨别了一下,眉头皱得更紧:“紫炎虫?这种虫是要用人的心窍血饲养的,一旦寄生,无法轻易剥离,那里面难道是……”

“是人心。”苏罗也不给他卖关子了,“而且是刚出生七天的婴孩的心,大贤院说,那样的心最圣洁纯净,最适合供奉给他们的贤灵。”

“荒谬!什么样的神明会要这种祭品!孩子的家人呢?为何不阻止?”

“家人?”于凤来戴着蒙眼布坐在椅子上,稚嫩的脸上浮现一丝冷笑,“你看那些匍匐在祭台下的信徒,他们可比你想象的还要虔诚,大贤院的教义蒙蔽了他们的良知,那孩子是他父亲亲手送去的,他们一家都把这当成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荆鸿愕然:“竟会有这样的事……”

祭台那边快要进入正题,于凤来揭开蒙眼布,露出无一丝黑气的清明双目:“邪教为了夺权,什么都做得出来,我不能再让自己的子民受此迷惑,所以今日,不是他们将我拉下王座,就是我让他们整个大贤院万劫不复!”

苏罗给他穿上绣金云纹靴,整理好衣冠,于凤来推开门,昂首走了出去。

王座之台附近也聚集了大量的百姓,与大贤院那边不同,这里的百姓并不那么恭敬,他们当中有很多是来为塔托尔之难鸣冤的,当然,有大贤院刻意安排的人,也有国师刻意安排的人,苏罗此刻一直紧绷着,他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于凤来。

于凤来的出现,引起了不小的骚动,怀疑他身有恶疾、面目尽毁的人们,看到的分明是一个眉清目秀的翩翩少年,他年纪虽小,但眉宇间透着威严,面朝神坛,脊背挺直,立于王座前方,颇有君主风范。

他声音清亮,丝毫不怯场:“封楚王族于凤来,奉天之命,自请君权……”

就在所谓神授君权的仪式开始时,台下的人群有了动作。

“于氏王族为一己私利草菅人命,没资格继承王位!”

“对!塔托尔之难三万百姓的冤屈尚未昭雪,你有何颜面做我们的王!”

“为塔托尔的百姓伸冤!”

“必须要给我们一个交待!”

在大贤院的推波助澜下,义愤填膺的人们聚集在一起,口口声声要讨伐于氏王族,细数起来,竟有数百人之多。

这已然超过了苏罗所能容忍的极限,见那些人情绪激动,甚至有人拿出了匕首,苏罗当即要下令镇压,却被于凤来一手按下。

于凤来的目光扫视众人,既不承认,亦不辩驳,那些人被他沉静肃穆的眼神震慑,一时竟哑了声音。

他遥望着对面的祭台,朗声道:“塔托尔之难一事,父王一直心有愧疚,然而为顾全封楚大局,十余年来未曾将真相大白于天下,以至于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我身为人子,又是王族的继承人,理应对此事继续负责。

“天兴祭礼本就是敬天意,施恩威的仪式,趁着今日贤灵在上,朕便借贤灵之眼,为当年的塔托尔之难沉冤昭雪。

“国师,为朕请魂吧。”

苏罗吩咐加强护卫之后,在王座前摆下了炉鼎和祭品。

那边等着看热闹的大贤院圣者们心中一凛,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于凤来以金刀刺破自己的手指,在铜鼎中滴下鲜血,只听“咚”地一声闷响,铜鼎震颤,凄厉的鬼啸之声倏然传遍整座王城,仿佛有数万冤魂在悲鸣呐喊。

那些吵嚷着要为亲人报仇的人们听得此声,越发失控,疯了一般往台上冲,俨然一副拼命的架势:“凶手!!”“偿我家人的命来!”

大贤院圣者们自以为逮到了机会,暗中派出了杀手接近封楚王。他们没想到的是,那些杀手尚未钻入人群,便被夏渊安排的侍卫杀了个精光。

在嘈杂喧嚣之中,于凤来直视着大贤院的紫火,声音如同利剑划破苍穹,直入人心。那字字句句,都是为三万冤魂书写的悼文:面生千只慧眼,揭穿晦暗真相者,其目如渊

在须弥山之巅,贤灵为证

王座之下,天子在你们面前屈膝

以炙热之心,向你们供奉膜拜

只因有广阔的慈悲,才有空中飞翔的生灵

只因有为非作歹,才请求贤灵镇守冤孽

塔托尔三万魂灵

朕于今日为你们昭雪

若有所感,其声尽歇

他话音刚落,那铜鼎中的声音竟真的微弱下去。

于凤来屈膝跪地,朝天叩首。

一时间,所有人安静下来。

三叩之后,他站起身,指着对面的祭台道:“塔托尔之难的罪魁祸首,并非先父,而是那群欺骗贤灵的假圣者!正是他们!害得我封楚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

那一日的天兴祭礼,可说是封楚史上最为混乱的祭礼。

在于凤来指证大圣者之后,大贤院立刻做出了反击。两方争执不休,那紫蓝色的火焰与凄厉冤魂之声纠缠在一起,撕破了大贤院与王族百年来虚伪的和平。

夏渊高兴地扯扯自己短了一截的裤子,问铁栅外的苏罗:“看,我是不是长高了?”

苏罗哭笑不得,这还是头一次见囚徒在牢里养这么壮实的,嘴上讽道:“没看出来。”

“你眼睛有毛病,若是荆鸿,定能看得出来。”夏渊哼了一声,说回正事,“后来你找到的证人就登台了?他是当年大贤院的圣者?那不是大圣者的忠实爪牙么,为何当初要逃,为何现在又愿意站出来,还交出了那个什么万毒珠?”

苏罗道:“因为他当年没有想到,自己的骨肉至亲都在塔托尔,他们未及逃脱,一并死在了大贤院这场阴谋之下。之后他偷出了万毒珠,这些年一直在等待机会,只为了一举扳倒大圣者,给自己的家人报仇雪恨。”

那年大旱,大贤院有意制造王族与百姓的矛盾,便在塔托尔城中大肆宣扬求神祈雨。塔托尔是大贤教的发源地,那里的教徒众多,在大贤院的号召下,为了祈雨,教徒们散尽家财供奉给了大贤院,一心祈求贤灵施恩,却不理会老封楚王下达的“开渠令”。

别的城没有水喝,有人挖深井,有人寻山泉,而塔托尔的人全无自救的想法,只等着贤灵施舍给他们恩惠,最终沦为了重灾城池。

老封楚王不忍百姓受苦,恰逢当时听说瓯脱有仙人“点沙成水”的事情,立即派人前去查看,回来的人证实了这个消息,可是他们赶去的时候,那仙人已经去了蒙秦。

老封楚王实在没了办法,只好动用军队,采用最耗时耗力的方法,去给塔托尔运水,岂料饮用了那些水的百姓,不出三天,全都中毒而死。

这个黑锅一背就是十余年,直到那名证人说出真相:当年,正是大圣者命人把万毒珠浸入老封楚王送去的水中,为了陷害王族,生生杀了一整座城的教徒。

夏渊问:“那现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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