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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俊然仍有忧虑:“师父辞官之后,朝堂乱成一团,聂家势大,就连你父亲也……”

陈世峰凑上去:“你这是在担心我?你以前不是最恨我家位高权重么?这会儿总算不嫌弃我了,这么一想,我爹入狱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胡说八道!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柳俊然红了脸,“你正经点,估摸着不出半月师弟他们就要来了,压不压得住蔗溪城,就看这几天了。”

“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已经没的选了。”陈世峰收起嬉笑神色,“聂老贼要杀我们,逼着我们叛逃离京,我们既然领了太子殿下的承诺,帮他做些小事也是应当。”

“讨逆檄文我拟好了,但总觉得有些地方欠妥,可能还要再改改,回头让师弟再来看看,他比我懂得多……”局面复杂,柳俊然难免有些忐忑。

“别担心,以你的文采,就算是师父也挑不出错的。”陈世峰温声安慰,“师弟他们出关太久,对朝中现状不甚了解,还是由你来写好些。”

“还有殿下那封密信中的事,今日跟那位说书先生说了半天,也不知说通了没有。”

“那个许先生?我倒觉得他通透得很,他说他与师弟是旧识,以前那出《双王乱》就是他来讲的,应该出不了大错,太子殿下交待的那句话,想来不出几日就能传遍华晋了。”

他们这里正说着,茶寮老板的儿子嗑着瓜子回来了,跟几个相熟的客人说:“哎文灵堂那边儿又出新折子了,还是那个姓许的说的,我听着挺好玩儿的。”

“说什么了?”

“接着《双王乱》那个折子说的,我回来的时候正好讲到太子杀回城,那个李国丈费了那么多心思,嘿,愣是没把他怎么着,你们知道他为什么能次次化险为夷么?”

“为什么?”

“因为他身边跟了个神仙一样的人哪,能未卜先知,还有活死人肉白骨的能耐,那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妙人,只跟着紫微帝星的。”

“嚯,这么厉害?”

“可不是么。”老板的儿子噗噗吐了瓜子壳,“那折子里说,本来太子带着怨气回来,肯定是要大开杀戒的,百姓都不会有好日子过了,就因为有那个人在,所以才给劝住啦。”

“这折子叫啥?我也听听去。”

“叫《缚仙缘》,你急啥,下午还说一场呢!哎二狗子!先把茶钱付了!”

陈世峰和柳俊然二人对视一眼,付了茶钱,草草去吃了顿午饭,下午便去了文灵堂。

那个姓许的说书先生站在堂上口若悬河:“今天我给大家说个新折子――《缚仙缘》,这第一回啊,叫真龙不踞朝堂中,天下苍生望荆鸿。话说……”

真龙不踞朝堂中,天下苍生望荆鸿。

万金难得无悔义,一世袍泽与君同。

夏渊的大军到达蔗溪城下之时,没有感觉到半点战意,城门上甚至没有设立岗哨,很是乖顺安静,只是那城门关得死紧,没人出来,他们也进不去。

几次派人去叩门,一直没有回音,夏渊挑了挑眉:“蔗溪刺史这是什么意思,保持中立么?呵,都到了他家门口了,真以为不开门我就拿他没办法了?”

荆鸿道:“摆出这个姿态,应该是要提条件,殿下还是耐心等等。”

果然,次日下午便有一名小吏捧着请帖来到大军营帐,夏渊看完请帖,笑了起来,把帖子递给荆鸿。

荆鸿看到字迹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才注意到蔗溪刺史说了什么。那刺史绝口不提战不战降不降的事,只说恰逢自己做寿,邀请荆鸿赏脸来府上喝个酒。

“这刺史来送请帖,不请我这个身份尴尬的太子,单单只请你,看来深谙明哲保身之道啊。”夏渊也不恼,话说得意味深长。

“他胆子小,不想打仗,也不想得罪人……既然只请了我一个,总不能抚了刺史大人的面子。”荆鸿放下请帖,“寿宴在今晚,时候不早了,我去准备一下。”

“慢着!”夏渊叫住他,“你刚刚看帖子的时候愣了下,有什么不对劲吗?”

“没什么。”荆鸿垂眸,“不过是笔迹有些熟悉。”

“哦?像是谁的笔迹?”

“太傅门下,我的师兄柳俊然。”荆鸿看了他一眼,“想必殿下也是认识的。”

“唔……”夏渊含混道,“哦,他啊,四年前的探花嘛,怎么,他现下在蔗溪吗?”

“大概是吧。”荆鸿暗叹,就装吧,柳俊然既然在,那陈世峰必定形影不离,堂堂翰林修撰和吏部侍郎都在这里,怎会这么巧?夏渊这一步步走的……也不知瞒了他多少事。

“那你自己当心。”夏渊一时语塞,只得别扭地嘱咐,“晚上天凉,多披件衣裳。”

“知道了。”

城门开了个小缝,荆鸿被人恭敬迎了进去。

城内一片宁静祥和,丝毫没有大战在即的紧张感,只是那小厮给他引路的时候,有不少百姓对他指指点点,看上去没有恶意,但那兴奋的表情也着实有点奇怪。荆鸿不及细想,匆匆进了刺史府邸。

寿宴办得并不盛大,只有亲戚朋友七八桌。

蔗溪刺史府还是如他上回来时那般雕梁画栋,精致非常,荆鸿不禁想起那会儿夏渊气呼呼的模样,不分青红皂白,非说人家刺史是贪官污吏。时过境迁,那个莽撞少年已长成了稳重敏锐的上位者,眼中所见,倒是比他还要清楚了。

不出意外,荆鸿见到了他的师兄们。

陈世峰热情地扑了上来,借着酒劲一口一个“师弟”诉说离别之苦,柳俊然趁机往荆鸿的袖里塞了封书信。

荆鸿猜到,那是篇讨逆檄文。

“有劳师兄费心了。”有这两位师兄帮衬,荆鸿的心里也安定许多。

柳俊然握着他的手,没多说什么。

依礼给蔗溪刺史贺了寿,待酒席散去,刺史将荆鸿请去了偏厅。

上好的明前茶奉了上来,刺史欲言又止:“荆大人……”

“刺史大人,”荆鸿先发制人,“如今兵临城下,大人的心情在下多少能够理解,只是在大人表明立场之前,在下有一样东西想给您看一下。”

说着,荆鸿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巧物事。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

意思是……我要用整个江山来绑住他。

第75章 无悔义

蔗溪刺史看到荆鸿放在桌上的东西,一时有些愣神。

那是一只机关小鸡。

雕花木的棱角圆滑亮润,看得出来这个小东西经常被人拿在手里把玩,机关锁有好好上油,并没有锈蚀的痕迹,打开锁后,小鸡摇摇摆摆地在桌上走起来,一直走到蔗溪刺史跟前,尖尖的小嘴在他的袖口上一啄一啄,憨态可掬。

“这是……”

“这是当初太子殿下为解北原旱灾,向蔗溪借水借粮之后,刺史大人你赠予殿下的礼物,这只机关小鸡,殿下一直非常喜欢。”

刺史将机关小鸡托在掌中,看着它沉默不语。

荆鸿道:“无论谁做皇帝,百姓不过是求一席安身立命之地。大人是蔗溪的父母官,在下记得昭德三年,先皇曾有意提拔大人为苏唐州牧,大人上书陈词,以‘故土难离’为由,请求滞留蔗溪。”

刺史苦笑:“好多年前的旧事了。”

荆鸿为他斟了一杯茶。

的确是好几年前的旧事了,那时他和宇文势闲谈如何破华晋诸城,聊到蔗溪这处,都觉惊奇。此处人杰地灵,堪称宝地,他们当时就说,若能屯之为己用,作为军队后方补给中枢,必能站稳脚跟,轻取华晋半壁江山。

他们也曾讨论过,为何天时地利皆相近,蔗溪周边的几座城池却无法与之比拟?归根结底,原因还是在于人和。

荆鸿将茶盏递过:“大人向来为官圆滑,当初拒受提拔一事,大大出人意料,引起了不小的风波。彼时吏部怀疑刺史大人在此私扩势力,图谋不轨,先皇派人前来严查,最后却什么猫腻也没查出来,只带回去十六个字――大雅之城,地富民欢,百姓泪请,不忍别官。做官能做到这个份上,这份‘故土难离’,真是连先皇也心有所感了。”

刺史恭敬接过茶盏,却并不喝。

荆鸿接着道:“都说蔗溪生活奢靡,刚到大人府上的人常常误以为这是贪赃来的富贵,那时太子殿下年轻气盛,也曾疑惑过一个刺史的府邸怎能如此精致,还颇有些看不惯大人的世故为人。

“但后来殿下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了,用自己的手摸到了,这是蔗溪全城人共享的富贵,若是整个华晋都能如此,何愁不能抵御外敌?何愁不能千秋万世?

“刺史大人,你一心为自己的百姓着想,太子殿下又何尝不是呢。 国泰民安,这是他身为王储,最梦寐以求的事情啊。”

……

夏渊一宿没睡,他静静地坐在营帐中,静静地望着高大厚重的城墙。

这本就是场一个人的战役,他筹谋许久,最终亲手把荆鸿送了进去。他对他有着近乎盲目的信心,他知道,荆鸿绝不会失败。

可是他的心中并不安宁。

他这么做,无疑是把荆鸿推上了风口浪尖,他已逼得他――退无可退。

清晨时分,蔗溪的城门缓缓开了。

朝阳一寸寸翻过灰色的石墙,渗进了刚刚苏醒的街巷。

夏渊笑了笑,卸下穿了一夜的战铠,换上了柔软华服。此时的他,便不再是领兵数万的将军,不再是一心复仇的太子,好似只是个路过此地的王公贵族,翩翩而来,礼数文雅。

将士们的兵器也都收了起来,连同他们一路杀来的满身戾气,尽数敛藏。

太子殿下说了,全军进城,不得伤害一名蔗溪士兵与百姓,不得损毁一砖一瓦,不得烧杀掳掠,不得大声喧哗。

他们不是来占城的,他们是来做客的。

进城的时候,他们看到街巷中站了许多人,商贾、农夫、老人、妇孺……这些人不像沙州百姓那般噤若寒蝉,他们的眼中没有惧怕,只是如同看热闹般围观他们,有些人甚至摆了八仙桌出来,坐着喝早茶,低声谈论。

有富足的商家,见他们衣着单薄,面露疲惫,主动拿出几个大桶,里面是煮得热乎的甜汤,盛出一碗碗摆着,表示愿意给他们分食。

将士们喉头耸动,眼神不自觉地往汤碗上瞟,俨然十分想吃,但没有得到上头的命令,他们谁也不敢妄动。

夏渊脸上没什么表情,他以金冠束发,华美的龙纹衣襟衬得他面如冠玉、眉目俊朗,他拢着袍袖向前走,脚步踏着由熹微到明亮的晨光,一步步靠近他的目的地。

就在前面了。

那人未行跪礼,只躬身相迎。

他连忙伸手去扶。

荆鸿抬头看他,眸中带笑:“殿下一路奔波,这下可以歇歇脚了。”

夏渊拇指拂过他眼下的乌青:“你辛苦了。”

两人目光短暂胶着,其中万般深意,只有对方能懂。

一旁的蔗溪刺史却是尚未回神,昨夜荆辅学与他说了殿下的诚意,他原本还心有疑虑,没想到当真是无兵无刃,无锋无芒。

“刺史大人……”

蔗溪刺史被唤得一惊,这才想起要行礼。

夏渊虚扶住他,不说一句官场寒暄,只如话家常一般道:“蔗溪的竹筒鸡香飘万里,在城外就闻到了,馋虫都给勾了出来。”

蔗溪刺史怔忡半晌,本是个官油子的他,竟突然老泪纵横。

他撩起衣袍,执意跪了下来:“下官蔗溪刺史,恭迎太子殿下。”

蔗溪城破了。

夏渊没有在外久留,吩咐孟大将军和孟小将军安顿好将士后,便随蔗溪刺史进了府邸,有陈世峰和柳俊然作陪。

荆鸿还是不能得闲,在外头上上下下地打点。

陈世峰向夏渊交代着目前朝中官吏的情况,说了老半天,茶水都喝下去了三盏,却发现这位太子殿下似乎心不在焉。

“殿下,殿下?”

“我在听,你接着说。”

“哦,北原的守城将领被聂老贼换成自己的心腹,还有……”

“柳俊然,你去看看他在做什么,怎么还不回来。”夏渊打断陈世峰,话刚说出口,又收了回来,“罢了,别管了,随他去吧。”

“是。”

柳俊然跟陈世峰交换了一下眼色,他们自然领会到了那个“他”是指谁。

早在上次跟着赈灾队伍来蔗溪时,陈世峰就体会到了这个曾经的“白痴太子”对他们小师弟的依赖,如今看来,怕不止是依赖,更是一种患得患失。这人每做一件事、每说一句话,都要为荆鸿斟酌,这样的步步为营,也不知是令人欣慰还是令人心惊。

陈世峰胆子大些,试探着道:“也不知荆师弟在外头忙些什么。”

夏渊这回倒是听得仔细,立刻给出了回应:“他啊,我猜他在给我们的将士分发甜汤,分完了还会拨些银两给蔗溪的商贾,换他们的粮食、机关和兵器,绝不会白占人便宜,也不会让我们自己吃亏,他这人就是什么都想得周全。”

他语气里隐隐透着自豪和宠信,陈世峰顺着他的话说:“是啊是啊,荆师弟绝对是个人才,当年师父都对他赞不绝口。”

“嗯,这样的人,不放在身边怎么能放心呢?”

夏渊像是在喃喃自语,可这句话让陈柳二人的脊背上冒出了一层薄汗。

他们不禁揣测起太子殿下让他们散播那本《缚仙缘》折子的深意。

在将士们的眼里,荆辅学可比太子殿下平易近人得多,而且他们知道,只要有这个人兜着,太子殿下就发不出什么大火来。

所以当荆鸿亲手给他们舀甜汤时,他们就算是得了令,可以敞开了吃。

有士兵招呼:“荆大人,您也来一碗呗,很香的!”

荆鸿调侃道:“你们自己吃着就好,我昨夜吃的寿宴,光是竹筒鸡就吃了三筒,可不稀罕你们这些甜汤。”

“哎哎哎?那我也要吃竹筒鸡!”

“行啊,”荆鸿掂掂手里的银两,“你付得起钱就让你吃。”

那边闹哄哄笑成一团,嚷嚷着说要把那人藏亵裤里的银子掏出来。

荆鸿跟蔗溪的富商们客客气气地算着帐,在他们的计划中,蔗溪是要作为后方储备的,届时还要留一部分军队死守,因此跟这里的地方商户打好关系十分必要。

整座城里的气氛都很祥和,完全没有战时的紧张感。摆着八仙桌嗑瓜子的百姓跟士兵们聊了起来:“刚刚那位是谁啊?好像在太子殿下跟前很说得上话?”

士兵道:“那是当然的,他就是荆鸿荆辅学啊,先帝千挑万选给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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