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色襁褓便去休息了,未曾让内侍将他抱来灞宫。”
华阳太后的恩情嬴政谨记在心,可胡亥毕竟讨嬴政喜欢的幼子,嬴政犹豫片刻,到底还是偏心的点点头,赞同道:“这样安排,很好。”
话音未落,门外已经响起轻微却急促的脚步声,嬴政和扶苏一同看去,果然见到相携而来的诸位公子。
嬴政的儿子之中扶苏最年长,但扶苏的年龄也刚过十一岁,剩下的儿子虽然出生密集,可都十分年幼,也未曾被嬴政当成继承人教导、勤加考校,因此,他们的心性均十分稚嫩,一入殿门骤然对上嬴政冷厉的眉目,全都吓得停下脚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进门。
“你们来了。”嬴政轻语了一声,低沉的嗓音在大殿中回荡,显得十分意味深长。
领头的男孩膝头不由得一软,直接跪倒在地面上起不来了,跟在他身后的少年们懵懵懂懂的相互对视几眼之后,全都不知所措的跟着跪下,引得环扣脆响,大殿之上一片混乱之声。
嬴政原本没有追究之心,听到这些无礼的声音却又引出心中不快,他狠狠一皱眉,甩开衣袖背过身大步走到前方开始念诵祷词。
二十来个孩子茫然无措的跪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几乎快要被吓哭。
少顷,其中一人终于缓过神来,灵动的眉眼看向扶苏,眼中似有求助之意,无声的做着口型:“大哥,我们该怎么办?”
扶苏抬手招了招,指向自己身后和后宫诸位姬妾之间的空地,那名少年立刻露出惊喜的眼神,飞快点点头。
他扯了扯自己身侧三名沉默不语却也不入其他孩子慌乱的少年,对了几个眼色。
四名少年相互点点头,悄悄提着衣摆起身,悄无声息的踮起脚尖往扶苏身后挪,剩下的孩子相互对视,虽然仍旧十分害怕父王忽然转身看向他们,犹豫片刻之后,到底还是学着先前四人蹑手蹑脚的往扶苏身后移动,尽量无声的跪倒应该在的位置上。
嬴政一边念着悼词一边动了动耳朵,脸上虽然仍有哀伤的神情,可眼神却不由得为了儿子们古灵精怪的举动透出一抹无奈的慈爱,事毕,他回过头竟然像是根本没发现儿子们挪了位置似的,抬脚直接走了。
嬴政一离开大殿,殿内霎时响起一片劫后余生的呼气声,在场的诸位姬妾都是育有子女的人,听到这些声响也故作不知,轻轻放过。
最开始的机灵少年寄到扶苏身边,压低嗓子说:“大哥,父王是不是生我们气了?”
扶苏抬手摸了摸少年头顶,温和的说:“高,父王是为了太后辞世而难过,你们最近都不要淘气惹恼父王,让他开开心心的。”
少年面上表情更苦,做了个鬼脸,干巴巴的说:“那岂不是要好好背书、习武了,否则父王考校的时候肯定要惩罚我的。”
扶苏再次摸了摸高的头顶没多说什么,心中却想起院中总是用一双黑白分明大眼睛看向自己的婴孩,心想:是不是孩子都厌倦他人管教、指导呢?
胡亥当初似乎比高调皮得多,每当父王大宴群臣,总是故意作弄大臣,而厌烦自己的说教。
可胡亥现在这般乖巧可爱,扶苏实在无法从他现在的表现看出日后乖戾的来源在何处。
“大哥,你想什么呢?”高见扶苏手掌还落在自己头顶,眼神却望向远处找不到焦距,有些不满的推了推扶苏,眼神委屈。
扶苏一愣,立即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在发愣,他勾了勾唇,收回手,再叮嘱一遍:“记得让将闾他们三个帮着你看管弟弟们,不可胡为。”
高还想为了扶苏刚刚发愣闹脾气,可一对上他冷淡的眼神却忍不住缩了缩身体,赶忙低头应下。
扶苏满意的点点头,起身而去。
高摸了摸狂跳的胸口,低声说:“大哥刚才怎么那么吓人,看着跟父王似的,浑身……嗯,浑身都冷冰冰的刺人生疼。”
嬴政虽然有心在华阳夫人死后极尽荣哀,可现实已经不能容许他花费更多精力关注一名老妪的葬礼――被擒获的韩国遗老遗少已经被上将军王贲带领大军押回咸阳,朝堂上正为了如何处理这群人而吵闹不休。
整整折腾过全部夏日之后,朝会上终于争论出了一个大概,可如何对待韩国遗老又偏偏分成两派,限于琐细而导致大事不能决断。
嬴政坐在大案前,听着不绝于耳的争论声,终于忍无可忍的一拍桌案,沉声道:“我大秦志在六国而非一韩国而终,如此争论不休,何时才能沿着大计向下一国进攻!”
大臣相互对视几眼,丞相王绾坚持己见道:“大王,臣以为对待韩国应效法武王灭商之举。韩国的国土已经尽在我大秦掌握,不如存留韩国社稷以堵悠悠众口。臣也明白此举有些弊端,可华夏三千载,除了三皇五帝这些圣君,国人早已习惯天子诸侯制度,只要存留韩国宗庙社稷以资抚慰,令韩国的追随者心中有所依托,便能够令他们反抗之心大减。除了新郑国都用以韩国遗老,剩余城池封地皆可如我大秦版图,施行郡县,是为稳妥之法。”
掌管国尉府的尉缭是为秦国定下诛灭六国大计之人,他自然不会同意王绾的想法,立即反驳:“韩国乃天下中枢!无论哪一国,若想横扫天下,韩国都是兵家必争之地,是秦国争夺天下的根基枢纽。若是韩国宗庙社稷不灭,岂不是等于自己留下动乱的机会?臣以为丞相的想法颇为不妥。”
李斯点头附和:“武王存留殷商根基,而导致管蔡武庚之乱。况且天下大势已经不同于周天子的时候,诸侯之法不可效仿。若是留下韩国王族,他们必定以新郑财货笼络韩民抗秦,诸位将军在前线浴血奋战所得的战果岂不等于拱手让人?韩国虽战败却得利,我大秦只怕有其名而无其实了,如此与周王室覆灭又有何异?秦国志不在做统帅诸侯的‘天子’或‘霸王’,而是天下一。请大王三思!”
姚贾的出发点与诸位大臣皆不相同,看法却与尉缭和李斯相近,他拱手平静的说:“韩国自申不害起,举国皆有术治的癖好,人心诡谲,若是存留韩国宗庙社稷,恐怕将这股歪风引入秦国朝堂,到时候君臣相互猜忌,只怕容易酿成大祸。”
嬴政并未直接开口表明自己的想法,而是看向神色平静却随着时间流逝显露出锋芒的长子询问:“扶苏,你如何看待此事?”
扶苏微微仰起头,毫不避让的对上嬴政的目光,直白道:“儿臣以为,当灭韩国王族,设置郡县。”
嬴政朗声大笑:“好!扶苏一如寡人心意。”
他看向众臣,终于道:“我大秦欲统一天下,绝不存留任何一个王族的社稷,也不必留下他们的都城。韩国遗老贬为庶人,此事到此为止。”
结束了韩国处置韩国王族的纷争,嬴政起身对扶苏说:“走,去看看胡亥。听说这孩子最近不老实,总是见什么都咬?”
下了朝堂的嬴政没有面对臣子的威严,脸上荡漾着浅浅的笑意,像是一名慈爱的父亲。
扶苏想起幼弟,脸上笑容无奈且纵容,十分温情的说:“我询问了生养过孩子的宫人,她们说小孩子四处乱咬的时候,就要长牙了。不过胡亥才四个多月,儿臣也不知道这样是不是早了些?”
说着话,父子二人已经走回院中,胡亥正平躺在榻上蹬着短小软嫩的四肢“咿呀咿呀”的叫唤着。
扶苏笑着走上前把胡亥抱起来,顺手一模他细嫩的牙床,果然摸到微微咯手的细小凸起,轻笑道:“胡亥真的长牙了。”
胡亥霎时合上嘴唇,将扶苏的手指叼在口中不放,牙床轻柔的厮磨着他的指尖,惹得扶苏苦笑着不敢强行夺回手指。
“你还敢占便宜的更明目张胆一点么?”0815觉得自己快看不下去了。
胡亥用舌头舔了舔扶苏的指尖,懒洋洋的说:“扶苏公子最近练剑更勤快了,指头上的皮肤磨粗了,不如原来好咬。”
“……滚!我听不下去了!”0815愤愤的飞走,完全对胡亥的节操绝望。
☆、第10章 我有特殊的谈判技巧
“胡亥越来越黏你了。”嬴政站在门口看到长子抱着幼子悉心照料的模样,眼中闪过欣慰。
他大步走到扶苏身边,眼神落在越发茁壮活泼的幼子身上,威严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似乎想接过胡亥。
虽然扶苏视线始终黏在胡亥身上,但感觉到父王走到自己面前也知道凭着嬴政对胡亥的喜爱此时想要将他接过去逗弄,他轻轻抽出手指,小心翼翼的将胡亥递给嬴政。
嬴政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眼中却露出满意的神色,动作极为熟练的抱住幼小的婴孩颠了颠。
胡亥霎时“格格”笑出声,挺着刚能回转的脖子抬头看向嬴政张嘴露出长出些许牙齿白线的嫩红牙床,伸手抓住嬴政的衮服不放。
“这孩子……”嬴政眼中飞过一抹异色,视线落在胡亥手掌扯住的衣料上――幼童稚嫩的手掌下正好抓住一条盘卧云端之上的腾龙。
扶苏并没注意到嬴政脸色,但他清楚嬴政十分异常注重仪表的人,眼见被胡亥捏出褶皱而显得凌乱的衮服,赶忙道:“胡亥年纪还小,触犯父王威仪,请父王不要计较。”
嬴政听了扶苏的话,脸上古怪的神色非但未曾降低,反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低喃道:“受命于天。”
扶苏听闻这句轻喃终于顺着胡亥的姿势看到那条腾龙,明白了嬴政的意思。
他看向胡亥的姿势不由得回想起自己死前听到的传位诏书,眼中闪过惊诧的神色,但他的神智很快恢复清明,轻轻将衣料从胡亥稚嫩的掌心提出,摊开婴孩的掌心一下发现磨红的痕迹。
扶苏眉心一皱,伸手在胡亥额头点了点,认真的说:“日后不可淘气,绣线磨手!”
“啊呀?”胡亥歪歪头,像是没听懂扶苏的意思似的睁着大眼睛看向他,咧开嘴唇露出傻乎乎的单纯笑容。
胡亥顺着扶苏的动作松开父王衣袖,张开小胖手转而抓向扶苏,但他太小了,哪怕尽力伸展手掌也只能握住扶苏一根修长的手指。
胡亥不满的皱起眉头,可怜巴巴的看着扶苏的手掌,不断往扶苏怀中凑。
“哎,比起寡人,胡亥更喜欢扶苏。”嬴政口中叹息,脸上却挂着微笑举起胡亥,对扶苏轻声道,“你抱着他吧,省得小混蛋在寡人怀里不稳当,四处乱抓。”
胡亥扭过屁股蹭了蹭嬴政,被扶苏接到怀中后,果然立刻消停下来,只顾着贴在他胸口支着红嫩的牙床傻笑。
嬴政见胡亥如此,将刚刚生出的古怪想法丢在脑后,为了胡亥整日惹人疼的模样感慨:“傻孩子,整天就会笑眯眯的。”
扶苏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在胡亥控制不住的流出口水后,笑着用柔软的锦帕抹去,听到嬴政的话,心中生出一股自豪的情绪:“乐天知命,我们胡亥最好了对不对?”
说着话,扶苏颠了颠怀中的胡亥,果然听到男婴更加频繁的笑声。
胡亥仰面躺在扶苏膝头,手掌始终抓着他的食指不放,两条短短的胖腿蹬在扶苏腰带上脚趾蜷缩,小肚子笑得一起一伏,嘴边的酒窝闪现。
扶苏腰带尚有纹饰,担心磨伤了胡亥的脚掌,赶忙托在他软绵绵的臀下,将婴孩提起搭在肩上。
“啊?哈哈哈!”欢快的笑声再次盈满宫室,胡亥非但没顶点害怕,反而得寸进尺的一口啃在扶苏脸颊上,将口水糊了他满脸,力气越来越大的胖手抓住扶苏的耳垂,好奇的眨了眨大眼睛,“啊呜”一声咬了上去,吮着他的耳垂不放。
扶苏没想到婴孩还会有这样玩法,身体不由得一颤,绷紧了身体,下一刻面上却露出怒色,高声道:“桃,日后近身伺候胡亥的宫女不得佩戴耳饰!”
乳母桃诚惶诚恐的伏在地面上,匆匆应答:“长公子,奴婢一定看着院中女婢都将耳饰去除。”
嬴政沉默的将这一幕收入眼中,看向扶苏的眼神带着沉思之色,待胡亥的乳母退出房门,忽然开口道:“扶苏,韩国已灭,通往剩余五国的道路已经打开,下一战我大秦面对的必然是赵国。赵国与我大秦同根同源,东方诸国之中也是最骁勇善战的,目前更有战无不胜的李牧压阵,你觉得此战我大秦胜负如何?”
灭国战争对扶苏而言不是一场即将开展的战争,而是早已注定却需要耐心等待的胜利果实。
听到嬴政带着考校意味的问话,扶苏面上波澜不兴,平静的说:“毫无悬念,我大秦必胜。”
谈到国事,嬴政眼中的温情已经被收拾得看不到一丝踪影,他挑起眉峰冷哼:“哦?扶苏如此认定吗?寡人却以为攻赵需要耗费我大秦无数兵力和财力。”
扶苏耳垂被胡亥含在口中,用刚刚出头的米粒小牙磨着,酥痒沿着脖颈往下滑,他的心思没办法完全集中在父王的问话上。
有些失笑的轻拍了胡亥满是肉的屁股一把,扶苏侧首将耳垂从胡亥口中扯出,胡亥却不满的叫了一声,抓住他的头发又缠了上去,不依不饶的非要含着扶苏耳朵啃咬才算满足。
扶苏躲无可躲,只能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声,给胡亥调整了一个窝着更舒服的姿势低声道:“你这调皮孩子。”
随后,他才看向嬴政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儿臣以为秦赵之战非上将军王翦和武安君李牧之战。东方诸国只有敢打也能打的赵国堪为我大秦的敌手,他们是大秦征战天下道路上最大的障碍。天下几次大战均在秦、赵之间展开,若说士兵战力和将军用兵,我大秦或许和赵国在五五之数,甚至可能稍有不如,但是……”
扶苏说着,眼中显出奇异的色彩,像是嘲讽又似乎是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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