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着胡亥吐了一口浓痰。
他的话震在胡亥耳畔,让胡亥彻底愣住,闪躲不及之下沾染了衣襟。
“公子!”内侍拉扯着胡亥呼唤着他的名字,视线落在脏污的衣襟上,满眼脚底,赶忙道,“公子,奴婢服侍您换洗,可不能让陛下看见了。”
胡亥瞥了一眼项籍留在自己身上的痰液,非但没露出任何恼怒的神色,笑声反而越来越大,终于忍不住伸手捏住项籍的嫩脸,凑上去热情的说:“真是个好孩子,多谢了。”
语毕,他亲昵的咬了咬项籍耳朵,转身快步而去,步子几乎要飞起来,徒留项籍被压在原地浑身僵硬。
t(°°)s项籍可真是专业卖队友!
呵呵,楚国瞎折腾的原来除了项氏还有景氏、昭氏、屈氏吗?抓抓抓,都抓起来,一个都不能少呦!
胡亥顿了顿步子,脑筋一转,已经想到楚国既然会发生这样的情况,恐怕其他未曾好好管教收服过的几国贵族也会做同样的事情,他立刻吩咐:“屠睢,你带兵快马加鞭回咸阳,将我这里的事情通知大哥,顺便告诉他旧韩张氏、齐旧田氏、旧魏的魏、张、陈,旧赵的赵、武,旧燕姬氏是不是也有族人做了这些事情。颍川张氏……张氏的事情不用避讳阿荣和子房先生,若是他们请求自己处理家族的事情,就让他们回家一趟吧。”
胡亥说着摇了摇头,颍川张氏打从张荣和张良被抓悄无声息,要不是确定两人的身份,淡定的简直让人怀疑自己抓错了,这样的家族既可能是已经抛弃了张荣、张良两兄弟,还有另外的可能则是借着他们兄弟在秦朝朝廷中的特殊地位掩饰家族中的另外谋算。
但不管怎么说,张良和张荣眼下为秦国做事,胡亥绝对不能让他们寒了心。
屠睢领命而去,胡亥再抬脚的时候动了动眼睛已经压下脸上得意的神色,低声吩咐:“带我沐浴更衣。”
胡亥泡在浴桶里,忽然笑出声,伸手向腿间摸了摸,自言自语:“果然是长大了啊。扶苏若是不愿意和我亲近,日后更难忍了。”
他闭上眼睛泡在水中任由燥热之感褪去,心中却不停描画着端坐在咸阳宫高位上的那个人,唇边笑容更加深邃,放松心情竟然睡了过去。
“唔……嗯?”胡亥眨了眨眼睛,眼神迷茫的四处转着眼睛,待对上一双眼角爬上皱纹的眼睛。
嬴政伸手摸了摸胡亥头顶,温和的说:“最近两处来回跑,累坏了吧?你这孩子真是不小心,要不是宫人发现你泡了许久不出来,唤你还不出声之后赶忙冲进去,你都要把自己淹死了。”
胡亥抓住嬴政的手掌,像小时候一样摇晃了几下,重新窝回被褥之中,懒洋洋的说:“阿爹怎么不也多休息一阵子?阿爹今日也受累了。”
嬴政顺手揉着胡亥细软的卷发,轻声道:“哪里有朕忙活的地方呢?攻打百越有王翦上将军,朕不必操心,你也将与百越勾连的旧族清理得一干二净,朕轻松得很。”
嬴政说着话,脸上笑容越发舒畅,忍不住掐掐胡亥已经没有任何绵软嫩肉的脸颊,语调温柔的说:“办事雷厉风行,像朕。朕之前还担心你从小被娇宠,万事狠不下心,现在看你这样,朕也能放心了。等到归朝了,你看看有什么喜欢的,领个职位吧。”
胡亥惊讶得从踏上滚了下来,幸亏嬴政眼疾手快托着他的手臂,否则非要摔到递上去。
看着幼子毛毛躁躁的样子,嬴政拧着眉头训斥道:“之前还夸你办事有章法,马上就这般模样!让人不放心。”
胡亥哪还管得了嬴政的斥责,他顺着下落的姿势跪倒在嬴政脚下,直接叩首,恳求道:“我知道阿爹心疼我,阿爹的儿女之中哪怕大哥也要退一射之地,但阿爹定下规矩连兄长都未能分疆裂土,我也没有这样的资格――我不能毁掉阿爹定下的规矩。”
“你……”嬴政皱着眉头,眼中已经浮现出怒色,显然对胡亥一再推脱感到不满。
胡亥起身抱住嬴政的手臂,将脸蛋枕在嬴政膝头,放软声音撒娇道:“阿爹就这么怕考校我一场吗?大哥和师傅们这些年对我教导从未停歇,儿子自认文武才学都不逊人,阿爹怎么只想着明面上给我好处做靶子,不让心有不服之人看到我堂堂正正经过阿爹的考校站在朝堂上呢?”
嬴政想要说些什么,却瞬间被胡亥描述的场面所吸引,脸上维持着不赞同的神色陷入沉思,他眉心的褶皱越来越明显,半晌后抚着胡亥的头顶高声笑道:“好,这办法好!”
嬴政眼中闪过满意的神色,心中道:有本事的儿子此后可以立足与朝堂给扶苏做帮手,没本事的老老实实另一份爵位和厚禄蹲在自己的宅院之中也不会引来麻烦,更不必再听朝堂上那群腐儒整日叫嚣“陛下富有海内,而子弟皆为匹夫”的废话!
真是笑话,哪里有匹夫能够高官纵马,横行乡里呢?
但嬴政一面因为当初异母弟成姣公子谋反之事防备着嬴氏族人,一面又不希望将本领从来不小的族人养成无能的废物,此番凭借本事受官封爵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等等!
嬴政蓦然瞪大双眼,连呼吸都停顿了片刻,他好像终于抓住了重要的内容,用力拍着桌案放声大笑。
“何止我嬴氏子孙,满朝文武尽可用此法!”嬴政站起身大步走到房间正中央,整个人都重新焕发出生机。
胡亥原本只是随口说说,现代找工作,谁不需要笔试面试等等几道管卡呢?他完全没想到嬴政竟然飞快的举一反三,为秦国未来取良才定下了规矩。
Σ(っ °Д °;)っ还没到举荐制度呢,忽然就直接跨入科举制是不是太快了?
胡亥想到这些心中忐忑不安,可转念一想,他又放下心了。
目前想要到朝堂寻找一席之地,通常使用的办法有两种,第一种是规规矩矩的著书立传,开个作坊式的学校教导学生刷逼格和名望,等到名满天下之后自然会有君王哭喊着请求你入朝为官,而且起点绝对不会低;第二种则是带上拜帖,通过朝堂得到君王重视的朝臣推荐。
第一种办法想要取得成果,投入的时间会特别漫长,尤其在各家学说都已经臻于完美的情况下想要有所突破太艰难,远不如成为“XX子后人”效果好――比如孔鲋是孔子的后代,现在就在秦朝之中担任高管――而且,选择这种办法也很难说日后是不是能够和嬴政三观一致,让他发现亮点和实用性。
第二种办法虽然收效快,可因为李斯、尉缭、蒙毅、姚贾等人的存在,秦朝朝堂上需要的已经不再是谋臣,而是能够办实事、通庶务的实用性人才,比如萧何,那么善于自我推荐的人在嬴政眼中自然会留下一种“舌头快”的影响,进而对他们办实事的能力持怀疑态度。
既然如此,正正经经的全国统考反而最为理想。
胡亥想通了关键,脸上的神色变得兴致勃勃,他爬起身窝到嬴政身边,立刻追问:“阿爹准备考什么呢?”
嬴政略一思索便回答:“收入的官员大多派遣到原本六国的领地之中,比起其他的事情,最重要的自然是秦法,这一点都不通晓,要他们一点意思都没了。”
“……不过也不能其他一点都不懂。”嬴政说着皱起眉头。
胡亥低笑一声,轻声道:“阿爹其实还是喜欢出了律法,其他也都懂得的人吧,既然如此,何不每一样都考,每一科目设下底线?”
嬴政立刻赞同:“好办法。”
语毕,他嘴唇动了动,略一迟疑便推翻之前定下的计划,拍桌道:“不等大军胜利了,朕带你先回去,此事最早定下越好。”
胡亥乖巧的坐在地上,听到嬴政改变心意,他马上说:“阿爹,能提前回去真好,我想念大哥了。”
嬴政闻言哈哈大笑,在他脑门上敲了敲:“你就不想你娘?”
胡亥垂下头,手指搓了搓宽大的衣袖,摆出一副愧疚的神色,低声道:“我从小跟在阿爹和大哥身边,和母亲确实没有那么亲近,对她恭敬有余亲近不足,儿子是不是做的不对?”
嬴政听到胡亥的话却露出满意的神色,想到宫中几乎没有存在感的胡姬,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然后轻拍着胡亥的手臂安慰:“胡人这些年都没老实过,你受朕和扶苏的教导,看到胡姬不亲近是常理,无需在意。既然有心,平日多多满足胡姬的要求――朕记得你特意要了胡女陪伴她,你能有这份心思便足够了。”
胡亥抬起脸来,眼神仍旧有些心虚和愧疚,嬴政心疼的摸了摸幼子的脸蛋,连忙转移话题:“有你今日择选官员的办法,回去无论什么位置,朕都随便你挑选。”
胡亥勾起嘴唇,眼中爆发出惊喜的神采,他想也不想,直接道:“我想守卫京畿!”
嬴政做好了准备胡亥选择一个能够施展拳脚的官职,却完全没考虑过自己儿子这么……不求上进……
他看着胡亥的眼神颇为纠结,沉没了许久之后,叹息一声,揉揉胡亥柔软的卷发,认真的说:“你不用担心自己挑选的官职比其他兄长高,你是朕最喜欢的儿子,哪怕有些特例又有什么?”
胡亥摇头拒绝了嬴政的好意,贴着他坐好,牵住嬴政的手掌说:“阿爹,我出生就有高位了,能给你做儿子是我这一辈子最幸运的事情。功名利禄对我来说早就没什么诱惑力了,我就是想一直留在你和大哥身边,陪伴你们,不用离开。”
嬴政看着胡亥即使长大也仍旧一团孩子气的模样,再次叹息:“扶苏是长子,他学着朕不娶正室也就罢了,你也快十五了吧?怎么还不想有几个姑娘伺候起居?身边没有个知冷热的人,总归不是一回事。”
“……有了妻子、孩子之后,我就该分心,不能全心全意对待阿爹和大哥了。”胡亥抬起头对上嬴政的眼睛,迟疑片刻挑了好听的说法说出口。
胡亥话一入嬴政的耳朵,顿时令嬴政坐立不安。
嬴政子女众多,女儿嫁人出去便算了,可是儿子们又生了孙子――他自己身为人父尚且不断为了幼子打破原则,视亲手定下的规矩如无物,难道还能指望自己的儿子们循规蹈矩,一片真心全都为了秦帝国奉献?
响起儒生们频频在自己耳畔念叨着不给儿子们分疆裂土容易引起混乱的话题,嬴政只觉得背后一片冰凉。
他看向主动提及此事的胡亥,咬牙说:“你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吗?”
胡亥点点头,并没有躲避嬴政的视线,坐正身体叩首一番,郑重其事的张口说:“阿爹此事我早就考虑过了,人皆有私心,眼下秦国再无敌手,若是没有安抚兄长们的办法,只会让他们的私心滋长的越来越快。其实,我有一个设想,但您未必会喜欢……”
谈到国事,嬴政收起对着孩子的宠溺神色,一张脸看不出喜怒,口气淡淡的说:“无妨,你说吧。”
“封王不封地。”胡亥飞快说了一句,随即赶忙瞥向嬴政的脸色,见他没露出反对神情才继续道,“降等袭爵。”
等到胡亥说完,嬴政看着他的眼神露出一抹利光,怒声道:“你知道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多容易给自己惹出麻烦?!”
嬴政身上的王者气势远非胡亥所能抵挡,他忍不住缩起脖子,小心翼翼的回答:“所以我才私底下偷偷告诉阿爹,只和你说过――连大哥都不知道。”
嬴政没想到原本还是“谈论国事”的气氛怎么就硬是被小儿子扯回撒娇上面去,不由得一愣,随后无可奈何的说:“也罢,确实是好办法。朕不跟着你歪缠,这些话全都忘了,就当不是你想出来的。”
“……那阿爹是同意了?”胡亥听懂嬴政的未尽之语,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简直像是讨糖吃的执拗孩子。
“朕同意了。”嬴政摇摇头,神色越发无奈,他拧着眉头看向胡亥,终于说,“朕果然该早些带你走,心都在外面玩野了,什么都敢想!”
胡亥赶紧捂住嘴,眼神无辜的看着嬴政,父子两人视线碰在一起,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三日后,中车府卫士护送着始皇帝的王车踏上返回咸阳的旅途。
扶苏接到快马送来的消息,脸上自然露出笑容,手指来回抚摸着锦帛上熟悉的字迹,柔声道:“终于要回来了。”
虽然嘴上说着尽快启程,可君王在战场辞别终归不是一件好事儿,极容易动摇军心,过了冲动劲儿之后,嬴政还是等到了大战结束,在王翦上将军将扫尾工作布置到担任副将的任嚣和赵佗手中后,才带着一半大军踏上归程。
胡亥陪着嬴政坐在王车里,踏着三月明媚的春光,哪怕马车行驶的道路坑坑洼洼,颠簸得人魂魄都要吐出去了,他脸上依旧笑意不减。
“回宫就这么高兴?”嬴政顺手将胡亥耳畔的碎发收拢,打趣道,“干脆早些加冠算了,你这一头乱毛真不好收拾。”
胡亥不接嬴政的调侃,对着前面自己感兴趣的话题说:“好多年未曾见到大哥,不知道我现在这样会不会吓到他?”
胡亥本是随口说说,没想到说完话后,他的心头真的浮起忐忑之情,不由得扯了扯衣襟,眉心露出几缕茫然无措。
幼子坐在身边,情绪自然不可能瞒过紧盯着他的嬴政,嬴政认认真真的对着胡亥上下看一圈,伸手拍拍他肩膀笑着说:“我儿担心什么呢?你长得像你阿娘,自然是漂亮的。”
说胡亥“长得像母亲”其实是嬴政特别客气的说法,胡亥幼年精致漂亮的像个人偶,现在年纪渐长,五官也从最初的绵软精致变成了令人无法逼视的美艳,混合着他在外被晒成蜜色的皮肤,再没有雌雄莫辨的感觉,而是充满了攻击性的艳色,加之身材拉高,均匀柔韧的身体像条紧绷的鞭子,只用“漂亮”来形容实在是谨慎得很。
胡亥听到父亲的夸奖,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对着嬴政相互吹捧道:“阿爹才是雄浑威武,我还得再长长呢!”
“你这孩子啊,就会逗朕!”嬴政说着,脸上笑容变得无奈又纵容,但很快他面色一整,郑重道,“回到咸阳宫可不能再像如今这幅没算计的模样了。宫中已经定下规矩,日后需得循规蹈矩,不能再任性胡为了。”
胡亥撇撇嘴,压低声音颇为心虚的反驳:“我也没多做什么……”
嬴政瞥了胡亥一眼,眼神满含深意,胡亥立刻住口,虽然垂下头,可却硬是梗着脖子,一副不肯服输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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