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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走,近乎心惊胆战的看着站在那里与夏瑜说话的孙由,秦开不走,孤竹存阿、公子启也没走,眼见这几人没走,司徒冶也没迈开步,若是没被被派出去督造新工坊,估计秦弼此时也许会削自己的儿子的脑袋将他拖走吧。

夏瑜顿足,在大殿门口那一众人的心几乎都提到了嗓子眼,但夏瑜最终却是没有回头,也没有去搭孙由的话,他接着向前走,迈入大殿侧堂,朝国君的燕寝去了。

众人的心从嗓子眼里慢慢放下,主管这殿中礼仪的寺人此时壮着胆子走至孙由身前,偷偷的道:“将军,该清殿了。”

孙由听得此话,扫视了下这小朝会的燕国正殿,比蓟都那自然是小多了,也陌生多了。

缓缓转身,意欲离去,却还没迈出几步时,听到身后有匆匆跑来的寺人传令道:“国君有令,命孙由将军偏殿候命。”

燕寝之中有些昏暗,因为服人一贯节俭,没有点很多的蜡烛,此时服人就坐在主座上,在这一片昏暗之中,有些看不清楚神情。

夏瑜看着不言不语的服人,没有开口,就这么站在那里,看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服人先开口了,对夏瑜道:“这次的事情,你的处置意见如何?”

夏瑜不知为何,想到了殿外的孙由,神色有几分默然,良久,夏瑜才回答道:“君上是指哪一方面?”

服人道:“哪一方面?卿此言何意?”

夏瑜笑了,嘴角不自禁的一个微带自嘲讥讽的轻笑,然后微微叹了口气,道:“此事可是有几分复杂”,夏瑜顿了一下,似乎在整理思路,静默片刻,然后道,“此次胡人与燕人有冲突,起因为改制军服,胡人不战而降,为了避免胡人居于原来的居地,才将他们迁到无终城附近,我燕国人口多的地方来居住,胡燕混坊也是为了胡人与燕人尽快融合,避免留下后患。眼下虽然有些冲突,但是燕人的人数比胡人多,但胡人不能补军爵,不可能晋升高位,不会有什么大的后患,只要处置公平,凡是依法以办,时间久了,胡人慢慢就会融化在燕人之中。”

服人静静的听着,没说话。

夏瑜接着道:“我们吞下的土地已经足够多,要消化上不短的时间,今后的几年,大仗可能会少些,但小仗不会少,毕竟我们边境上还有赤狄,上次赤狄之中的隗氏被我们和齐国联手打残了,但赤狄之中的潞氏却日益做大,再向北也好向东也好,都还有不少胡戎残余的小部族,这些部族虽小,但要逐个剿灭,一则不合算,二则所耗国力也不会太小。对待这些部族,我燕国既要保持军事上的威慑,使其畏惧,但另一方面,若是我们能够让这些胡戎知道即使投降了,在我燕国治下也会有好日子过,这样从根本上瓦解他们的敌对之心,对我燕国日后在东在北的扩张,应对赤狄,甚至白狄为主的中山国,都大有好处。”

最后夏瑜总结道:“常备新军,推广骑兵,势在必行,改制军服的法令不可更改,此次事端,当依法公平论断。”

服人终于开口了,道:“如何依法公平论断?”

夏瑜半响不语,良久,开口道:“国府上卿会审,司徒冶执法偏颇,罢黜,对率先闹事的头领,不论胡燕,依法论罪,枉死的胡人与燕人,赐爵一级,厚葬。”

服人闭上了眼,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开口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夏瑜沉默,然后微微行了一礼,转身欲退,突地又驻足,忍不住回头问道:“君上当真不知此次事端起源的根由在于……”

服人一抬手,止住夏瑜后面的话,道:“够了。”

夏瑜眼中有一丝冷芒划过,那一丝冷然挂在眉梢眼角,未曾消散,然而最终夏瑜却没说什么,转身离去了。

夏瑜离去后不久,服人将孙由传召进了燕寝,看着眼前这个一直跟在自己身边支持自己的堂弟,服人似乎有几分陷入回忆之中,静静的道:“你刚到军中的时候,是多大?”

孙由站在那里,站在方才夏瑜站过的位置,看着服人,听到服人的文化,嘴角有了几丝怀念的笑意,道:“十四……好像是十五,太久了,记不清了,只记得是祖父当时觉得我太皮,不服管教,索性送到军中磨练下性情,然后就遇到了君上,可是遭了殃。”

服人也笑了,道:“是啊,我也记得,你刚到军中,一副公子少爷脾气,要吃好的穿好的,早晨还起不来,要赖床。”

孙由目光悠远,似是陷入回忆之中,道:“其他人都顾念我祖父的身份,不敢多说什么,倒是君上,直接冲进帐篷里把我拎出来,扔到帐前,以不尊军法为由,打了我三十军杖,愣生生让我七八天都没起来床。”

服人这次却是笑出声了,道:“你还说,这么久了还记仇不成,三十军杖都记得这么清楚,你那三十军杖啊,我事先可都是吩咐过了,照着最轻的标准打,不然啊,就你当年那小身板,不把你打残了啊,就这样,还把你给打毛了恼了,指着我骂,要不是当时趴床上,只怕都要跳起来,说什么‘我祖父是宗室宗正,你这个村夫竟敢打我!’,我到现在都记得你那副炸毛的样子,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孙由有些不乐,道:“君上怪我把当年那三十军杖记得清楚,君上还不是把我当年不知深浅的胡说八道也记得很清楚!”

服人笑了,道:“你啊,你啊,你就是一只炸毛猫,一直都是,从来就没变过。”

孙由听到这个“炸毛猫”的比喻,似乎觉得很好笑,也笑了,笑得一直停不下来,笑得流出了眼泪,良久,孙由渐渐收敛了笑容,道:“那个时候我恨死君上了,后来,上了战场,见到那么多死人,君上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却把我护在身后,我才慢慢明白,原来有时那个打你军棍的人,是一个真正会为了你好的人,因为他会在生死关头把你护在身后。”

服人就这么看着眼角挂了泪水的孙由,道:“我把你弟弟,我自己的几个庶弟……和我亲近不起来,我一直把你当弟弟,比亲弟弟还要亲。”

孙由站在那里,就这么站着,不知道多过了多久,才开口道:“君上要杀我吗?”

听到孙由的问话,服人似乎化成了一块石头,坚硬的石头,在昏暗灯火下的服人带着僵硬冷厉的坐在属于国君的首座上,看着站在下面的孙由,道:“我可以包容你的任性胡闹,可是……我不能让你危害燕国社稷安危。”

孙由神色很平静,依旧那样平静的站在那里,道:“君上要杀我吗?”

服人微微低垂了眼眸,将那太过汹涌复杂的情绪收敛回那颗日渐坚硬的心脏里,淡淡道:“公伯祖新丧,你去给他老人家居丧守陵吧。”

孙由笑了,笑着流泪,然后缓缓施了一个礼,道:“谨遵君命。”

孙由转身离去,没有半分犹豫。

小朝会后,服人下君命,此次胡燕械斗之事,以廷尉为首,上卿会审,最终会审裁定,司徒冶执法偏颇,罢黜司徒之职,率先闹事的头领,依法杖责论罪,枉死的胡人与燕人,赐爵一级,厚葬,官署亲自率众招魂祭奠。

朝会之上,以此胡燕之争向夏瑜发难的孙由,会审之后,以居丧为名,卸去了军中职位,去给公伯厚守丧去了。

见到这个结果,孤竹存阿长叹一声,上表请辞,告老归乡,服人不准,孤竹存阿竟是不等国君批准,将表奏留上送后,就举家收拾东西驾车而去。

得知消息的服人急忙前去追赶拦阻,在无终城郊外,终是将孤竹存阿给追堵住了。

拦住孤竹存阿的车驾,服人长身施弟子礼,道:“老师,您也要离我而去吗?”

☆、第199章

孤竹存阿看看着服人黝黑的面容,心中感慨万千,长叹一声,孤竹存阿下了马车,向服人长身而拜,道:“今时今日,你是国君,我是臣子,不再仅仅是师徒了,君上不当如此谦卑行礼。”

服人看着孤竹存阿,目光神思涌动,道:“我在老师面前,永远是个学生。”

孤竹存阿笑着摇头,道:“如今论治国之道,我已经无物可教君上了,我当不得这一声老师。”

服人沉默良久,最后道:“老师是在怪我吗?怪我这次的处置。”

孤竹存阿,叹了口气,道:“我怎么会怪君上?君上这次处置无论于公于私都不算是妥当的,只是……当初一同在朝为官的,现在如此情形,我虽知君上已经尽力周全,我不能多说什么,也不能替他们求情,眼睁睁看着,不言语,今后若是我还舔着脸在朝中任职,朝野上下会如何看待于我?”

服人看着孤竹存阿,眼中有些伤感,道:“可我需要老师留下来,可以提供我对朝局的不同他人的看法。”

孤竹存阿听到这话,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看着服人,良久,叹息一声,道:“其实现在我在朝中,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不像夏瑜手里带出来的那班人马是什么实干的能吏,也不是知兵事的将军,我的位置很多人都能代替,我唯一的用处,可能就是这不太搀和进这朝局利益纷争所以保有的那点旁观者清的政见看法吧,也罢,即是求去,有些话我也不吐不快。”

服人听到孤竹存阿这话,道:“老师你……”

服人本想说老师不要妄自菲薄,但却被孤竹存阿后面的话打断了,孤竹存阿开口道:“君上,你这次遣走了孙由,罢黜了司徒冶,是为国计为公计,可是,君上,您想过没有,再这么下去,这燕国还是姬姓的燕国吗?”

服人似乎已经要知道孤竹存阿要说些什么了,神色间微微有了几分挣扎之色,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再听下去。

孤竹存阿见服人神色,似乎也有几分不忍,但仍是咬了咬牙说了下去,道:“君上,其实你一直都是内明之人,有些事情,你虽不说,心里却是明白的。”

服人忍不住开口打断孤竹存阿道:“老师,阿瑜……他绝对不会背叛我。”

孤竹存阿笑了,然后微微叹息,道:“我没说夏瑜会被背叛你,夏瑜其人,论才,才华盖世,论品行,却是有几分单纯的,本性很是端正,他不会背叛你,可是昔日赵氏先祖赵、魏氏先祖昔年跟着晋文公在列国流浪逃亡近二十年,他们昔年何曾不是对晋文公忠心耿耿,可是现在的晋国,姬姓国君已经沦为国内公卿掌中傀儡,现在的赵氏、魏氏是如何的,你看不见吗?现在的晋国又还能存在多久?”

服人不说话了,闭上了眼睛,握紧了拳头。

孤竹存阿苦笑道:“晋国为何会沦落到今时今日的境地?百年霸主如今朝不保夕啊!君上,你心里不是不明白,一个国家宗室不能太强,如楚国,也如迁国之前的燕国,封君势力太强,阻塞了贤人晋升的道路,碌碌无能之辈把持朝政,以致险为吴国所灭,可是一个国家的宗室也不能太弱,如晋国,晋武公在位时以宗室旁枝政变上位,武公杀尽了晋国宗室正枝正脉,其后武公宠幸侧室,为了给小儿子继位铺路,又屈杀太子,驱赶几个成年的儿子,以致有晋文公在外流浪逃亡,晋国的宗室几番折腾之下,几乎死光死空了,宗室薄弱,人太少,能挑选出来任用的人才就更少,也就使得晋国国君手中没有公室宗亲能够拿出来制衡外臣朝臣做大,这等情形,和今日燕国和其相似!”

服人没说话,一没说话,而孤竹存阿却没因为服人的不言不语就停止言语,而是似乎豁出去了,接着道:“夏瑜是能干,也能够教人,他手里训练出来的,也都是能干的,可是这些能臣干吏,有几个是对你姬服人是忠心的?宫中国Y正室侍卫统领是杨之孙,工农学宫令是齐椽,督造军械百工的是齐丘,杞熏马上要调往东胡地外为郡守,齐吕、吴豹常备军职,这些人都是夏瑜的陪臣,他们都算是认夏瑜为主的,他们对你的服从是建立夏瑜对你的忠心基础上的!”

孤竹存阿有些激动,声音也有些起伏,道:“燕国宗室已经空了!除了公伯厚这一枝,大多折在赤狄手里了,而公伯厚这一枝里,只有孙由算是个成器的,这次闯祸被你罢了;公子启虽是是宗室,可是为人温和,父兄又都死在蓟都,新求取的内室给他生了两个娃娃,还在襁褓里吃奶呢;你呢,和夏瑜成亲七八年了,夏瑜无所出,你别说侧室,连个内从人没有,就公子谦这一丝血脉,往后数二十年,燕国公室几乎没能用的人了!外臣这里,司徒冶被罢黜了,秦弼、秦开父子,向来是个八面玲珑的,当年和公子白就不清不楚的。”

最后,孤竹存阿抿着嘴勉强平复了下情绪,道,“服人啊,再过二十年,这朝堂上下,还有几个是你能使唤得动的人吗?等你不在了,你的儿子继位,他面对的,是一个宗室空空尽由内臣掌控的朝堂,到那时,这燕国,还姓不姓姬!”

说到这里,孤竹存阿看着服人站那里,不言不语,叹了口气,长拜施礼,对服人道:“师徒一场,言尽于此,我告老还乡了,只有这最后一言,社稷和美人,服人你终是不能两者都要的。”

言毕,不再与服人多言,孤竹存阿转身上马车离去,只留下站在这旷野荒郊的服人,远望着那掀起一缕尘埃的车驾。

没有拦住孤竹存阿,服人在那瑟瑟秋风矗立良久,最后驾车返回。

国君出城回城,守城将军自然要出迎的,孙由已近被变相罢黜,此时负责城防的正是吴豹,眼见服人回城急忙下到城门口行礼迎接,服人看着甲胄在身行军礼迎接的吴豹,目光不自觉的扫了眼吴豹身后的几个军官,俱是十分陌生。

夏瑜的几个亲信里面,服人最熟悉还是杞熏,因为其人性情平和,即使与孙由也能够较为顺畅的共事,杞熏收下几个亲信的中级军官服人倒还是熟悉,其次是齐吕,乃是其人向来老成稳重,粮草督送之事,夏瑜嘱其较多,而吴豹和吴豹手下的人,服人却是真的一点儿都不熟悉的。

眼见这似乎一夜之间就陌生了几分的城门守军,服人没有说什么,只是依礼让吴豹起身,然后车驾继续朝着燕宫返回。

回到宫中,走进国君的正殿,站在那里,看着上首君座,服人没说话。

转身环视整个大殿,目光缓缓扫过这个比起蓟都来小上不少也简陋不少的国君正殿,服人突然觉得很是寒冷,一瞬间,服人似乎明白了为什么为君主者依礼常常要称孤道寡,这本就是创制这套礼仪的人本就明白,在这个位置上久了,本就是只能是孤家寡人。

站在那里,像石头一样一动不动,看着案几后自己往昔上朝时安坐的君座,服人就这么站着,仿佛化成一节枯木,一块岩石。

此时寺人射从外匆匆趋步而进,小心翼翼的问道:“君上,晚膳时了,今晚您是去国Y那里,还是在燕寝?”

服人神色如石,不见喜怒,也没有半分情绪波动,道:“在燕寝。”

所谓燕寝是仪礼所定国君平时居住的寝殿,正殿是用来上朝的,一般都很大,后面的寝殿房屋也很大,在这个年代这么大的房屋要保持透光就要开很多窗户和门,保暖就是一个大问题,所以正殿后面的寝殿其实根本不适合人居住,因此礼仪所定才会有国君平素起居的燕寝,其实就有点类似后世的书房,或者说紫禁城的养心殿之类的。

服人说在燕寝,就是在自己的地方用膳,现在是晚饭时分,某种程度上就代表晚上就在燕寝睡了。

寺人射领命而下,但方才欲退,就被服人叫住,只听服人问道:“那个……阿瑜送来的叫方……方什么的,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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