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的是怎样的一张脸啊……
苍白无血色的容颜上一条宛若蜈蚣的伤口从女人的右眼角一直延伸到左耳根。大夫虽然已经帮她把伤口缝合好,但是纵横交错的针脚虽然细小,黑色的韧线却像是某种无法抹杀的标记一样即醒目又刺眼。左一道,右一道……密密麻麻爬上了幕清幽原本无暇的脸庞。乍一看上去,任谁都无法再细看上第二眼。只半天时间,豔绝天下的佳人变成了无盐丑姬。
啪嗒──啪嗒──
女人虽然闭著双目,但却并没有睡著。也许她现在的想法和魔夜风一样,只想逃避现实,不想面对对方。心里做麻一团乱,前世今生、恩恩怨怨……所有的喜悦与所有的哀伤交织在一起让她想要就此沈沈睡去,再也不要醒来。
他为什麽还是不肯放过她?为什麽就不能如她所愿的离她而去──
“你还好吗?”两个人不知像这样相对无言过了多久,魔夜风的手指爬上了女人的额角开始梳理她凌乱的发丝。
男人的声音充满著歉疚与心疼,浓浓的关怀就像是一件凉夜烹来的热茶。虽然透著暖意,却还是抵不过窗外的严寒。
幕清幽没有睁开眼,也没有说话。
啪嗒──啪嗒──
奇异的碎响伴随著男人身子的移动离她越来越近,幕清幽的手尚且放在被子之外。这时却突然感觉到某种滚烫的液体正一滴一滴的落在她的手背上。
好奇心促使她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这一睁开却再也无法阖上。
因为她发现这个比铁还硬,比剑还冷,比风沙还无情的魔夜风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他哭了──
这眼泪是为她而流的麽?
40 带你去见我娘吧
好冷──
魔夜风呼出一口雾气,抬眼向四周看了看。
只见前路仍然是白茫茫一片皑雪,山路虽然不陡,却是幽幽漫长。周围仅有的几株耐生植物苍翠欲滴,被晶莹洁白的厚雪覆盖住宛若妆上一层素裹。整个山脚下都是一个粉妆玉砌的世界,偶有几块滑石,他都拉著身旁的女人小心的踩过。
低下头来看了看跟在身边的幕清幽,见她小脸冻得已是苹果般的通红,脸上却依然没有半丝表情。经过他这半个月的精心照料她脸上的伤口已经结了血痂。虽然没有大碍,但是结了痂的伤痕反倒比初时看上去更要恐怖。暗沈的颜色,狰狞的疤痕,那样子就像是在美人的容颜上爬了一条长长的大蜈蚣,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毁灭性的残害。
但是这些都不是问题──
魔夜风叹了口气,解开自己拉紧的毛皮狐裘将女人的身子整个裹在里面,让她贴著自己温暖的身体在山上行走,不希望寒冷再让她入病。
她毁了自己的脸他虽然心痛,但是这并不能阻止他要她的决心。跟她相处的久了,他明白自己对她的情感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悸动。既然这样,她是否有倾国之姿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这些日子他们住在客栈里都是他在每天不知疲倦的照顾她。他给她吃的她就吃,晚上帮她盖好被子自己躺在她旁边搂著她入睡她就睡。甚至是他抱她进浴桶中帮她刷洗身体清洗发丝她都是来者不拒的接受了……
但是她就是不再看他一眼,更没有对他说上一句话。
他不怕,至少她不开口就表示她还没有机会提出要离开他。那麽他总有一天能打动她已然冰冷的心,让她对他重新绽放笑容。
到了今天这一步,她是谁派来的,有著什麽样的目的已经全然不重要了。他不关心了,不在乎了。他只想把她留在身边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给她最好的生活。哪怕终有一天她要亲手要了他的命……
这两天见她好的差不多了,魔夜风就决定依照原来的计划将她带上山给自己在道观中清修的母亲看。昨夜他准备了需要用到的食物和衣服,并且对她将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的说了。天晓得他当时有多麽的紧张,就怕她一直未开口一张口却突然说了个“我不要去!”那样的话他一定会难过的一头撞死。
但是还好幕清幽还是摆著那副对什麽事都漠不关心的表情,虽然冷冰冰的让他有些失望,但是至少她没有拒绝。这就足够让这个做事情已经宛如惊弓之鸟的大男人放了一百二十个心。
今天他起了个大早,叫了一辆马车。客栈离他母亲清修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他尽量都不想让她受累。马车行驶到山脚下就无法再前行了,因为这里竟然同城镇的天气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山脚下都是积雪,湿滑冰冷,幸好他早为两个人各增添了一些御寒的衣服。但是看著幕清幽消瘦纤细的身体他还是觉得她冷得快变成冰块了,所以只好将她拖进怀里。
“你看这雪景,多美。”魔夜风搂著幕清幽,将下巴搁在她的额头旁,指著山涧中的积雪叹道。此时天空中还飞扬著绵延的雪花,一片片鹅毛似的雪绒落在男人乌黑的长发上让他看上去有种柔软的豪情。
“这里的积雪常年不化,小时候我每次来找我娘都会在这里玩雪练剑。你知道吗,当剑锋划破一地雪花的时候,你若是能站在这空旷的山间就会觉得全天下只有自己最伟大。”他说著,带著幕清幽又上前走了几步。
“那个时候我以天为友,以地为邻。经常练得浑身是汗,然後就直接找块石头坐下来喝酒。喝醉了就练醉剑,剑也醉了就直接倒下来在雪地里睡觉,就像这山才是我的家一样。”魔夜风说得尽兴,英俊的脸上难掩回味往事的快乐。
怀中的女人静静的看著他,发现他对自己儿时的记忆清楚的很。那段日子他似乎过得很纯粹,也很开心──也许,正是那样一种在雪中练剑的情怀让他自小就养成像巍峨的雪山一样的霸气阴冷唯我独尊的性格。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一个天资聪颖,勤勉刻苦的少年。在别的孩童都在还玩乐的年龄就已经懂得忍受非同一般的历练与孤独,独自一人在这山川之中挖掘自己的潜能与才智。这样一个投身自然面对自我的男人该会拥有一个多麽坚忍的与众不同的灵魂。
但是她不说话,只是像个影子一般跟著他走。
听著他说得眉飞色舞,女人心里讶然的发现她似乎从没有见过魔夜风主动说过这麽多自己的事情。此时的他宛如一个即将回家的小孩子,思念与亲情在召唤著他,让他比平时更外向更愿意将自己的往事同别人分享。
亲情……
这活阎王一般的男人也会知道什麽叫做亲情麽?
幕清幽虽然仍是没有开口,但是其实那天在医馆里她看到他为她落下泪来心里就已经有所触动了。魔夜风为了她落泪这已经足够表明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已超过了他一向甚为看重的男性尊严。他是个不会爱人的家夥,现在居然有了泪水与眷恋,如此巨大的改变再多奢求一分都是刻薄。
好吧,她原谅他了。
虽然他害她一怒之下毁掉了自己的脸,但是她却一点都不後悔。美色未必是福气,至少以她现在这副样子,他却仍然愿意继续对她好。
不过为了惩罚他的鲁莽她还是决定保持沈默一段时间,她要让他著急,让他心里受到随时都有可能失去她的煎熬。与此同时,她还要继续探究他的内心,看他究竟被控制到了什麽地步,过去的事到底遗忘了多少。
两人又徐徐的行进了半个时辰,奇怪的是,越往上走风雪越小,四处的积雪也越来越少。渐渐的,幕清幽从魔夜风的狐裘披风里钻了出来。又过了一会儿,魔夜风帮她和自己脱掉了厚重的外套折好放进包袱里。
41 俗世山
这是怎麽回事?
又往上走了一大段路,幕清幽是彻底的困惑了。
牵著男人温暖的大手,女人一步一回头,满脑袋顶的都是问号。尽管她还想多等一些时候才对魔夜风开口,但是显然她现在已经忍不住了。因为她发现对这山脚与山腰间如此迥异的天气变化感到奇怪的只有她一个人而已。她的那个死男人对他们一路从“冬天”走到“春天”又从“春天”走到“初夏”可是一点都不觉得有什麽不对。相反的,他倒还像是早有准备一般拎著装满他们衣服的包袱脚步轻快得往前赶,就像一只快要回巢找妈妈的小鸟……
可眼见他们身後大概已经走过去一半的路程,刚才那些皑皑的积雪远远望去还能瞄见那麽一点点。但是此时他们的四周却是春风拂面,鸟语花香。到处都盛开著美丽的鲜花,一片接一片的连成七彩汪洋。一些可爱的小兽从他们身边擦身而过,不但不害怕人类,反而好奇的睁著圆圆的眼睛反过来打量著他们。时不时还凑到他们脚跟处嗅一嗅,并且欢快的摇动著尾巴,看起来友好得很。
这些都是充满灵性的祥兽吧?幕清幽瞪大了眼睛。
“喂──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她伸手捏了捏魔夜风的手指突然停下了脚步。
“你……愿意跟我讲话了?”
听到女人久违了的声音,魔夜风先是一愣,随即回过神来立刻握紧了掌中的小手。他心里顿时涌上一股难言的激动,只差没跪下来大呼神迹。
只见他头发上的瑞雪早已化了干净,飘逸的长发在微风中飞舞,那双锐利的黑眸此时却是含著水一般充满了柔情。
天呐,太好了!他的小人儿终於肯跟他说话了!这是不是表示她有一点点原谅他了呢?
“我问你,这天气怎麽变化的那麽快?”
对於魔夜风喜形於色的反应,幕清幽脸上却依然是冷冰冰的没有半点感动,只是闪烁著疑惑的光芒。
真奇怪──
其它的山脉都是山脚下炎热,山顶上寒冷。而这座山却刚好完完全全的倒了过来,山脚下冷的漫天飞雪让人望而却步,山腰之上却是别有洞天宛若世外桃源。
“因为这里叫‘俗世山’。”
魔夜风看著她迷惑不解的样子觉得很可爱,便将终於打破了僵局的女人拉在怀中搂著。光洁的下颚在她头顶上蹭啊蹭,过了一会儿又低下头来在女人额头上轻轻一吻。像是怎麽表达对她的喜爱之情都嫌不够一样。
“叫它‘俗世山’是因为此山通灵,据说很久以前还有神仙在这里居住过。”
“真的假的?”女人的眼睛瞪得更大。
神仙?!
“嗯。”
失而复得的喜悦让魔夜风原本就欢畅的心情变得更加快乐,所以他一边拉著幕清幽的手一边极有耐心的将这座山的故事讲给她听。
“当初为了隐喻越是离人群近的地方就越多喧嚣、越多战争,所以住在这里的神仙就施法让这座山的山脚下天气变得格外恶劣。而越往上走人烟越来越少时,却反而拨云见日,分外清明。”
“他这样做就是为了让修行的人看清世间的纷扰,不要再眷恋凡尘。因为坠入其中得到的都只有苦难,倒不如两袖清风飘然成仙来的自在。我娘就在山顶上的绝尘观清修,‘绝尘’之意就是与凡尘俗世完全隔离开。小道姑们若有思凡,只要一往山下走就会立刻感受到饥寒交迫。这时候往往就能猛然警觉到自己犯了大错而折回道观继续完成修业,从此不再动半点凡心。”
口中讲的虽然是十分超脱的事,但是男人自己却明显没有沾染上半点这里的仙风道骨。只见他领著幕清幽走到一棵开满繁花的树木前伸手摘了一朵最红最豔的花朵斜插在在她的鬓边。虽然女人脸上有道刺目的疤痕让他什麽时候看起来心中都是一痛,但是幕清幽此时在温暖的气候下已经恢复了红润的气色,衬著那火红的花蕾仍然是别有一番娇豔。
“就是这样而已。”男人左看右看,都觉得她戴这朵花再合适不过了,於是脸上露出满意的喜色。他的心里现在只有她,对那些神仙的告诫倒没有半点感悟。反而觉得人生在世若是不能与美娇娘相伴而是独自守在这空山里做什麽劳什子的清修……那简直就是味同嚼蜡,他也会因为无聊而郁郁致死。
“是吗──”倒是幕清幽认真的听著,没有想到这里居然还有这种超然的典故。她将男人讲的故事在心里回味了一遍後竟像是听得痴了。过了半晌,樱桃般的小口嚅动著吐出了一句──
“那我也不如在这里落发为尼好了,也省得再受这世间苦楚。”
话刚说完,她就立刻感觉到身边的男人身体一僵。
魔夜风脸上的笑容立刻变得可笑而尴尬,不一会儿就慢慢的退了去。两人就这样沈默了半晌,男人忽然施力将幕清幽的手攥得更紧。那样子就好像是再说‘我是绝对不会答应你有出家的这一天的。’紧接著,就带领著女人继续往前走。
天色渐渐的黑了下来,满天星辰璀璨无边──然而他们的路却漫漫其修甚远。
幕清幽累了半天,肚子早就饿了。眼见天已入暮,两人不知道像这样还要走多久。刚想询问魔夜风能不能休息一下,却听男人率先开了口。
“到了。”他沈著声音指著前方说。
“到了?”幕清幽顺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却顿时傻了眼。
因为魔夜风所指的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道观,也不是某个可以休息落脚的驿站,而是一块根本无法行走半步的断崖。原来他们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这座山的山顶,可这山顶却只是光秃秃的断壁。不仅没有屋子,相反的连他们再多走两步都有可能立时跌下山崖摔个粉身碎骨。眼见数十丈远的对面还有一个与这边同等高度的崖壁与他们遥遥相望,幕清幽怯怯的吞了一口口水不知道他到底是要带她去哪。
“这里没路了。”她说。
“有路啊。”魔夜风却突然转过身子来看著她,嘴角扯出的笑容有些神秘。
“哪里有?”女人的眉头皱的紧紧地,显然是对著过高的山崖有著某种恐惧。斗胆向下瞥一眼,这怎麽也得有个几百丈高,若是真掉了下去还有命在麽?
“相信我,有路的。”魔夜风安慰了她一句就不再说话,而是转身将他们装有厚重衣物的包袱藏在了树丛里还用枯枝盖好。做完这件事,男人走回来将长发全部拨至身後用一根细绳扎好。随後大步流星的又绕到崖边向下探身看了看,似乎是在寻找些什麽。
“喂,你快回来!好危险!”幕清幽见著他高大的身躯站在离悬崖却仅有半步之遥的地方,他还弯著身子向下探看。一颗心只觉得快要跳出嗓子眼来了,连忙唤著他不让他涉险。
此时天已黑透,若不是天幕上升起一轮皎月还有数不尽的星辰在照耀他们简直是连彼此的面容都分辨不清。纵是如此,这周围也是乌漆麻黑的一片,若是不幸踩中朽石或是一脚踏空,那要怎麽办才好?
“过来!”就在这时,魔夜风竟然站在崖边对她招手。
“什麽?”幕清幽没有上前,反而害怕的後退一步。
“快来啊!”男人依旧是噙著神秘的笑容,双臂就像一只月夜崖顶上振翅的雄鹰般对她展开。
“不要。”女人用力的摇头。
“来嘛。”他的表情是那样的安祥又值得信任,对自己的要求依然坚持。
“真是的……”
幕清幽犹豫了最後一下,但见男人就站定在那里一动不动等著她过去。而在他身後明月的映衬下,他挺拔的身姿看上去衣袂翩翩,轮廓深邃,就像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传说。
到了这种地步,幕清幽只好在心里咬牙暗骂了一声‘死就死吧!’,随後就真的朝著魔夜风的方向飞奔了过去直扑到他的怀中紧紧地闭上眼睛不敢往下看。
“宝贝儿,抱紧我。”当她完全落入那个温暖的怀抱中之後,男人清冽的笑声与低沈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而後她就感觉男人抱著她的身子毫无惧色的跳下山崖──
“啊──!”虽然不想表现得那麽怯懦,但是在两人相拥著一同下落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还是令幕清幽忍不住大叫了起来。
“唔……”突然间,她的声音被一个湿湿软软的东西堵住了。睁开眼睛一看,竟然是魔夜风的舌头。
这个家夥竟然在这麽千钧一发的时刻还有闲情逸致亲她的嘴?!幕清幽几乎要气结,不明白他们俩个突然间“殉情”又是为了哪般。要死也可以找一个平和点的死法,就这样摔成肉饼很难看耶!
哪知男人虽然与她嘴贴著嘴,还能蠕动著慢慢回味,一双狭长的凤眼却是越过她的额头向上瞟,在他们刚落下两三丈之时右手突然向前一抓,一根翠绿色的藤条就被他当做救命的绳子般迅速缠绕在自己的掌心上。
“嗯嗯……”男人含著她的舌尖,双腿紧紧夹著她纤细的身子。
深蓝色的天空仿佛就在身边,星星月亮也是近在眉睫。一对璧人却像是在荡秋千一样,依靠著一根藤条在星月的映衬下缓慢而优雅的从左边的崖壁荡到了右边。
只见魔夜风一手抱著幕清幽,另一只手抓著不知从什麽地方垂落下来的藤条完全不在乎自己会不会就此摔下去。相反的,整个过程中他都在激|情的压低头部与怀中的女孩接吻。直到两人的脚下不再空虚,已经稳稳的站在实地上时,他们的嘴唇还是紧紧地胶在了一起,没有半丝空隙。
“唔……不……不要了!”见男人大有要继续拥吻的架势,幕清幽连忙动手推开了黏在身上的男人。一双星眸瞪得比平时要大得多,只差没插著纤细的柳腰学起其他姑娘娇嗔时的茶壶状。
“怎麽了?”男人正亲的神魂具醉,突然被女人推开有些小小的不满。刚想将幕清幽拉回来继续刚才的事,胸前却被一根春葱般的玉指抵住了</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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