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江湖地位上,金风竹本来就是阿丙的前辈。这样算起来,倒也无可厚非。
老丙的刀名为狂。
刀气被凝结逼迫在一个小小的气场之中,而这个气场,正在随着金风竹而翩然舞动。
外面看,极静。
内部,却极动。
金风竹一直处于守势。
她手腕上绕着一把金丝软剑。
但软剑却一直不曾弹出来迎敌。
只是剑意似雪。
——什么是剑意?
佳欣并不相信过于虚幻的武侠小说。
然而置身其中,她明白过来——
所以剑意,是风的流动,是影的闪烁,是声的撕裂。
是剑即将出鞘的那一种姿态和感受。
嘶啦一声。
金风竹的僧衣衣袂被狂刀卷中,化为片片青色蝴蝶。
蝴蝶中的一片正落在佳欣的手上。
一股不算强劲的推力冲下来。
佳欣的手掌一振。
“老丙,你几乎伤了她。”金风竹含着笑意,施施然地旋了开去。
“几乎是几乎,她现在好得很!”老丙情势一片大好,自然不甘认输。
的确,佳欣很好。
衣角冲击之力,令她周身一松。
很难形容的感觉。
也许只有被真正点过||穴的人才明白,血脉流通和血脉被暂时封闭两种状况给身体带来的不同感受。
佳欣觉得一些力气开始在身体内凝结起来。自己正在一点一点夺回身体的主控权。
但是很快,随着布片柔顺地贴合在掌心,这种趋势却消失了。
佳欣懊恼地动了动唯一能够控制的右手食指。
忽然,她下意识地睁开眼睛。
虽然周身未能动弹,眼皮却已经可以睁开。
她维持这倒伏的姿势,艰难地用余光瞄着另一边金风竹与阿丙的打斗。
夜空中几枚星子摇摇欲坠。
老丙的身影将金风竹迫向了琉璃瓦的边沿。
身形再往外一点,便有被地面上搜索的侍卫发现之虞。
金风竹不能再退。
狂刀如卷。
夜空中扬起一道血雨。
金风竹的左手被割破深长的血痕,几可见骨。
哗啦一声。
她右手的软剑终于迎风而出。
“笃笃,笃笃。”
佳欣努力去看,却不料耳中听到奇怪而清晰的敲击声。
……固体传声最远。可是自己的脖子不能够自由转动,根本看不到声音是从何处而来。
嗯……不对啊,似乎不是从远处。
好近好近……
不必想了。
眼前一块瓦片被从中间掀开。
再一块。
再一块。
佳欣惊喜得几乎叫出来——可惜她的嗓子也在受制之中,叫不出来。
从瓦下冒出头来的,正是数月未见的猿啸月!
“佳欣姐姐!”猿啸月说话流利了许多。“我感觉到,你在,爬上来。下面是中和殿,不敢跟人说,也没人敢来,自己来,你真的在!”
佳欣眨了眨眼睛。
“动不了?”猿啸月皱起眉头。
他从瓦片中爬出来。
金风竹和老丙自然也看见了他。
“小月,带你师姐走。”金风竹一面交手,一面清叱出声。
“师太?……危险!”猿啸月显然认识金风竹。
老丙趁着金风竹说话分神,又是一刀准而狠的斩向金风竹的脖颈。金风竹避而无及,勉强回身,肩上又留下一处刀伤。
“金老板,看来你这些年把武功放下了不少啊!”老丙狠声迫过去继续攻击。
金风竹却神色不改。
“师太!”猿啸月急得大叫起来。“为什么,不杀?”
“没你的事,带佳欣回佛堂,去!”
“不去!我帮你!”
“滚开!”金风竹忽然厉喝一声,软剑一屈一弹,瞬间化解老丙又一轮攻击,还几乎擦着他的面颊而过,一下子占回上风。“我没事,先带她走!”
猿啸月悲愤地皱起眉头,却不得不听话抱起佳欣。“师太,”他想想还是回头,“影卫正过来!”
“知道了。”金风竹冷冷答道。
此时,一道烟花一样的彩光忽然升起。
老丙眼光一触及烟花,便故意转过头去不看。
“你大哥在召你了?”金风竹轻笑,软剑如游龙一般。“莫要分神哦,纵然影卫将至,我却还不想这么快取你性命。”
(1)
佳欣被猿啸月抱着,蹭蹭地从高高的房梁上下来,落在了清水砖面的地上。
佳欣第一次看到故宫的全貌。
中和殿在太和殿和保和殿之间,小小的,方方的,前后空荡荡的。
前面的太和殿就是俗称的金銮殿了。月色下面的宽广大殿,和春日里宁静却暗潮汹涌的风声,一同展示在佳欣眼前。暗沉沉的,看不清楚什么颜色。然而那方正瑰丽的气魄,森严奢华的威仪,就算只是匆匆一瞥,也让人心惊魂动。
猿啸月转身,向着内宫而去。背后那间和太和殿样子很像的便是保和殿。佳欣想起来自己学过的中国文化名胜与建筑课程——别的已经依稀模糊,却始终记得保和殿又名清宁宫,清,宁,多么好听的名字。康熙和顺治幼年时候就住在那里。幽幽宫殿,寂寂月色,飒踏卫士搜寻之声从侧面传来,乾清门的守卫低沉的喝斥声和交谈流露出紧张的气息。
猿啸月身形如同鬼魅,携着佳欣从后右门出,没几下就窜上慈宁宫的屋檐,避过又一队侍卫的搜寻。
孝惠太后居于东面的宁寿宫中,闭门拜佛,不管宫中之事。顺治的妃嫔也全部随她移居偌大的宁寿宫花园各殿。所以,西面的整个慈宁宫群落,事实上并无后宫居住。慈宁宫之后便是金风竹所居的大佛堂,对面便是书簿库、绢帕所、玩石斋等几个用途比较诡异的机构,亦是属于康熙一个人的秘密天地。
猿啸月带着佳欣从慈宁宫屋顶落下来。
宫中静而无风。
猿啸月将佳欣放在地上,捏了捏她的腕脉,尔后迅速在她身上疾点数下。佳欣觉得一阵神清气爽,身体的控制权刹那间回到自己手中。
她扶在猿啸月身上,想要说话,咳嗽了几声才找回自己声音。
“是谁?”
一个声音从正殿深处传来。
佳欣和猿啸月同时一惊。
猿啸月看了看四周,窜到中间嚓地点亮了一盏小小的风灯。
佳欣借着灯光看过去。
看清楚时却吓了一跳,慌忙跪下来。“臣妾叩见皇——”
“不必了。”康熙坐在那里,浑身的气焰不放而收,凝若山石一般。他声音清冷,幽幽从空殿中传来,佳欣不禁打了个寒战。
“皇上?”猿啸月看了看佳欣,又看了看康熙。
佳欣捏住他的手。“你去大佛堂取紫绀罗烟,回去帮师太退敌,快去。”她轻声嘱咐。
猿啸月重重点头,张口想要问什么,又看看康熙,将话咽了回去。他转身向着康熙跪下,行了跪拜磕头大礼,然后转身如一阵烟般消失而去。
现今殿内之剩下两个人。
佳欣站了起来,大着胆子走近两步。“……皇上?”
康熙的眼光一直看着某个地方。
某个也许只有历史才能达到的地方。而现实中的一切,却永远无能为力,不能到达。
“十六年前,”康熙缓缓开口,“太皇太后就是在这里薨逝的。”
佳欣啊了一声。
孝庄?那个著名的女人,强硬而绝情,一手挑起大清风雨的扬眉女子?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朕刚刚得了胤祥,喜悦之极。孰料太皇太后旋即染疾,每况愈下,朕,悲恸之极。”他说话一字一顿,掷地似有金石之声,却又弥漫着淡淡凄凉忧郁。
佳欣又点了点头。
“生死之事,便是如此。”康熙站起来,高瘦的身材出乎意料地没有被霸道华贵之气围绕,却显出些鳏寡孤独的凄清味道。“朕为人君,虽能看透,却总也不愿放手。十六年来,每有心烦意躁之时,便来此处小坐。冥冥之中,似有得失前定;坐上一夜,终能找到一个令此心安详的结果。”
他停顿下来,看着佳欣。
佳欣的下唇从细小的牙齿当中释放出来。
“难道今夜,正是皇上心烦意躁的时候?”她问。
康熙没有答,只是走了过来。
他走到佳欣面前,伸手,捏住佳欣的下巴。
“大爱,爱天下。私爱,爱子孙。”他喃喃,似乎并不是在佳欣说话。“……朕快要五十岁了。”
“皇上真龙之体,必当千秋万岁。”佳欣开口,声音因为下巴的受制而有些颤抖。
“……朕不是什么真龙,朕是人。”康熙手上加力,“朕快要老了。大清江山,却还栩栩如新。”
佳欣被捏得生疼,咬着牙,不敢叫出声来。
“赵答应。”康熙忽然叫了一声。
“臣妾在。”
“侍寝乾清宫。”康熙盯着佳欣的眼睛,简短地说出来这五个字。
五个字如石头一般,一下一下,砸入佳欣的心底。
她晕头转向,却又心清若水。
康熙起驾。
慈宁宫门口看似无人,却幽灵般闪出四名太监,提着宫灯,伴驾而行。
佳欣浑浑噩噩地跟了上去。
一路走到了乾清门。
侍卫躬身为这紫城中唯一主人开门。
胤禛气喘吁吁,从里面奔出来,见到康熙一惊,立刻摔袖而拜。
“儿子叩见皇阿玛。”
“起来吧。这么晚了,你不回府,在宫中作什么?”康熙淡淡问。
“回禀皇阿玛,宫中混入了刺客。”胤禛迅速回答。
“哦,刺客?抓到了么?”康熙仍旧是天威难测的平淡口气。
“据说在中和殿附近,丙侍卫已经赶去,儿子正要去亲自坐镇。”
“那你去吧。”康熙甩手,继续前行。
“皇阿玛!”胤禛提高声音,“请容儿臣护驾!”
“护驾?”康熙摇摇头。“不必了。朕要带赵答应回乾清宫侍侯。你跪安吧!”
胤禛听到赵答应三字,重重地僵在那里。
他无法控制自己地将眼光投向了跟在康熙身后一步之远的佳欣。
佳欣低着头。
月光洒在她的头发上。
染过烫过的发丝已经长长被她剪掉,新长出来的头发柔软乌黑,如云样缠绵美丽。
康熙冷哼一声举步。
走出三步外,佳欣终于急急跟上。
胤禛看着她的背影。
宽的肩膀,长的腿。
那么美丽的,那么美丽的头发。
那么美丽的月色。
那么美丽。
“儿臣恭送皇阿玛。”他似负有千钧一般跪下,肩头起伏,似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贝勒爷……贝勒爷?”哈得禄好半天才从内右门绕出来,便看见胤禛跪在那里如雕塑一般。
这个宫廷之内,能让胤禛跪送的人,只有一个。
“哎哟妈呀,主子来过了?”
“回乾清宫了。”胤禛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传令老甲老乙,继续护驾,不得懈怠。”
“四阿哥,那两个王八羔子醒了。据说来人是个尼姑。”
“尼姑?”胤禛一惊。
“是啊,还是个美貌尼姑。那个尼姑点倒他们,救下人犯,正要走时遇见丙爷。丙爷似乎认识她,两人一言不合动起手来,那尼姑先跑了,丙爷紧追不舍而去。”
胤禛胸中暗叹。
既然所谓的天地会女贼是佳欣。
那么一切都狠明了了。
是个误会。要人命的误会。
“将那两个太监杀掉。”胤禛缓缓下令。
哈得禄一愣。
“此事还有谁听见,或是从旁查探的,统统由影卫秘密处死。今夜之事,就说是虚惊一场,谁也不许再提,否则格杀勿论。”胤禛看了一眼惊得面无人色的哈得禄。“放心,看在你是我镶黄旗下世家子弟的份上,不会要你的性命。不过若是此事被流传出去一分一毫,小心你全家的脑袋!”
胤禛挥挥手,烦闷地向东华门而去。
“可是,四阿哥……太和殿您不去了?”
“不去了。”
如果是她的话,她自然会料理好一切。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那个被带回了乾清宫侍寝的答应
赵宫人。赵答应。
胤禛心乱如麻。
“发生了什么事情?”
胤禛看着正向自己走来的人影。
催人命的,要人半死不活的,逼人背负痛苦相思的,都说到就到。
“没什么。十三弟,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宫里?”
“佳妍要我教她下棋,不知不觉就月上中天了。四哥你呢?你又在这儿作什么?”
“影卫定期调动之事。你好好筹备你的大婚,这些琐碎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胤禛勉强而笑。
“我本来就不操心这些。”胤祥似乎嗅到了什么,面上还是笑嘻嘻的,眼光却四处乱转乱看。“不止是影卫啊,各营侍卫都在调动。四哥不是要逼宫夺位吧?”他打趣道。
“有些玩笑不可乱开。”胤禛冷冷顶了回去。“宫禁森严,十三弟快些出宫回去吧。再有七八日,佳人就是你怀中之物,何必急于一时呢?”
“倒也是。”胤祥口中答着,浓眉下一双眼睛却盯住强自按捺下复杂心情的胤禛,等他露出任何破绽。
胤禛却不给他任何机会。“来人,备软辇。去东华门。”
“这点路也要坐软辇?”胤祥见打探不出什么,只要讪讪然笑辞。“我先走啦。四哥辛苦,我明日再来宫中找你讨论侍</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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