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大人——屠海!
佳欣恨得牙痒痒。
当时就不该放过他……这个九门提督屠海,简直已是胆大包天了!
但是现在……现在要怎么办?
眼见含笑绑得像只粽子一般被抬着扔进来,佳欣无语长叹了一声。
自己的冲动幼稚,实在是,害人害己。
(2)
没多久,李绣景竟然放下佳欣和含笑,出去了。——难道是追不到霃瑾?霃瑾,好样的,千万要逃出去呀,叫人来千刀万剐了这个地方!
屋里又熄了灯。佳欣仍旧坐在那里,一动也动不了——传说中的点||穴,还真厉害啊。
过了好久,一直都很安静。
佳欣终于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开口唤。“四嫂?”
“嗯。”含笑应了一声。
“四嫂你还好么?”
“死不了——你怎会找到这里来?”
“湘雅入宫寻我,我四处察访——四嫂为何会在这里呢?”
“你现今还一口一个四嫂?”含笑反问。“乱七八糟。”
佳欣苦笑。“那我叫你什么呢?四媳妇?”
含笑不语,过了片刻才开口。“你太莽撞了。”
“我知道……对不起。”
“是我对不起你……归根结底,是我太任性,就这样跑了出来。”
“为何不接贵客?如有官员来,认出你,不就可以获救?”
“丢不起这个人。”含笑冷冷答,“死则死矣,失了体面,却要如何做人?”
“你——”
含笑一叹。“此外还有一个原因。这里的水……没那么浅。一个屠海,翻不起如许波浪。未弄清楚后台究竟是什么来历之前,若被人认出,很可能是被灭口的命运。”
“你同四阿哥吵架,然后跑了出来,被她们所掳?”
“也不是……一言难尽。我跑出来时没有带钱,也没穿暖和衣裳。身上首饰换了件外衣,到晚上吃了她们一餐,无力偿付,于是答应跟她们回去弹琴。”
“你的琴……弹得真好。”
“年少时候也算是琴棋诗赋,都下过苦功的了。教我琴的是致仕的礼部尚书,天下第一大儒,所以至今就算手眼生疏,品位上却绝不输人的。我原打算弹弄几曲,赚些缠头,供我栖身一阵,便准备南下去了。”
“南下?”
“我娘家嫂子是江南织造的女儿,我们关系极好,我想去她们曹家小住的——谁料到,李绣景她们使了个小计。我在她们这儿卖琴所得,说好是我来收,每日再与她们结算,对半分帐。第二日来了个书生,拿了一千两的银票付一桌十两的酒菜。我作主收下,请她们找了九百九十两出去。到晚间对帐,她们却说,那张乃是假票,唤来地保,要我赔付。我赔不起,便被迫签了卖身契。”
那拉氏在夺嫡之中什么手段未曾见过,什么心机未曾耍过,如今阴沟里翻船,却败于市井妇人之手。
“遇着这事的时候,又为何不回去呢?”
“当着地保衙役,我不愿表露身份。原本想着签便签了,回头瞅个时候逃了出去,再回来灭了这地方,杜绝攸攸之口,也便罢了。没料到她们暗地里竟然好手如云,看防严密之至,我寸步难行,只好拖延了下来。”
“前院后院之事,知道了?她们可曾迫你?”
“没有。李绣景为的是钱。我弹琴还能招来些客,她定了分寸,每日能赚取二十两以上的,不必到后院。有十五两,可宽限十日。有十两,可宽限五日。十两以下,便要被送到后面折磨凌虐……据说命不长久。”
佳欣想起今日自己给罗儿那锭元宝,足五十两,倒可为她拖延数日。
但看她跟含笑差不多年纪,恐怕已经有二十八九,这客源堪危,恐怕被送去后院,也是迟早的事。
“就没人报官?”
“官和她们一伙。”含笑简洁回答。“所以才说水深。”
“原来如此——要是查出是谁,操,”佳欣骂,“叫皇上挖了那龟儿子的心!”
含笑冷哼了一声。
佳欣也知道,现今将被挖心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却终不死心。“可有机会逃出去?”
“看霃瑾的了。”含笑语中,也有烦躁。
“她们为何不立刻杀掉我们?”
“恐怕是想要逼问出你的来意——你也算误打误撞,阴差阳错了。”
“总之要与她们周旋,尽力拖延时间。”佳欣叹了声。“好恐怖的地方,好可怕的一夜。”
“好恐怖的人世,好可怕的世人。”含笑接了一句。
佳欣咬牙。“你同四阿哥吵翻……是为了什么?”
“我不会说。”含笑冷漠。
“你不说,我便明白了。”佳欣轻叹。“其实……其实吧,”她不知道要怎么形容。“其实你在意此事,那便说明你还是在意他的。若他早知道你是在意他的,他又怎么可能做出不在意你的事情来呢?”她仿如在说绕口令。
那边含笑呼吸粗重了片刻。“我不是在意……他是对的。之前的事情……得了好处……我本不应该在意的。其实,我本也……没有太在意……”
她这绕口令就磕磕碰碰,说得牵强。
佳欣却明白。
与和嫔的关系,令得胤禛成功打击了太子地位,将来和嫔在宫中与德妃联手,还有止不尽的好处。此事虽然胆大,却不失为一招高棋。
但含笑仍然受不了……不管她爱还是不爱胤禛。但胤禛现今去与和嫔,去与别的女人联手大业,将她蒙在鼓里,撇开一边……她又情何以堪?
这究竟是爱,还是不爱呢。
停了半晌,佳欣才问。“那你是如何知道的?”
“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含笑反问。
佳欣闭嘴。
世上纸永包不住火的。
任何事情都会被留下蛛丝马迹……这,也许,也算是天意。
安静了片刻,还是佳欣沉不住气先开口。“她们为什么就这样走了,把我们留在这里?”
“你我都动不了,她们怕什么?也许是屠海来了,也许是霃瑾逃了。”
“这里没有守卫么?”
“屋外应该没有,但是绕着院子有,而且很强。连接前院和后院之间也有,是高手。”
“那也即是说,在院内,我可以随便走动了?”佳欣有喜色。
“你走动得了么?”
含笑还在质疑,佳欣却已经站起身来。
含笑一惊。“你……”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从前我跟着方德明与金风竹练过一阵子调息之法,当时我以为是泥牛入海毫无进展了,现在看来,倒像是厚积薄发了。”佳欣行了几步,气血渐渐匀净,这才毫不犹豫俯身,摸索着给去给含笑解身上绳子。
不解便罢,一解之下佳欣不由得出了一头大汗。那绳索是由牛筋制成,黑灯瞎火中佳欣又辩不清楚绳头,三弄两弄却使得绳索勒得更紧,含笑忍不住发出了的低低的呻吟之声。
“身上可有火折子?”佳欣停下来,又怕李绣景等突然闯入,心中焦急之极。
“没有。做主子的人,谁身上带那个?”含笑苦笑。
“我出去看看,你先少安毋躁。”
“务必速去速回——”
佳欣推开屋门。
先前来时自己默记了下路途,不想此刻派上了用场。
前方是有人走动的正路,后方则是一条迂曲小道。佳欣掩着身形闪了出去,迅速把自己藏上了小道。
一丛干瘦的竹林,后方似乎有一栋亮着萤灯的屋子。佳欣想了想,捡起来地上一块鹅卵石,便亦步亦趋地掩了过去。
未入屋子,却听见有人哭泣。
走近窗棂,濡湿窗纸向里看去,却是空空如也。
佳欣猛然转头——原来屋子前方有口古井,一个着纱衣的女子正坐在井栏上小声抽泣。
佳欣正想现身,却见那女子站了起来,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弯腰脱了一双绣鞋,倾身就要往井下跳去。
“罗儿,使不得!”佳欣情急之下,喊了出来。
纱衣女子吃了一惊,踉跄着向前跌跤,佳欣连忙冲过去拦腰抱住了她,两人相拥,滚在了地上。
“是你?”罗儿面上都是泪痕,惊讶地看着佳欣。
佳欣无奈地苦笑,“是我。”
罗儿忽然放开压在佳欣身上的手。“你是女人?”
佳欣坐起来,拍拍身上尘土。“是。”
“你不是她们的人?”
“她们?——罗儿,我为笑儿而来,如今我们身处险地。你定要相信我们,将你所知的和盘托出。我不知道你为何要跳井,我只知道,只要你能助我们活下去,逃出去,那该死的就绝不是你,而是李绣景!”
罗儿嘤咛一声捂住了佳欣的嘴。“不,你们斗不过她……”
“这世上没有我斗不过的人!”佳欣甩开她的柔荑,恶狠狠地赌咒。“我能上达天听,直接请皇上谕旨!她能吗?”
“可是她身后有皇上的亲儿子撑腰!”罗儿咬牙,眼中珠泪盈盈。“你有么?”
佳欣心中如响雷一炸,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义正词严。“当今圣上乃是不世明君,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好罗儿,你信我,定要信我,我们虽为女子,却不能任人捏扁捏圆,我们要设图自救,自己挣得自己的尊严!”
也不知道罗儿是否能听懂这些,她一双美目,湿淋淋地望住了佳欣。
佳欣缓抱着她,给她坚决的眼神。
片刻之后,罗儿终于点头。“李罗是将死之人,就赌这一次了。——我帮你们。”
(3)
李罗从那间房中拿了火折子与剪刀,随佳欣回到她们被困的那间屋中。
佳欣将灯烛拿到地下点燃,李罗巧手翻飞,借助剪刀之力片刻就将含笑身上绳索解了开来。
“罗儿你为何想要轻生?”一面看她解绳,佳欣一面抓紧机会询问。
“她们把我送到后院,要我自行抉择。若是愿意接客,便送我前往;若是不愿,叫我自行了断。”
“送你前往?到哪里?”
“这边虽然有些游戏,但她们不敢玩得太过。几位长久客人,都是将姑娘送去他们府上欺虐,天明方才送回。今夜便有人要叫多名姑娘子时前去,她们人数不够,想我凑这个热闹已经想了很久了。”
“真过分。”含笑咬牙,“她们也一直暗示要我也去凑数。”
佳欣大脑飞速运转。“对了,你先前所说的皇上的亲儿子,是怎么回事?”
连含笑也是狠狠一惊,随即又觉确在情理之中。有资格做九门提督后台的,天皇贵胄,的确也是一桩。
问题是,是谁?!
罗儿摇摇头。“我只是听屠大人和妈妈说过……妈妈向他诉苦,说近日盘查得紧,怕流露风声,被人捉了扳头,张扬出去。屠大人就说,哪怕有人告御状也没什么可怕,皇上是不会拿自己亲儿子如何如何的,还说,他只是他主子的一条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天皇贵胄在奠定这百年基业……”
佳欣和含笑对视一眼。
兜了半日的圈子,最终又回到了“夺嫡”二字。
是谁呢?是哪一位胆大妄为的阿哥?
“别的,我真的没听到……我原本还存了和她们对抗的心思,可是听到了这一层,才算是彻底死心了……”
难怪她一听到佳欣假称乃是十四阿哥的朋友,就立刻变色,翻脸而去。
“罗儿。”佳欣沉吟道,“你有无胭脂水粉在身边?”
罗儿摇头。“我没有。不过这间房是翘儿的卧房,她这里该是有的。”
佳欣看了含笑一眼。
含笑闭上眼眸。“有计划了?”
“有,但是可能要冒险……四嫂,这里的事情,要靠你抗下去了。”
“放手去做。”含笑淡淡说了四个字。“我是满洲女儿,我的安危自有天神护佑,你不必担心。”
佳欣握住双拳。“好。罗儿,你与我身段相似,今夜,我便替你前去接这一单客!到了明日,要么事情败露,大家黄泉结伴;要么云破天开,扫尽阴霾!”
半刻钟之后,时辰已经近了子夜。
一阵脚步响动,李绣景带着翘儿环儿,得意洋洋地将蓬头垢面的霃瑾抓了回来,一起扔进了那间囚困佳欣与霃瑾的房间。
环儿翘儿点亮屋内灯烛。只见一身男装的佳欣仍旧端坐在榻上一动不动,而被牛皮绳索绑缚的含笑已经倦极睡去。
“赵娘娘,您的两个宫女儿,现今齐整啦!”李绣景一脚将含笑踢醒。环儿翘儿将麻袋里的霃瑾放了出来,与含笑绑到一块。
霃瑾脸色绝望,身上污渍斑斑。“对不起,四……”
“不用说了。”含笑打断她。“不干你的事。”
“是屠海……”
“我们已经知道了。”含笑柔声安慰她。“莫要怕,我们满洲女儿,不惧那些yin邪小人的。”
“哦哟,口气倒是不小,怎么着,想做忠臣烈士啊?”李绣景格格笑道,“两位烈女,不知道有没有配着一副侠杆义胆、铁骨钢筋呀?”她向后一招手,便有环儿翘儿将两副拶指扔在了地上。
“这可是老身问屠大人专门借来的。这可不比咱们这儿供人耍乐子的那些东西,喀地一下子下去,将来,可是再也不能弹琴了哦……”李绣景看了看含笑,然后转向坐在床边的佳欣。“如何,赵娘娘,先看着自己的宫女打头阵,稍后再轮到您亲自体会,可成?”
赵佳欣只是垂头不语。
“哼,来人,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霃瑾似乎没有听见李绣景的狠话,只是带着疑惑地看了一会佳欣,又看住含笑。
含笑狠狠看着霃瑾,缓缓摇了摇头。
霃瑾忍不住再问,“四……四姐……”
“小七,不要让别人看轻了我们。”含笑沉沉答话。
此时四名大汉已经进来屋内,熟练地跨骑在含笑与霃瑾的身后,将拶指套上了她们被缚在身后的纤手之上。
“收——”李绣景厉声喝道。
同一时刻,一辆阔大的马车正缓缓驶出了青烟坊的后门。
“撩开帘子,咱要查查!”
“哎哟,”马车里传来莺声浪语。“好哥哥,咱们去的可是奉恩将军府,以前从来都是不查的!”
“今儿个有特别事情,都要查!”
门丁的yin威下,一车女子不得已撩起车帘。
只见七八名女子个个都是衣不蔽体的透明薄纱,有些外面罩着披风,看不清楚胴体,有些没穿披风,冰雪肌肤上还残留着或青或紫的伤痕。
“哎?”门丁指着角落里一名神色忧郁的女子。“你身上咋没伤呀?你是哪间屋里的?”
“哎呀,大哥,您不记得她了呀?前院的芬儿嘛。昨儿个终于没凑齐十两,被送到后院里来啦。”
“哦,果真是芬儿……嘿,从前哥哥想捏你,你还给了一巴掌。今儿个眼睛哭肿啦,差点没认出来你呢!”门丁yin笑,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你们,对,你们几个,都把披风给老子取了,这每天都有面生的,我要看看大伙儿身上,可都有没有咱锦绣痕!”
说归如此,其实不过是饱揽了一顿春色罢了。门丁咽了咽口水,还待刁难,车里的粉头可不依了。“奉恩将军府可说好了子时要到的!再这么不依不挠下去,得,生意不用做啦?哥子你给妈妈交银子去?”
“成成成。”门丁大手一挥。“去吧,姑娘们,好好享受去吧。”
车内一阵啐声。
又过了片刻,边门附近忽然火把子燃得亮如白日。
李绣景气急败坏地赶了过来。“可有人出去?”
“就是去奉恩将军府的一车嘛!”门丁懵懂,“咋啦?”
“去的是哪些人?”
“鸦儿,芬儿,坠儿,丝儿,还有谁来着?哦,像是罗儿……”
李绣景一个大耳光将门丁打了个四仰八叉。“罗儿?罗儿咬舌头死啦!”
门丁一哆嗦,“妈呀,难道见的是鬼?……”
“不是鬼,是赵娘娘!”李绣景狰狞地望着夜幕。“追,快追!”
(4)
没错。佳欣与罗儿换了衣衫,用脂粉快速易容之后,佳欣便打着罗儿的名头,混入了去奉恩将军家出外卖的马车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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