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4 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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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皇上……」

王承恩匆匆跑进来,刚要磕头,崇祯看他气喘吁吁,便免了他行礼。又打发走了曹化淳,于是王承恩走上前,在崇祯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真地?你说的,可是真话?太医看了吗?太医怎么说?」

崇祯又惊又喜地一连串发问。

「回皇上,自然是太医先看完,奴才才敢回禀。着实是,有了。她月事未来,已有三个月了。太医诊了脉,确定是怀上龙种无疑。」

王承恩亦喜亦忧地回道。

喜的是,皇上终于有了后裔龙种;忧的是,这女子却着实不配皇上万乘之尊。

「如此,甚好,甚好……这么说来,朕……朕也要做父亲了?好,哈哈,好啊!」

崇祯这时太高兴,忘了那些该烦恼的事,拍着王承恩的肩膀大笑道。他觉得月娘真是颗福星,自打她进了宫,不仅助他扳倒了魏忠贤,还要给他生下头一个皇子或公主了。

「皇上……奴才有话,不知是否当讲。」

王承恩犹犹豫豫地说道。

「说罢,朕现在高兴,说错了,朕也不怪罪你。」

崇祯说道。

「她……毕竟是民间女子,况且又是那罪人进献的。纵然是现在,她的身份,依旧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女。这……有损皇上圣名,恐怕不妥。」

王承恩据实以奏。

「那还不好办,朕是天子,封她为妃就是了。母以子贵,这又有何不妥?老王,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崇祯笑言。

王承恩本想再说些什么,但难得见皇上这么高兴。这些天来,皇上寝食难安,他都看在眼中。又怎么忍心让他再添烦恼?况且这个叫月娘的女子,日后若真成了贵妃,自己这样左阻右挠,终究是得罪人的大事。于是,很多话便咽了回去。

「既是已怀有龙种,也是宫中头等大事,当奏皇后为是。」

王承恩说道。

崇祯犹豫了一下,说:「这也对。皇后毕竟是六宫之主……就算将来封月娘为妃,也需得告知皇后才是。你就带着月娘,去拜见皇后吧。」

崇祯自己不好意思对皇后讲。原来他是跟皇后说,说自己与那进献的美女月娘,不过是个幌子,为了麻痹魏忠贤一党。现在月娘已怀有身孕,自己在西暖阁宠幸月娘的事,也不得不让皇后知道了。

月娘得知自己有喜了,这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个晴天霹雳。她还曾幻想着,有朝一日那个九千岁倒了台,自己还可以哀求皇上放她出宫。那样的话,她还有机会见到卫子卿和卫子璇。即便是不能在一起,但哪怕能让她再看上一眼,她死也甘心了。

可既然已怀了孕,又是皇上的种,想必是离不开这深宫红墙了。月娘懊恼之极。她真不明白,老天为何要这样捉弄她。当她跟自己爱的男人在一起的时候,她不曾怀孕。落在朱由菘那样的人手中,他又绝对不会让她怀孕,每月都给她喝下那难喝的药,他只当她是个泄欲的工具。

如今又被送入这深宫内院,皇帝虽然是个好人,对她也一直和颜悦色的。可那毕竟是皇帝,她想都不敢想,自己这样乌七八糟的人,怎么配与皇帝在一起。

如今她又要去面对整个大明朝的国母,大明的皇后,她一想到这儿,心里就乱成了一锅粥。

月娘在夜色中,看着前面带路的王承恩的背影,在这迷宫般富丽的后宫中穿花拂柳,突然就停下来不走了。

「诶?姑娘,怎么不走了?是累了不成?」

王承恩忙停了脚,紧张地问道。

虽然心里瞧不起月娘,但她肚里却怀了个大宝贝,他可不敢怠慢。为难的是,她目前又没名没分的,只能叫她一声姑娘。

「王公公,我……有事求您,还求您,求您帮帮我吧!」

月娘说着,眼泪便夺眶而出,一下子便跪在了花园甬道上。

「呀!你这是,这是做什么啊!这可是折杀老奴啦!姑娘,快,快起来,您这肚子里,可是咱皇上的第一位皇子呢!快……快起来再说,那地上凉!」

王承恩急忙上前扶起她,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了。

「王公公,我,我实在不想生这孩子……求您,给我,给我弄点什么药,把它堕下去吧。」

月娘这话一出,王承恩的脸都吓白了。说什么也想不到,她求的居然是这个。

真不知道她是不是疯了傻了。后宫这些个妃嫔,包括正宫的周皇后,哪一个不想为皇上诞下麟儿,以保恩宠不衰。这女子竟不知好歹,不想要这富贵荣华的龙种。

「嘘——你不要命了!快休再说这话!姑娘,就算你不要命,老奴也想多活几天哪!你以为这是哪?这是皇宫!寻常人家况且不会无故堕胎,更何况是皇家骨血!你想不要就不要,那可是诛灭九族的罪过啊!」

王承恩忙制止了月娘的胡言乱语,急的袖子直甩。

月娘原本只想着自己的事,从不知道堕胎也能被诛九族。王承恩这么一说,吓得她也不敢言语了。只是可怜兮兮地哭着,眼泪汪汪地看着王承恩。

「咳,得了,姑娘。皇上对你,那是真好。皇上说了,母以子贵,以后会封你做妃子。这可是打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你怎么就不珍惜呢?他若不是真喜爱你,又怎么会让杂家带你去见皇后呢?」

王承恩看着月光下月娘盈盈的泪眼安慰道。暗忖难怪皇上爱她,这双眼睛盯着你那样看,真让人舍不得难为她。

「可我……不想做妃子,也不想生孩子,我想出宫,想回家。」

月娘哭道。

王承恩叹了一声道:「这倒也明白。可是我说姑娘啊,这皇宫进来难,出去便更难。这个事,杂家是无能为力啊。这深宫里,哪个宫女不想回家呢?可就连杂家,都不能随意出入宫廷,何况是你们呢?这样,今儿呢,你先拜见了皇后。至于其它的,你再去求皇上吧。圣上若准了,谁都拦不得;可要不准呢,就算死,也只能死在宫里。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月娘心寒地点点头,知道王承恩说的也是实话。进了那世子府,尚且与人间相隔绝。更何况是这里?也只能是走一步再看一步了。

「奴才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王承恩带着月娘来至周皇后所居住的坤宁宫,先请皇后摒去左右人等,然后才将月娘怀有龙裔的来龙去脉,说了个一清二楚。

毕竟这也不是特别光彩的事,宫中人多嘴杂,事情的原委,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这同时也是皇帝的意思,不想让月娘今后都笼罩在闲言碎语之下,更不想让世人都知道自己中过那红丸之毒。

周皇后面色平静地听王承恩说完那些秘事,隐藏在宽袍大袖里的手,却攥得愈来愈紧。地上跪的那妖娆女子,原来就是魏忠贤进献的所谓国色。最初自己竟然就相信了皇上,以为他真地只是逢场作戏,只为了扳倒魏阉才不得已为之。

可谁承想,这来路不明的女子,竟然有这个运。皇上与她不过相处了那几天,她竟有了身孕。而她自己,还有后宫那么多嫔妃,竟被这女子比下去了,一个个的肚子都不争气,让这样一名平民女子拔了头筹。

周皇后一向自认不是那种拈酸吃醋的好妒之人。既然位主中宫,就要有容人雅量。从她做了皇后的那天起,她就不断在提醒自己。作为官宦大家闺秀出身的她,从小也算读了几本史书。很明白那些善妒的皇后,下场都不太好。

因此她一向不争宠,不嫉妒。无论皇上在那个妃嫔那里过夜,又或者最近几天对哪一位妃嫔比较喜爱,她都不会去为难那妃子,还会对她更好些。可眼前这个却不同,她既非出身名门,又并非以完璧之身伺候皇上。这样一个女子,有什么资格在这后宫出现?有什么资格做她的姐妹,与她共同侍奉皇上?都怪那该死的魏阉,都是他惹出来的这些事。

心里虽这样想,但皇后依然要保持着母仪天下的风度。这个叫月娘的女子虽然不堪,但她真真是怀了龙裔。而且还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周皇后也只得忍耐下来。

缓缓从座椅上站起,周皇后走至月娘跟前。月娘跪在那皮毛小蒲团上,始终眼皮也不敢抬一下。相对于皇上,她更怕面对皇后。因为彼此都是女人。月娘自卑得无以复加,觉得这高贵的皇后,一眼便能看穿她的肮脏。

看着眼前的黄底金线绣百蝠的丝缎衣袍下摆停在她身前,月娘忍不住抖了一下。皇后还没说话,她就已经心虚害怕得不行了。那些求皇后放她出宫的话,也就跟着一起吓了回去。

「抬头,让本宫看看你。」

周皇后命令道,口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月娘一点点抬起脸,就看到庄严如圣像的周皇后。周皇后其实很年轻,与月娘年纪相仿。相貌也不差,可浑身上下散发的气质,却是不容侵犯,不容亵渎的尊贵感。月娘瞬间便被那种气势所折服,马上自惭形秽地低下头,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皇后的面目。

「难怪,倒是一副倾城貌。」

周皇后心里也是「咯!」

一下,月娘那对眼睛,有点激怒了她。后宫中的妃嫔,无论相貌高下,谁也没有那样一对眼睛。带着水,含着烟。若云中月,迷迷蒙蒙,似朗空星,烁烁闪闪。

周皇后宽袍大袖下面的手,攥得更紧了。「妖妇,妖妇」,她心里如今便只有这两个字。转头对侍立一旁的王承恩说道:「本宫知道了。她的身份毕竟不便,此事暂时不要声张。就让她在本宫身边静养吧。回头想个什么好法子,再昭告天下不迟——青岫,带她下去,好生养着,不许有一点儿差池。她用的膳,喝的水,全部让人尽尝一遍,才许给她。有半点不舒服不自在,立即去传太医。总之,像伺候本宫一样,好好伺候着她,明白么?」

青岫是周皇后的近身宫女,周皇后说一句,她便点头应承一次。月娘还没来得及弄明白眼前的状况,便被青岫带着,到坤宁宫侧殿的暖阁去了。

「皇上还在干清宫?」

周皇后问王承恩。

「是,最近瘟疫闹的厉害,北边辽人也不消停。」

王承恩诚惶诚恐地答道。

周皇后点点头,叹口气又说:「这个月娘,到底什么背景,查过吗?你知道么?皇上知道么?」

「回皇后,奴才委实不知。也曾提醒皇上,可您也知道,皇上一心扑在政事上,怎么会对此上心。所以,奴才说了几次,也没什么用……」

王承恩赶忙答道。

「嗯。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毕竟是皇家的体面。内史官记了吗?」

周皇后再问。

「尚未记。事情起因与魏忠贤有关,且皇上乃是在干清宫西暖阁临幸她,所以……并非记。」

王承恩答。

「那还好。她如今在本宫这,就请皇上放心。本宫会将她照顾得毫发无损,确保皇裔无恙。你就这么去回禀皇上吧。也请皇上多忍耐些时日,待魏忠贤一案过了风头,再立妃也不迟。以免招人话柄。」

周皇后挥挥手,让王承恩退了出去,结束了这段谈话。

王承恩没想到皇后这么轻而易举地接受了月娘。古往今来的贤后他也知道几个。但真正心胸这样宽大的,却是世上少见。只是他也没想到,皇后居然把月娘留在身边亲自照看。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王承恩这见惯了内宫之事的老人,也有些拿不准了。

周皇后在殿内来回反复踱着小步,大大的裙摆在地上旋了一个又一个华丽的圈圈。「青岫,来。」

她突然停下来说道。

青岫便马上上前,听她的吩咐。仍是周皇后一面说,青岫一面点头应承。过了一会儿,她便一路小跑出去安排了。

月娘坐在温暖的暖阁里,身下是柔软的毛皮褥子,案几上摆着各种各样的糕点,还有孕妇都爱吃的酸梅子和杏子。暖阁内几个宫女都眼睛也不眨一下地看着她,她一举一动,她们都会一惊一乍地凑过来伺候着。月娘对此不习惯,也很难受。「你们都出去,让我自己呆着。行吗?」

月娘几乎是哀求道。

「皇后要奴婢们伺候您,我们也做不得主。您就别为难我们了。」

宫女们答道。

月娘实在无法,只恨这肚子为什么偏偏在此时这样拖累她。她只能早早地就寝,躲避这让她喘不上气的周到细致。

无奈地在那些宫女的伺候下,月娘躺在了那张其实很舒适的大床上。她们轻手轻脚地为她放下床帏,轻手轻脚地将轻暖的蚕丝锦被掖好,然后又站到暖阁中,继续看着她假寐。即便月娘只是轻嗽一声,她们也会马上上前探视询问。

月娘辗转难眠,不知这处境何时才能终结?殿外的月色那么美,可她什么时候才能再跟卫子卿和卫子璇,一同再看这清秋的月亮。月娘的鼻子一酸,便又湿了眼眶。……

客氏在浣衣局内,吃力地洗着堆成小山一样的脏衣服。面前一个大木盆,里面的水已经洗出了污浊的泡泡,积聚在大盆的边沿。客氏娇嫩的手指早就个个磨出了水泡,水泡又磨破了,个个鲜血淋漓。泡在那冷冷的污水中,尤其觉得十指钻心的痛。

客氏无力地捶捶后腰,那里早就僵直酸痛。她自打十八岁进了宫做了先皇的||乳|母,何曾吃过这样的苦,遭过这样的罪。她那娇嫩的手指,早就拈不得针,拿不得线,何况是洗衣服这种粗活累活。

想来也真是可恼,这里向来是处罚宫女的地方。过去客氏在这里,不知道折磨过多少女人。可今天,竟换了她自己,来承受这现世报。

「呦~~~ 」,尖锐夸张而充满讽刺意味的女声,大老远便传过来。「咳呀呀,这……这不是老祖奶奶千岁嘛!不,不对,瞧我这记性!奉圣夫人,您老怎么在这儿做这种活计?这可都是我们下人做的。瞅瞅,瞅瞅您这手,真是可怜哪!」

浣衣局的管事李老嬷嬷,阴阳怪气的打趣着这落配的凤凰。当客氏还是那个奉圣夫人的时候,李嬷嬷眼看着她对那些偶有小错的宫女用大刑,都是不敢怒更不敢言。

今天终于抓到机会,当然要好好地治治她,让她知道什么是恶有恶报。客氏满心的屈辱,但也不得不低头隐忍。两手泡在冷水中打颤儿,低着头一句话不说。

「呦,这就歇着了?这才洗了几件啊?看看,看着这衣领子衣襟子,也没洗透啊!」

李嬷嬷拎着洗完放在一边的几件衣服,咂么着嘴,啧啧地挑剔着。看客氏就是装聋作哑,李嬷嬷把手中洗完的衣服往那泥地里一扔,索性放开了骂道:「呸!什么物!就敢在这皇宫里装起什么夫人了!长了两只奶,竟像是有了天大的功劳。那东西谁没有!只是我们没这本事,除了奶孩子,还会喂宦官!」

客氏忍无可忍,好歹也做了几十年的威福,老虎牙齿虽拔了,可惯性养成的余威还在。她将大木盆一推,站起来说道:「你别欺人太甚!我现在失了势,你就这样作践我!我劝你客气着点,等老娘哪天又上去了,可别说我没气量!」

李嬷嬷没想到她居然还真有脾气,被她一顿抢白,还真有些心虚了。朝中这些个人物今儿下去,明儿又上来,也不是没有过。万一真让她说准了,她还真是吃不了兜着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忽听得一声:「犯妇客氏可在,现要提她受审去!」

对李嬷嬷来说,这可真是个好事。俗语说生不入官门,死不入地狱。无论是多好个人,审完一堂就得脱一层皮。到时看她还咋呼什么。忙乐颠颠地说道:「在,在,就在这儿呢。」

客氏却是完全懵住了。竟然这样快!不知道老魏在哪,还能不能想法子救救她,把她救出这个火坑去。转念一想,老魏也是自身难保,又怎么会顾着她。于是站在那,带着一手的胰子沫,吓得眼泪和着汗水,流了一脸一腮都是。

「你们都回避吧,圣上要我们单审此犯妇。没有杂家允许,谁也不得踏入这院子一步。」

干清宫管事赵本政,也是崇祯皇帝的人,看着李嬷嬷吩咐道。

「是。」

李嬷嬷赶紧应承着,挥挥手把这院子里其它洗衣的宫女,都像撵鸡般地哄了出去,又小心地把院门关好。

「赵管事……我……圣上要审我?审我什么,魏忠贤做的事儿,与我无关哪!」

客氏自知大难临头,忙忙地撇清和魏忠贤的关系。

赵本政命人搬了把椅子,缓缓坐下笑道:「姓客的,你别跟杂家打这马虎眼。你和魏忠贤那点事,还有谁不知道!他的事,跟你关系可大了。杂家劝你,还是早招了吧。何必自讨苦吃。你知道,这板子和鞭子,可不认人!」

「我……我,我没做什么,可要我招什么啊。」

客氏吓得跪下,一时自己都不知道从何招起。赵本政身后那些人,都是宫中的锦衣卫。那些人的手段,她比谁都更清楚。过去她整治别人的时候,那惨象还一一在目,如今竟就冲着她来了。

「咳,不说,可以。这样吧,杂家也知道,要人认罪,不容易。让他们帮帮你吧。」

赵本政阴阴地笑笑,一挥手,身后几个锦衣卫便冲上前,将客氏按倒在地上。

客氏的手还是鲜血淋漓的,此刻竟被其中一个男人踩在硬邦邦的靴子底下,痛得她大叫不止。两手两脚都被人按住踩住,已是动弹不得。只剩下胳臂和大腿,都疼得直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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