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看向四周侍女,这些女人们穿着一模一样的宫装,走动时永远半低着头,脚步悄无声息,每一步之间的距离都像是仔细丈量过,礼仪姿态比她这个皇后还要好些。像什么呢?像是一堆照着一个模子扎出来的纸人,没有喜怒哀乐,所有表情都是画好的。这后宫中的所有女人,包括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不过是衣服首饰要比这些宫女们华丽一些罢了,还不是想让人摆出什么姿势就摆出什么姿势,就算是那人想要将她们丢进火坑,她们也是逃不开的。
她来到宫中时,陛下才刚刚登基,处处受朝臣掣肘,所以她才可以在撞破了那个秘密后留下一条性命,和陛下结成了同盟。但如今陛下羽翼渐丰,她却只是这宫墙内一只无力的囚鸟,陛下想要让她悄无声息地死去,不会比捏死一只蚂蚁更困难,且陛下已经这样做了。她原本并不后悔,毕竟若是没有陛下,这些年来她如何护得住她的阿荇?
是的,她原本是这样想的,原本是已经认命了的,只要她的阿荇能够继续得到庇护……
可是今天那位年轻的国师对她说,她可以跟阿荇一起走时,她还是不可抑制地动心了。
若是能够活下去,谁愿意轻易死去?
阆仙可不年轻,他虽然岁数成迷,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比这凡间的所有王朝都要活得久。云无觅也是,要是算上他还被封映着不能长大的那些时日,他岁数比阆仙还要大出几千个年头。
凡人当中最长寿者也越不过两百春秋,对于他们来说实在太过短暂。
“你能看出皇后身上的问题吗?”阆仙向云无觅问道,如今云无觅万事都要从头再来,阆仙却教得开心。
“她中了毒。”云无觅答道。
“是的,那你能猜出是谁给她下的毒吗?”阆仙继续问道。
云无觅不自觉地扬了下眉尾,疑惑道:“难道不是那位一直跟在她身边的侍女吗?”
“不,那位宫女是受人指使的。我希望你能推断出背后指使者到底是谁。”阆仙道。
这一次云无觅迟疑了,坦白说,他对那位皇后和鲛人都并不上心,能注意到皇后中了毒还要感谢自己灵觉敏锐。且他如今心思一片纯白,并不懂那些弯弯绕绕,更难猜出其中门道。他这次谨慎许多,半晌后才试探问道:“是帝王吗?”
阆仙便露出了笑,答道:“是的。”
云无觅看上去很是不解,其实他如今仍然可以轻易知晓这座皇城内所有响动,猜出背后主使之人并不算难。但是令他疑惑之处正在于此,皇帝为什么要这样做?
皇后并没有害过他不是吗?
阆仙对云无觅道,“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要受到伤害才会选择杀人,且这座皇城内,被藏起来的精怪并不是只有那一只鲛人。”他心知云无觅聪慧,说话点到为止,并不再说更多。
皇帝之所以要杀皇后,一是因为皇后知道他最要紧的一个秘密,二是因为受那只养在他身边的精怪影响,性情日益阴沉易怒。
在阆仙眼中,燕国剩下的国运,并不多了。
云无觅拧了下眉,他不笑时,身上残余气势便显得他过于清冷了。他在想皇帝到底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是他总是喜欢被某个男人压在身下吗?可是阆仙伸手轻轻按了一下他的眉间,让他不要老拧着眉,他也就不再想下去。
阆仙对云无觅一笑,道:“但是你如今就很好,此种事知道即可,不要去做。”他既希望云无觅能知道人心险恶,却又希望他领会的再慢一些。
至少,不要太快变回云中君。
阆仙继续道:“皇后那边的事,应该很快就有结果了,你不必担心。”其实变傻的云无觅从不担心这些事,只是阆仙已经习惯事事都与他说。
就像此时,云无觅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阆仙还是瞬间安下心来。
皇后是凡人,以防万一,阆仙在她身上下了结界。他心知有那只鲛人在,皇后最后一定会答应的。
阿荇是为了东珠才待在皇宫里的。她其实并不惧怕人类,即使是在地面上,她想要杀死人类也十分轻松。可是她只是一条鱼,并不能在陆地上行走,她是为了见到东珠才故意被抓的。一路上那些人为了能让她活着被进贡给宫里,老实说,并没有让她受什么苦。
可是她见到东珠时,东珠却还是心疼又愤怒。
她不明白为什么,为了哄东珠开心,才想把她想要的一切都捧到她的面前。所以在皇帝游湖时,她掀翻了那个男人的船。
可是东珠还是不快乐。
但东珠还是对她很好。
鲛人是冷情的生物,这些美丽而冰冷的生物甚至终其一生都不会和其他同族共同生活。她们各自拥有着自己的领海,不允许其他鲛人侵犯。只有在繁殖期,雌性鲛人会游往海洋深处,在特定的海沟中产下成熟的卵后离开,雄性鲛人在之后可以挑选健康的卵进行授精,再将卵带走,丢弃到食物丰富的温暖海域。至于孵化出的小鲛人能不能长大,完全要看天意。
这种生物的血液从出生就没有温度,可是东珠不一样,她永远那么温暖,比最表层的海水还要温暖。
东珠来看她了。
阿荇在水中极其灵活,那条取代人类双腿的鱼尾可以让她在水中轻易做出任何动作,就比如说现在,她可以像豚鱼一样跃出水面,在半空中转了个圈来向东珠表达她的快乐。
东珠挽起了裙摆,在池边的台阶上坐下。阿荇游了过来,搂住她的腰,脸颊伏在她的双膝上蹭了蹭,任由东珠五指作梳一点点捋顺她的头发。
“你想让我跟你走吗,阿荇?”东珠问道,她此刻的神情非常温柔,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如珍珠一般闪烁着柔润光芒。每当她发现阿荇头发中打结的地方,总是将这一缕发丝挑出,轻柔解开,舍不得弄疼她膝上的鲛人一分一毫。
阿荇伏在东珠的膝上不想动,就只短促地叫了一声,表示赞同。
东珠笑道:“我从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阿荇。你觉得那位国师真的能做到吗?将你我带出宫墙,一直送我们到可以逃开这一切的地方。”
阿荇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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