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突利哭笑不得,却感慨交得元越泽这样快人快语、率直坦白、至情至性的人实是人生一大幸事。
二人席地而坐,突利又讲了一遍。元越泽仔细听着,中间不时给点意见,等天快亮时,才算将计划定下来。
突利伸了个懒腰,望向泛起鱼肚白的地平线,道:“以元兄的脚力,该可在日落前赶到龙泉,希望任兄不会有事,小弟也很想结识这位草原人的恩人。”
元越泽瞳孔猛地一缩,接着舒缓开来,起身告辞。
龙泉上京是大草原东北最具规模的城市,南傍湄沱湖,城环长白山山脉,三面临水,建于一块开阔的冲积平原上,土地肥沃,以农业为主,畜牧为副,所产响水稻,名闻大草原,被视为米中极品。另一特色是城内流的全是温泉水,故遍布石砌水渠,水清量大,无论洗灌戏水,均温热怡人,情趣盎然。
龙泉只有长安四分之一大小,亦分外城、内城和宫城三重,四面开十门,南北各三、东西各二,中央大街把城市分作左右两半,当然亦唤作朱雀大街,直通内外城的正南门。
另外尚有四条主街,纵横交错,配上其它次要道路,像长安般把城内民房划分作大小坊里。内城位于北部正中处,周围九里,宫城处内重。城东是禁苑所在,内设池塘、小桥、假山、亭榭,景致极美。
龙泉城的城防虽远及不上长安的规模,城高亦达五丈,以玄武岩筑成,非常坚固,配合宏伟的箭楼,对付以骑兵为主的各族敌人,已是有坚可守。宫城有五重殿阁,主宫亦称太极,各殿间有游廊相通,为拜紫亭治事所在。
在南门外有座石灯塔,以十二节经过雕凿的玄武岩迭筑,古朴浑重。每到晚上,有专人点燃塔顶的火炬,光耀高丈,成为龙泉的标志和象征。
龙泉城的平民从服装、习俗、文字、文化、制度均与长安如出一辄,置身其中,几疑是回到中土关中的长安。
黄昏时分,一路狂奔,体力消耗掉九成的元越泽终于到达龙泉,大摇大摆地交税入城。
懒得理那些一眼就认出他来的守卫们仇恨的眼神,他转进朱雀大街。只见行人如鲫,车马争道,四周闹哄哄的,颇有寸步难移的拥挤盛况,不同种族的人说不同的话,构成民族大融浑的热闹非常。似是完全不把即将到来的金狼军放在眼中似的。
由于两天后就是举行立国大典,关乎到靺鞨族以至整个人草原命运的时刻,各方使节来贺,靺鞨族中支持拜紫亭的更是络绎于途,所以盛况空前,朱雀大街的热闹几可比洛阳。或许是收到颉利即将来攻的消息,城防大大加强,城门城墙均守卫森严,一队队披甲带盔的渤海军,四处巡逻,以防有人扰乱安宁。看他们的模样,不但没有面临横扫草原的无敌雄师金狼军的恐惧感,反是气势如虹,士气激昂。连元越泽都暗赞一句拜紫亭统领有方。
随便找人问了下路,元越泽走向朱雀大街近内城的外宾馆。
他算计着以越克蓬为首的车师国使节团应该已到了龙泉,对于城内信息,可能他们会更了解,于是首先准备来打探一下城内最新形势消息。
外宾馆有点死气沉沉的感觉,好象没人居住似的,元越泽跃下屋檐,找了个人问个明白,原来是拜紫亭为款待贵客,早将外宾们一律请到皇宫去居住,人人都在赞扬“龙王”的热情。
元越泽立觉事情不大对头。
“谁!”
他刚向皇宫方向走出几步,立即停下,头也不回地低喝一声。
跟在他深厚的一股隐藏得极低劣的真气引起了他的注意。
“公子,是我!”
元越泽觉得这句突厥话的说话者有些熟悉,回头望去,竟是穿着一身破烂衣裳,面色白得吓人,双目深陷,消瘦了许多的其其格。
他心中不安感再度上升。
快步走过去,低声以突厥话道:“姑娘为什么在这里?”
其其格泪水狂涌,无法开口回答他。
元越泽心跳越来越快,拉住她,急道:“你住在哪里?”
同时二指戏起一个石块,向脑后甩去,墙壁后发出一声惨叫。
其其格呆望了一眼被小石块打穿的墙壁,点点头,沿着小巷往前奔去。
一路上,元越泽又干掉三个跟踪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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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西两里处一处靠墙而建,早被废弃的破庙里,二人止住脚步。
眼前的景象教元越泽震惊万分。
跋锋寒正以掌印在闭目躺在屋角的额尔德木图胸口渡气,看跋锋寒的脸色,该是渡了许久,否则不会如此吃力;额尔德木图衣衫褴褛,不知是死是活;更教元越泽惊讶的是,师妃暄竟躺在另一角的草席上,秀眸紧闭,同样生死不明。
元越泽心中疑问太多,立即快步过去,将手按上跋锋寒的肩头,渡气道:“跋兄何时来到此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跋锋寒苦涩一笑,道:“先教几位嫂夫人救救图兄和师小姐吧!小弟力有不逮。”
再次进入手镯,教刚刚炼得身体不久的杨妟和淳于薇释放奇力,救醒二人后,二女去歇息,元越泽等人才开始谈话。
额尔德木图睁开双眼,立即与其其格抱头痛哭,师妃暄则是神色迷茫地望着元越泽。
兄妹二人渐渐冷静下来后,元越泽问起经过,额尔德木图双眼再红,道:“元兄一行人离开后十多天,一群突厥高手来到村里,把所有人都杀了,为了护我和小妹离开,阿爹和大哥二哥都死了……”
说到这里,二人又是泣不成声。
元越泽皱眉道:“突厥人不是从不犯你们族吗?怎会……”
其其格恨声道:“是苏德那契丹狗贼引他们来的!”
额尔德木图突然大声制止她。
元越泽立刻明白了。
内疚感像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
从兄妹二人的表现看,他知道害了那宁静小村的人就是他元越泽。
额尔德木图早说过苏德并非他们一族的人,元越泽当时的行踪并没有隐秘,他只住了一夜,苏德家里就丢了个人,还同是汉人,怎可能不教他怀疑,且那人常在外走,与人交流方式自然高明,甚至都可打探出元越泽等人的大概来历,一怒之下去突厥告密,并非怪事,颉利此举无非就是想打击威吓元越泽。看额尔德木图的表现,应该是他们都猜到了事情的原委,竟还不忍心直说出来,这教元越泽内心更是难受。
额尔德木图平静了下来,道:“元兄不必内疚,是大哥主动邀请你的,错不在你,苏德那小人卑鄙贪婪,去告密颉利,是罪魁祸首。”
朝鲁一家人的影象闪过脑海,淳朴的朝鲁,热情的部日固德、天真的巴音,再到眼前丝毫不怪自己的额尔德木图,元越泽双目喷火,脑袋猛垂,“轰”的一声将钢板制成的茶几砸出一个大洞,悲声道:“朝鲁大叔,德兄,我害了你们!”
跋锋寒厉声道:“这笔血债,我们一定要向颉利讨回。”
接着又道:“我只比元兄早来两个时辰,被格姑娘发现后才赶来救治图兄。”
其其格兄妹是知道元越泽等人要到龙泉的,恐怕无法进城才会在外面暂住,其其格每日则混入城内找寻元越泽几人,现在只有他们才是这对兄妹的依靠。
这些事情略一想就可猜到。
元越泽抬起头,对其其格与额尔德木图平静地道:“我害了你们一家,自当为他们报仇,颉利死后,我这条性命任由两位处置。”
兄妹二人只是摇头,更添元越泽的内疚。跋锋寒生死场面见多了,开始安慰三人。元越泽沉声道:“我痴长你们几岁,若不嫌弃,你们以后就是我的亲兄弟和亲妹子。”
兄妹同时跪下叩头。
悲伤情绪渐消,元越泽才又道:“小俊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吗?”
师妃暄在一旁静静地端坐,犹如一尊美丽的玉菩萨,自始至终,元越泽没看过她一眼,问过她一句,这使得性情一向平和的她第一次生出被冷落的异样感。
其其格答非所问地道:“我们逃出来时,突厥人还不放过我们,派人来追杀,那人本事高超,三哥为救我而被他打中一掌,若你们再晚来一日,他可能就要去了。”
顿了一顿,继续指着师妃暄道:“幸好路上遇到这位姑娘相救,结果那人说了句我听不懂的汉语,他们就交起手来,这位姑娘将那人打伤后,我们又走了半日,她就昏了过去,一直到今天。”
元越泽扭头对师妃暄道了句谢,继续问起其其格任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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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妃暄蹙起秀眉,她并不是个在乎礼仪这些无实际意义东西的人,可是对元越泽的态度,却越来越恼火,这种恼火没来由,她自己都搞不清为何会产生这样的情绪。经过刚才奇力贯体,她清楚知道自己的修为在那瞬间就提升了一个档次,这种情况连做梦她都不敢想,却是实实在在的发生了,剑心通明又攀新高峰的她,怎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境?可这种古怪的感觉究竟又是怎么回事呢?
师妃暄百思不得其解。
其其格面现担忧的神色,道:“就在我们在这里刚住了一天半时,任俊来了,他后来听到车师国的人被请入皇宫,发觉不妥,就出去侦查,结果一去再也没回来。我后来混进城时,听人说他与那妖僧国师比武,大败被擒。”
跋锋寒沉吟道:“除非蓬兄等人真的出了事,否则小俊绝不会这样莽撞!”
元越泽从未如此被动过,气极却放声大笑,双目杀机暴现,狠狠地道:“好!好!好!他奶奶地敢惹上我,老子不将你们抽筋剥皮,怎对得起你们的‘厚爱’!”
跋锋寒双眼神光电闪,接着望向师妃暄,道:“以师小姐的修为,什么人可以伤你?他对你说的又是什么话?”
师妃暄秀眸一黯,淡淡道:“那人对我说‘赶得好不如赶得巧’,他的武功很邪门,真气比我深厚许多,习武年龄至少也在一甲子之上。我被他邪气侵体,强行以最强的‘剑凌寰宇’击退他后,靠着师门独特的法门进入龟息境界,准备慢慢驱除那些邪气……”
说着说着,她神色古怪起来,会说话的大眼睛似乎在向元越泽探求为何淳于薇能轻易唤醒只有自己师傅才可解开的龟息秘法似的。
元越泽知道她定是记起自己当日对她说过的话,听到后面时,心念一动,不理她的眼神,问道:“他长得什么模样?用的什么兵器?”
师妃暄露出一个极为人性化的娇俏表情,会说话的美眸紧盯上他的俊脸,仿佛在说:“你不是不关心人家吗?”
元越泽一向瞧不起这有形无神的美女,却被她盯得老脸一红,师妃暄方仙音轻吐,道:“那人蒙着头脸,从眼眶周围的肤色看,他的面色该是比平常人黄上许多……”
其实她说的这些小细节,额尔德木图兄妹根本未发觉,只是呆呆地望着他。
元越泽立即插口道:“他用的是否是一杆长枪?”
师妃暄愕然地瞧往他,幽幽叹道:“是一把黑色长枪,不过妃暄感觉他的兵器似是不称手,无法发挥出真实水平,否则我可能真的死在他手上。”
元越泽几可确定此人就是席风,从前的猜测一点点清晰起来,现在他想明白为什么突利不认为东西突厥可能合一,又或是暂时合作的事会发生了。皆因东西突厥就算合作,那么突利也只是颉利的眼中钉,因为突利绝不可能臣服在颉利之下,甚至再深推测下去,颉利这趟进军龙泉不单要对付拜紫亭和元越泽,极有可能连突利也一起算计,金狼军若要全出动,将突利也灭在龙泉并不是空想。这一石三鸟之计若是真的,颉利可真是阴损到家了。
“咕……”
师妃暄和其其格的肚子竟像约好了似的同时叫了起来。
从小到大,师妃暄从没这般窘迫过,羞得快将脑袋埋到挺秀的玉-峰间了。反倒是草原上长大的其其格没有半点羞赧,抚着肚子对元越泽道:“怎么嫂子们不做点吃的呢!”
元越泽与跋锋寒正哭笑不得时,宋玉华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接着端着木盘走了进来,笑道:“刚做好,可别烫着了。”
宋玉华服侍饿坏了的三人用餐,元越泽与跋锋寒来到龙泉城门前。
一路上将各自经历讲出,二人已来到龙泉城下,城门紧闭,墙头上巡逻士兵不断。
跋锋寒道:“为了防止颉利的来袭,恐怕龙泉早就进行宵禁了。”
对视一笑,二人运起轻功,如鬼魅般骗过守卫,落在城内,黄昏时喧闹繁华的朱雀大街此刻空荡无人,周围更是连一点灯火都没有,气氛寂静诡异得令人毛骨悚然。
伏在靠邻皇宫外最近的一栋房檐处,二人全神观察灯火通明的皇宫的动静,半晌,元越泽才叹道:“我们今晚恐怕只能熟悉下皇宫的布局了。”
跋锋寒颔首点头。
皇宫的防卫有点夸张,比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都要厉害,即便以元越泽的本事,也不敢夸口来去自由而不被人发觉。更重要的是,他们都察觉到了这是拜紫亭或伏难陀用来对付元越泽的把戏,且跋锋寒与元越泽的关系同样为人所共知,他们均为名震天下的高手,战绩彪炳,甚至变态。任何人想把他们杀死,纵使他们状态并不万全,亦必须利用环境、地利,布下绝局,始有成功可能。所以任俊死的可能性不大,该是被囚禁,位置当然不可能是地理位置明显的龙泉大牢。
二人思忖许久,最终放弃,决定明日再行动。
在城内找了个僻静的角落,二人直接钻入手镯。
额尔德木图兄妹受苦多日,已睡了过去,元越泽不知怎的竟来到师妃暄的房间。
仍作男装打扮的师妃暄端坐小几前,美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桌上的夜明珠,明亮的珠光照得她像一尊完全没有瑕疵的雕像。凸显她有如山川灵动的美丽轮廓和白如美玉的脸色,充满青春的张力和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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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越泽来到她身旁,师妃暄却似完全不晓得有人到来,依旧盯着光华流转的明珠。
沉默许久,师妃暄率先道:“公子为何会来这里?”
她目光依旧动也不动,语气却带点娇嗔,其中更好似有元越泽也读不懂的成分。
第131章 久别重逢
元越泽没有答她,只是注目细审她的如花玉容。
他的心神在那一刹那进入最幽深静谧的境界,像一潭清澈的湖水,灵觉清晰至从未有过的境界,这一切要拜师妃暄所赐。
师妃暄仿佛察觉到他眼睛虽盯在她脸上,“心眼”却在大胆地巡视着她的周身,使她生出自己早被剥了个精光的怪异感觉,立即玉颊烧霞,微嗔道:“公子!”
元越泽回过神来,微笑道:“噢!你问我为何会来这里?只是过来看看你吧,毕竟你伤得也不轻。”
师妃暄露出漫不经心的表情,应了一声,继续问道:“公子从这颗明珠上看到了什么?”
自始至终,她的视线没移动过半分。
元越泽微垂目光,道:“只看到了一颗珠子而已,妃暄又看到什么?”
师妃暄叹道:“以清净目,观晴明空,唯一晴虚,迥无所有。其人无故,不动目睛,瞪以发劳,则于虚空,别见狂华,复有一切,狂乱非相。色阴当知,亦复如是。是诸狂华,非从空来,非从目出。”
元越泽愕然道:“妃暄是否想以《圆觉经》中的‘翳目见空华’、‘动目摇湛水’、‘定眼回转火’等典故来‘点化’我?”
师妃暄坐直娇躯,轻轻地抬起螓首,深黑如夜空亮星的美眸迎上他灼灼的目光,浅笑道:“公子怎可能会被人‘点化’?”
接着若有所思地轻声道:“妃暄只是一时想起了南朝的傅大士说过的一首小诗,空手把锄头,步行骑水牛。人在桥上走,桥流水不流。”
元越泽皱起剑眉,沉默片刻,道:“妃暄迷茫了,是否因我而起?”
师妃暄香唇溢出一丝苦笑,目光落回光华百转,似乎蕴涵无限玄奥义理的明珠上,花容回复恬静无波,轻柔地道:“从记事起,妃暄便一心向道,对我来说,世间一切都是虚幻的,譬如生死,亦只是不同的站头,生死之间只是一次短促的旅程,任何事物也会过去,任何事物也终会云散烟消,了无痕迹。再比如男女的缱绻缠绵,生死不渝,无论使人如何颠倒沉迷,到头来仍像生命般只是一场春梦。”
元越泽用心地倾听着。
他或许不是个合格的建议者,却敢自夸是天下最优秀的聆听者。
师妃暄微微抬头,以澄明清澈又深不见底的眸神凝视着他,继续道:“ 从敝斋的典籍上,妃暄知道每一代的武林顶尖人物,无论走了多远和多么迂回曲折的生命旅途,最终都无可避免回归到这条追寻永恒的路上。若想堪破生死,必须不能受到任何世情影响,但祝后活生生的事实摆在眼前,妃暄想起了孟子的‘尽信书不如无书’,心生疑问:男女之情对堪破生死是否真的有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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