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逍遥心下一寒,跟着恼羞成怒,正待再踢他一脚,却给赵灵儿一把拉住。
小高喘息数声,低低地道:「你……咳咳,你运气好,我杀不了你。不过……今后自会有人取你的狗命,等着罢……「一面说,一面无声无息地笑将起来。
过了一阵,似乎更为开心,渐渐笑出声来,及至笑声越来越大,不时夹杂着两三下咳嗽。再过片刻,那笑声、咳声戛然而止,手脚扭曲了数下,便即气绝身亡。
李逍遥同赵灵儿对望一眼,俱都默不做声。李逍遥脑子里回响着小高临终之言,也不晓得那话究竟是真是假,只是越想越觉心惊。
过得良久,赵灵儿低声道:「逍遥哥,你坐下来,我替你将伤口包了。」
李逍遥回过神来,依言坐下,脱去外衣。那水月宫的医术天下一绝,赵灵儿承袭了灵月道长的衣钵,手段自是高明,片刻即洗净创口,敷上了「金创药」。
李逍遥见她双眼通红,一语不发,晓得她此刻心中定然难过已极,当下温言安慰了几句。
问起她如何能解开|丨穴道,赶来救命?赵灵儿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原来她才一进灶间,便给小高点了昏|丨穴,昏睡过去。过后不久,迷迷糊糊有人在她「百汇|丨穴」上拂了一掌,登时解开了被封的|丨穴道。待到起身看时,那人早不见了踪影。赵灵儿心知这事定有蹊跷,及至听见李逍遥同小高二人对话,这才恍然大悟,愤然冲出,杀了小高。
李逍遥奇道:「咦,这可真是奇了。莫非土地公公见我忠义,不忍教我早夭,这才变成武林高人,救醒了我的好灵儿?」
赵灵儿勉力一笑,又盯着桌角呆呆发愣。
李逍遥轻轻握住她手,道:「灵儿,这小子自己作孽,你杀他也是迫不得已,用不着这样难过……」
赵灵儿将目光慢慢转回李逍遥面上,呆看了半晌,仍是一言不发。
李逍遥给她盯得有些发毛,搔搔头,道:「你……你做什么?」
赵灵儿幽幽地道:「逍遥哥,我……我对不起姥姥。不是为我,小高他又怎会……」
一语未毕,突然「嘤」地一声,掩面而泣。
李逍遥拍拍她肩头,道:「傻丫头,是这家伙丧心病狂,你又有什么错了?」
越想越是有气,霍地站起身来,叫道:「这……这王八蛋真是禽兽不如,居然害死这么多人!旁的不说,这位……这位店主老人家又有什么错了?难道也抢了他的老婆不成?他妈的,我……我要将他化成臭水!」
自怀中摸出那瓶「化尸水」 ,便欲动手。
赵灵儿叫了声:「逍遥哥……」
伸手拦住,低低地道:「他……他好歹也……算了罢,我们好生安葬了他,行不行?」
李逍遥忿忿然骂了数声,勉强点了点头。
当下至灶间寻到那老妇的尸身,连小高一同拖去房后,掘了两个深坑。李逍遥一面做事,一面想道:「这灵儿八成是个丧门星,娶她不上半月,老子这坟窖倒掘了二、三十口,当真是天下奇闻。」
下葬之际,李逍遥强忍住满腔厌恶之情,伸手抱起小高尸身,突觉他怀中硬硬的似有一物。取出看时,却是一包金银。李逍遥一喜,正欲揣入怀中,却给赵灵儿夹手夺过,丢进了土坑。
李逍遥翻了翻白眼,没敢做声,心道:「这人作恶多端,死得活该,可不关银子的事罢?出门前老太婆只给了十两银子,现下还有十万八千里路要走,我瞧这剩下的日子你如何捱得过?」
赵灵儿将小高生前所用的短剑同葬坑内,双掌合什,心下默默祝念:「小高啊小高,你虽然所为甚恶,却总是为了我的缘故。我如今杀了你,心里也很是……很是难过。只盼你泉下有知,真心悔改,将来转世,好生寻一个心爱之人,白头到老……」
一阵微风吹来,头顶发丝给柳条轻轻拂过,想起先前同小高相好,他也时常这般爱抚自己,不由得心下黯然。
祷祝已毕,回身再向那老妇的坟头拜了数拜,低低地道了声:「对不住。」
此刻暝色满天,昏鸦四集,在半空里聒噪不休。李逍遥同赵灵儿商量,不晓得距苏州城还有多少路程,打算在此歇息一宿,明早再行。赵灵儿微微摇首。李逍遥晓得她不愿在此伤心之地逗留,也不勉强,当下收拾一番,启程上路。
不想这小路反较大路为远,行至半夜,也不曾见到一处灯火人家。二人又饥又乏,便在道旁一株大柳树下相偎睡去。
这一宿虽然狼狈,却睡得甚是香甜。李逍遥梦见自己在一户农家偷了三张面饼,正自蹲在沟渠边大嚼,突然有无数人手持火把,大叫「捉贼」,蜂拥而至。
李逍遥给火光晃得两眼发花,心下又惊又怕,手一抖,那面饼跌落地下,「骨碌碌」顺着渠沿滚落水中。
李逍遥还来不及心痛,那火光猛然大盛,一时间亮如白昼。他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几乎给眼前的景象惊得呆住。只见一轮红日正冉冉而起,照得远近的杨柳都蒙上了一派金光。那柳林内万千的丝绦随风微摆,晨曦时时透林而出,耀人眼目。太阳升得极快,刹那间便已朝晖满地,草叶上的夜露给阳光一照,化作团团淡雾轻烟,一缕缕飘摇于空中,转瞬间又消弭于无形。
李逍遥只看得目瞪口呆,忽听赵灵儿幽幽叹道:「逍遥哥,这景色好美,是不是?」
低头一看,却见她双眼微肿,仰面看着自己。
李逍遥一怔,随即醒悟她定然心事满腹,一夜未眠,当即点点头,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赵灵儿沉默良久,又低声说道:「逍遥哥,我想来想去,总也想不明白,人世间这许多的美景,我们只怕穷一生一世也看不尽的,怎么却偏偏有时间杀来杀去?那……那姓崔的恶人为了捉到我,杀了姥姥。小高为了我,杀了那店主婆婆,还要杀你。我……我为了救你,又不得不杀他……」
说到这里,仰起脸来,眼中的泪水盈盈欲溢。
李逍遥心情一阵激荡,紧紧将她拥入怀里,想道:「灵儿不谙世事,她辨不出好人坏人的,同人乱七八糟,那多半也是随心所欲,算不得水性杨花。这南绍一行,倘若寻不到她爹爹妈妈,她可不是就只我一个亲人了?我……我如不真心待她,这天地虽大,哪里还能是她的容身之处?」
想到这里鼻子一酸,险些流下泪来。这一瞬间两人心意相通,不觉紧紧抱在一处,浑忘了一切。
不晓得过了多久,李逍遥只觉赵灵儿柔软的双|丨乳丨顶得胸腹间热热的,渐渐生出绮念,伸指托起她下巴,正待向她红艳的双唇吻去,突然一阵风吹过,柳林中隐隐传出一声惊叫。
李逍遥吃了一惊,赵灵儿的身子也轻轻一颤,显是亦有所闻。二人竖起耳朵,等了片刻,果然又传来女子的哭叫。那叫声相隔甚远,二人虽凝神细听,也听得不甚真切。
李逍遥近来内功修为大进,却只零零落落辨出几个字,似乎那女子叫的是:「小姐……」
、「饶了他罢……」
二人相顾失惊,心下均觉奇怪:「这地方如此荒僻,什么人会在此哭喊?」
李逍遥情知有异,当下毫不犹疑,拉起赵灵儿循声钻入树林,边走边回身比了个「禁声」的手势。
赵灵儿笑嘻嘻地点点头,仿佛又回到了幼时光景,自己正同了小高、阿南,在「琼英阵」里你追我跑,大捉迷藏。
一路蹑足而行,进到柳林深处。李逍遥放轻了脚步,忽听前方传来「啊」的一声惨叫,却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跟着便听闻那男子亢声大呼,内中夹杂着女子「嘤嘤」的哭声、另一名女子的呵斥之声,声响甚是近切。
二人匆忙闪到树后,这才小心探看。只见不远处的一株歪脖柳下,高吊着一男一女,年纪甚轻,都作仆婢打扮。那男子前襟大敞,赤裸的胸膛上印着数道鞭痕,尚有新鲜的血液汨汨淌出。那女子蓬头乱发,泪流满面,正自哀哀大哭。
树前俏立着一位紫衫女郎,身材高挑,曲线玲珑,只是背朝两人来路,瞧不清相貌。赵灵儿见她腰悬长剑,手提长蛇软鞭,当是武林中人无疑,赶忙捅了捅李逍遥,示意他留心。
李逍遥回过身来,竖起食指摇了两摇,压低声音道:「别急,先瞧瞧再说。」
那被吊的女子哭了半晌,渐渐止住啼声,抽噎道:「小姐,银花……银花这回做了错事,甘愿受罚。只是请你放过了他……他……」
那女郎「呸」了一声,怒道:「你这会儿还替这奴才说话?你当他诱你连夜逃走,又是安的什么好心了?哼,不是我照子雪亮,老早瞧出你二人举止异常,只怕你这会儿已给他卖到……卖到乡下去了。哼,你不肯听话,死了也是活该!」
她越说越是气恼,「唰」地一鞭兜头打去,那男子胸前血花四溅,立时又多了一道深深的鞭痕。
那叫做银花的女子浑身一颤,「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那男子却颇为硬朗,居然咬紧牙关,并不呼痛。银花含泪颤声道:「你……你痛不痛?」
神色间甚是关切。
那女郎将软鞭在半空里舞了个圈子,跟着一抖手,「啪」地发出一声脆响,娇声喝道:「长贵,你这奴才!你骗了银花一同逃走,打的什么鬼主意?到底说是不说?」
那长贵转头看了银花一眼,淡淡地道:「大小姐,我长贵在你林家三年,你去问问忠叔,我是怎么样的人?我同银花真心相好,并未怀了歹意,你不肯信,那也没法子。你……你不许我二人好,干脆就将我一刀杀了罢。」
那女郎嘴里啧啧数声,冷笑道:「真瞧不出,你这奴才骨头倒硬。只是似这般先前充好汉、死到临头做软蛋的家伙,姑娘可见得多了,你骗不了我的。我数三个数,你再不从实招来,信不信我一鞭打爆你的狗头?」
银花听她说得可怕,心中大惧,欲待张口求饶,却给长贵用眼神止住。银花与他视线相交,心头顿时一暖,想道:「也罢,这辈子纵然不能与你做夫妻,能这样死在一起也好。」
那女郎看在眼里,微微冷笑,软鞭一抖,高高扬起,正待甩向空中,忽听身后一个声音叫道:「啊哟,慢来,慢来。有话好说!」
那女郎不料身后竟然藏得有人,登时吃了一惊,倏地转过身形。却见不远处树后闪出一对少年男女,正是李逍遥同赵灵儿。
二人快步走至近前,见那女郎约莫二十岁上下年纪,生得杏眼桃腮,异常清丽,想是此刻怒气未息,两道柳眉几乎直竖起来,却又平添了三分英气。
李逍遥拱了拱手,道:「姑娘,这杀人是要吃官司的,你不晓得么?来,来,来,你先放下那玩意儿,咱们有话好商量。」
那女郎眼光在二人面上打了个转,跟着轻哼一声,道:「你是干什么的?姑娘喜欢杀谁便杀谁,你又管的着么?」
李逍遥大怒,心道:「他妈的,瞧这丫头穿得体面,却不识好歹,原来是个混蛋。」
他心中有气,脸上却仍旧笑嘻嘻地,连声道:「是,是,是。姑娘武功高强,爱杀谁便杀谁,我原是不大管得着的。不过如今既然教我碰见,总可以问上一句罢?……这两位大哥大姐,犯了哪条王法?你好端端地要将他们吊在树上?」
那女郎一蹙眉,甩了甩手中长鞭,似乎甚是不耐,道:「他两个原本就是我家的下人,我管教下人,难道也要你来多事?」
赵灵儿道:「这位姐姐,我逍遥哥是问你,他两个犯了什么过错?你干么将他们这样吊起来打?」
银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那女郎看了看赵灵儿,面色少缓,说道:「这银花是我家的丫头,这……哼,这长贵也是我家的下人。前一阵子,也不知怎的,长贵哄得银花同他好起来,两个人暗通款曲了许久。我昨晚无意之中,听见长贵挑唆银花随他一起逃走,这……呸!这狗奴才!他哪里是喜欢银花了?分明是存心拐骗!哼,过后我暗中留意,果然在这里截住了两人。小妹妹,你说像这样不知羞耻的东西,难道还不该死?」
她越说越是有气,狠狠瞪了长贵一眼。
赵灵儿眨了眨眼,搞不懂为何两人相好,便要该死,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李逍遥自然不晓得「暗通款曲」是什么东西,不过也听得明白,心下暗笑,对那女郎道:「原来如此,小人明白了。敢问姑娘,你可有心上人么?」
那女郎闻言一怔,面上微微泛红,道:「我才没有。你……你问来干么?」
李逍遥笑道:「这就难怪了。你一个姑娘家,却整日里凶巴巴的,自然没人敢同你相好。你既没个相好的,又怎么晓得人家两个是真心……嘿嘿,还是假意了?」
那女郎腾地一下脸红如火,羞道:「你……你……」
她面皮本薄,这时给李逍遥一通抢白,又无言以对,登时老羞成怒。盛怒之下,猛地摔开软鞭,反手抽出腰间长剑,当胸便刺,喝道:「混蛋!」
她手法极为迅捷,摔鞭、拔剑、出招,一气呵成,只是瞬间之事,赵灵儿才「啊」地叫得半声,眼前寒光凛凛,那剑尖已至李逍遥喉下。
李逍遥的长剑尚在包裹之中,此刻哪及取出?大叫一声,侧身闪过,右掌顺势拍向她手腕。那女郎长剑回撤,左手轻轻一指,向李逍遥脉门捺去,又是快愈闪电。李逍遥收势不及,半途中手腕一拧,变做「浣花承露手」中的一式「熏风拂柳」,反掌挥出。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掌缘与指尖堪堪相触,李逍遥只觉手臂大震,手腕之上痛彻心脾,忍不住失声大叫。
二人这一交手,才不过换了三招两式,李逍遥已发觉这女郎武功精强,绝不在自己之下,说不定还稍稍高过那么一星半点。那女郎一指点中他手腕,却如同戳中了大泥鳅一般,只是轻轻一滑,便给他滑了开去,这厉害之极的一招竟伤他不得,也不由微微一怔,暗生敌忾之心,当下长剑一振,又待刺出。
李逍遥眼珠一转,叫道:「且慢!」
他见那女郎难斗,生恐万一失手,那可是大丢面子的事。拉起赵灵儿远远走开,低声道:「灵儿,这刁蛮丫头手底下着实有两下子,你我二人合力将她捉住,给她点厉害尝尝。」
赵灵儿道:「那怎么成?婶婶临来前吩咐,要你出门在外,少惹是非。再说……我们两个打她一个,便是赢了也不光彩。」
李逍遥急道:「怎么不光彩?我说大大的光彩!这女魔头滥杀无辜,你……你没见她要生生拆散了那对夫妻么?咱们江湖中人,便是要讲究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难不成眼看她为害一方?」
赵灵儿望望那女郎,奇道:「那位姐姐生得这般美,怎会是什么女魔头了?
你又说她为害一方?……
我瞧她不像凶横之人,逍遥哥,你最会讲理,好好同她分说明白,放过那两人就是。「李逍遥翻了几下眼皮,大为丧气,心道:「灵儿这丫头简直不明事理,我同她这样夹缠不清,缠到天黑也没个下文。可是那刁蛮丫头如此可恶,若不给她点颜色瞧瞧,老子这口气又怎咽得下?」
情急之中,猛然心生一计,丢下赵灵儿不理,笑嘻嘻地快步返回,对那女郎道:「喂,这位姑娘,小人不大会讲话,适才多有得罪,先向你赔个不是。你我既然都是同道中人,咱们打个商量,成不成?」
那女郎正等得有些不耐,长剑不住向半空劈来斩去,发出「嗤、嗤」的声响。
这时见他突然态度大变,不由一怔,半信半疑地看着李逍遥。
李逍遥道:「这两个人,你放了他们,我就送你一样宝贝。」
那女郎又是一怔,跟着忍不住放声大笑。笑过之后,撇了撇嘴道:「瞧你这副土头土脑的样子,也能有什么宝贝?呸,姑娘好稀罕么?」
李逍遥哪里当真有什么宝贝?只是随口乱说罢了。当下伸手入怀,装模作样摸了一阵,摸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正是李三思所遗的手卷。他幼年之时,常与村中玩伴争竞、打架,如遇对手力气强过了自己,硬碰硬有吃亏之虞,便每每使出这手「绝活」,诱人入彀。
他小心翼翼取出手卷,凑到那女郎近身之处,当空抖了几抖,笑道:「你瞧,这一本武功秘笈,记的是绝顶厉害的神奇功夫,啧啧,多少人拿着白花花的银子,老子也不卖他。你如肯放了这二人,这本秘笈便是你的。」
说着话,将手卷平托在掌心,递在那女郎面前。
那女郎「哼」了一声,</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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