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微微一笑,没做声。
李逍遥给众人挤得龇牙咧嘴,回不过身来,只得抻着脖子点头示意,又道:「啊哟,刘兄,你不是说去拜见老岳丈?怎的却在这里?哈,我晓得了,定是你见色起意,看林家的闺女生得好,便想来这里碰碰运气。」
刘晋元苦笑道:「李兄取笑了,这里正是我月如表妹家呵。」
李逍遥大吃一惊,瞪大了眼道:「咦,天下还有这般巧事?真是……真是万万也想不到。」
心下寻思:「原来这书呆子的表妹,便是林家堡的林大小姐。那林员外听说是南武林的盟主,铁了心要将女儿嫁个练武之人,这书呆子明明没指望了,却还在死乞白赖地跟着凑数,也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正想着,猛然间「轰」的一声,台下众人炸开了锅,鼓掌声、喝彩声响成一片,震耳欲聋。刘晋元无暇再同李逍遥寒暄,瞪大双眼向台上望去。
只见那女郎倏忽进退,一剑一剑不住向那大汉身周刺去。那大汉的双锤已不知给她用什么手段打落到台下,此刻赤手空拳,已是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李逍遥目不转睛地看了片刻,见那女郎果然剑术精湛,身法灵活,不由得暗暗称奇。
众人喝彩声中,只听那女郎一声清叱,「唰」地一剑当胸刺去。那大汉身形微偏,闪了开去。不料那女郎变招奇快,手腕一翻,「嗤」地一声,将他肩头划了道长长的口子。
那大汉大吃一惊,趁她剑招使老之机,飞足踢去,只盼能败中求胜。
李逍遥心下暗叫:「不好,这人的腿只怕要保不住了!」
念头未息,只见那女郎身形疾转,不退反进,长剑回收,左手并指如刀,「噗」地砍在那大汉小腿之上。那大汉长声惨呼,身子如陀螺般疾转了两个圈子,腿骨立断,摔倒在台上。那女郎不依不饶,纵身跃上,抬腿踢去,只听「呼」的一声,那大汉足有二百斤上下的一个身躯高高飞起,直向台下落去!
李逍遥看得大呼过瘾,正欲拍手叫好,却见那大汉身在半空,手足乱舞,竟向自己立身之地飞来。
李逍遥暗道不好,待要闪避,却给众人挤得连一根小指也动弹不得。惊叫声中,眼前一黑,那大汉已端端正正落在他头上。
众人轰然四散,也有叫的,也有笑的。
赵灵儿连声道:「逍遥哥,你怎么样?」
李逍遥给砸得头晕眼花,愣了半晌,将那大汉推下身去,早有林家人过来救起。
李逍遥气急败坏地跳起身,指着台上骂道:「你……你这丫头没长眼么?这里足有千把人,呸,呸,呸,怎么单往我一个头上砸?」
便在此时,只听有人朗声笑道:「小女学艺不精,偶然失手,请少侠莫怪!」
众人眼前一花,那擂台之上突然多了一位中年汉子。
那汉子走上几步,手一伸,握住那女郎的手腕,斥道:「如儿!你怎的又下重手!爹先前吩咐你什么来?这人眼见就要不敌,还用使出‘气剑指’吗?」
那女郎收起长剑,掸掸衣衫,并不回话。
那汉子怒容少敛,叹了口气道:「唉,今日上台的各位英雄,一个个不是给你打瞎了眼睛,便是扭断了手臂,教爹如何向同道们交代……」
那女郎一仰脸,道:「哼,谁教他们这般没用?」
人丛中一人悄声道:「啊,这不是林天南、林盟主么?」
有人接口道:「是,正是林天南。」
李逍遥望望台上,见那林天南浓眉大眼,颌下五绺黑髯,生得甚是威严。他心中有气,拍拍身上的灰尘,向着台上一指,大声喝道:「喂,你这丫头好没教养,砸伤人啦,也不道个歉来?」
众人闻声都向李逍遥看过来。赵灵儿伸手拉住李逍遥,晃了两晃,示意他不要生事。
刘晋元也抢上一步,连连作揖,道:「李兄,如妹……她不是有意砸你,你千万别动怒。」
李逍遥哪里肯依?见那女郎两眼一瞬不瞬地瞪视着自己,全没半点歉疚之意,更是气往上冲,又是伸手一指,叫道:「喂,丫头,你怎么说?」
那女郎有汗巾掩面,瞧不出神色,也是伸手一指,道:「砸了你便怎样?你有种便上台来比划比划。」
林天南喝道:「如儿!」
那女郎浑然不睬。
李逍遥大怒,分开众人,几步窜到台边,「嗖」地一声纵上台去。
林天南见了他身法,微微一怔,喝道:「如儿,不得胡闹!」
转身对李逍遥道:「小女性子顽劣,都因林某疏于管教,请少侠万勿介意。林某这里替小女赔罪。」
说罢一抱拳,微微一笑。
李逍遥怒气少息,回了一礼,两眼望着那女郎,等她答话。
那女郎「哼」了一声,对林天南道:「爹,这人生得一副无赖相,你晓得他是哪里来的江湖骗子?干么随便赔礼?哼,我喜欢在自己家里踢人,谁又没请他过来,砸断了脖子也是活该!」
李逍遥气得翻了翻白眼,一口气没喘上来,几乎噎住。狠狠瞪了台下的刘晋元一眼,心道:「这就是你的好如妹了?他妈的,什么知书达理、温婉娇柔?呸,依我看就是一个无赖婆娘、刁蛮丫头!」
林天南看看那女郎,也是大惑不解。自己这位宝贝千金虽说性子刚烈,脾气火暴,却也并非不通事理之人,怎的今天竟然出口便要伤人?这可真是有些希奇。他对这女儿爱愈性命,平日甚少苛责,此刻却也忍不住喝道:「如儿,你这是怎么说话?爹好歹也是武林中人,怎么可以对同道如此放肆?」
那女郎狠狠瞪了李逍遥一眼,拉着林天南走开两步,小声嘀咕起来。
林天南一面听,一面不住向李逍遥上下打量,待她说毕,呵呵一笑,低声道:「你这丫头,人家好端端地,干么要得罪你了?我瞧定是你无礼在先。」
那女郎一仰头,大声道:「我不管,我就要和他打!喂,小子,你敢不敢同姑娘在这台上见个高低?」
李逍遥不禁气往上冲,心道:「谅你一个臭丫头,能有什么真实本领?不过仗着你爹的名头作威作福罢了!老子今天若怕了你,也不算英雄好汉!」
他心下愈气,面上反倒愈是笑嘻嘻地,连连道:「好啊,我也正有此意。」
一甩肩,抖落背上的包袱,跟着取出长剑握在手中。
林天南向那摊开的包袱一瞥,见家传「越女剑」果在其中,当下心中有数,笑眯眯地退开几步,道:「既然如此,大家切磋切磋也好。如儿,这回你万不可再出重手。」
李逍遥闻言向他斜睨一眼,心中微微有气,暗道:「你这家伙好生牛气,倒似晓得我定非臭丫头的对手一般!」
目光回转,不由一怔,只见那女郎双眉倒竖,似乎气得不轻。他正自奇怪,那女郎已连跨三步,来至近前。
李逍遥不解何故,向后一退,道:「怎么?」
那女郎不理不睬,俯身拾起「越女剑」,当空一振,喝道:「呸,好不知羞!别人的东西,也敢明公正气拿了出来?」
李逍遥奇道:「咦,你……你倒晓得这柄剑的来历!这剑不是我的,难道又是你的了?」
那女郎冷笑道:「算你说对了,正是本姑娘的!」
逼近半步,伸手将汗巾揭开一角,喝道:「你这呆瓜小贼,睁开眼瞧瞧本姑娘是谁?」
李逍遥「啊哟」一声,叫了出来。只见她柳眉高挑,杏眼含怒,居然便是在城外刺了自己一剑的刁蛮丫头!
第五章 云谲波诡
李逍遥呆呆地望着那女郎,有如白昼见鬼,险些惊掉了下巴:〃 我的妈,这丫头莫非是讨债鬼托生?居然阴魂不散,追到擂台上来了。〃 愣了半晌,这才恍然大悟:〃 敢情书呆子的表妹就是她!〃 一时间心中又是诧异,又是好笑。
想不到苦寻半日的林家镖局,就是比武招亲的林家堡,这事已是颇为凑巧。
而林府的千金居然是刘晋元的表妹,不能不说又是一奇。更教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位林大小姐、刘晋元的表妹,居然便是刺过自己一剑的刁蛮丫头!偌大一个苏州城,人口何止百万?这三桩巧事竟都教自己一人撞见,可见世事离奇,造化莫测,直是令人匪夷所思。
那女郎退后两步,挺剑喝道:〃 小贼,现下认得姑娘了?还不快快磕头求饶!
〃 李逍遥惊愕之余,原本已怒气渐消,这时给她一句〃 小贼〃 骂得心火又起。
想到身在擂台,众目睽睽,自己若当真同她对骂起来,传出去只恐颇为不雅。当下忍了一忍,压低声音道:〃 林姑娘,俗话说:杀人不过头点地。我先前纵有不对之处,可也给你刺了一剑,险些丧命,你还待怎样?〃 那女郎道:〃 刺了又如何?
你脸皮厚过城墙,还不是一样赖着不肯去死?〃 李逍遥气得翻了翻白眼,说不出话。他一向自诩口齿伶俐,与人抬杠拌嘴少有失手,今天连番输给这女郎,实可算是平生难遇的奇耻大辱。当即忍无可忍,一转身,向着台下众人作了个罗圈揖,扬声道:〃 列位前辈、同道请了。小人李逍遥,前日无意中得罪了这刁……
这林大小姐,现下早已赔过了罪、受过了罚,她仍是不肯善罢甘休。小人无奈,只得在台上同她见个输赢,可不算以强欺弱、以男欺女,请列位给做个见证。
今天这一场,如是林大小姐得胜,小人甘愿由她处置,绝无二话。若是小人侥幸胜了一招半式,咱们这梁子从此就算一笔勾销……〃 扭头对那女郎道:〃 喂,你怎么说?
〃 台下众人盼着看好戏,早已颇为不耐,这时听说比武招亲居然引出一段江湖恩怨,那可真是意外之喜!不禁大为兴奋,纷纷拍手叫好。突然有人扯着嗓子吼了一句:〃 妈了个巴子!你小子竟敢得罪林大小姐,那不是如同强jian我老娘?
老子跟你拼了!〃 众人哄堂大笑。又有一人尖声叫道:〃 林大小姐,小人功夫低浅,不敢同你老人家比试,可是收拾这龟儿子还绰绰有余,这就上去揍他一顿,替你出气!嘿嘿,不知小人替你出了气,这个,这个,你肯不肯施舍些好处给小人?
〃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李逍遥羞怒交集,恨不能跳下台去,将那二人揪出来狠狠揍上一顿。那女郎却如充耳不闻,更不向台下瞥上一眼。盯着李逍遥看了半晌,点点头,道:〃 你叫李逍遥?好,就照你说的办。你……出招罢。〃 李逍遥心下忿忿,〃 呸〃 的一声,道:〃 我小李子从不占女人的便宜,还是你林大小姐先请。
〃 那女郎见他额角上青筋根根暴起,显是气得不轻,忍不住好笑,道:〃 喂,我晓得你本领高强,是条好汉,那也不用大吼大叫吓唬人。记住了,姑娘名叫林月如,可不叫甚么林大小姐……看招罢!〃 这几句话说来语调平缓,听不出半分杀意,李逍遥哪料她竟会突施偷袭?正在全无防备之际,陡然间只听一声〃 看招〃 ,眼前银芒暴长,森森剑气有如怒涛连山,喷涌而至。这一剑纵横变化,奇幻无方,乃是〃 七绝剑气〃 中的精妙杀招,加之林月如出手毫无先兆,纵使李逍遥的武功再高一倍,也是万难抵挡。
总算他应变极快,见势不妙,未敢硬撄其锋,长剑舞动,身形疾撤。只听〃铮铮铮铮〃 ,一连串的金铁交鸣之声,密如雨点,李逍遥右臂剧震,长剑险些给对方绞得脱手。接连退出了七八步,这才站定,只觉胸中一阵气血翻腾,内息大窒,憋得眼前金星乱冒,极为难受。
李逍遥又惊又怒,骂道:〃 你……你好不要脸!〃 林月如笑道:〃 呸,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林家的‘ 七绝剑气‘ 天下闻名,本想教你这小贼长长见识,你倒不肯领情……〃 说着话,头也不回地向后一甩,嗖的一声,手中剑化作一道长长的白练,直射入身后高悬的剑鞘之中。
台下众人呆了一呆,轰然叫好。那剑身柔不胜力,剑鞘一隙,两下相隔三丈有余,林月如随手掷出,落处竟尔未差分毫,实是令人惊叹。这一手看似轻描淡写,然则准头、力道均须拿捏得极其精微,若没有十年八年的苦功,那是万万做不来的。
李逍遥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 这算甚么意思?〃 林月如指指他手中长剑,淡淡地道:〃 我这剑削铁如泥,再砍得几下,你那宝贝就只好拿去做木锯啦。
〃 李逍遥闻言一惊,赶忙举剑验看。只见剑身两侧刃口处,果然新添了无数深浅不一的剑创,不禁大为心疼。林月如喝道:〃 还是拳脚上见个高下罢!〃 纵上前去,〃 呼〃 的一掌,直奔李逍遥面门打来。李逍遥撒了长剑,摆头避开,只觉她掌缘擦面而过,劲风割得肌肤隐隐生疼。他知这刁蛮丫头武功精强,绝非〃 铁面煞星〃 之流可比,自然不敢怠慢,猛一提气,内息疾转,一招〃 推窗望月〃 ,两手分点她肋下空当。
林月如叫了声:〃 好!〃 不闪不避,双掌下按,拍向他手臂。〃 啪〃 的一声,掌、臂相交,林月如巍然不动,李逍遥却觉肩膀一沉,两腿发软,几乎拿桩不定,似乎对方这一击挟着千钧的力道。
他连日来同人交手多次,其间既有三招两式的比比划划,也有命悬一线的生死相搏。自最初遇到的酒剑仙、黄四、崔堂主,到苏州城的一干对头,林月如乃是唯一的女子。不想这唯一的女子偏生本领过人,经验老道,是个扎手角色,这着实令他在羞恼之外,又暗生出些许的佩服。当下打点精神,小心应对,生恐稍不留神给人留下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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