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三十多年前那场轰轰烈烈的前朝复辟之乱平息以后,所有的前朝世家一夜之间从京城消失了。
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宝庆三年,大梁特立新规,但凡前朝世家,若无显赫战功,一律降级袭爵,而且无诏不得入京。
沈家从此淡出京城。
直到三年前,沈青黎的父母相继因病去世,兄长沈恪袭了安平伯。
虽然沈家还算是有爵位的,却是得了不入流的荫职,家境自然是大不如从前了。
新任安平伯夫人又是个刻薄的,仗着公婆不在,夫君又是个闷葫芦,对这个嫡亲的小姑子也时常冷眼看待,沈青黎的日子也愈发难熬起来。
可就在这时,永定侯府竟然出人意料地请了官媒上门,定下了慕云霆和沈青黎的亲事。
这门亲事不仅让沈家名声大躁,更是把永定侯府也推向了八卦的浪尖上,世子新妇也无疑成了京城无数贵女怨念的对象,怨念过后,便是无比的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就这样轻易入了永定侯府令无数闺阁女子魂牵梦绕世子的眼?
只是,沈府在靖州三十多年,一向以低调处事,低调得恨不得埋到尘土里去,她们除了打听到沈亦淩曾当过帝师,而且还跟老侯爷是旧识以外,却再也打听不到任何有价值的料子。
当年沈亦淩离京的时候,皇上感念师生一场,特意在京郊赐了百亩良田,以谢师恩。
沈青黎自小聪明伶俐,被沈亦淩视为掌上明珠,在她十岁那年,便郑重其事地把远在京郊的那片地,当做贺礼送给了孙女。
如今,沈青黎一出嫁,那庄子自然作为陪嫁成了她最大的私产。
金银珠宝总有用尽的时候,但是陪嫁的庄子就不一样了,且不说那里是不是丰饶之地,就凭是在天子脚下,那肯定是有投资的价值。
貌似古代女子的嫁妆都是自己的私产,夫家是不过问的。
都说这府里的女人个个来头不小,身世尊贵,原来自己也不是个吃白饭的,有陪嫁庄子在手,真是底气十足。
只要自己好好把陪嫁的庄子经营好,吃穿不愁,以后,就算在永定侯府里呆不下去了,也不怕没地方去。
想着想着,唇角溢出一丝笑意,白日的不快也一扫而光,何必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烦恼,顿了顿,又道:“好了,咱们不提那个婉月了,我犯不着跟一个逝去的人较劲,以后咱们就呆在这清心苑安安静静地过日子,管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桃枝,去,把庄子的账目拿来我看一下,病了这一场,我都不知道最近庄子怎么样了。”
无论哪个时空,钱都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没有钱,到哪里也是举步维艰。
这个道理,她自然懂。
三人愣了一下,只听桃枝面带疑惑地看着她,小声道:“少夫人,庄子的帐目一向都是春桃打理的,平日里,她都是上了锁的,我们都不曾见过。”
少夫人不会是在试探她们吧!
天地良心,她们对主子可是忠心耿耿啊!
“哦,一时情急,倒是我忘了。”沈青黎面不改色地应道,边说边打了哈欠,望了望幽暗的菱花轩窗,吩咐道,“好了,时辰不早了,你们下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还有,明天把屋里的花熏都换成玉兰香,我又不喜欢茉莉。”
“是。”碧桃和翠枝应声退了下去。
“桃枝,你也下去吧!”沈青黎见桃枝并没有离去的意思,反而打开衣柜,在翻里面的衣裳。
“少夫人,今天是奴婢值夜,奴婢得伺候少夫人沐浴更衣啊!”桃枝再次疑惑地看着她,见她一脸无辜的样子,也不再多说,只是解释道,“前两天,少夫人病着,一直没怎么好好洗浴,眼下,少夫人大好了,正好好好泡个花瓣澡。”
沈青黎恍悟。
舒舒服服地泡了花瓣澡,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捏着身上的大红锦被,望着这朦胧带着花香的小小空间,想到那个人快要回来了,心里顿时有些七上八下,想必他也是要过来睡的,如果他要跟她……
不知不觉,脸红了起来。
前世,她忙于工 ...
(作,除了相了两次亲,都没有正儿八经地谈过恋爱,更别提什么肌肤之亲了。
如今,冷不丁有了夫君,这个问题实在有些难为情。
心里一阵狂跳,听见桃枝翻身的声音,知道她还没有睡,便掀开床幔一角,小声问道:“桃枝,我听说世子后天回来?”
第七章 夜半哭声
(“夫人身边的许嬷嬷刚刚来吩咐过,说世子大概后天就回来,让奴婢明天去把书房收拾一下,把茉莉花熏送过去。”桃枝似乎没有听出主人的忐忑,兴奋道,“少夫人,等世子回来就好了,看谁敢欺负咱们。”
丫头,这不是话题的重点好吧!
“桃枝,你觉得世子是个怎样的人?”天可怜见,要是那个男人现在站在她面前,貌似她也不认得了。
“奴婢不敢妄仪世子。”床帐外,桃枝小声道。
沈青黎心里一阵无奈,往上拽了拽被子,顿了顿,又道:“现在就咱们两个,又是我让你说的,有什么敢不敢的?”
要是那人是个性子暴躁的,再加上心里还有个情深意重的前女友,那她岂不是会死的很惨。
得提前安排好后路啊!
“奴婢听说世子是京城有名的温润君子。”说到这里,桃枝竟然一脸兴奋,又道,“少夫人,奴婢还听说,当年战乱,世子还曾上过战场,立过战功,如今还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还是个五品官呢!”
貌似这也不是重点好吧!
“你觉得世子对我好吗?”沈青黎忍不住地脱口问道。
记忆有些模糊。
除了那双清冷的眸子,再无确切的信息。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桃枝顿时沉默了,片刻,又低声道:“少夫人,您忘了,世子大婚的时候,一连三天醉酒,都是在书房歇下的,奴婢当时劝过少夫人,说世子是个重情的,想必心里还是忘不了婉月小姐,少夫人得给世子点时间。”
哦,明白了!
沈青黎舒了口气。
时间嘛,她当然愿意给,一辈子够不够?她自嘲地想。
怪不得杨嬷嬷大张旗鼓地来整理书房,原来那书房才是世子真正的住处。
书房书房,貌似这一整天所有人都在说书房。
前世,自己可是个资深书虫,不折不扣的书控啊!
穿越果然是有福利的。
顿时对那书房有了很大的兴趣:“桃枝,明天我跟你一起去世子书房!”
“那敢情好。”桃枝迫不及待地应道。
话音刚落,一声低低的哭泣声,伴着萧萧的风声,无比哀怨地传来。
那声音似乎就在窗外。
夜风,刮得窗棂上的白桑纸哗哗作响。
有树枝映在上面,好像摇晃的手臂。
紧接着,又是一阵低低地笑声,只是这笑声比适才那哭声还要让人恐惧。
“少夫人。”桃枝神色一凛,蜷缩在临窗的榻上,快吓哭了,“该不是闹鬼了吧?”
正常人谁在半夜又哭又笑的。
“桃枝,这世上是没有鬼的。”沈青黎心里一惊,忙坐起来,拉开床幔,鼓起勇气望了望高大的轩窗,只见树影婆娑,月光凄冷,低声安慰道,“说不定是夜猫子。”
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却是一阵发毛。
印象中,像这样高门大户的深宅内院,就是个藏污纳垢的所在,谁知道边边角角处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情。
该不会冤死在这侯府里的孤魂野鬼吧?
瞬间,又是一阵胆颤。
见桃枝满脸恐惧的样子,又冲她招招手:“来,到床上睡吧!”她也是有些怕。
“不,奴婢不敢。”桃枝蜷缩在青色暗花被子里,脸色苍白地摇摇头。
虽然闺阁时,也曾一起睡过。
但是如今,却是万万不能了。
沈青黎无奈,只好把床幔拉紧,蒙上了头。
好在窗外再没有什么动静。
一切寂静如初。
两人才松了口气。
“碧桃姐姐,这院子会不会闹鬼啊!”听着窗外又哭又笑的声音,翠枝躲在被窝里,颤颤地问道。
“能有什么鬼?别瞎说。”碧桃披衣下床,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向外张望了一番,又回到床上躺好,不以为然地说道,“肯定是夜猫子。”
“碧桃姐姐,我听说这永定侯府以前是皇上的行宫。”翠枝小声道。
“皇上的行宫?也就是说皇上在这里住过?”碧桃疑惑地问道,“你听谁说的?”
这丫头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听太夫人身边的牡丹说的,她经常去咱们清心苑后面那山上去取山泉水给太夫人浇花,有次我帮她提了提水,她告诉我的,说后山上还有温泉池呢!”翠枝暂时忘记了害怕,越说越兴奋,“牡丹还说,那温泉池就是当年皇上在这里住的时候建的,可不知为什么,自从永定侯府住进来以后,后山那里不让人去了,就是太夫人身边的人常常去那里取水浇花。”
“原来这里以前是行宫啊!”碧桃忍不住打量了屋里的雕梁画栋,当时住进来的时候,还以为是永定侯府果然是有权有势的,把下人房也装饰的这样好呢!
“嘻嘻,想不到咱们竟然是住在皇宫里的。”翠枝忍不住地笑道。
正说着,又一阵低泣幽怨地传来。
似乎就在院子里。
翠枝立刻住了声,大气不敢出。
倒是碧桃神色一凛,从床上一跃而起,轻手轻脚地推门走出去。
月色下,院子里的花木都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白,在清凉如水的风里,散着幽幽的光芒。
茉莉园的茉莉已经被采摘下来做了花熏,只剩下繁茂的枝枝叶叶在轻轻摇摆,发出沙沙地声音。
“是谁在那里?”碧桃小声问道。
没有人应答。
那低泣声也随之消失了。
碧桃在院子里站了片刻,才满心狐疑地回了屋。
“看见什么了?”翠枝缩在被窝里,脸色苍白地问道。
“什么也没有。”碧桃摇摇头,刚想躺下,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便绕过正厅进了里屋,站在门口,低声道,“桃枝,告诉少夫人,外面什么也没有,不要怕,大概是夜猫子。”
“知道了。”桃枝应着,一骨碌爬起来,掀开门帘,走到床帐前,轻声道,“少夫人,碧桃刚才出去看了,说外面什么也没有。”
“嗯,那就睡吧!大概真的是夜猫子之类的。”沈青黎暗暗松了口气。
不远处的书房,烛光摇了摇。
一个身影匆匆地走出来,见正苑那边没有什么动静,便悄然推门走了出去。
第八章 他生莫作有情痴
(次日,阳光大好。
碧空没有一丝云彩,纯净的宛如刚刚擦拭过的镜子。
整个永定侯府都静静地沐浴在柔和的天光里,柳绿花红,莺歌燕语,一派欣欣然的样子。
似乎所有的阴影都被阳光照耀的一览无遗。
清心苑位于府里靠东些的位置,是座三进三出的院子,依山傍水而建,视野极为开阔。
世子书房位于中庭西侧,是座二层的楼阁,屋檐正下方端端正正地悬挂着“清心”两个大字的牌匾。
雕梁画栋,翘角飞檐,金碧辉煌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莹莹碎光。
沈青黎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大气磅礴的书房。
穿越果然是有福利的。
桃枝也是一脸好奇地跟在身后。
这样高上大的地方,她自然也是第一次来。
穿过假山凉亭,到了台阶前。
一个青衣男子毕恭毕敬地迎上来,上前低首施礼道:“老奴龚四见过二少夫人。”
飞快地打量了他一眼,五十岁左右的样子,腰杆挺直,衣衫一尘不染。
“龚大叔。”沈青黎忙盈盈回礼。
“二少夫人折煞老奴了。”龚四忙抱拳还礼,神色清冷道,“世子都是直呼老奴龚四的,二少夫人喊老奴龚四就好。”
“龚四叔。”沈青黎从善如流地喊道。
面对比自己还要大一倍的人,直呼人家姓名什么的,她实在是叫不出口。
一只毛茸茸的小黑狗狂叫着从一旁冲过来,黑葡萄般的小眼睛充满敌意地看着沈青黎,嘴里还发出威胁般的声音。
“黑风,不得无礼,这是二少夫人。”龚四喝道。
那小黑狗仿佛听懂了一样,立刻跳到一边住了声,只是眼睛不眨地歪头看着她,脖子上系着一个打了花结的红丝带,黑红相间,还挺好看的。
沈青黎冲它友好地笑笑。
前世她也有一只这样的小黑狗,在那段孤独拼搏的日子里,一直陪伴着她,只是不知道现在那狗怎么样了……
“二少夫人,这是世子养的狗。”龚四见沈青黎脸上浮现出喜爱的神色,补充道,“这狗才两个月大,不会咬人,跟您有些认生,以后熟了就好了。”
他的狗啊!
沈青黎讪讪地收了笑容。
“龚四叔,我们是来放花熏的。”桃枝自然没理会那只突如其来的小狗,扬了扬手里的白色暗花布袋,里面自然是调制好的茉莉花。
“二少夫人这边请。”嗅着隐隐的茉莉花香,龚四再次躬腰,眉头微蹙,似乎对这个称谓不是很满意,但是却有不想继续讨论下去,只得转了个弯,朝万马奔腾的屏风后面。
两人疑惑地跟了上去。
想不到屏风后面竟然是另一番天地。
一汪泉水潺潺从地上冒出来,聚成一柱水花,在面前翩翩起舞。
好似一个小型的喷泉。
背景是块方方正正的巨石,巨石上刻着“净手”两个大字。
进书房,先净手。
沈青黎心里暗暗赞许。
两人走到喷泉处,依次净了手。
龚四这才引着她们进了一楼正厅。
墨香迎面袭来。
四面墙上悬挂着琳琅满目的字画,成排的书架像列队的士兵肃穆而立,上面挤满了或薄或厚的书籍,墙角处还放着几张桌子,地上铺着苇席,可谓细致入微。
俨然像以前的图书馆。
“二少夫人,府里的郎君娘子们来看书,都是在一楼,世子的书房设在二楼。”龚四毕恭毕敬地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二少夫人请。”
相比空阔的一楼,二楼的空间就显得很是精致,四下里有长廊环绕,可驻足远望,也可在廊下品茗聊天,屋内一道长长的远山碧水珍珠帘遮住了大半个视线,但依然可见里面被分割成几间独立的厢房,看样子里面是用来休息的起居之地。
桃枝目不斜视地把那些茉莉花瓣放入墙角半蹲的青兽腹中,待那些花瓣燃起,缕缕幽香便会从青兽唇角溢出,在空气里缓缓流淌。
大气的乌黑案几,乌黑书架,一尘不染。
在从窗外撒进的天光里,散着肃穆的光芒。
沈青黎在屋里来回打量了一番,屋里布置得很是清雅,墙角一排绿叶花卉,墙上几副浓墨重彩的山水画,再无并无多余的摆设。
又绕到案几面前,一尊小巧的白玉兔压在摊开的土黄的宣纸上,宣纸上还有一行字,忍不住凑上前去看:他生莫作有情痴,人间无地著相思。
字迹苍劲有力,行云流水。
寥寥几句,尽显内心沧桑和无奈。
沈青黎耸耸肩,这男人还真是情痴。
一抬头,龚四远远立在门口等候。
见桃枝已经安顿妥当,立在一边等候,也就再也没有参观书房的兴趣了,便唤了桃枝走了出来。
婉月,你真是红颜命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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