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茔》
第一章:度梦酒馆
(“咚——咚咚!”三声梆子声后。ww
红莲从后堂拿了白巾出来,走到临窗的一处位置,对酒馆里最后一位客官盈盈一笑道:“度梦酒馆从不留人过三更,爷该回了。”
“三更了?”那人偏头看向外面,窄小的巷道里,风雪肆意,“三更了…阎王要人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他又低喃了一句,转脸,撞进红莲微抬的眼。高高燃起的灯烛适时的“毕啵”一声,那人酡红的脸色映在晃动的烛火里,忽明忽暗。他有一双极黑的瞳仁,那样的黑像能直达人心底,让人再卑微的心思都避无可避。
红莲微微红了脸。
他提起酒壶就着壶口又啜了几口酒,说不清是醉是醒。
空荡的街道,低吼的北风,破碎的铃声,如梦似幻。
“吱嘎~”二楼有人推门而出。
柔弱无骨的手搭上上等红檀木雕成的横栏,腰肢软软地贴上去,尖细的下巴埋进雪色的狐裘里,只留一双妖娆万千的血瞳。莹白赤足浸在暖黄灯火里,像极了两条缱绻的小鱼,右脚踝间的月牙铃铛随着她细微的动作悠哉地晃荡着。
“叮铃铃…叮铃铃…”
他以手支额,粗糙的指腹细细地摩挲着白玉酒壶:“听闻,冀州孟茔有度他人之梦的本事。”
孟茔微微侧首,柳叶细眉浅浅地蹙着:“无双阁主以为,这世上有什么东西能抵得上人命?”
黑色的瞳仁深如幽潭,又像是极黑的夜,星罗棋布的情绪很好地掩藏其中,他说:“自然,以命抵命。”
——**——
五日后,靖周两国交界之地——赤水河。
荒月高悬,星子点点。
赤水河畔的小酒肆里溢出暖黄的灯火,酒肆内觥筹交错,人声喧嚷,衣衫褴褛的老人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娴熟地弹奏着马头琴,抑扬顿挫的琴音不禁让人想起塞北的大漠孤烟,飞鸿落日。
昏黄的灯光暗了一暗,九尺壮汉提着酒壶拍案而起,扯着嗓子大声嚷嚷:“小二!小二!”
“来了来了来了,客官有什么……”未等柔弱的小二说完话,那醉醺醺的壮汉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破口骂道,“奶奶的!老子花钱是来找乐子的,你这儿掺水的破玩意儿,是怎么个意思!?敢在你赵三爷的头上动土,老子看你是活够了!”
壮汉猛地掼掉手里的酒壶,巨大的声响惊动了酒肆里所有人,把歌对饮之声戛然而止。
“啪”!
尖锐的断弦声,似一道魔音划过每个人的心尖,凝上殷红的血珠。陡然安静的酒肆,连空气都仿似被冻结,缓慢了流动。
“赵三爷?哪个赵三爷?”
轻如空灵般的声音,似山涧清泉叮咚,众人皆寻声往西南角落望去,但见一位身着紫色滚毛大氅的娇俏女子坐在形容枯槁的老人身边细细地把弄着马头琴,纤细的手指一一划过琴弦,漫不经心地拨弄出断不成章的音律。
壮汉心思一动,一把推开小二,跌跌撞撞地往孟茔走去。他腰间佩刀,身形剽悍,眉眼之间尽是戾气,没人敢挡他的道。他走到孟茔跟前,巨大的身影随之笼罩了她,浑浊的酒气喷出:“小娘子以为除了景阳山上的大当家,还有谁当得起赵三爷的名头?”
孟茔将手里的马头琴还给身边的老人,抬眸,杏子般的一双眼沉沉地瞧着他,朱唇浅勾:“我受人之托,来取你的梦。”
“取梦?”壮汉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道,顺手楼上孟茔单薄的双肩:“小娘子果真心急,三爷我一定会让小娘子在梦里快活死的。”
“是吗?”孟茔抬起一指抵住壮汉凑近的香肠嘴,眸中的妖红转瞬即逝,壮汉惊恐地瞪大眼睛,表情狰狞:“妖妖…妖…”瞳孔放大,目光愈渐呆滞下来,底下的话却变成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孟茔轻轻一推,壮汉便顺着她的力道松开了她,稳稳站好身子,动手解下腰间的佩刀丢到地上,又取出袖中的银两交到孟茔手上,孟茔扬手颠了颠:“挺沉的。”她冲壮汉摆摆手,“回去吧,你家中妻儿都在等着呢。”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那九尺壮汉口口声声念着:“对,我要回家,不能再让婉儿等了。我要回家…”然后,乖乖转身往门外走去。众人再回过神,西南角落里只剩下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
酒肆外冷风猎猎,时有寒鸦惊起,嘶鸣着飞远。
孟茔将新得的银两挂在腰间,双手别在身后,蹦蹦跳跳地往前走着,踝间的铃铛似乎也能体会到此时主人心情的喜悦,响得欢快。她跑到一棵枯树下,仰头瞧着屈膝坐在树间的身影,轻声唤道:“少叔御。”
白色身影翩然落下,皎洁的月下,一张银质面具遮住了他鼻梁以上的地方,头微垂,幽黑深邃的眼睛就这样跌进她的眼睛里,而她在他的瞳仁里看见了两个小小的自己。
他淡淡道:“走吧。”
“哦。”孟茔别了别嘴,跟在他后头,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颀长,孟茔在后头一蹦一跳地踩着他的影子,玩累了,她又快走几步与少叔御并肩而行,偏着脑袋问:“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没有杀掉那个赵三爷?你真的一点都不好奇吗?”
她没有等他的回答,又自顾自地说道,“当初是赵三强要了婉娘,那时他对婉娘并无男女之情,他只是做了一个土匪头子该做的事情,可婉娘不一样,她是一根筋的女人,这个男人要了她,他就得娶她,于是,她就一直跟在赵三的后头,跟了整整一年,他们盖了间不算大的茅草屋,婉娘每日就坐在屋前做着针线活儿等着他回家,直到有一天她再也等不到赵三。赵三不晓得,他一辈子也不会晓得,婉娘想要在那天告诉他,她怀了他的孩子,她心甘情愿地跟他过一辈子,可是,他没有回来。”
“赵三着实是低估了一个女人对自己丈夫的守望,婉娘能等他三年,自然也等得了他三十年,可惜,命运没给她等下去的机会。兵荒马乱的年代,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三岁不到的孩子被活活饿死,她的体内已经挤不出一滴血水来喂养自己的孩子,我想,是孩子的死击垮了婉娘所有的信念。她拖着残破不堪的身躯找到我,让我将赵三好好地带到她们娘俩儿的坟前。婉娘说她这辈子没对不起什么人,唯一对不起的就是自己的孩子,至死都未曾让他见到亲生父亲。一家团圆,是婉娘盼了三年,连同血肉埋进坟里的梦。赵三是她第一个男人,也必将是她最后一个男人,这是婉娘的执念。我取走了赵三的噩梦,是想他干干净净地去黄泉路上找婉娘。”
她叹了一口气,颇有些感慨:“爱情大抵是这样子的,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想给她最好的,殊不知这样的‘最好’却是将挚爱之人推向万丈深渊的魔手。赵三爱上了婉娘,可是,这样的爱终究敌不过自己内心深处的卑微,他摆脱不了曾经的噩梦,他怕自己的双手会弄脏了婉娘,他以为别的男人可以给婉娘更好的,婉娘也应该得到 ...
(更好的。所以,他就去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让婉娘伤心绝望,好断了她的念想。说到底,是你们男人的自以为是毁了婉娘。”
孟茔大抵是说累了,她垂着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想,只是盯着不知名的某处放空自己。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啊?”
少叔御的话题跳得太快,孟茔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尝不出食物的味道。”
“八岁?三岁?记不得了,大概是从我开始夜夜做梦的时候吧,真的不记得了。”她敲着脑门,苦恼地说道,“我连自己亲人的样貌都记不大清了,怎么办?这个问题,我也问了自己许多年。后来想想,那些记忆大抵是不好的,既然不好,我又为什么要记起来呢?嗯,这样想想,心里会好受许多。”
“也许…”
孟茔抬眸,迎上他的眸光:“也许?”
他顿了顿:“这样的你,很好。”
“……你莫不是,”孟茔捂住自己一颗雀跃的小心脏,贼兮兮地瞧着少叔御棱角分明的侧脸,“欢喜上我了吧?”
“我……”
孟茔抬手打断他接下来的话:“我晓得自己生得有些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而你又是个正常的男子,这天底下凡是个正常的男子大多欢喜我这样长相好看的姑娘,所以,你不用因被我窥探到内心的小秘密而甚感害羞,更不用着急解释什么,我全部都可以理解的。”
少叔御:“……”
孟茔知晓少叔御原有个未婚妻子是在两日后的黄昏,彼时,他们一行三人早已度过赤水河,抵达靖国帝都苍粟。
第二章:一品居
(她用尽生命爱了一个人,也用尽生命恨了一个人。她说:“我是靖国的公主,靖国亡了,我死得其所。”我想,那大概是一国公主与生俱来的信仰。
【叶甄篇】第二章:一品居
天蒙蒙亮,晨雾还未散尽,车轴轧过坑洼的路面发出沉钝的响声,打破苍粟城清晨的寂冷。
云来客栈临窗的一处位置,一男一女相对而坐。丰神俊朗的男子一手撑在窗沿上支着瘦削的下颔,眸光沉沉地瞧着窗外步履蹒跚的路人,一手搭在案几上,随意地曲起一指轻敲着,他的手边是一枚制作精良的银质面具,右额角绘有一朵胭脂色的冷梅,娇艳欲滴。
孟茔拿起一个白面馒头,撕下一小块丢进嘴里,意思着嚼了几下就咽了下去,恹恹地说道:“快要打仗了,估摸着又是为了扩张领土,扬我国威,君侯尊严什么的。”
少叔御眼角微挑:“你倒是看得明白。”
“还能有其他什么特别的不成?唉,一点味道都没有。”孟茔拍掉手里的白屑子,撑着脑袋说,“这一路,我倒也听到不少小道消息。自打一年前平阳侯的大公子叶轩病故之后,靖赵两国的关系就陷进了僵局。矛盾随时可能一触即发。而就在一月前,靖国的骠骑大将军遭人暗杀,暗杀者正是赵国第一杀手盟——流沙。若是其他杀手组织也就罢了,可是,这流沙存在的意义是为赵国历代君侯而杀人,在一定程度上,他们与赵国国君少淳侯的影子无异。自流沙成立之初,就无人能撼动它在赵国的地位。如今,少淳侯却极力否认暗杀一事,莫说旁人,怕是连少淳侯自己也无法相信的。平阳侯更是深觉少淳侯是在诋毁他的智商,污损他的颜面,旧恨加新仇,靖国与赵国之间的这一仗已是满弦之箭。”
敲击之声戛然而止,少叔御收回远眺的眸光,凉凉地说道:“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有人给对了价格,流沙首脑自然欣然接受,没有谁愿意一辈子当别人的影子。”
“你的意思是……”
“主子。”一身风尘的千染从外面走进来,打断了孟茔的话,他走到少叔御身边,眼睛却瞟向孟茔。孟茔识趣地拿起刚刚未吃完的大白馒头,叼在嘴里,支支吾吾地说道,“你们聊,我出去透透气。”说完,就起身离去。
孟茔回屋换了身男装,自打来到苍粟城,她还未曾得了空好好出去晃晃,整日被少叔御管束着,又奈何琴棋书画,武功谋略样样都比不过他,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她也只好认栽,听他的话好好呆在屋子里。现下,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岂会就这样轻易放过。
在孟茔还窝在冀州那犄角旮旯的地方做着度梦生意的时候,她就曾从过往客人的口中听到过有关苍粟的事情,苍粟有三大特色,一闻二食三色。一闻指的是福星阁里的说书先生,二食指的是浮香楼里的鲜美佳肴,至于三色嘛,自然指的是一品居里赛过天仙,个顶个漂亮的花娘。ww
对前两个,孟茔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其一,她本身就是做度梦生意的,世人之梦只有她不想看,不想偷的,没有她看不到的;其二,她早已失去味觉,就算是有一桌的山珍海味放在她的眼前,她也只会觉得就颜色比大白馒头好看一点。
正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孟茔也喜欢看尽天下一切美好的东西,那会让她觉得赏心悦目,身心愉快。可惜,花街柳巷多数是在晚上对外开放的,在此之前,她也只好先四处乱蹦跶。
夜幕降临,街道上的人群一直只增不减,孟茔扎在人堆里插科打诨了一天,两条腿早已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呯——彭”!泗水河上空骤然绽放的烟火,夺人眼球,人潮突然躁动不安起来,孟茔被人潮推着往泗水边涌去。
泗水彼岸的一品居被各路看客围得水泄不通,孟茔瞎转了好几个圈,又是钻又是拱的,好不容易才挤了进去,她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这角位置的好处是自己可以纵观全场,却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表演还没开始,孟茔无聊地把玩起桌上的琉璃盏,顺便听听墙角。
“哎,我可是听说了,今日这‘一品居’里推出的姑娘可是一等一的漂亮,瞧这仗势,花妈妈可又要赚翻了。”
“二楼珠帘之后坐着的可全都是咱苍粟城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啊,听说,骠骑大将军也来了。最后究竟会是谁拔得头筹,还真不好下定论。”
“挽琴姑娘的一双妙手,啧啧,当真举世无双,如此妙人儿,此生能见上一面也就知足了。”
“……”
看到这群终日歌舞升平的望族子弟,孟茔不禁想起清晨那些拖家带口逃离苍粟城的老百姓。她垂下眸,摇头苦笑:靖国的气数真是到头了。
天井围栏式的屋子中央,半米高的玉石台上空,轻烟玉罗帐款款落下,琉璃珠子相互碰撞间,只听“铮~”的一声轻响,声音不高,却足以压过“一品居”里所有的声音。
孟茔这才注意到玉石玉石台上不知何时已立了位身段婀娜的美娇娘,十指纤纤,绕过镂空香炉里焚出的袅袅烟雾,漫不经心地搭在古琴上,勾起小指拨弄一弦,整个“一品居”陷进了死一般的沉寂。
弦音缱绻,似月光自指尖缓缓流出,映亮山涧古泉“叮咚”远去;似阳光铺满天山雪顶,银装素裹间开出大片雪莲花,雪鹰翱翔,恣意苍穹。指法变换,琴音陡转间,又似孤月荒漠中,有一只狐狸安静地坐在枯藤老树上,等待着远方的归人,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归人不归……一副唯美的画轴正徐徐展于人前。
指在琴间舞,情自心中留。
一曲终了,众人仍沉浸在台上之人的美妙弦音中。
“一千金。”孟茔最先反应过来,是楼上之人开始叫价了,她望着玉石台上待价而沽的姑娘,姑娘正以手支额,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虚拨着琴弦,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初-夜会花落谁家,孟茔想这真是个极会隐藏自己情绪的姑娘,却不是个没有情绪的姑娘,因她拨弄琴弦的手在微微颤抖。
俄而,姑娘的身价已被抬高到三千八百金。花三千八百金买姑娘的一夜,果真是腰缠万贯的富家子一贯的作风。孟茔印象里也曾有那么一个人为了一个姑娘散尽千金,只是,后来,那姑娘死掉了,真是一个伤感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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