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口像云烟飘出来的嘘叹声,溢出万历爷的唇间。张公公靠的很近,仿佛才能听清楚皇帝说的话:
什么时候,这些人才肯放过不把朕的孩子都当棋子使呢?
李敏只知道,这个皇宫里,没有一个不把自己身边的人当棋子用的。想到这点,她心里不禁黯然。因为自己身处的身份,嫁的那个男人,一样是不可小看的一个男人。护国公府现在是人丁稀少,所以,关系没有那样复杂。如果到了哪一天,变成皇宫这样,李敏不会想下去了。
她相信,他和她应该都不想,不愿意如此。
探完了大皇子,一行人本该都回去的了。年纪小的,自然是被年纪大的先打发走了。
八皇子朱济,走到福禄宫时,同跟在自己身边的九爷、十爷、十一爷说:“要么,我们再等等,等见到刘御医问问,再看什么时候再来探望大皇子。”
太子都无踪无影了,把他们一群人甩下。
朱琪对此咕哝了句,意思是说,都知道太子向来是这样无能没有担当的一个人。
太子其实自己都焦头烂额了,是顾不上大皇子。
“三哥——”九爷轻声在八爷耳边提醒。
要不要和三爷先打声招呼。眼看,三爷和太子的关系也不是像传说中一直亲密无间。好比这次皇帝派人下江淮抓人,事关三爷管辖立案的刑部。三爷肯定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给太子情面。刚好,是离间这层关系的时候。
“三哥的话——”朱济的眼神往旁边站着的自己的人一瞟。
给他当眼线的人摇摇头,表示,三爷没有跟他们出来,不知上哪里了。
朱理问李敏意见是不是就此打道回府时,李敏琢磨了下说,想和刘御医说几句话。
刘御医现在在太后宫里,和太后说完话以后,肯定要先回太医院禀告。到时候,那个老狐狸,肯定会指导刘御医哪些人需要警惕,不可以说些什么话了,所以,等到那时候再来探问刘御医肯定迟了。
朱理听明白她意思以后,用手指了下自己胸口,打包票:看我的。
接着,朱理独自走进太后的院子里,准备去逮刘御医了。
李敏一眼眺望进门里,能看到当初刘嫔被太后罚跪跪到膝盖出血的那片空地。现在,刘嫔在那个据说闹鬼的冷宫里,不知道住的怎么样了。
“兰燕。”
“奴婢在,大少奶奶。请大少奶奶吩咐。”兰燕轻轻贴在她身后,说。
“你等会儿告诉二少爷,把刘御医带到这个地方去。”
说完,李敏趁着现在是个下人反而容易行动,自己出了福禄宫,按照尚姑姑给她画的路线图,再次去寻找那个她上次遭遇绑架的冷宫。
那个地方,现在有刘嫔进去住了以后,必定是不太一样了,不再是人可以随意穿过的一条小路,更不是杂草丛生整天只有闹鬼的哭声。
再绑架人,也不会再选择那个地方下手。
据尚姑姑的描述,那个冷宫,其实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霄情苑,因为,以前住那宫里的娘娘,姓肖。肖妃死的时候,年仅不过十八。年轻貌美,在当时的皇帝眼里,和如今的淑贵妃一样,都是皇帝心头最爱的那位美人。
皇宫里经常死人,各种死亡的原因都有,比如踩错脚掉进井里的,但是谁都知道,没事,哪个娘娘真能踩错脚从高出地面多高的井口跳进去。
肖妃落井,各种说法都有,谋害,失足,偏偏,有一种可能,谁都不敢提及的,是了,是皇宫里其实死的最多的那种死法,被人逼死的——
既然是皇帝心头所爱,一般也不可能被皇帝逼死。
从小路,快走到霄情苑时,迎面见到有个提着篮子的宫女⌒细一看,这人认得,是容妃宫里的珠儿姑娘。
容妃除了之前,备战太后的长寿菜活跃过一阵以后,现在,一如既往,销声匿迹。有人都说,容妃这一输,像是把老底都输掉了。毕竟在容妃入宫之前,在容妃得宠之前,貌似在淑妃得宠的时候,六宫里,没有一个能敌得过淑妃,包括容妃。
珠儿没有发现她,只顾着走到了冷宫门口,抓起门上面的金属门把,敲了敲门。
两声过后,里面一个年纪较老的宫女打开了门,一双眼睛,从门缝里往外试探,看见珠儿,嘴唇缩圆了,说:“主子说了,现在这里没有什么缺的了。容妃娘娘的大恩大德主子都记着,但是,实在不用再送东西来了。”
“天气冷了,娘娘只怕这里冷,让珠儿送点木炭,没有别的。”说着,珠儿掀开竹篮上面盖着的布,露出里面那些木炭。
这一下子让老宫女都快哭了起来,仿佛那个木炭是金子似的东西。
只要受过严寒摧残的人,能知道这种痛苦,用黄金都换不了木炭烧火取暖的痛苦。李敏经历过,这幅身体残留的记忆,在对她控诉这种非人的折磨人的手段。
尚书府里,多少年来,王氏克扣继女的用度,导致到冬天,她们有银子,都换不来一点柴火取暖,直接导致到今时今日这幅身子听到天寒地冻几个字眼,都能先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宫中这点折磨人的手段,老宫女肯定是一清二楚的。怎能不感恩戴德地双手接过珠儿手里的木炭,一边用手抹着眼角的泪水说:“老奴听说,如今娘娘宫里也不好过,所以主子才特别吩咐老奴,不给娘娘宫里添麻烦。”
才不过几日工夫,那些见风使舵的人把折磨人的手段,从淑妃头顶移到了容妃头顶。
珠儿一把将竹篮推进了那人手里,道:“主子交代过了,说,宫里沉沉浮浮,不是一日两日的事。花无百日红,主子心里早预料到这些。尽管放心,有什么事儿,总得熬过这个冬天再说。”
办完事儿,珠儿转身,趁着没人看见的时候,疾步离开。
李敏从藏身的树干后面出来,兰燕通知完朱理以后,回来跟在她身边。
“能带我翻墙进去吗?”李敏问。
这点对于兰燕女侠来说,毫无费力。不过眨眼之间,李敏借助兰燕的力量,越过了冷宫的墙垣,看着那个老宫女关上门以后,提着放木炭的竹篮子回到可能是厨房的地方。
有个屋子里,传出织布机唧唧复唧唧的声音。李敏猜,那是刘嫔住的厢房。
从屋檐落下来,见着那个老宫女在升火烧饭,李敏对兰燕点了下头。兰燕站在门前警惕,李敏推开了传出织布机声音的门。
一束光线,从敞开的门缝里射进来,踩着织布机的刘嫔眨了眨眼适应光线。等看清楚是走进来一个人后,刘嫔一时没有认出李敏的身份,站了起来,沉容冷静地说:“谁让你来的?秀慧宫?储德宫?春秀宫?”
“不说锦宁宫吗?”
刘嫔一惊,接着,急忙从织布机后面绕出来,冲李敏跟前跪下:“民妇拜见隶王妃。”
“娘娘快起身,娘娘与本妃不是第一次相见,何必如此客气?”
“如今,以刘氏身份,早已不是一宫之主的娘娘了。”刘嫔嘴角一抹苦涩道。
“怎能说不是?这个宫里,不是只住娘娘一个人吗?本妃以为,娘娘一个人住这个宫里,除了吃喝用度不太方便以后,过的是很逍遥。不比这六宫里哪个娘娘差。”
抬头看到李敏脸上没有半点嘲讽的意思,刘嫔随之起身,轻声说:“待民妇给隶王妃倒杯茶。”
李敏没有客气,在这屋里找到了一把修葺过的残椅,坐下来,再打量四周,确实是冷了夏季无所谓,到了冬天,能把人冻死。容妃送来的那点木炭,肯定是不够整个冬天的。
转头,吩咐兰燕几句。
刘嫔给她就屋里那个茶壶里的水,倒了一杯端了上来。
李敏问:“现在,跟在你身边只剩老嬷嬷吗?”
“是的,能留一个给民妇,已经很不错了,以民妇罪臣的身份。”
李敏记得皇帝不是这样判的,道:“不是给娘娘降级而已吗?”
“在这六宫里,要看在皇帝面前得宠不得宠。所以,有人靠着皇后,有人,却始终喜欢捧着新人。”刘嫔对后宫里的事是见惯不怪了,一幅已经置身事外的飘然。
“十九爷——”
刘嫔忽然转头,沉静无波的眼神里,泛起了一抹波澜。
到底是母子。
李敏说:“十九爷的病好了许多,康复是有希望的。”
刘嫔立马冲她再次跪下:“隶王妃的恩德,罪妇不知什么时候才有——”
“起来吧。本妃不过是个大夫,做大夫的事而已。其它的事儿,与本妃无关。”
刘嫔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不敢耽搁站了起来。
客气话说完了,李敏看着这院子里,门外都有兰燕守着,低声道:“你知道本妃为什么来找你吗?”
“隶王妃是想问,景阳宫里一串事件背后的主谋是谁,对不对?”刘嫔对此摇了摇头,“不瞒隶王妃,倘若民妇知情,又怎能会无可奈何任那人魔爪越伸越长。”
“淑妃被提为了淑贵妃,你知道不?”
“民妇与淑妃其实关系不亲。”
也就是说,容妃拉拢刘嫔,但没有拉拢过淑妃。但是,淑妃好起来,成为贵妃,总比皇后的爪牙成为贵妃好,这点皇帝似乎一样是这样想的。
“本妃感到十分困惑的地方,你知道的,这些人,所用害人的法子,不是砒霜之类的毒药,而是,像是有熟识医术的高手在后面指点江山。”李敏曼声说。
刘嫔点头:“是如此。”
“你如何得知十九爷中毒的?”
“说来惭愧,民妇之前,或许是知道十九爷中毒,但是,要不是隶王妃揭穿了其中的道理,民妇并不知道是朱砂所致。民妇确实只是,想让十九爷不那么快长大,不用那么快受苦。”刘嫔诚实地说。
“没有大夫告诉你吗?”
“没有。”
李敏一双眼,沉甸地打在刘嫔脸上:“本妃再问你一句,你知不知道徐娘子?”
“徐娘子?”
“本妃的生母,原尚书府夫人,曾经入宫给静妃以三爷都看过病。”
那一刻,刘嫔脸上的慌乱,似乎盖都盖不住。可能是,刘嫔想都没有想过李敏居然会在这时候开始追究自己母亲的事。
屋顶上,传出一声闷雷,很响,像是震聋了屋子里的人的耳朵。
等雷声过后,啪啪啪,门口敲门的声音,把厨房里的老嬷嬷惊动了。
什么人?
李敏锐利的目光射向刘嫔。刘嫔对此直摇头,否认自己有让人向外通风报信,只看李敏这身装扮都知道李敏这是有意化身潜入宫里不让人知道。
老嬷嬷走到门口,打开门,见到门外站着的人,大吃一惊:“三爷?!”
马维两只手按在门上,砰一响,推开。朱璃阔步走了进院子。
那双曾经被誉为三珠并立光华无限的清玉眸子,迅速向四周望上一圈时,瞬间锁定了刘嫔的屋子。
马维持刀上前,兰燕从躲避的阑干后面闪出来。闪电之刻,两名侠客拔出的刀剑在空气中相撞,发出铿锵有力的声音,刺人耳目。
砰,用力的一声,马维的刀架在了兰燕举起的长剑上,一步步逼近,直把人逼到了走廊里的梁柱上面。
兰燕用尽全力与之抵抗着,两只秀眼圆瞪,像是在说:三爷身边居然也有这样的武功高手,不像是大内的武功?
马维从她眼神里瞬间读出了什么,皱紧了眉头:“真是护国公府里的?”
趁机,兰燕一脚踹到了他肚皮上。
马维接连向后跳,逃避这致命的一脚。
在侍卫退下来的时候,朱璃伸手一拦,把马维拦住。
“三爷?”
“先退下。”朱璃的声音不冷不热,透着和这冷宫里一样的冰凉无情,青玉的眸子,却是射向那屋里的某处,说,“本王只是有几句话想和隶王妃说,没有结怨的意思。”
屋里无声。
兰燕在找机会,想着出来时朱隶交代过的话。
“怎么?隶王妃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被本王抓到,所以都不敢出来见本王吗?”
伴随朱璃这声伴有挑衅意味的声音落地,马维本想着或许李敏不会就此上钩,因此完全没有想到屋门自己突然敞开,李敏一个人独自从屋里走了出来。
她亭亭玉立的身影,立在这寒冷的宫里,像是一株顽强屹立的青树,长春不谢。
这样的顽强,像雪峰一样的高贵,逼人,没有惊艳的五官,依然让人目不转睛。
朱璃的脸上闪过一抹惊疑。
冷笑,飞出李敏的唇间:“怎么?不是三爷让本妃出来说话吗?三爷怎么一幅自己被吓死了的表情?”
是没有想到她如此爽快现身,话说,她做的事情,真没有一样是能被他猜中的。包括,第一次见面,她当他的面把绝世名玉摔的粉身碎骨。
一刀两断,玉断情断。
现在回想当初她那些话,句句深机,他竟然是被她的话像锁链一样牢牢困住了。
“三爷找本妃做什么?倘若本妃没有记错,三爷婚期近了,这会儿不该是忙着如何安慰尚书府的三小姐吗?眼看尚书府里的夫人,都在宗人府里出不来。”
马维的手把住刀柄,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够毒。
或许静妃还想不明白这其中的事儿,但是,他的主子,眼睛并没有真瞎,是知道这些事,是她做的。
“你与尚书府夫人之间的恩恩怨怨,本王略表同情。”
朱璃开口说出这句话时,直接让马维一愣。朱璃本来不是该为未婚妻和丈母娘讨回公道吗?
“三爷这话不是嘲讽?”李敏嘴角微微一勾。
“不是。本王不会说装镊样的话,本王过来只是想说,你与尚书府的恩怨你想怎么做都好,本王不会插手,但是——”
李敏先打断了他的话:“你确定你不会插手?尚书府的三小姐快成为三爷的王妃了,你三爷说你自己不会插手?”
这不是笑话吗?自打嘴巴?
朱璃的脸色微微一沉,道:“本王向来是个公平道义的人,否则,皇上也不会让本王掌管刑部。是对就是对,是错就是错。”
“这么一说,三爷认为娶三小姐是对的。但是,倘若三小姐做了什么对不起本妃的事儿,本妃处置三小姐也是对的。”
“是,本王正是这个意思。”
马维听到心惊胆跳。
李敏沉下的眼神,直射到对面男人的脸上,心里只差骂一句伪君子。那就当众拆穿这张冰脸的把戏。
“本妃只问王爷一句,王爷这是来为静妃娘娘求情的吗?”
马维倒抽口凉气。
朱璃放在袖管里的手抓了抓拳头,对眼前这张女子的脸,那刻复杂的情绪,是分不清,说不清。
“本王母妃并不如隶王妃所想那般,她没有这个本事可以毒害人,隶王妃还看不明白吗?”
“那么三爷怎么不自己亲口问静妃,究竟,静妃当年有没有受过我娘帮助,如今是不是忘恩负义之举?”
“本王——”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三爷,嘴唇此刻都不得艰难地咬着,“本王所言,是指——”
“静妃娘娘究竟有没有参与到害死我娘的阴谋里,本妃自会调查到一清二楚。如果三爷有意想为静妃娘娘开罪,不如早点调查出实情,为静妃娘娘赎罪。”
朱璃猛然吸口气,突然上前一步,在她要擦过自己身边时,伸手抓住她胳膊。
同时间,兰燕跳了起来,马维冲上去,拿刀挡住来势凶猛的女侠,直喊:“让我家三爷和隶王妃说几句话而已——”
“三爷,自重!”李敏抬起的那一记眼神,犹如刀锋。
朱璃没有放手。
忽然之间,她身形一转,一掌抓住他抓她胳膊的那只手。朱璃一愣,想她不过是向来没有武功,花拳绣腿不足以畏惧的东西,没想到被她这个诡异的一抓以后,自己下盘居然不稳。他一个踉跄上前。连马维都看到心惊胆跳不敢置信地大喊:“三爷——”
鼻子之间,貌似能闻到她身上飘来的一股像梨花一样芬芳清新的清香,能瞬间让他失魂落入那满是悬崖的桃花谷,醉了可以永远不愿意醒来似的。
听见马维失声惊喊的声音,朱璃睁开眸子时,却见自己已经向前扑倒。慌张之际,他身形后退,以他力气肯定是能扯得过她,却万万没有想到他扯过去的力到她手上时宛如一瞬间打在了空气上,顿然变为了无。惊诧的那一刻,他瞬间还未抓得住东南西北时,迎面扑来的是一掌直打在他胸前。
这一掌,像是根指头在他身上轻轻一碰而已,而他自己竟然犹如一棵稻草一样向后一倒,像个小孩子手足无措坐在了地上。
马维顿时惊呆了。兰燕那刀,与他的刀交架着,一幅吃惊的神情一样看着眼前这令人暴跌眼镜的一幕。
他们没有看错吧?
那瞬间,朱璃好像是全身被卸去了力气。
马维惊声大呼:“三爷!”快速拨开了兰燕的刀。
兰燕猛的撤退的同时,伸脚垫地,转过方向,持刀护在了李敏面前,对对面的主仆俩虎视眈眈。
马维扔下刀,伸手扶起地上的朱璃,脸色几乎没</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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