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他声音小了下去,似乎有所忌讳似的,看了看我:“……不好意思,我好像太激动了……那啥,你跟精灵应该没啥交情吧?”
我只跟一个快变成化石而且已经流离失所的精灵有点交情,不过这话是不能说的,而且皮克西提到夜莺之森,我无论如何也想套出更多消息,于是立马情真意切地撇清,表示自己连精灵具体长啥样都不知道——这是真的,什么美貌啊尖耳朵啊都是听说而已又没有亲见——可是不管我怎么旁敲侧击,他都不肯吐出关于夜莺之森的半个字了。
我只好暂时放弃,催他教我投石击鸟;他好像也很乐意转换话题,伸手在腰带里摸了一会儿,掏出一个弹弓——我顿时岔气,你妹啊,原来是需要工具的么。
皮克西看见我一脸“什么啊原来是这样一点都不惊人”的表情,显然很不服气,哼哼着说:“你、你别小看了我的绝技!就算是有弹弓,也得技术好才能打下鸟儿来的!不信你试试!我先示范。”
他在地上摸了半天,抠出一粒葡萄大小的石头,右手捏着压在皮筋上,凑到眯缝着的眼睛前,似乎瞄准了几十米外的一群鸟儿;皮筋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竟然越扯越长,最后左臂都能完全伸直了,我生怕皮筋会断,谨慎地挪开了一点;就在这时!皮克西帅气地松开右手,石子咻地射了出去,端的是又快又远,带着口哨般的尖锐声响,直接穿过了鸟群,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最后落进不知几百米外的草丛中,再也不见。
那群晨起之后正在草丛上空扑腾嬉闹的鸟儿,唧唧喳喳地散开,巧妙地避过了飞石的路线,很快又重聚在一起,继续唧唧喳喳,仿佛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就像下课时聚在走廊上八卦的中学女生们,时而安静下来,给路过的老师让出一条道,等老师走远了,又快乐地继续起刚才的话题。
皮克西小脸通红,却一本正经地看着远处石子落下的地方点点头,仿佛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似地说:“就用这个力度,能把石子打得很远。”
我大概绷不住笑了,他有点气急败坏地跺脚,一边又在空中转圈子:“我只是意思一下给你看看我的弹弓能打多远!”
“我不是在怀疑你的技术,皮克西,”我笑着说,“早上那两只乌鸦可是货真价实的。”
他可能已经准备好了继续辩解,此时听我这么说,顿了一下,最后又飞了个媚眼,把弹弓塞在我手里,说:“哼……你试试吧。”
我在他拍腰拧肩的指导下拉开弹弓,却不敢拉得太开,他在身边攥着两个小拳头吼:“用力——张开——用力——使劲儿啊——”
我一下子泄了气,苦着脸道:“别这么吼行不行,又不是生孩子。”
他刚刚恢复正常的脸色刷地又红了,结结巴巴地说:“说、说什么呢,不过你啊,怎么不用力呢?我这弹弓是用银飞马的蹄筋做的,可耐抻了,轻易断不了。”
哦!原来是个高级货!我肃然起敬,原本不起眼的弹弓忽然显得熠熠生辉了,我拿在手里左看右看。
之前听包里那位说过,飞马是一种有灵性的动物,长着翅膀可以飞,以银色为最佳品种;不过,灵境的飞马跟传说中诗神缪斯的坐骑珀伽索斯 ...
(不是一回事,在这里,飞马甚至可以作为食材,变成肉饼填进矮人们无底洞般的肚皮。当时,听到他用一种轻蔑的语气谈起矮人永不餍足的食欲,我不禁好奇地问,精灵吃些什么?他矜持地报了几样,都是x果x豆之类的,光听名字我就兴趣缺缺:木有肉,不幸福啊。
话说我努力压下啃一口试试咬劲儿的念头,把弹弓举在眼前研究传说中的高级蹄筋,但灼灼的目光暴露出的一丝野望显然让皮克西十分不安。他紧张地搓着手转圈子:“你想干什么……很贵的哟,它可是很贵的哟。”
我一笑,索性把弹弓还给他,说:“你先收着吧,我得去找你说的那个‘兜兜草’,不然今天一整天都没水喝了。”
他倒扭捏起来,小手往身后一背,做出很大方的样子,说:“你先收着,等学会打鸟了再还给我。”
我让了两回,他还是不肯接过,我便不再坚持,顺手把弹弓塞进背包侧面的网兜里,猫着腰钻到草窠里寻找兜兜草。
这种草并不很多,我找了十几分钟才发现了一株,幸好半人高的植株够大,茎上对生的碗状叶片够深,积攒的夜露也够多,一片就有一小碟的水量,让我不禁怀疑露水是否能有这么多。皮克西说,兜兜草本身也会分泌汁液,不过无毒无味无色,可以放心饮用。
我找到的这一株上有六个叶片,小心地喝了没发觉有什么异常,特别是包里那位一直没有动静,我放下心来,起身打算换个地方继续找。却见,绿精直挺挺地站立着,踮着脚,一脸警惕地朝着一个方向观望,活像一只发现了敌情的猫鼬。
“怎么啦?”我刚开口,就被他“嘘”止,便也踮起脚尖眺望。
他盯着的是正北方。风从北方来,拂过草面,荡漾起碧绿的波浪;远方有五颜六色的鸟儿腾空而起,随风传来微弱的喧闹;在波浪的低谷中,瞬间晃过一抹棕红色,看不分明,我不能确定是不是眼花了。
皮克西脸色一变,低声道:“真倒霉,又跟来了!”
我茫然:“那是什么?”
“群狼!”
我心里咯噔一下,“狼?”
“是一群狼!”他几乎尖叫起来,“我得走了,虽然很抱歉,不过只能就此告别了,你也快跑吧!”
说完他一矮身钻进草丛,一眨眼工夫就不见了。
——居然会瞬移?!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绿精已经逃走,狼似乎稍稍停顿了一下,一个波谷过去,浩瀚的碧色之中零零星星地露出了一些棕红色。这一次,我看得分明了。至少有七八匹,面朝着我的方向。打头的那匹,尽管距离很远,甚至连形体都无法分辨,还是能感觉到它的视线如有实质般直直射来,让我瞬间手脚冰凉。
它们会跟随消失的绿精离开吗?我可不敢做此想——打头的那匹,忽然嗷嗷嗷地仰天长啸,真的是狼!
啸声嘶哑,听上去既凶悍又凄凉。
啸毕,群狼朝我的方向直冲过来!
我掉头狂奔。
第二十六章 背叛
(刚得知有狼、而绿精又很没义气地撒丫子就跑的时候,我已经在快速计算了。『』假定狼群会攻击我;因为平原视野很开阔,天也完全亮了,以我的正常视力推断,它们现在距离这里最多只有几公里地,比较一下我和狼之间的速度差距,我最多只有几分钟时间。
对面是狼,有尖牙,有利爪;我是一个身高1米59、体重45kg的弱女子,包里有一把精钢制的折叠刀。如果单打独斗,或许还有一丝生的希望;但对面是一群狼,所以具体数量已经不必纠结,冲上前去绝对是自杀行为。
我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认命,要么跑。
可是这片草原甚至没有可以依靠、可以躲避的地方,能跑到哪里去呢?反正,朝着它们最难追到的方向,先跑再说。
其实我知道,即使跑,很可能也无法逃脱;草原对我的阻力比对狼的阻力大多了,这样算下来,我可能根本就没有几分钟时间。但要我坐以待毙,我是绝对不干的。
一时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痛了,体力好得简直能扛着40斤大米直奔17楼了。我一边跑一边还在思考:要不要站在我昨晚割出的那片圆形空地里放火?
这个念头在我跑过空地的瞬间就被否决了。现在是早晨,露水还没有晒干,草木很难点着,即使最后烧了起来,火势也不大,几分钟后狼群过来,可能会冲进圆圈,反而更糟。
于是我也打消了一边跑一边往身后丢火柴的念头,因为这样做势必影响逃命的速度,奔跑中火柴也不太可能点燃潮湿的草。得不偿失。
我又想起昨晚挖的土坑。在群狼眼皮底下活埋自己是没用的,它或许能绊住其中一匹狼几秒钟,但对着一群狼,也是没有意义的。
所以只能跑,跑,跑。哪怕前方是我刚花掉半条命好不容易走出的谜之苔原。
这段距离其实并不远◎天下午,我是在浑身僵硬的情况下一步一挨了半小时,才磨蹭过来的。现在我体力基本恢复了,又处于肾上腺素激增的状态,预估可以在5分钟之内跑完。
我没有挑路线的工夫,基本上是横冲直撞硬拼过去的,也决不浪费时间朝后看。眼看着雾霭就在眼前了,狼群竟然还没有追上来,这让我心中多少有点诧异,忍不住一回头,只见狼群就在我身后两三百米远的地方,奔跑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似乎并不急于追杀,又或者顾忌着什么。
我心中一动。这些狼,看来并不乐意接近谜之苔原。
但它们仍然在不断缩小着对我的半包围圈。我继续往雾气深处跑,以经验来看,脚下已经是谜之苔原的地界了,虽然还不至于迷失方向,但如果再深入一些,让浓雾完全遮住视线,接下去就很难说了。我停下脚步,转身望向刚好站在雾气之外的头狼,在它身后,其余的狼也纷纷停了下来,松松地站成一长排,足有二三十匹。
它们外型像狼,体型却比一般的狼要大,而且是棕红色;浓密的长毛覆盖住颈部和胸腹,遮住一部分前肢,露出熊掌大小的尖锐利爪;巨大的头颅上,一对血红色的小眼睛直勾勾地盯过来,令我不寒而栗。ww
“卡文谷狼。”包里那位忽然说,“报复心极强的一种狼,得罪了它们,它们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的。你这么弱,还是不要跟它们动手了,能跑就跑吧。”
我无语地翻了翻眼睛。怎么可能主动跟它们“动手”?这些狼每一匹都跟我差不多大小,单挑我也毫无胜算,何况是一群?
“我可没得罪过它们。”我轻声说,怕声音太大刺激到对面的狼群。
“那个绿精肯定得罪过,”他说,“卡文谷狼的栖息地是北卡文火山区,不会无故跑进南部草原的。它们可能是把你当成那个绿精的同伴了。”
“它们不是草原动物,为什么不敢靠近谜之苔原?”
“苔原散发出强烈的魔力,灵境动物可不像你那么感觉迟钝。”
……不错么,这种不留情面,咳咳,坦率的说话方式,真是越来越符合我的思路了。
“那么,你能不能到这些感觉敏锐的狼脑袋里喊几嗓子,跟它们说明情况,再签个互不侵犯条约?”
“……它们的脑开化水平不高,没法进行语言交流。”
“你有什么办法没有?”
“跑。”
……还是不指望你了。我想拉开背包取工具,可是手刚一碰到拉链,对面的狼群就蠢蠢欲动,只好暂时放弃这个念头,开始用尽可能平和的语气跟它们说话。十有**它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但我希望,它们能领会到我的友好意图。
但是狼毕竟是狼,不是狗,它们仍然保持着警惕的目光对峙,完全看不出对我的演讲有何反应。这时,头狼身边的一匹狼忽然凄厉地嚎叫起来,其余的狼似乎受到感染,也纷纷加入;头狼瞬间扭曲了口鼻,露出獠牙,更显狰狞,它刨了刨爪子,向我冲过来。
我转身奔往苔原深处。
时间线什么的,也顾不了那么多了,逃命要紧——狼到了苔原上也还是要吃人的啊!一开始,我还能感觉到背后有狼在追,奔出几百米后,这种感觉忽然消失了,我连忙回头,只见身后是一望无际的假谜草,不见雾霭,狼也消失无踪了。
我迷失时间了,不知那匹狼是否也迷失了。好在,它总算岔开了我的时间。我松了一口气。这正是我奔向苔原时想要的结果。
作为一个跟苔原打过两次交道的人,我深知在这片土地上,东南西北的空间方位是失灵的。刚才我虽然是闷头往一个方向直冲过来的,但反向回去,未必能顺利走出苔原;同样,四周虽然看起来辽阔无垠,其实离苔原的边界也未必很远,因为我视力所及的范围内看不到一朵小白花,至少说明这里离苔原的中心地带还很有一段距离。
我掏出怀表打开,指针显示4:07,也可能是16:07,只是不知这是猴年马月的4:07或16:07。要想找回之前的时间节点看样子很难,多想无益,再说在苔原上最好不要闲逛,我也不纠结了,当下就决定以这个时间为准寻找出路。我握着怀表,换几个方向走了走,时间都是如常流动的,以经验来说,这些路线就不能走,因为很有可能它们会在几十米外突然倒转,我就等于在原地转圈了。只有一个方向,指针凝滞不动,就是这个了。
最大的问题是,我不能确定当前的方向是走出苔原的呢,还是深入的。只能碰运气了;走下去,如果看见小白花就掉头。我倒也心安理得。
气息和心跳渐渐平复下来,我开始感觉到脸上、身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都是刚才拼命逃跑时被草原灌木划出来的。我没有消毒水也没有创可贴,只能不去管它;苔原上的假谜草要柔软细小得多,至少我暂时应该不会再添新伤了。现在,我一边走一边和包里那位交谈——皮克西(靠不住的家伙!)说的那些,跟他之前讲的可不太一样。
我反正初来乍到,灵境的 ...
(权力分野,对我来说怎样都无所谓;但东都分裂这一消息对他显然是有冲击力的。一直把东都挂在嘴边的他,对于东都是有着深沉的热爱的吧。
“呐,你还要回东都吗?”
“……”
“别太难过了,皮克西说的也不一定靠谱。”
“……”
“话说,那个家伙也太过分了,居然毫不犹豫地把我扔在狼群前面等死,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有一点内疚。”
“……自保而已,这也是生物的本能,你不必为此生气。”
“哈!你说话了。”我笑道,“我其实没有很生气,我跟他只是萍水相逢,还算不上是朋友,不能对人家诸多要求,我只是,有点感慨罢了。再说,我也吃了人家一只烤乌鸦。”
“……你倒想得开。”
“想不开又能如何,现实就是这样,除了奴仆,谁也没义务为别人做碰马的。”
“可是你帮了我。”
我叹了一口气说:“那种情况下,我不帮你还能怎么样呢?难道真让你再等下一个进入绿洲的人吗,那不是见死不救么。”
“不过,”我想了想,补充道,“我也不是什么正义感爆棚的人,如果是为了保命,说不定有一天我也会丢下你不管的。”
“你很诚实。”他顿了顿,说,“回东都的事,等你到了夜莺之森再说吧,不要把我的存在透露给任何人知道。”
“好吧……那是什么?”我瞄见前方草地上伏着一团棕红色的东西,眼神聚焦之后,我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狼!
终于还是碰上了!
不过,跟刚才看见的那些狼不太一样……刚才那些,都是高大的、强壮的、充满敌意和斗志的;眼前这匹,萎顿地卧倒在假谜草上,没气势不说,光看体型就好像小了不少。一动不动地,就躺在我前进的路线边上。
我摸出折叠刀攥在手里,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只见它瘦骨嶙峋,肚皮瘪瘪地凹进去,简直连内脏的形状都能看出来了。然而它还没死,感觉到我走近,它睁开一只暗红色的眼睛,努力抬起一只前爪,在几公分的高度上挥了挥,又无力地落下了。
“它快饿死了,”脑袋里的声音说,“应该就是追进苔原的那只头狼,结果被困住,出不去了。”
我把刀子塞回去,伸手拎住狼脖子往上一提——够轻!
狼发出微弱的哼唧声,听起来倒有点像狗了。
瘦成这样,它到底被困了多长时间啊……
“哼,你运气还不错,”脑袋里的声音说,“看来这条时间线是三个月以后的,这样走出去,狼群应该也已经退了。”
我把奄奄一息的狼扛在肩上,继续赶路。
“你要救它?”
“不,我在准备走出苔原之后的口粮。”我严肃地说。
“……也好。”
其实不完全是这样。虽然瞬间也有过这方面的念头,但主要原因还是我动了一点点恻隐之心,不能放任它在这里不管。如果我发现它时,它已经是一具尸体,恐怕我也不会怎么难过;但它毕竟还活着,眼睁睁看着一个生命在眼前熄灭,而自己明明有能力帮助却没有伸出援手,这会让我良心不安。至于最后我会不会救它,会不会在严重饥荒的时候把它拆吃入腹,那是另一回事。
或许本质上,这跟我在绿洲挖出那些“树根”的原因是一样的。
“它应该已经没力气咬你了,不过最好还是小心些,别让它的牙齿离你的脖子太近。”“树根”热心地提醒我。
狼的大脑袋虚弱无比地耷拉在我左胸前,连眼皮也不抬一下。我抓着它的两只前爪,说:“先这样吧。”
运气挺好,我走了没多远,未曾发现一朵小白花,就看见了前方雾气弥漫,苔原的边界到了。
走出浓雾之后,我意识到两件事:第一,怀表显示的应该是4:07而不是16:07;第二,包里那位说得没错,这条时间线显然是三个月以后的——草原已经枯黄,秋天来了。
第二十七章 被蛇咬,扔掉狼
(秋天的早晨有些冷。ww应该庆幸现在不是冬天,还没冷到让衣衫单薄的我无法忍受的</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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