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1 / 2）

认识她一直以来崇拜的青衣大巫。

“季、清、铭”扶瑶一字一顿道，她的面色苍白如纸，两腮却透着病态的嫣红。

“嗯”清澜一惊，“扶瑶”

扶瑶挣开清澜的搀扶，再一次问道：“季清铭来了”

清澜有些不知所措，她隐隐感觉自己说错话了。

扶瑶从清澜的神色中已经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她勉强支起身子，却突然一阵猛烈的咳嗽，甜腥味涌上喉咙，几口鲜血毫无预兆的咳在面前清澜的道袍衣襟上。

清澜猛地瞪大眼睛，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青瑶”

喊声却是自夺门而入的青衣和连池发出的。早在清澜为扶瑶泡茶时，便不动声色地传音通知了连池，顺便为他们暂时打开了清濛山的防护大阵。

随之进门的季清铭看着正在咳血的扶瑶愣住。

“青瑶”青衣站在扶瑶床头，心疼地看着用力咳嗽的扶瑶，双手微微颤抖，就是没有勇气上前触碰哪怕一下。

连池较青衣沉稳一些，治愈的白光在扶瑶身上亮起，他手中法诀换了一个又一个，但扶瑶的情况还是没有好转。

“姐咳咳，姐、咳姐姐”扶瑶捂住嘴，一边咳嗽一边看着青衣。

青衣再没有之前的从容不迫，她有些不知所措道：“青瑶，你认得姐姐了”

“咳咳、就、就在，咳咳，刚才”鲜血从扶瑶的手指间漫了出来，滴在她的道袍上，盛开出血花。

“不要说话，先让连池帮你疗伤。”青衣越说，神情越慌张。

连池总算将扶瑶的咳血止住，但她的情况都没有好转，包括清澜都看得出来她正在迅速衰落，体内生命力不断减少。

扶瑶喘了一口气，轻声道：“姐姐，师父。”

连池紧紧握拳，和青衣沉重对视一眼，之后故作清松道：“青瑶不要担心，师父会治好你的。”

扶瑶摇摇头：“我是早该步入轮回之人，这几百年的人生已经是上天的恩赐。”

青衣怒道：“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话，你是我的妹妹，是巫神的族人，他一定会保佑你的”

饶是清澜还在为扶瑶的伤势担忧，也不免惊讶。

青衣，青瑶原来，她们竟是姐妹。

扶瑶恍惚一笑，趁着苍白的脸色越发单薄，连池沉声道：“你舍得我和你姐姐，难道连清铭也舍得了吗”

“清铭”扶瑶的神情有片刻的迷茫。

连池、青衣和清澜不约而同的退后几步，站在门边沉默不语的季清铭终于显出了行迹，他缓缓走近。

不知道是不是清澜的错觉，她总觉得与白日见过的大哥相比，站在扶瑶面前的清铭明显有什么地方不同。

扶瑶的眼中绽放出耀眼的光彩，随即又渐渐黯然下来，她冲着清铭伸出手，轻呓道：“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清铭的神情依旧淡淡的，但扶着扶瑶的动作却是轻柔无比。

除了清澜不明所以，连池和青衣皆是一脸沉重。

没等扶瑶说什么，清铭突然将她拦腰抱起，走向门外。

青衣刚想阻止，连池按着她的手，摇了摇头。

清铭似乎没有察觉到怀里的扶瑶气息渐渐微弱，他低声道：“我带你去看日出。”

扶瑶的眼睛已经完全失去光彩，但她笑得一脸幸福：“原来，你还记得。”

屋内三人默默看着两人重合在一起的背影，久久不语。

清澜拼命抑制住内心的悲坳，她轻声道：“其实大哥也有这么温柔的一面。”

连池笑了，笑里含着种种情绪，“他的内心从来没有外表那么冷酷。”

青衣终于支撑不住，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99091消逝

“师兄,”清澜定定地看着神情苦涩的连池,“扶瑶到底是怎么回事”

连池长叹一声,看向悲伤不能自已的青衣。

青衣正缓缓起身,姿容清丽,举止优雅,不复先前失态。眉眼处的红肿还是泄漏了此刻的心情，她一脸木然道：“还是由青衣告知小友吧。”

“青瑶早该于百年前陨落，是我不愿让她离我而去，求了连池将青瑶残魂附在一名早夭的婴孩身上,这才存活至今。”

日出的余光照进屋内，大片阴影隐隐绰绰地遮掩了清澜的身影，她抖着手凄声道：“是、是我害了扶瑶”

若不是她唤出扶瑶真名,让扶瑶认清自己已是已死之人

青衣摇摇头：“与你无关。”

“青瑶乃我巫族之人，自出生便可以真名沟通万物。但青瑶之前的情况，与一般族人不一样。她的大巫肉身早已泯灭，仅余残魂。便是日日在五灵学宫这般灵力浓郁之地修行，拖得几百年已是上天垂怜”

“如今巫灵觉醒，知晓前生，巫灵与人族肉身不匹配，自发、自发排斥起来，之前的咳血便是如此，”青衣拭去眼角泪水，接着道，“若然再不脱离肉身，轮回转世，只怕她仅余的残魂就会硬生生被困在肉身之内，成为一名活死人”

青衣哽咽地将最后一句话说出来，清澜却觉得心中仿佛天塌地陷般震撼。

山顶的风很大，吹得季清铭一身白衣道袍猎猎作响，但他怀中的扶瑶却不沾一丝风尘。

海天相接之处，渐渐显出日出的轮廓。

扶瑶斜靠在清铭怀中，远处金波荡漾，纵然眼神已无法聚焦，但依然凝视虚空，嘴角含笑。

“日出，美吗”她忽然支起身子，无神的眼睛对准身旁的清铭。

清铭凝神远眺，稍稍侧身为扶瑶躲避迎面而来的海风，修长的手指稳定有力搭在扶瑶的肩上，缓缓道：“见之心折。”

扶瑶轻笑，“你总是忙于修炼闭关，我当年莫名担忧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时时要担心你心境方面跟不上修为，才想拉着你看一看日出日落，感受大道自然。但我却想岔了，像你这等家世，岂会不知此理”

清铭默然不语，随手将落在扶瑶脸颊上的碎发挽耳后。

扶瑶慢慢摸索着清铭的手指，忽然道：“这会的阳光，暖和吗”

“若若是青瑶不肯离开呢”清澜从来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可以干涩到这种程度。

“巫族既以巫灵沟通万物，巫灵即将消散，那么全身感官也会慢慢迟钝，先是视觉然后是触觉”

清铭知她已经不能感受冷暖，紧紧回握扶瑶的手，沉默半响才道：“很温暖。”

扶瑶轻轻咳嗽几声，唇齿间满是鲜血的咸涩味道，但她似未察觉一般，忽而笑道：“清澜每日都在这山顶练剑，我曾听她说，这里有一株灵树。现在已是早春，可曾开花”

“接着是味觉、嗅觉”

又是一阵大风，清铭静静看着灵花绽放，香飘四野，虚幻美丽到了极致。

扶瑶久久没有听见清铭的回答，便扯了扯他的衣袖道：“究竟怎么样”

“暗香疏影、沉郁醉人。”

扶瑶一顿，随即有些遗憾道：“往昔年年见得不曾出奇，如今见不着闻不着才知后悔”

“清铭，”她将头轻轻枕在对方肩膀上，花瓣打着旋儿轻拂在她的脸颊，“毁了你选择有情道的道基，百年来封印自己的记忆，我不后悔。”

纵然已虚弱无比，但她的声音仍然带着某种坚韧：“永远不后悔。”

“最后，是听觉”

扶瑶轻笑着，轻轻捶了清铭一下：“我快要听不见了，你莫不是连我最后的想念也不肯完成”

季清铭一直以来沉稳的呼吸第一次被打断，他有些自欺欺人的淡淡道：“你不会有事。”

扶瑶苦笑：“我真的要支持不住了，你、你快说啊”

“那清铭大哥他”

“青瑶之所以不愿意转世投胎，大概全因清铭吧。”

“扶瑶与大哥，是恋人”

“曾经如此。”

“曾经”

“自从百年前扶瑶巫灵觉醒，被连池与我合力封印以后，他们便再无干系。扶瑶当日觉醒时，曾狠心打断清铭道基，有情道的道基。”

“扶瑶她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逼着大哥选了无情道吗”

“清铭终究做不到真正的无情，扶瑶既然巫灵觉醒，观其端倪，恐怕是为了斩却清铭最后一丝念想。”

“如何斩却”

“天道在上，誓言岂有不应之理。”

季清铭深深地看着扶瑶，那个在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里，那个曾经陪伴的身影。

扶瑶抓紧清铭的手，“你要让我死不瞑目吗”她虽然极力掩饰，但指尖还是在微微颤抖。

清铭陡然一怔，他微微低下头，附在扶瑶耳边道：“扶瑶，我不爱你了。”

此言一出，他顿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但元神之中似乎又少了什么束缚。

扶瑶其实已经听不大清楚了，但她还是很欣慰地笑着，用着最后的力气缓缓道：“季清铭，我也不爱你”

她的身体一松，倒在清铭怀里，一团白色光芒自扶瑶体内冲出，绕着清铭转了几圈，冲着连池和青衣所在方向顿了顿，最终朝轮回之地飞去。

在白光渐渐消失在清铭视野时，他怀中的扶瑶肉身也渐渐化成灰，随风散去。能够以人族之身负荷巫族残魂百年，实在不易。

清铭看着空落落的双手，一身白衣，孑然而立。

日光倾城。

无情道大功告成。

此时的季清铭，才是真真正正的化神修士。

看着连池和青衣顷刻间苍老了十几岁的面容，清澜顿时明白了。

扶瑶她她已经

一种难以抑制的窒息之感，紧紧扼住她的咽喉。

清澜默默回忆起扶瑶的一点一滴，但记忆中最深刻的，还是扶瑶看到清铭大哥时，那仿佛遇见一生至宝时的神情。

未见君子，我心伤悲。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夷。

100092葬礼

已是早春,但问道峰山脚下错落有致的一片竹林却被大雪覆盖。无穷无尽的雪花从天穹深处飘落,漫天冰雪,寒气袭身。

已经筑基的清澜早已寒热不侵,但她看着面前大片大片的白,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鱼瑜和扶月分别站在她左右,担忧地瞥了她一眼，最后还是一言不发地垂下头。

五灵学宫金丹期以上修为的修士身陨，宗门在确认了修士的死讯之后，众弟子都会自发地在竹林中为同门举行葬礼。

扶瑶,也不例外。

原本面积不小的竹林在密密麻麻地站满了大部分炼气期和筑基期，以及少部分的金丹期和元婴期修士之后，竟显得有些拥挤。

扶瑶作为掌门连池的亲传弟子,在宗门内有着很好的人缘。她于门派大比前无故陨落，众人都始料不及。连池作为师长，亲自出席，站在了队伍的最前方。连芷等看着扶瑶长大的长辈，也默默地站在边缘处，并不现身。

清澜看着连池师兄眉目疏淡，略显苍白的唇色，心中酸涩一片。忍不住眼圈一红，低下了头。

扶渠站在连池身边，时不时关切地看他一眼。亲自主持师妹的葬礼，想必师叔一定不好受到了极点

沉默良久，竹林中只听得雪花飘落在竹叶上发出的“簌簌”响声，像极了那根本无法诉之于口的沧桑苦痛。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连池终于缓过劲来，他缓缓转身面对着一众门人，淡淡道：“吾徒扶瑶，五灵学宫第二十四代弟子，享年三百一十岁”他晃了晃身子，取出扶瑶遗物，慎重放置在雪后大地之上。

“吾徒扶瑶，一路走好”

随着连池隐忍的告别语一出，一名炼气期的小弟子忍不住跪地痛哭：“扶瑶师叔呜呜呜呜”

悲伤的氛围在人群中传遍，不少炼气期和筑基期的弟子也一个个跪在地上哭了起来，口中念着扶瑶的名字，仿佛这样就可以令她重新复生一般。

金丹期和元婴期的修士经历得毕竟比炼气期和筑基期的弟子们多，也明白“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只是默默站在原地，神情不掩哀戚。

随着扶瑶遗物渐渐在大雪中消散，人群中哭声一片。筑基期以下的弟子们大部分都受过扶瑶的指点，此刻他们感怀扶瑶的一颦一笑，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扶瑶师叔，便是油然从心底生出的悲伤。

清澜没有哭，她只是木然地站着。雪花飘落在她的肩上，却仿佛连她的血液也一点一点冷透。

她无法想象没有扶瑶的日子。

从六岁到十三岁，她七年的人生都是在清濛山度过，其中就少不了扶瑶的陪伴。

初见时的友好和热情，相处时的自然和亲切，久别重逢后的欣喜和温情。

扶瑶的离去，就好像在她、连池、青衣、清铭乃至更多更多的弟子们身上生生挖出一块肉，心痛之余，只剩下一片荒芜。从此岁月泛了黄，那个巧笑倩兮、开朗热情的扶瑶，再也不在了。

连池从放置了扶瑶遗物以后，就一幅肃然模样。不晓得的人还以为他在保持镇定，只有近身的扶渠才知道，连池已经悲伤到难以自持。

扶渠摇摇头，最终还是接替了连池接下来的行动，首先在手中掐了法诀，一道白光直冲天际。

不约而同的，哭泣的声音渐渐减少，只剩下一些啜泣还环绕在众人耳边。不管是元婴期还是炼气期弟子，他们都默默地、满怀诚心地，同时掐了一道与扶渠一样的法诀。

白色的光芒在空中汇聚，最后越来越大，形成了一个白色光团。

光团在上空慢慢转动，最后牵动一道神光将来，光团渐渐散去。

清澜仰头看着，木然地扯了扯嘴角，心中最后一丝希望被打破。

那神光是昆仑天光，启元星一位大能为陨落的好友所发明的最后的告别。

传说，凡是陨落的魂魄受过昆仑天光的接引，来生必将平安喜乐，幸福无忧。

青衣在五灵学宫为来客准备的客房之中，望着问道峰上的昆仑天光，神情哀戚。

扶瑶原是巫族族人青瑶一事，在五灵学宫本就是秘密，是以她为了避嫌没有出席葬礼。

“青瑶”青衣恍然站起身，恭敬地朝着西方六道轮回之所跪下，口中吟唱出复杂难懂的句子。若是清澜在此，便会清楚这语言的发音与当日熹微所吟唱的极为相似。

这是巫族族人为死去的亲人所进行的一系列祭祀，祈祷来生有缘再聚。

但是青衣明白，转世之后的青瑶，已经不是她的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