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永康休,万寿——”
“万寿宁,还有一个字没完工,我这是等不及拿出来让督主夸我呢。”她仰着脸看他,今夜藏进云里的星都落在她眼底,璀璨好似一个梦。
“不愧是香山居士的嫡传弟子,风骨俱佳。”
“我爹哪有空闲教我,他只顾写诗作画去。”
陆焉将印章放在手心,细细看过一遍,黄田石温润,已有了他的热度。
“百疾除,永康休,万寿宁…………谢郡主赏赐,臣…………不胜惶恐。”
“还没刻完呢,真成了再叫白苏送去你府上。”她伸手去取他掌心田黄石,他不肯,“未完有未完的韵味,小满就留一个未完的给我罢。”
景辞歪着头,不解,“你这人好生奇怪,哪有人收礼只收半个的,‘万寿宁’你不要了?”
“嗯,不要了,留给小满。”
第16章 责骂
第十六章责骂
“如何?陆大人可欢喜?”
陆焉低头,大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印章上凹凸不同的纹路,一语未发。
景辞自己解围,“不说话?那我就当陆大人欢喜得说不出话来。我的章可是千金难求,陆大人千万收好了,改明儿指不定换一座金山银山。”
陆焉道:“晓得了,臣自当收好。”
景辞笑,眼眸似月牙儿弯弯,一根纤长细嫩的食指,轻轻点他眉心,“貌比潘安的陆大人也到了三十而立的年纪,虽说模样还是顶顶的好,但你瞧这一道——”指间在他鼻尖到眉头之间滑动,轻轻若发尾扫过掌心,“镇日里皱着眉头说话,有了痕,老气横秋的成了个小老头子。”她学着他生气的模样,锁眉横目,“曹得意那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拖出去着野狗吃了!”
他忍不住笑,捏一捏她耳垂,“我可没有小满这么厉害。”
“我还听说过更厉害的呢。”
世人都说他是杀人如麻的阎罗,迫害忠良的奸佞,他既未做过一件善事,便也不求一句良言。但他望着景辞未染俗尘的天真模样,不由得收敛了笑容,问:“小满怕我么?”
景辞满不在乎,“又不是三百年一出的忠臣良将,佛祖圣人,管旁人如何说?我只管我自己,对我好就成了,这世道管得越多亏也吃得越多,我这人可坏可坏了,一丁点儿亏都吃不得。”
他感慨,“好得很,真是只鬼精鬼精的小狐狸。”
“我可比不得你,你是吃人的山大王,吊睛白额虎,你瞧,一抬眉毛额头上就有三横呢,只缺一个竖……呀,原来藏在眉心里。”食指在他额上画来画去,她一心一意玩闹,便错过了他专注眼神,全心全意看她笑,看她闹。他嘴角衔着的笑,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她手撑着下颌,欣然道:“恰好让我装装样子吓吓人,这就叫狐假虎威。”
她指尖向后,落在他眼角的泪痣上,“这颗痣真精乖,挑了个这样好地方长着,好看得紧。”再往后就是一道淡淡的疤,一个指节长,“瞧见这个就生气,你还不许我找喻婉容算账,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咦——你盯着我做什么,傻呆呆的。”
他握住她四处作乱的手,在手心里捂热了塞进被子底下。大约抓妖怪的风头已过去,外头不如来时吵闹,床上也热起来,这火复又烧上了。
“好了,小满。”他低低的,若在耳畔呢喃,“睡吧,睡着了好长个,听话,躺好。”
她乖乖躺回去,却还是不放心,“先说好,我睡着了你可不许走。”
“嗯,我守着小满。”
她这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不多时便陷进温暖轻盈的梦里。
但一双小脚还在他怀里,他伸手到床上试了试温度,才将这双小脚挪出来放回锦被下。一时又流连,虎口捏住她脚踝,放在近前细细看过。五个指头是小小圆圆珠贝,脚掌又小又软,这一处虽是肉呼呼得可爱,但脚踝纤细玲珑,再往上些,白玉似的小腿露出半截,全然都是女儿家风光。他忍不住,轻轻吻了吻她脚背,未能餍足,只好徐徐向上,落下一路细细碎碎的吻,直到她小腿上才甘休。他忽而冒出个念头来,想要将这一只小脚含在嘴里,再一寸一寸舔过,轻轻的咬,细细的吮,仿佛尝的是春天里第一口鲜,咬下去满嘴都是滑。
嘘——
月亮藏在云层后头,谁也没有听见,谁也没有看见。
第二日大梦方醒,陆焉已不见踪影,白苏睡在一旁小榻上,昨夜种种,想来都如梦呓一般,全无踪迹可寻。
半夏也打水进来,伺候景辞梳洗,另有两个小丫头来收拾屋子。
白苏一面替她梳头,一面说:“今早大夫人那赵婆子来说,昨儿晚上寺里出了大事,咱们得赶早回去。”
景辞捏着妆台上一只珍珠攒花发钗,疑惑道:“难不成真有狐狸精下山?”
半夏蹲着拧了帕子给她擦手,这丫头嘴比脑子快,瞧见白苏眼色也完了,开口就是,“可不是吗,昨儿晚上闹的可真是吓人,听说有个厨房里烧水的和尚被狐狸精捉住,吃了心肝扔在梅林里,被发现的时候肚子都是空的,吓死了人了…………”说完了自己掌嘴,“瞧瞧奴婢这张嘴,可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一大早的别把郡主吓着了。”
原来真有妖精闹事。
景辞道:“妖精还敢来佛寺里吃人?这可真是闻所未闻。”
这回半夏又是一惊一乍,唱戏似的接起来,“要不怎么说这妖精厉害呢!那小和尚教吃的腹中空空,肠子都不剩啦…………奴婢还是闭嘴得好,再多说回头白苏姐姐得撕了奴婢这张嘴。”
原本鬼气森森的故事让半夏这张敲锣打鼓的嘴一说,半点可怕都没有了。景辞笑过一阵,捏了捏她脸颊说:“我看也不必等你白苏姐姐出手,眼下我就给你找一盒针线,自己穿根针缝起来就是。”
半夏端着水盆出去,“奴婢这也是教吓着了嘛,下次再不说就是了。”
景辞道:“可别,半夏姐姐不说话,那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可比狐妖吃人可怕得多。”
白苏挽好了头发在簪上珠花,捧了镜子给景辞前后看了看,劝慰道:“依奴婢看,半夏这张嘴可真该管管,什么脏的坏的都到郡主跟前来说,要是咱么这有个管事的老嬷嬷,早出主意把这丫头嫁出去配人了。哪里就这么听风就是雨的,也没谁真瞧见狐妖,指不定就是人作怪,杀了人装成这个吓人模样,如今指不定在哪逍遥呢。”
景辞道:“狐妖也好,坏人也罢,总之京里不太平,咱们今后还是少出门,再有些什么就装病躲过去,讨好谁都比不上自己个的小命要紧。”转而坐到桌前问,“咱们是用完斋饭就下山么?”
白苏答:“是呢,待郡主用完早点,行李收一收,辞过了方丈就走。”
景辞点头,“日头早的话,再去景彦那瞧瞧,听说刚养好了能下地走几步,不知是真是假。”
一大早便都忙活起来,只是一直到下山也再没有见着陆焉的影。
出了居士林便遇上大夫人,她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地念过几佛祖保佑,揽了景辞在怀里,仔细检视,千叮万嘱要小心,却不见昨晚差人来问,心疼担忧都只是做做样子,哄哄人罢了。
将近日落一行人才到国公府小侧门下车换轿,忍冬同莲蓉两个已在二门外等得心焦,一见白苏便小跑上来,莲蓉跟着蓝顶小轿说:“六姑娘可算回来了,再晚些恐怕我们少爷便真真要给二老爷打死了。”
说起莲蓉还有个典故,景彦房里四个大丫头,都给改了名字,起先依次叫元宵、粽子、月饼、肉包,后来姑娘家长大了要面子,都不乐意给叫月饼肉粽,求着景彦给改成了红枣、莲蓉、绿葱,依旧是填肚子的好东西。同景辞的白苏、半夏、桂心、忍冬这些药名串起来倒也得宜。
景辞挑起小窗的帘子,瞧着莲蓉一脸泪痕,问:“出了什么事?先别急着哭,慢慢说。现在人都在哪呢?”
忍冬道:“都在清风居,老太爷出门访友,老夫人二夫人都在,都劝不住二老爷。”
景辞道:“青岩不是才好?又做了什么,竟闹出这样大的动静。”
莲蓉擦了脸,委屈道:“我们少爷听说荣大人跟人在花楼为争个粉头打了起来,少爷气不过,便说去要去找荣大人理论,谁知道两人动起手来,也不知怎么的,荣大人给打坏了腿,奴婢怎么也不相信,您说少爷才好几天呢,哪来的力气把荣大人打伤?”
“家里不是不许他出门?怎么就逃出去了?得了,先不说这个,你们少爷有的是法子出门。他自己如何?伤着没有?”
忍冬道:“奴婢瞧着,三少爷身体无恙,同二老爷争起来,一声高过一声的。不过再好的身子骨,也架不住四十板子。姑娘最清楚不过的,宫里的廷杖打下去,别说是四十,就是二十三十都有人扛不住咽气,更何况三少爷身娇肉贵,板子虽不如廷杖沉,但连着二十又二十的,也怕是难熬。”
“这泼皮猴头!竟没有一日是好的,前脚刚认错,后脚就能闹出个更大的阵仗来。”她心急,恨恨跺了跺轿底,“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抬个轿子慢城这样,耽误了事一人去领四十板子。白苏——”
“奴婢在。”
“你去把府里惯用的大夫找来,先在清风居候着,万一真劝不住,板子打下去,让大夫一旁看着,先同他说好,至多等十个板子下去,便说三少爷不好了,再打要出人命。先给他十两银子,完事了再给十两,嘴巴闭紧不该说的一个字也不要答,否则当心我活剥了他。”
这是雌虎护子,凶悍非常。
第17章 争执
第十七章争执
走到清风居门口,远远就听见哭泣声吵闹声,一片压一片。院子里哗啦啦奴才们跪了一地,景彦的小厮元宝并荣福两个,被架在院子中央噼里啪啦打板子。两人嘴上都被塞了布巾子,叫不出声,只能呜呜呜求二老爷饶命。
另在台阶下跪着的元宵红枣几个,瞧见景辞的藕荷色马面裙,一并松一口气,心里头念一声阿弥陀佛,六姑娘总算回来,三少爷有救了。
可惜里头人不自救,清风居待客厅里就跪了那么一个,直愣愣地挺着腰古脖子,像是架还没打完,还能再咬牙,撅起屁股逞一回英雄。
景辞由半夏扶着立在门边,眼睛绕上一圈。老夫人见劝不住,也没这个精神头再劝下去,便会颐寿堂养着去了。二老爷手里拿着柄老旧的戒尺,见着景辞,一甩袖子,背过身去。二夫人孙氏今日依旧穿得素淡,早早改了她那股穿金戴银的俗气,站在二老爷身后,瞧着像是在劝,景瑜也在,看着比前几日又单薄一些,苍白着一张脸站在景彦身前。
她心里头便分辨清楚了,走进门来施施然屈膝行礼,“见过父亲、夫人、五姐姐。今儿山上可冷,大伯母心疼我,便赶早回来了,午饭还没吃呢,父亲同夫人用过没有?正巧凑得齐,不如就在清风居吃吧,好些日子没陪着父亲夫人说话了,是女儿不孝。青岩跪着做什么,要伺候父亲同夫人用饭,也得站起来好好说话,用心伺候。没得一想尽孝就跪下,反倒叫父亲同夫人疑惑。”说话间就要去拉景彦,谁知二老爷丝毫不买账,戒尺又伸过来,高声呵斥道:“今日之事,决不可轻轻揭过,若不给他个教训,今后还不知要惹出多大的祸事,他自己落了罪不要紧,莫要牵连了你兄弟姊妹!”
景彦不服,就要开口相争,被景辞在胳膊上拧了一把,偃旗息鼓。她嘴上牵了个妥妥当当的笑,温言道:“相熟的兄弟之间过过招罢了,虽说不小心出手重了些,原也不算什么,哪就牵扯到什么罪不罪的。倒是要劳烦夫人,我已嘱咐忍冬备一份礼,要托夫人的名义送到永平侯府上,到底是青岩莽撞,该尽的礼数咱们家可不能缺,夫人说呢?”
孙氏不喜她,亦有些惧她。被点了名,犹犹豫豫瞧了一眼二老爷,开口道:“还是郡主知礼,老爷也是这样想的,礼都备下来,便不必用郡主的东西了。”
又是郡主,天子家的名头压过来,驸马爷便喘不了气。
果不其然,二老爷盯着景彦,痛心疾首,“他这哪是过招,他这是专程找荣靖算账去了!若不是有几个锦衣卫总旗拦着,我看他当下就敢将人打死了!如此暴戾无端、横行霸道!再放纵下去,改日他就敢犯武逆大罪!”
景辞道:“青岩的伤还没好全,年纪也小,怎就能将人打死了,不过是闹着玩罢了,旁人也不觉得如何,父亲何必生这样大的气,当心气坏了身子,那便是青岩的大罪过了。”
她上前一步,要去给二老爷拍背,却被他一把拂开。瞪大了眼,指着她吼道:“你还护着他!这混账东西就是让你们一个个的放纵成如此模样!今日若不收拾服帖,他日闯下弥天大祸,看你们到哪里去哭!”
孙氏原木头似的站着,现下忽然来挡二老爷的手,“这可使不得!老爷息怒,郡主动不得,没得短了头发,老夫人怎向宫里头交代?”
景辞眯起眼,对上孙氏,“夫人这话错了,郡主是皇上给的封号,但凡女儿进了国公府都门,就是府里的六姑娘,从没有一日在姊姊妹妹跟前摆过郡主的尊仪,若真要将我敬起来,改明儿岂不是要泓儿同七妹妹给我磕头见礼?”
二老爷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她原本不是这般不圆融的人,可一旦对上父亲同弟弟的事,便半步不让,成了个谁也奈何不了的铁刺头。“实话,大大的实话。父亲要教训弟弟,我原也不该说什么,但一来父亲如此不问缘由就要拖出去打,二来不顾弟弟身上有伤,未免太令人心寒。”
二老爷大怒,戒尺指着景彦道:“还要问什么原由!他钻墙出去找人打架,难不成还是旁人的错处!”
“我与青岩从小相依为命,青岩虽年幼,却也见不得我受半点委屈。因此才会不管不顾的,带着伤出门。父亲怎不问问,青岩可有受伤,可有不妥,为何不问问青沵心中可有半分委屈?横竖不分皂白就要打,今次就算打死青岩,打断了他这双腿,父亲就能消气么?那父亲便拿住我一块打了,打完了给永平侯做脸子,他哪有不笑纳的道理?”
景家姑娘少爷们的字都有讲究,这一辈男子从青且从山,女儿从青且从水,沵又有水满之意,只不过这名字拗口,许久不曾听人叫过,都快抛到脑后。
“你!逆子!”二老爷的手扬起来,就要往她脸上去。景辞闭上眼,愣生生不躲不闪,就当接了这一巴掌,这辈子再不理他就是。未料到景瑜扑上来,拦住了父亲的手,哭道:“父亲就当心疼心疼小满吧,六妹妹自小不在父亲身边,一个人孤零零养在宫里,本就可怜,只有青岩时常能伴左右。原本他俩一母同胞,感情自与旁人不同。此事青岩虽说鲁莽,但全然一番赤子之心,父亲只当看在母亲的份上,饶过他这一回。”这个母亲,自然不是眼前的夫人。
二老爷的气息缓了缓,孙氏却道:“五姑娘这话错了,宫里头锦衣玉食,又有太后娘娘照应着,哪说得上孤苦两个字。这话传到宫里头,五姑娘怕也不好说。”
景瑜也懒得看她,只泪眼汪汪求着二老爷,“父亲想想,小满抱进宫里的时候才三岁多,话都说不周全。宫里头虽说有太后照看,但太后事忙,难免有顾虑不周的时候,宫里是什么地方,父亲比女儿清楚,底下做事的宫女太监阳奉阴违捧高踩低的还少?小满一个奶娃娃,正是哭着要娘的时候,宫里的人哪里会有父亲同祖母半点用心?今日之事本就是小满先受了委屈,永平侯先打了咱们国公府的脸面,青岩虽鲁莽,永平侯却也不敢闹大,父亲且消消气,要教训也等青岩的身子养好了再说。”
又拉着景辞说:“回头我与六妹妹同青岩好好说说,保管不再有下次。”
“哼——”二老爷拂袖道,“只看在你早逝的母亲份上,只罚你们去祠堂跪着!都去,别再在我跟前杵着。”
孙氏忙端茶来,引着二老爷坐下,“老爷喝口茶,消消气。六姑娘也是,虽说常年住在宫里,侍奉太后娘娘左右,确实与府里的姑娘小姐不一般,但无论如何总是老爷的血脉,老爷原本肝火旺,身子骨也不如从前,六姑娘便也忍一忍,别跟老爷顶。不然这场景,一个跪着一个闹,永嘉公主在天上瞧见了,怕也要伤心难过。”
这话像一桶油倒进奄奄一息的炭火中,轰然间火焰蹿上来,谁也收不住。景辞绕开拖着她的景瑜,冷笑道:“我娘是太后嫡亲的女儿,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妹妹,当朝永嘉公主,也是你一个一百五十石俸禄六品官的女儿也能挂在嘴边的?平日里要说些什么,我原也拦不住你,只别让我听见了——”
“啪——”重重一声响,二老爷的戒尺拍在桌上,吓得景瑜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再去拉景辞也来不及。
二老爷怒喝道:“听见要如何!她是你母亲!你还敢武逆不成!”
孙氏这一时不说话了,只捂着嘴哭。
“父亲说的是,好好歹歹夫人也做了我的母亲,我能如何?不过我一进门夫人就说郡主与旁的姊妹不同,既如此,我想夫人定然是打心眼里敬着我呢,不如咱们在家里头先国礼再家礼,夫人先给景辞行大礼,景辞再回夫人小礼,如何?”景辞当自己豁出去了,没半点惧怕,同二老爷一个模样,两头蛮牛对上,谁都不肯让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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