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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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熔金,绝望却如同黑夜一步步逼近。该找的方法都找遍,余下只剩北去草原的遥远路途,撇开满城弥散的流言蜚语,他心中对她依然安好的坚持已然动摇。或许自己也不过是一叶障目,自欺欺人,始终躲在自我编织的虚妄中,不愿也不敢直面残酷真相。

一无所获的奏报是哀鸣的丧钟,震得他眼前一片漆黑,没有光,没有希望,不给一点点企盼,生不如死。

一股腥甜自胸腔骤起涌向喉头,耳边听闻一阵惊呼,春山在马下垫脚,给他递上一块雪白丝帕,小孩子经不起吓,嗓音颤抖,似是含泪,“义父…………义父,可千万保重身子…………郡主若瞧见义父如此,到哪儿都不得安心…………”

到哪去?三万尺天宫,还是十八层地狱?是生死是他只愿追随她去。口中吐血又如何?不抵她所受之苦。

或许梅影庵一别要成他此生永恒回忆,她熟悉脸孔从今后只在梦中。

落日在山的背后残余最后一线日光,黑夜似鬼魅自四面八方穿行而出。他忽然间扔掉带血的丝帕,拉紧缰绳调转马头,大喝一声,“去落霞山!”

马蹄声渐远,苍凉古道,沉沉天幕,说不完的缠绵旧事,万古岁月中历久弥新。

梅影庵最不起眼角落,灰扑扑瘦巴巴的两个小姑娘,紧紧依偎在一处,最后一餐饱腹已觉完满。半夏依稀感觉身旁的人越来越冷,越来越僵,就好似一簇火焰熄灭,油尽灯枯。但她也已无力,连睁开眼看一看的力气都不剩,空荡荡的左肩被冷风冻成麻木,也不疼,也不难过,冷到了极致反而从四肢末端触到暖意。

脑海中熟悉的脸孔似皮影戏一般闪过,背景是亮的,人脸却黯然。有春山腆脸嘿嘿地笑,有陆厂公黑面不语似阎罗,还有白苏…………那天她在花朵簇拥的亭台内,含着笑,微微垂首,递上她反反复复绣了小半个月的荷包。那男人姓肖,是锦衣卫肖总旗,她偶然间见过几回,生得高大魁梧,是个粗糙又壮士的北方汉子。白苏跟了他,倒也安稳。

什么时候,她也能遇上意中人,盖上红盖头,欢欢喜喜出嫁呢?

无奈成了这幅模样,恐怕是再不成了,真如白苏姐姐说的,她好吃懒做嘴多话傻这辈子也甭想嫁出去。

要真能长长久久的,一辈子笑笑闹闹也好呀。

“只怕到了阎王爷面前,白苏姐姐还要怪我无用,没能照顾好郡主…………可我真是…………连下山再卖一只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轻轻地,自说自话,实则不过是双唇的无声开阖,一丝声音都未能发出。

景辞歪着头,倚在半夏肩上,正当好梦。

不知外头是如何吵嚷,也不知突然造访的西厂番役掀开了多少饥民的帐篷,她仿佛听见母亲轻缓温柔的歌唱,在温暖的床前,如云一般轻柔的梦中,唱一首婉转悠然的曲儿,“月儿明,风儿静,树儿遮窗棂,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琴声儿紧鸟儿动听,摇篮轻摆动,

娘的宝宝,闭上眼睛,睡呀睡在梦中。”

有人磕头,皮肉砸在坚硬的地砖上,砰砰砰闷响,一个劲地求着,“官老爷呀,官老爷饶命!小的真真什么都不剩,就剩这一条贱命,诸位大老爷若要抢,便一刀了结了吧!”

躲在角落的人抱成一团嘀嘀咕咕,“本以为躲到山上来就没人翻山来搜刮,没成想这□□的官府比土匪还混账,难民堆里也来抢!这什么世道?快亡了吧,亡了吧,管他是天王老子还是乞丐流民,都他妈一块儿死!”

景辞大约是做着噩梦,身体有一丝丝颤动,半夏闭着眼将冰冷的手挪到景辞手背上,笑一笑说:“姑娘睡吧,睡着了便什么都好了…………”

再也没有流离失所的饥民、烧杀抢掠的元军,也再没有任何一个吃人肉喝人血的朝廷。人人都住桃花源,再不知人间几何。

愿世间再没有向弱者挥动的马鞭,愿每一人都能守住生而为人的尊严。

用眼泪怀念从前,用躲闪的文字烧毁一个闭目塞听人人自危的今天。

第88章 命运

第八十八章重逢

于陆焉而言,景辞早已成为他心上烙印,无论相隔千万重山水或是沉重岁月,于千千万万人之中找寻她的影,一眼即可,这似乎已成为本能。但眼前的零落与狼藉令他不敢去信,是幻景还是梦中?他缓慢而犹疑地俯下*身,不能相信角落里满脸病容奄奄一息的人就是他日夜思念的景辞。

她瘦的几乎只剩一把骨头,枯黄的脸上还有被跳蚤小虫咬破后留下的红疹。他甚至不敢去触碰她极速凋零的身体,只怕遇上一朵枯萎干涸的芙蓉花,一碰就碎。

惊梦的人是春山,他扑身过来,放声大哭,“好姐姐,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你手呢?哪个混账王八蛋做的?我砍了他!”

猛地转过头,稚嫩脸庞带上咬牙切齿的恨,冲着周遭瑟缩胆小的饥民大吼,“谁!谁做的,给你爷爷站出来,老子杀了他,杀了他,全杀光!”他口中来来回回叨念着,杀杀杀,仇恨如野草疯长,痛苦中立誓,要以血还血,要杀尽世间烧不尽的恶欲。

“小满…………”陆焉尝试着唤她一声,声音中有他自己也未能发觉的颤抖与后怕,若了无音讯,他或许仍有可能为自己编织一个不切实际的谎言,倘若她的离去就发生在眼前…………他不敢想,那一刻万念俱灰,是成魔还是入道。

唯一冷静的人是安东,欺身上前,伸手去探景辞脉搏,“义父,郡主虽病重,但尚有脉象,小的先行一步去请胡太医,此处人多繁杂,不宜久留。”

陆焉回复清明,眼底一层清亮的水雾瞬时散去,陪着千万分小心将景辞横抱在双臂之间。轻而又轻的重量令他禁不住鼻尖酸涩,疼痛自血液流向四肢百骸,一个不慎险些要在众人面前落下泪来。

缠绕耳边的是垂死挣扎的哀鸣,四处散发的是皮肉腐烂的腥臭,山顶漆黑好似黄泉地狱,身前仅有篝火冷风中挣扎着燃烧,一丝丝微弱的光,照亮前路。

他低头亲吻她脏污的额头,他说:“小满,我们回家。”

经历漫长卓绝的艰辛,回家两个字,如此弥足珍贵。凛冽的山风,压抑的暗夜,于他而言再不算恐惧,无论前路多少艰难困苦,他仍感谢上苍,能让他在最后一刻寻回她。

擦洗换衣,一切都是陆焉亲力亲为,热水蒸腾的雾气在他纤长浓密的睫毛上凝结成了水,伴着他掩藏人后的热泪,在看清她瘦到凹陷的身体时夺眶而出。

她受了多少苦,他无法窥测全貌,稍稍触碰,便心疼无以复加。

多多少少要给自己些许抚慰,想象明日便好,才能撑得下去,挪得动沉重步伐。

夜深,胡太医探过脉,直说是“沉疴难返”,照例是要先吓人再说实话,行医问诊从不把话说满,省得惹祸上身,一个时辰内施针开方,嘱咐他好生照料,便只留下徒弟长住看管,已是天大脸面。

景辞始终未醒,陆焉寸步不离,唯恐她要口渴受凉,而他未在身边。一张被命运摧残折磨,决计称不上美好的面庞,在他看来是永远读不完的诗篇,不能厌倦的画卷,失而复得,故此愈加珍贵,恨不能不眨眼不晃神,一遍又一遍吟诵歌咏。

小满,小满,他心中喟叹,想要伸手将她抱紧,又怕鲁莽地再予她伤害,大起大落一喜一悲的情绪饱胀在胸口,无处发*泄,只敢小心翼翼触碰她红肿皲裂的手,想要以此温暖她冰冷的身躯。

醒来时仿佛仍旧置身美梦,高床软枕,馨香馥郁,已不是破旧漏风的柴房、冰冷潮湿的棉被,最要紧的是身旁有他,稍稍一丁点响动自睡梦中睁开眼,寒星一样的眼瞳,有骤然上窜的欢喜,也交织忽而沉寂的忧愁,爱也因她而起,恨也随她而去,他彻彻底底败给命运,却又要感谢命运,赐她景辞,令他于悲欢离合间“一败涂地”。

景辞想要开口说话,无奈喉头似火烧,只能发出短促含糊的音节。陆焉连忙起身,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双手无处放,局促地望着床上憔悴的景辞,放柔了声调问:“小满醒了?渴了还是饿了?想要什么都同我说…………”

他真是傻了,现如今她一个字说不出来,他只能问是或否,而不能问想要什么。

片刻后自己回过神来,端一杯温水送得到她唇边,待她饮水润嗓过后,才依稀听清楚半夏两个字,轻轻将她放平了掖上被角才说:“还有一条命在,放心,春山照顾着,那孩子细心,等你病愈便召她来陪你说话。”

不等她回答,接着又说:“厨房熬着热粥,这就叫人端来,少少进一些,垫垫肚子,晚些时候吃药才不伤胃。”

烧得太久,脑子也生锈,呆呆望着他说不出一个字,眼神空荡荡没来由的教人害怕。陆焉坐在床沿,弯腰与她贴近,侧耳去听她口中零落散乱的字词。宽厚的手掌自始至终从未放开她的,提心吊胆的日子终于过去,他恨不能随时随地将她紧紧攥在手心,唯恐一个转身,便错失她。

她艰难开口,说的是:“脏——”

似有大锤抡向胸口,疼,疼得撕心裂肺却被摁死在厚重棉被之下,一个音也发不出,一句话也不能成形,他的眼泪毫无预兆,坠在她颈间,濡湿一段枯黄的发。但他的哭泣仅此一瞬,转眼间随热烈的炭火蒸发不见。

嘴唇的颤抖不能自控,纷乱苦涩的情绪都在此刻无休无止地翻滚,他沉沉压抑着疼痛与悲苦,抚着她额头,亲吻她嘴角,两个人离得太近,以至于他闭眼时颤动的睫毛来回拂过她面颊肌肤,似羽毛一般温柔怜爱。

“不,怎么会?小满是世上最干净的,再没有人比得过小满,连我也不成…………”只怕靠近已是玷污,相遇即生羁绊,远离偏又不舍,唯有忐忑犹疑、焦灼等待。

“可还有哪些地方难受?小满跟我说说,我来擦药。”细不可闻的声音只在她耳畔响起,珍之重之,唯恐声音大些便将她惊走碰碎。景辞努力地张开嘴,先是一阵呜咽,尔后终于能听清,她费尽力气说给他听的是“不疼——”

这是刀尖扎进胸口,疼得他要发狂,但在她床前,面对她的孱弱与坚强——一个矛盾交织的身与心,他将所有澎湃的情感撒上土深埋,他要做一个冷静自持永远不倒的巨人,为她遮风挡雨,护她一世安然。

他将额头抵着她微微发热的面颊,一而再地深呼吸,企图平息内心的愧疚与失而复得的狂喜,握住她的手无法控制地收紧,为证明她的存在,“我只求你的病、你的痛都让我来受,是我无能,我愧对你——”

他痛彻心扉,悔恨至极,恨不能以身代之。

景辞缓上些许,渐渐能说些完整的字句,此时换她做保护者姿态,呵护他收缩易碎的心脏,“兵荒马乱的,见你无事,我才能安心。能再见已是极大的福分,哪有什么愧对呢?”

“如不是我无能,你也不必受这些苦。”

“这些并不算什么…………”景辞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吐着音节,“只是可怜白苏半夏,还有梧桐…………早些时候说下山找你,现如今还不知下落。我能撑到现在,都仰赖她们。要说无能,我才是最最没用的。”

陆焉抬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红通通全是哀伤,就在昏黄的灯光下静静凝望他心中最美的一张脸孔,“好,不说这些,饿了没有?太医说你脾胃不健,只能先吃些易克化的,米粥最好,健脾养胃。”

木棉自门外进来,低头将一小碗热腾腾的白粥奉上。

陆焉最是细心,软和的枕头垫在后腰,将她扶好坐起,第一勺先自己尝了,不觉烫口,才送到她嘴边。谁知她不张嘴,琉璃珠似的眼睛映出他嘴角无法抑制的笑容,那样千回百转的温柔,那般爱到极致的怜惜,不能言语,只能以眼神会意。

他笑着问:“小满想什么呢?傻傻看着我做什么?”

“你头发怎么了?”景辞伸手,指尖抚过他玄顶红珠乌纱帽下掩盖不住的雪白发鬓,问说为何,但心知谜底。她只是疼,见不得他难过。

陆焉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细细地吻着,毫不在意一般的口吻说道:“老了啊,老了总是要生白发的。怎么?不如从前好看了?”

她眼里含着一包泪,生生忍住了,如同荷叶露珠似的在眼眶里打转,却又倔强地不让它轻易落下。“好看,凤卿到了八十岁也一样好看。这世上再没有比凤卿更好看的人了,我也不成,我丑的很呢。”

语落,豆大一颗泪珠儿也落下,滑过憔悴面庞,险险挂在尖细的下颌边缘。

陆焉的吻落在她眼角,羽毛般轻柔,低声说:“别哭,咱们以后都只剩下好了。”

“嗯——”她点头,坚定地与他依偎。

第89章 休养

第八十九章休养

景辞饿得久了,五脏六腑都伤得厉害,只喝上半碗热粥便腹痛干呕,好在有了米粥垫底,能进上一碗汤药,顺顺当当熬过逃脱升天的第一夜。

静悄悄,景辞已然入睡,亦或者说是昏昏沉沉未醒。陆焉手握空碗坐于灯下,寂寂无言。好似一尊入了定的如来,静默的杀神,精雕玉琢的侧影是空山绝响的诗篇、千山飞绝的画作,每一片雪花的落下都是一声低哀婉转的悲叹。他最终成了山水,成了奇石,成了孤绝寂寥的一切,唯独在她细微的呢喃中皱一皱眉头,如此你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仍有一分生气,尚存人间一品奇才最新章节。

月上中天,夜如旧梦。景辞睡得并不安稳,梦中总有异兽血口大开,要吃她腑脏,撕她咽喉,逼得她拖着残破又无力的身体做最后的奔逃,但危急时刻总有一双温暖的手挥开梦靥、揉碎恶兽,环抱她瑟瑟难安的身躯,握紧一双等待慰藉的手,“小满,小满——”他低哑而温柔的声线就在耳边,萦萦绕绕是诉不完的相思,道不尽的怜爱。他守着她,梦里梦外,月初月落,舍不得再放开手。

第二日景辞睁眼时陆焉早已经赶往汤泉山,去见镇日里骂朝臣无用的皇后,依旧跑马杀人荒yin无道的太子,闭眼不问朝政的生命天子以及重病难返的皇太后。整顿京师、驻军屯兵,进展缓慢却也有条不紊,陆焉肩负重担,京城无万岁,他就是登极的千岁祖宗人人跪拜。谁人出逃有罪,谁人坚守有功,都凭他一句话。权,即是如此。

然而等生杀予夺真正握在手中,得来也不过是无趣无聊、空虚寂寥,但他渐渐明白父母兄弟因何而死,苍生黎明缘何而苦,非因生命天子或是昏聩君王,非因洪水大旱或是朝内硕鼠,从来这世界不被一人左右,如同潮汐起落,日夜更迭,是命又是定。他只想在日落之前,血染的霞光之下,找到他不能失去的珍宝。

他风尘仆仆,身后高高扬起的披风遮住山间垂落的斜阳,肩上落着今日最后一夕晚霞,血一般的颜色染红苍白的鬓边,翻滚的情谊在谨慎的心思里被收了网,生生闷住了不敢向前一步,余下勇气只够他立在门边,静静看着半躺在床上依旧憔悴的景辞。

沉默并非无言,而是近乡情怯。他心中有愧又有忧,不知该如何遣词造句才够得宜。她虽仍在病中却头脑清明好过他,虚弱地弯起嘴角,轻声说:“你回来了…………怎么不进来?站在门口做什么?”

陆焉这才从怔愣中回过神,呆呆好似木头雕像,抬脚跨进门来,由木棉伺候着解了披风,净过手,才敢靠近来触碰她面颊,“小满好些了?”

景辞笑着点头,“能与你说上几句话,可见是好多了,只不过总是饿得慌,大夫有叮嘱,丫鬟们也不敢伺候我多吃,只得忍着。”

他微微皱眉,于她床边落座,低叹道:“小满受苦了,都是——”

“都是我的不是。”没成想他忏悔的话没说完,她就已经接过来倒背如流,一时间悲伤压抑的阴云随风散去,余下是她唇角恬静安然的笑,柔柔似一道光,将他浓郁阴沉的眼瞳照亮,她说:“好了好了,已经说过八百遍,听得人耳朵起茧,才多久没见,竟然唠叨成这幅模样。”

再抬手,轻轻抚过他银白如雪的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她的感叹细不可闻。陆焉握住她停留在他侧脸的手,低声告慰,“从前恨不能与娇娇一夜白头,如今总算是成了一半,再等到你满鬓霜白就算完满。”

“那可是件难事。”

“为何?”

“因</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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