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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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抹去泪水,“我去准备粮食。”

各人冷静地做妥份内工作,要逃难了。

小山来的时候只有一只背囊,走时也一只背囊。

松开回来报告:“员工说他们会留到最后一刻才关上机器。”

老外公点点头,他坐在安乐椅上,自斟自饮,喝酒庄酿制的白酒。

松开请求:“我想去照顾哀绿绮思母子。”

他外婆先开口:“去吧,这里有我们。”

松开过来蹲下握住外婆双手一会儿,大开门出去。

这时老老少少工人都停下手上工夫,撑着腰,在空地抬头看着山上火势。

傍晚,小山并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她已与这家人产生感情,她不想在这个时候丢下他们。

小山给父亲留口讯:今晚不便出发,明日再说。父亲肯定会跳脚,但也顾不得了。

花玛公说:“小山,吃点馅饼,稍后松培送你去乘公路车。”

小山断然拒绝,“不,我不走。”

外公生气,“一个个都强头倔脑,我是主人,我命令你离去,我撵你走。”

小山答:“我会尖叫踢足哭闹,我不走。”

外公气结,“过来。”

“你打我好了。”小山走近。

外公却把她拥在怀内,“我一直想要一个淘气又不听话的孙女。”

花玛婆却叹息,“你也得考虑人客的安全。”

小山答:“该疏散时即刻走,没有大碍。”

外公说:“你到厨房去帮忙吧。”

小山看见金一直流泪。

小山劝说:“好金不要哭。”

“前尘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当年来做工,只得二十岁,以为汽酒是汽水,好味道,喝半瓶,醉倒,滚地葫芦,哈哈哈。”金又哭又笑。

就这样,几十年过去。

“葡萄园自第一株幼苗种起,渐渐成长,繁殖,到今日般规模,怎样舍得眼看着百倾良田一把火烧光,老外公一定如万箭钻心。”

小山不出声。

她新来,她不知历史,却也难受。

金推开厨房门,“风向转了,糟糕!”

大家奔到户外。

这时,连幼儿都出来观火,拖着大人手,呆呆往山头看去,那条火蛇忽然变形成为火墙,殷红一片,熔岩般向酒庄压过来。

小山觉得那情景像科幻、战争、灾难电影中特技镜头,不相信是真的。

她与松培握紧双手,大家全身冒汗,原来空气温度突然升高,逼向他们。

那火势如此壮观,大自然威力叫人们臣服,竟没有抱怨的声音。

只有金喃喃说:“一生的心血。。。。。。风向忽然转了,命该如此。”

这时,救火直升机飞来洒水,一次又一次,再一次。

小山站得脚酸。

制服人员已经赶到。

“疏散,立刻前往康泰镇中学庇护所,快。”

有人忍不住痛哭。

消防队长过去,像对待幼儿般轻轻说:“我知道,我知道。。。。。。”他双眼也红了。

小山说:“松远,你带公公婆婆去庇护所,快。”

松远看着她,“你倒来发号施令,老三,载她去公路车站。”

松培说:“小山,是送客的时候了。”

小山急得团团转,“我不是客人。”

“小山,听我说,庇护所有人口登记,你不是本镇的人,不会有床位食物供应。”

“这不是真的。”

金说:“小山,这不是任性的时候,你回城里去与父亲团聚吧。”

他们押着她回屋里取背囊。

小山还要雄辩,忽然发觉不见了老花玛夫妇。“外公外婆呢?”

他们整间房子上下找遍,都不见人。正面面相觑趼,忽然金说:“地库。”

厨房下有小小地库,用来贮藏杂物,他们从窄楼梯走下去,发觉小小木门已经在里边锁上。

老二大力拍门,“外公,你们可是在里边,回答我!”他又急又慌,只会大叫。

老三有急智,“去取斧头来,让我劈开这道门。”

一言提醒老二,他立刻奔向工具房。

金拍门,“你们躲在地库做什么?快出来。”

老三恳求,“我们疏散不久又可回来,别担心。”

老二取着电锯赶到。

“快开门,外婆,不然我用电锯拆掉这面墙。”

这时门内发出声音:“我们需要思考。”

“外公,这不是想东西的时候,一二三,我进来了。”

他开动电锯,发出胡胡声。

“慢着。”

“外公,快开门。”

“请尊重老人意愿。”

“恕难从命。”

老二举起电锯,向木门铲过去,顿时木屑纷飞。门锁一下子锯开,老三把门一脚踢开。

小山只看见老花玛夫妇拥抱在一起,躲在角落,像两个落了难的孩子。小山只觉得凄凉,悄然落泪。

老二走近,“外公,怎么了?”

老花玛叹口气,“你外婆的主意,她不想活了,愿与酒庄共存亡。”

老二忽然笑,“就为着一场火灾?外婆,该我用戒尺打你手心。”他轻轻抱起外婆,走上楼梯。

老三扶着外公也回到客厅。

金捧上热茶给他们。

“都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婆婆用手掩脸,开始饮泣。

就在这时,有人叫她,“妈妈。”那人扑过去抱住老太太。

大家一看,原来是依斯帖回来找父母,“妈妈,道路封锁,不准外人进出,我担心不过,恳求通融,幸亏镇长还认得我,放我进来,妈,我们暂且避一避。”她挽起简单行李,一手扶着母亲的手臂。在该刹那,母女间所有误会获得冰释。

金说:“老三,你看着小山上公路车,立刻到庇护中心汇合。”

他们终于把大门锁上。

警车用喇叭叫道:“花玛先生,速速离开。”

两只狗已经十分不安,来回巡走,它们先上车。

弃船了。

车子驶离酒庄的时候,他们都没有往回望。

小山与松培同车。

两人都受到沉重打击,到达车站,发觉人龙很长,站长正在告诉乘客会有加班空车十分钟内驶到。

余松培与小山紧紧拥抱。

“很高兴认识你小山。”

“我也是。”

“希望我们可以再见面。”

“一定。”

他帮小山买了车票,替她找好座位,看着她上车。

“一路小心,别打瞌睡,抱紧证件。”

小山点头。

余松培忽然大力亲吻她的脸颊,“如果你不是我妹妹,我一定追求你。”

他们再次紧紧握手。

这时,小山的电话响了。松培朝她摇摇手,他把车驶走。小山这才低头听电话。

是母亲急促的声音:“小山,余想知道花玛酒庄可是着火,他的孩子可安全。”

小山的声音出乎意料镇定,“各人安好,叫他放心,酒庄已经疏散。”

“你在哪里?”常允珊发急,“你好吗?”

“我在长途车上,往城里与爸爸汇合。”

“他到了你那里?”

“正是。”

“余想知道详情,你可以与他说几句吗?”

余某已经抢过电话,不停发问,小山尽可能一一作答,他仍然不能释怀,如热锅上蚂蚁。

小山忽然建议:“不如,你亲自来看看吧。”

不料他说:“我们马上动身。”挂断电话。

沉宏子的电话接着追到。

“小山,你还不动身?你不来我来。”

“爸,三零三号公路车刚刚驶离车站,我稍后便到。”

沉宏子像皇恩大赦,“好孩子,我来接你。”

这时,电话真的缺电,声音开始碎散,终于死寂无声。

小山把头埋在手心里。闭上眼,仍似看见红艳艳一片火海。她吓得连忙睁开眼睛。

三个多小时车程一下子过去。

公路车驶进市区,一片霓虹灯,歌舞升平,仿佛与乡镇的灾难不相干。

车子停下,小山想站起来,可是双腿酸痛,一时不能动弹,呵,过去几天用力过度,此刻肌肉不受控制。

她咬紧牙关,想用双手撑起身体,可是两条手臂也僵硬,小山急得喊出来。

乘客鱼贯下车,有人问:“需要帮忙吗?”

“拉我一把。”

那年轻人拉她起来,小山松口气,勉力挽着背囊下车。

一出车门就看见父亲哭丧焦急的面孔。

“爸。”她叫他。

沉宏子听见叫声,往乘客堆中找人,可是面对着女儿,却不认得女儿。

“爸,我是小山。”

小山走到他面前。

沉宏子发呆:他女儿离家时娇嫩白皙,短短一个月不见,这个站在他面前的女孩像粒咖啡豆,连头发都晒黄。也不计较了,只要无恙就好。他双眼润湿。

他紧紧抓住小山的手,真怕她再走脱,转头大声嚷:“在这里,在这里。”

郭思丽自人群中走出来。她瘦了一点,也比较精神,不再挽着那只名贵手袋,穿便服。最要紧的是笑容可掬。她说:“车子在那一边。”

沉宏子叫:“好了好了。”一边大力拍着胸膛,表示放心。

车站咖啡站有架小小电视机正报告山火新闻:“这场世纪山火迄今已焚毁二十五万公顷森林:逾五万人疏散及三百多间房屋化为乌有,灾民往往在深夜收到紧急疏散令,多年血汗经营的生意及家园,在这场无情大火中全部失去。。。。。。”

沉宏子奔到停车场去。

郭思丽轻轻问小山:“好吗?”

小山只点点头。

她以疲累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与亲人团聚,忽然松弛下来,像断了绳索的提线木偶,垮垮的倒在车后厢。

小山睡着了。

前座,沉宏子说:“小山去过什么地方?像在中东打完仗回来,被炸弹炸过似的。”

“嘘,此刻在你身边就好。”

沉宏子叹口气,“根本不该让她去那里。”

“你扭她不过。”

“扭断手臂也要扭。”

“社会福利署保护妇孺组会来探访你。”

车子停在红绿灯前,沉宏子转头看小山,只见女儿仰头熟睡,姿势与脸容同三五岁时无异,不禁又气又笑。

“幸亏回来了。”

车子驶回公寓,他推醒女儿。

开门进屋,郭思丽说:“这是客房,你可要洗个澡?”

小山咕噜咕噜喝了一大杯水,推开客房门,看到小小单人床,倒下,动也不动,继续睡。

连郭思丽都说:“做孩子真好。”

“也得看是哪个孩子。”

郭思丽抬起头。

沉宏子说:“酒庄里还有三个男孩,他们的生父全不关心,只怕常允珊惨遇一个冷血人。”

郭思丽笑了,“你挂念女儿,是应该的,这个我明白,可是现在又担心前妻遇人不淑,这是否多余?”

沉宏子不出声。

“长情总比冷酷好,希望你将来对我也念念不忘。”

沉宏子立刻嚷:“这是什么话,我们余生都面对面,你做好准备,我俩会是一对标准柴米夫妻。”

“我也累了。”

第八章

睡到半夜,小山醒转。

睁开眼睛,一时不知道身处何处,只看到米褐色墙壁,山东丝帘子,床褥舒适,茶几上水晶玻璃瓶子里插白色玉簪花。

这就是郭思丽的小公寓了。

也真的够大方,不但男伴可以入住,连他前妻生的女儿亦成为上宾,这样看来,无论如何,她不是一个小器的人。

小山下床,走进浴室开亮灯,看到自己肮脏的头发面孔。她立刻淋浴。头发里全是煤灰,洗了三遍才算干净。这时,手脚皮肤擦损部分才开始炙痛。小山*,她像被人殴打过似的。

有人敲门。

郭思丽捧进香草奶昔及青瓜三文治。这是另外一个世界。

小山道谢。

郭说:“晒得这样黑,三十岁后皮肤会发皱。”

小山边吃边说:“也许,将来整张皮可以换过。”

郭思丽给她止痛药及消炎药。

“在酒庄碰到了一些有趣的人?”

“什么都瞒不过你的法眼。”

郭思丽笑笑,“你的眼神不一样了,现在,有了层次。”

她又取来干净衣物。然后,也不再多说话,说声晚安,退了出去。

可是,这时天色已经微亮。

小山脱下浴袍,换上柔软的运动衫裤。

稍后,大家都起来了。

小山同父亲说:“我想回。”

沉宏子放下报纸,“你认识他们多久?爸爸重要还是他们重要,你听爸的话还是外人的话?”

小山看着他,“爸,我问你一个问题,你照忠实意见回答就是,不用拿大帽子压我,你太戏剧化了,现在又不是上头向你问责,叫你引咎辞职。”

沉宏子气结,“小山,你尽管提出要求,何必说上两车话,你教训起爸爸来了。”

郭思丽用手托着头。真热闹,她想。她不知道好戏还在后头呢。

当下沉宏子赌气地说:“不准再回灾场,休息完毕,我同你去大学参观。”

小山还想说什么,只见郭思丽朝她使一个眼色。

稍后沉宏子出去跑步。

小山帮着洗杯碟。

郭思丽说:“你爸心情欠佳,政府机关里出了一点事,他成为代罪羔羊,都叫上头弃卒保帅,牺牲他算数,叫他辞职呢。”

小山吃惊,“瞧我这张乌鸦嘴。”

“我是劝他退下来,他说不是赌气,而是女儿还有好几年大学开销,正是最用钱的时候。”

小山连忙说:“不要管我,我可以半工读,或是向政府贷款。”

“你爸自有主张,他也是老资格了。”

小山摇头,“不知怎地,三十年过去,他在政府里始终不算红人。”

“想红,那是得削尖了头皮钻营。”

“也幸亏我爸不是那样的人。”

“可不是,我已请长辈从中斡旋,你放心,很快,敌人会转移目标,另找箭靶。”

小山十分钦佩她如此圆通。

郭思丽看着小山,忽然问:“可是恋爱了?”

小山否认:“他们是我的兄弟,虽无血缘,但是近亲。”

郭思丽点点头。

“他们三个都是有怪脾气的混血儿,自幼跟外公外婆在乡镇生活,一定寂寞,老人家慈爱但专制,不好商量,我与老三友善,但却欣赏老大,不过,最英俊的是老二。”

“他们对你也同样好感?”

“一见如故。”

“那是一种缘分,值得珍惜。”

“我想回。”小山讲出心事。

“危险,警报尚未解除,居民不得随意回转。”

小山颓然。

“这次外游,叫你心智成熟。”

小山额角鼻尖开始退皮,脸颊雀斑点点,似个顽童,模样可爱。

郭思丽因而说:“我有朋友,在中文报做编辑。”小山还没听懂。

“记者每日穿梭火灾场地做新闻。”

呵,小山明白了,郭思丽有办法,她有极宽极深的人际网络,办事方便。”

“或许,你可以随军出发,不过,千万要跟随大队,不可轻举妄动,唉,你爸可不会放过我。”

“谢谢你,谢谢你。”

郭思丽看着小山,“少年这种百折不挠的精神,倘若用在正途上,人类早已征服宇宙。”

小山笑出声来。

“小山,别浪掷青春,如此流金岁月,一去不返。”

“是,是。”小山并不打算听从忠告。

下午,她们在市中心观光喝茶。

北美洲所有城市感觉都差不多,纵使有一两个特别观光点,小山也不感兴趣。

街角有红十字义工会为山林大火劝捐。郭思丽上前放下两百元。

她的慷慨引起途人纷纷往募捐箱里丢钱。

稍后沉宏子接她们往大学参观。

他问女儿:“可还喜欢这个地方?”

小山回答:“唯一可取之处是一种自然悠闲气氛,先进国家极少有类此优逸。”

郭思丽笑:“有时,节奏缓慢得叫人生气。”

沉宏子叹口气,“也许人家是对的;为什么不好好享受生活?不如主张无为,非攻,试问急急去何处,匆匆争何事?青年过后不过是中年,再往前走,即是老年,赶什么?”

小山先笑出来,“哗,庄子墨子都跑出来凑兴。”

郭思丽拍拍男伴肩膀。他们已有相当了解,彼此作伴。

小山说:“洋人最崇拜的是孙子,把他的兵法译成英语,动辄举例模仿,据说用在商场上,百战百胜。”

沉宏子却说:“四年大学,学费加上生活费总结惊人,毕业之后出来打工,月薪微薄,十年尚未归本,为什么高级教育如此昂贵?”

“因为并非必需品呀。”

“你瞧,全世界实施这一套: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他们享用一顿丰富的海鲜餐。

回到公寓,沉宏子与郭思丽在小客厅看电影。

小山随口问:“什么戏?”

郭思丽答:“后窗。”鼎鼎大名。

啊,小山不由得坐下,看了一会。

只见艳光四射蓝眼金发的女主角穿着令人赞叹的华丽时装在一间陋室里兜兜转转,沉宏子他们看得津津有味,小山却不投入。

代沟,名片对她来说毫无共鸣,真实世界水深火热,中年人向往那若隐若现*的刺激张力,小山只觉不耐烦。

她回房休息。

终于做梦了。

小山回到葡萄园,只见融融大火,血红一片,她连眼睛都睁不开来,她焦急地四处找人。

“约伯,约伯。”

她一手抱起小男孩,四处找他年轻的寡母。

忽然,一根燃烧的屋架塌下,压着一个人,他白发上染着鲜血,小山凄厉地喊:“花玛公,别怕,我来了。”

正在这时,啪地一声,火光更加强烈,小山本能地伸手去挡,小约伯掉在地上。

她尖叫起来。

“小山,醒醒,小山,醒醒。”原来是父亲进来开亮了灯,摇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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